“又是我出头,他非得怪我不可。”司马彤佯装嗔怒,实则气已经消了大半,赵择生得一副好样貌,待她又十分温柔体贴,故而他要求的事她几乎不会拒绝。
赵择笑了笑,拥着她转而说起别的话题来。
赵岩上进是他所不愿看到的。驸马能算做半个外戚,娶了司马彤,因为地位敏感,他的官职注定不会太高。虽有惠荣侯世子这个头衔,可是若下头出了一个比他成就更高的弟弟,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不过我绝不会这么便宜司马妧。”说着说着,司马彤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显然心中意不平。赵择也没有反对,给司马妧找麻烦,多合皇帝的心意。
半月后的皇家冬日游猎,司马彤也在随行队伍中。当她看见负责保护皇帝安全的羽林军中有韦恺之时,便状似无意地提起那个镐京人人都知道的比试,并且笑道:“皇姐自己虽然厉害,却不知道能把南衙十六卫的子弟们训成什么样子呢?若是毫无成效,岂非辜负她这一身好本事?”
紧接着她又建议:“不若定下日期,南北禁军来一场正式的比武,由皇兄亲自主持,也向天下壮一壮天子禁军的武威,如何?”
司马诚瞥了她一眼:“就属你的鬼主意最多。”
司马彤撒娇卖好地吐吐舌头。
“也好,长久以来皆是南北禁军分开试阅,相互间的比试确是很久没举行了,”司马诚颌首道:“时间定在三月之后,正是春天,两位爱卿意下如何?”
点名点的自然是南北禁军的头头。
韦尚德坦然道:“臣没意见。”北门的战斗力杠杠的,自家孙子巴不得一雪前耻,天天在家里猛练呢,他若不答应,孙子能一路瞪死他。
王腾却是偷偷抹了一把汗:“三个月…这时间,是不是太短了点?”他不是对大长公主没信心,可是十六卫的子弟基本素质普遍较差,万一到时候丢脸,那可是大长公主加他、再连着手下一干将领,全部丢脸啊!
明月公主闲着没事做,吃喝玩乐养面首都行,何必干涉十六卫的事,成心和他过不去吗?王腾虽然软柿子、老好人,也是有脾气的,经此一事,他不由得埋怨上了司马彤,间接着对赵家送进十六卫的子弟也看不顺眼。
于是自冬日游猎之后,赵岩觉得派给自己的任务莫名其妙多了起来。不过他没有怨言,顶着父亲的压力和训斥他也要留在十六卫,中途退出就是没种。而且近日他觉得日子过得十分充实,而且整个人神清气爽,舒服极了。
而且他对三月后的大比武表示十分期待,卯足了劲想要赢,连做梦都在梦中习武。
他还不知道这次皇帝陛下心血来潮的大校阅,起因来自他皇嫂的一句建议,再往前追根究源,其实来自他对司马彤的顶撞。
除了突然多起来的任务,赵岩还有两件烦心事。第一是他的好友郑易,伤好后重新回到十六卫,成日上蹿下跳,常常怂恿赵岩跟着他一块找司马妧的麻烦。
赵岩认为郑易这么做挺没劲的。
可是他反对,郑易就不带他玩儿了,反正他身边还有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伙伴随时待命。
被孤立的赵岩起先不太开心,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另外一群小伙伴,和他同样对三个月后的大比武热衷不已的,大有人在。
哪个男儿不热血。
司马妧十分成功地调动了他们体内的好斗因子,而大比武又恰好地使这种高亢的情绪保持和延续下去。
她应该感谢司马彤才是。
故而如今,形势大变,郑易之流反而是十六卫中的少数派。
另外第二件烦心事,便是新进十六卫的睿成侯三子齐熠,赵岩没忘记自己和他打过架,齐熠也没忘记,于是两人常常彼此看不起,时不时就要比上一场。
偏偏齐熠打架经验丰富,身手比他好,赵岩赢少输多,他很不开心。
此外,他总是被迫在巡逻的时候和齐熠搭伴,于是赵岩更不开心了。
偏偏齐熠人还很贱:“赵三,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哥们开心一下啊?”
“打不赢我也别郁闷,我的身手可是大长公主亲自指点过的,能和我打一场,那是你的荣幸!”齐熠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赵岩冷笑一声:“我不信,被她指点过的身手怎么就你那样?”
两人即将开启斗嘴模式,忽然间“砰”的一声,隔壁坊中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紧接着看见白日冲起浓浓黑烟,齐熠一看那坊的位置,脸色突变:“糟了!”他拔腿就朝冒烟的源头赶去,赵岩见状,也不多言,立即跟着跑了过去。
他们今日巡逻的地方主要是东边的亲仁、大宁等坊,靠近皇城内的中央衙署区,乃是达官贵人、公卿世家聚集之地,这爆炸无论伤到谁,都是很麻烦的事情。
齐熠赶到冒黑烟的地方,里头的仆人有的慌张往外跑,有的端着水跑来跑去,齐熠看见头顶上四个明晃晃的大字——“英国公府”,不由得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你要不要一块进去,”齐熠对赶到的赵岩无奈道,“八成是单大公子的璇玑楼又爆炸了,指不定还会有第二波、第三波,危险得很。”
赵岩当然要进去,齐熠去了,他不去,不是显得他很孬种。
不过他没想到会在璇玑楼前意外看见这两个人。
“小白,小白你有没有事?”一个听起来十分担忧的女子声音,嗓音沙哑,十分特别,赵岩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果然看到了今日休沐中的魔鬼教头、大长公主司马妧。
璇玑楼中火焰冲天,而她此时正借着璇玑楼前的湖水,沾湿自己的袖袍为身边的人擦拭脸上黑烟,那人摆了摆手,只是连连咳嗽,似是被烟雾呛得厉害,司马妧赶紧为他拍背顺气。
她的举动看起来真是十分体贴周到、无微不至。
自己心目中一向无情又冷血的大长公主竟然对别的男人这样…
赵岩觉得自己眼瞎了。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头,指着司马妧身边的那个男人:“那个、那个圆得跟球似的家伙,是顾乐飞那小子没错吧?”这个死胖子,长得又不帅,文不行武不就,怎么大长公主居然对他那么好呢?
赵岩感到嫉妒又不甘。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嫉妒,为何不甘。
但是他相信自己在十六卫的新小伙伴们看见这一幕,也会和他有一样的情绪。
总之他今天的心情更不好了。
第39./章
“怎么回事?”齐熠刚一发问,便见单大公子手舞足蹈地朝自己跑来:“我成功啦,我成功啦哈哈哈!”
看来是真高兴,一点都不结巴了。
“什么成功了?”心情不好的赵岩在一旁凉凉道:“单大郎好厉害,做出什么东西能把房子炸了啊?”
单奕清兴奋道:“就是…”
“就是他炼什么玩意的时候…咳咳…突然炉子炸了,好在人都没事!”顾乐飞突然抢过话头,虽然还咳着,却起身朝赵岩的方向走来,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赵三,今天当值呢?看见这里有谁了么?”
赵岩十分嫌弃地侧过身子避开顾乐飞的肥猪蹄,他当然知道顾乐飞说的是谁,大长公主在此,他自然应当先行礼。
虽然他觉得这个女人无情得可恨,可是也承认她很有本事,不管怎样,给她行个礼,赵岩还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不知怎么搞的,他本来要躲过顾乐飞然后给司马妧行礼的,顾乐飞却又贴了过来,赵岩再退,然后脚下绊倒一块石头,他身形一晃,双手下意识胡乱抓住身边某样东西。
“扑通”一下。
齐齐落水。
司马妧站了起来,明亮的眸子朝顾乐飞的方向望去。
“无事,湖边上的水极浅。”顾乐飞双手撑起半倒下身体,在水中箕踞而坐,笑呵呵道。比起他落水也高高兴兴的模样,赵岩则是黑着一张脸爬起来,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他没注意到,在自己起身的一瞬间,他心目中的死胖子伸出右手食指,悄然在唇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司马妧看见了,单奕清看见了,齐熠也看见了,可是三人之中,唯独他不知道这个手势代表什么意思。
他抿了抿唇,没有吱声。
很显然,赵岩是这里唯一的外人。
单奕清此次捣鼓出来的玩意,一定是不能随便让人知道的。
由于英国公府时不时出现这种事故,此次也依然没有伤到人,故而不了了之,赵岩怀着郁闷的心情换了身衣服离开。
齐熠却在当值时间结束后,寻了条小路,悄悄独自溜回了英国公府。
璇玑楼是英国公长女单钰嫁人前所住,自她远嫁后就空了出来,这么些年以来都被单奕清挪作研究之用,毁坏数次,单国公府中的人都已经习惯了。
单奕清住的另有院落,齐熠溜进来之后不需要人引路,熟门熟路自己摸到了单奕清的致知院。
三人都在书房。
书房的桌上放着一个用纸壳做成的小球,外头还连着一根绳子。
“这是什么?”齐熠好奇地问,心知八成这小球就是璇玑楼此次爆炸的元凶了。
单奕清依然处于兴奋状态:“我正在想呢,是叫它火毬好听,还是叫火蒺藜霸气?”
眼看齐熠要去碰那小球,顾乐飞冷不丁吼了一嗓子:“里头是火药,小心爆炸!”
火药?!
齐熠吓得手一哆嗦,连忙收了回来,惊魂未定地望着屋内三人,一脸茫然无措。
望着这个日日在校场刻苦训练的好学生的呆滞神情,司马妧好心解释:“放心,它没有点燃引线便不会爆炸。”
意识到自己被耍的齐熠对顾乐飞怒目而视,碍于司马妧在场他又不敢对顾乐飞怎样,只有盯着桌上那玩意咋舌:“乖乖,这玩意点燃就能炸毁一座璇玑楼?”
“不,那需要十余颗。”单奕清估计道。
璇玑楼的爆炸,便是因为试验中不慎点燃了十来颗火蒺藜的引线,幸而司马妧眼疾手快将两人拎了出来,不然如今境况如何犹未可知。
顾乐飞也没有想到,这一次还真让单大公子捣鼓出了一件利器。他昨日晚上接到单奕清的帖子,邀他今日上门讨论一件东西,恰逢司马妧休沐,想着好友的璇玑楼中有不少有趣的机关玩意,想在她面前讨个好,便诱惑着她一起来了。
没曾想遇上了爆炸。
真是好险。
火蒺藜呈球状,内含火药、铁蒺藜和六首铁刃,点燃引线后以臂力抛出,火药爆炸后可点燃周边事物,用以火攻和惊扰敌军都不错,也有一定的杀伤力。
“啧啧,这么好的东西,确实不能让赵岩那小子知道,不然不是便宜了惠荣侯?”齐熠想起顾乐飞支走赵岩的举动,摸着下巴连连点头。
“不,是便宜了上头那位,”顾乐飞的手朝上一指,低眸敛眉,淡淡道了一句,“他如何防着我们殿下,我便如何防着他。”
齐熠嘿嘿直笑:“我们殿下?堪舆,这称呼还是不够亲密啊,你平日在家都怎么叫大长公主的?”
…就叫“殿下”。
顾乐飞冒然被他点中痛处,很不舒服,不想告诉他事实,便挑眉一笑:“齐三公子莫不是校场跑圈还不够多?”
…娘的,拿大长公主压他,顾小白你好意思么?
齐熠愤愤然。
他没注意到对面的驸马爷说这话时,一直忍不住拿眼偷瞥身边司马妧的反应,可惜的是她并未听他们无聊的对话,手里拿着那个纸做的小球专心致志地琢磨。
“它的结构精巧,可惜外壳是纸做的,火药防潮防水性能本来就差,纸壳一旦受潮,连带内里受损,很可能整个火蒺藜就报废了。就这一点上还需要改进,”她纯粹站在战争实用的角度考虑这件东西的可推广性,“步骑皆可用此物,攻守城、突袭、打围等等时候都可用此惊吓敌人、打击士气,甚至焚烧一座城池也不在话下,但火药不能就地制作,所需补给太大,十分考验后勤。”
单奕清愣愣地看着她,突然间,他猛地伸手,一把从她手里夺过他的宝贝:“殿下,我、我没想拿它用于战场,就是、就是凭兴趣做出来的一个、一个玩意而已。”他急得鼻尖直冒汗。一想到这东西将造成无数座璇玑楼的爆炸,整个人从兴奋的状态中冷静下来后,开始止不住后怕。
单家大公子,其实是个十分心软的人。
看他死死将火蒺藜护在怀里,宁死不肯给人的紧张模样,司马妧怔了怔,恍惚看见了幼时的楼宁。楼宁也是从小就很心软的一个人,连看杀鸡都怕,更不肯跟着楼定远学武。
她还为此嘲笑过他,堂堂男子汉,胆子那样小。
其实是她忘了,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经历过残酷的乱世,故而这一世从小便能习惯战场、杀戮和满手血腥。
那时候的楼宁还是个孩子,就像单奕清现在看她的眼神一样,清澈、天真,却又带着懵懂与惶恐。
司马妧不由朝他笑了笑:“不想让它用于战场,就别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最亲密的人也不可以。”
单奕清紧紧皱了眉,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你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绝对不可以说出去!”
他较真的样子又让司马妧想到了死活要学文的小楼宁,忍不住抬手想摸摸他的脑袋,承诺一句:“我保证。”
可是手刚刚伸到半中央,顾乐飞的两只大胖蹄子猛地攥住她的手,声音变调,连面容都扭曲起来:“殿下你干什么?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除了我的。
司马妧眨了眨眼,有些茫然:“我觉得他挺可爱的,有点像楼宁小时候…”
我可爱?纯良害羞的单大公子腾地红了耳朵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差点就被大长公主调/戏了。
“可爱什么可爱,从头到脚他就是根木头,哪里和可爱沾边?”重点是哪里有我可爱。
发现自家公主殿下似乎没有什么男女大防意识,又想想她过去成日和一大帮男人混在一块,没有这种观念也实属正常。
但是他还是觉得十分憋屈。
尤其是她明天还要接着去操练南衙十六卫那帮小混蛋。
越想越不高兴的顾乐飞攥住她的手往外走,边走边叫道:“回了回了!打道回府!东西也看了,这里没什么好待的,二位再见!”
大长公主表示不知道驸马怎么回事,突然闹着要回家。
那就回家好了。
注视着很不搭调的这对夫妻的背影,齐熠摸了摸下巴,又嘿嘿笑起来:“堪舆翻脸…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哦?”
大概是表兄妹间也有心灵感应,司马妧刚刚触“人”生情,想起小时候的楼宁,回家的时候便在公主府前看见了楼府停着的马车。
“我猜是那件事,殿下觉得呢?”顾乐飞十分高深莫测地轻轻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可是下一秒却不得不努力扭着大屁股自己下马车。他回身企图十分君子地接她下车,谁知她不解其意,只顺手捏了他胖乎乎的胳膊一把,然后自己轻松地跳了下来。
顾乐飞有点郁卒。但不论如何,他还是笑容满面地跟着司马妧一道迎了楼宁入府。
初冬的黄昏,公主府的庭院中有凋谢的树朝天伸着光秃秃的枝干,斜阳将它的影子投射在地,系着披风的楼宁随他们夫妻二人走过庭院时,脚步忽然在枯枝交错的阴影中停下,缓缓道:“妧妧,我已递了请求外放的折子。”
第40./章
这么快。
司马妧愣了愣:“年前就走?”
“打算到时候同江南道进京述职的官员一道离京,路途有伴,也可提前熟悉情况。”
“哦,”司马妧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到了地方好好干,外祖那边我会照应着,你尽可放心。”
楼宁苦笑一声:“又要你担起责来,似乎我总是一意孤行的那个。”
司马妧淡笑:“男儿当志在四方。京中擢升无望,自当外放历练。只是若三五年还不出成绩,你便勿要回京见我们了。”
这话带着调侃的意味,她对楼宁到底有多少本事并不清楚,升官发财也不是所有人的追求,她只希望激励他好好努力,在地方干出一番政绩来,也不负楼氏之名。
比起她的盲目乐观,顾乐飞的态度更冷淡一些:“京中水深,地方的也不浅,锋芒太锐,小心磋磨。”
“这我自然知道,因此才要同江南道的一起离京,也是提前打好关系,”楼宁好歹在京中翰林院混了两年,这一点倒有信心,他看似谦逊实则自信满满问道,“不知驸马还有何指教?”
顾乐飞慢悠悠地伸出三根手指:“三句话。”
“第一,该送的要送,却须分人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