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德玫被送回江家,她的娘亲马氏首先就惊慌失措来,接连的问:“你怎么回来了?谁让你回来的?你的夫君呢?你是不是被赶出来了?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啊,居然被你的夫君给轰了回来?”

江德玫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被送了回来。那庄园的管家只是说,庄子即将迎来新的女主人,她已经与这庄子没有了任何干系,希望江德玫保留最后一点自尊和颜面,让人赶紧收拾了离开。

江德玫觉得自己好好的皇亲国戚,怎么会被人轰走呢?!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她大叫大闹的要对方请她的夫君来,要对方把这口吐妄言的奴才给打出去。

那管家是陈礼和的心腹之人,不知道替自家主人料理过多少风流韵事,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见江德玫胡搅蛮缠,而主人陈礼和亦不是爱吃回头草的人,当机立断,让人把她的衣裳首饰胡乱塞入几个箱子,就这么连箱子带人一起丢去了庄子外面,任凭江德玫呼喝怒骂都无动于衷,至始至终大门紧闭。

在马氏的眼中,江德玫风光大嫁,给她涨了无数的脸面,也让江家水涨船高攀上了皇家这门亲戚,江家所有人都必须对江德玫感恩戴德,对她的娘亲马氏自己必须尊为老太君。她从来没有想过江德玫会被人轰出来,也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有从天界掉落凡尘的时候。

一时间,两母女惶惶然,不知要如何是好。

马氏少不得又去找江老爷闹腾,死活要江老爷去找自己那便宜女婿问个明白。可江老爷有什么法子呢?作为江德玫的父亲,他居然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的三女婿姓甚名谁,只知道是皇家的那一门亲戚,知道对方手上掌握了无边的权利。他一个做父亲的,甚至连最心疼的女儿出嫁都没张罗,就被马氏心急火急的把女儿给一定轿子抬了出去,断了他攀附权贵的道路,他心下对马氏不是不恼怒的。这份恼怒在江德玫出嫁后,马氏在江家越来越耀武扬威,越来越不将他这老爷放在眼里而逐渐升级。现在江德玫回来,他心里少不得有点快意,可这一丝的快意居然被马氏和江德玫的胡搅蛮缠之下给摇得丝毫不慎,余下的就是失去了皇亲庇护的恐慌。要知道,江老爷自从江德玫出嫁,少不得也在平日里轻视他的同僚间狐假虎威,得罪了不少人。江德玫回来了,他的倚仗也没了,心底的恐慌一点都不少于马氏。

最终,江老爷不得不跑去寻江德昭,隐约间想要大女婿替他寻出三女婿真实身份的打算。

江德昭和穆承林自然早已猜到那人是陈礼和。原本,哪怕陈礼和强制要娶江德玫为妾的话,江家坚持自尊自爱严词拒绝的话,这事本来就不会成。可偏巧江德玫和马氏都是没见过市面的,抓着一根攀天的树藤就以为是仙根,不顾阻挠的急忙攀爬了上去,现在跌落下来落到如此境地,实在是众人意料之外。

江德昭私下与穆承林嘀咕道:“没想那陈家也出了这等纨侉子弟。”居然把官家千金当成了那无依无靠的平民女子,随意掳去又随意丢弃,真正任意妄为。

心里哪怕再对马氏和江德玫不待见,可到底还是江家人,现在江德弘虽然已经分家,可江德茗还是得从江老爷的府邸出嫁呢。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不就断了江德茗的姻缘么。

等到八月十五,江德茗携了礼物来了穆家,先去拜见了老夫人,再来见姐姐,江德昭就旁敲侧击的想要询问江德茗现在还对陈礼昌世子留有几分心思。

江德茗自然知晓姐姐的担忧,心里酸涩,只轻声安抚她:“姐姐不用再担忧此事,我已经想通了,明白自己就算与他再如何情投意合,到底还是有缘无份,我江家高攀不上他陈家。”

“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就隐约明白,可我总是不肯信命,想要与天争,与人斗,总觉得只要他心中有我,我心系与他,一切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可我忘了,人心易变,真情难留。再多的爱慕与他对权利的追求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兴许是到了自家姐姐的面前,江德茗总是不知不觉的产生了依赖,又或者是自己独自支撑了半年多,积累的压力和苦闷已经临界,急切的需要一个人来倾听她、安慰她,江德茗恍若未觉的敞开了心扉,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只能如幼时那般扑入姐姐的怀抱里求得一个依靠。

听了这些,江德昭哪里还不知道妹妹的心思。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这已经成了人世间的一道真理法则。江德茗一心一意的想要陈礼昌陪伴在身边,可陈礼昌却只知道有了权势才能随心所欲,才能迎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他们之间有误会,这误会太过于残酷,他们居然在半年之间都没有好好的商讨过,解决过,只任着这误会越来越大,最后人心都冷了。

若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江德昭与穆承林的身上就完全是两种结局。江德昭了解男人的雄心壮志,她懂得及时化解自己的孤独和寂寞,穆承林也不是懵懂少年,认定了一切苦难要自己一个人扛,不让自己身后的女人受一点点的苦,一点点的难。

穆承林尊重江德昭,相信江德昭,知道她有能力保护自己,知道她会与他一起度过磨难,他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穆承林公事再忙,每日里总会抽出一时半会听江德昭说道家中琐事;江德昭受了再大的委屈,也认定穆承林定然有着比她更大的困难,他们都相信对方能够自行解决。他们在每日的相聚中总是会敏锐的察觉对方当日的心境。他面临难题,她就陪他审视历史;他心焦气躁,她就点香弹琴让他安神宁静;他锐意进取,她就鼓掌称赞;他愁闷不堪,她就陪他游山玩水散心解乏,种种危机都在日常琐事中一一化解。

待到江德茗哭干了泪水,江德昭再安慰半日,两人就又回到了正事上。

“德玫被轰赶回家,她与马氏都是嘴大心大之人,她与人为妾之事迟早是纸包不住火。现在我最操心的就是你的婚事,你必须赶在她的丑事暴露之前出嫁为好。”

江德茗自然明白,可一时之间能够嫁给谁呢?

“外祖母只说要替我做主姻缘,可被我推拒了几回,现在定然心冷,不会再替我张罗了。”

江德昭叹道:“如果在盘阳城里寻不到良人,那也只能远嫁他乡了。”可远嫁就真的好么?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等到嫁过去后,夫家再知道此事,江老爷又不是会替江德茗做主的爹,这不更是把妹妹的一生给折了进去吗。

江德茗亦脸色惨白,半响才挤出一句:“大不了,我不嫁了!”

江德昭瞬时一惊,忙劝导:“万万还没到那等地步。”她顺了顺心神,“如今你才及笄,大不了再等两三年。三年之后,爹做不了你的依靠,德弘可以!德弘不行,姐姐也死活会提你张罗一门门当户对的人家。”

江德茗眼眶再一次泛红,几欲哭出声来,只说:“姐姐,你知我为何对陈礼昌再无念想了么?”

江德昭沉默,她不能说自己早就知道缘由。

江德茗已经自己哭道:“因为陈皇后即将为他选太子妃了。他如今得到太子重用,他自己亦是一腔热血势要在朝廷闯出一番名堂,哪里还会如年前那般非我不娶。我不是太师之女,也不是太保的掌上明珠,我只是太尉大人一房外孙女,我……我对他,对太子,乃至于对皇后,有不得一丁点的帮衬和扶持。我早就在未出生之前,已与他没了关系。”这次,真真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江德昭能够说什么,徒留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你还是远嫁他乡为好,以后与他天各一方再不相见。只要德弘稳步高升,只要姐姐与穆家一直平平顺顺,你嫁给一方五品之家的男子,总归吃不了什么亏去。”她抚着江德茗的发丝,“放心,哪怕门当户对,我也会对替你仔细筛选考察,定要替你选一个品性端正,有勇有谋的良人。”

如此,江德茗才彻底心安。不管爹对她如何,不管外祖父家中人对她如何,她总有姐姐庇护,有弟弟撑腰,一切总会熬过去的。

八月十五人团圆,江德茗在姐姐身边也终于尝到了团圆的滋味,当日哭得太久,自然而然的被江德昭留在了穆府,暂且歇下。

长长的绿廊间,满月高挂,照得地面亮澄澄一片,人影可见。

穆承林小心的搀扶着江德昭走在其中,隐约听着高高的院墙之外人声鼎沸,炮声隆隆,忍不住摸了摸她那挺起的肚腹:“要是这孩子今夜出生就好了。”

江德昭问:“为何?”

“热闹啊。”穆承林说,“以后每年今日家人皆能陪他过寿。在家赏月,外出赏灯游船,不知道替你我省下多少烦心事。”

江德昭笑道:“孩子还未出世,你就觉得他折腾了。等他出来,还不知道你会如何嫌弃呢。”正打趣着,放在腹部的手顿时一震,江德昭不由笑得更加欢快,“他在踢我了,肯定是抱怨你这做爹爹的口无遮拦。”

话音一落,肚中连续的踢打而来,江德昭只觉得腿间似乎有什么在蜿蜒流下,她哎呀叫疼。

穆承林面色大变:“怎么了,德昭?”

“疼……要,要生了!”

73

安宁的穆府瞬间灯火通明,本已经回房的老爷老夫人被惊了起来,穆承尹还没迈出府邸的脚步也被拖住了,穆承芳与江德茗正在一处说着悄悄话,听到回报也急急忙忙的拥入了穆承林夫妇的小院。

穆承林方才还说八月十五日子好,转头他就嫌弃这种日子里事事受阻,连请来小住的稳婆也因为过中秋,回家团圆去了。

穆承林冷静中夹着慌张,一叠声的让人去请稳婆,一边又让人去宫里请给娘娘们接生过的女医官来,一边还让袁管事吩咐厨房赶快烧水。屋里的丫鬟们一边欣喜,一边担忧,好在在一个月前江德昭就请教过稳婆,询问生产时的具体事宜,并且让管事丫鬟们排演过好几遍,就是为求今日能够顺顺利利。

穆承林守在江德昭身边,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看着肚腹上一阵阵起伏,生怕稳婆还没来孩子就出世了。穆承林自认任何大小事都难不倒他,可这生产他是实实在在的不懂,偏生还要让人看不出他的慌乱,只能不停的询问稳婆到底来了没。

江德昭冷汗津津,死活要从床榻上下来,喘着气的说:“扶着我走动走动,那样容易顺产。”

穆承林知晓江德昭为了这一日向女医官学了不少东西,当即扶着她起身,半搂半抱的下了地,白瓷立即走到另一边,搀扶着江德昭另外一只手,三人一步步的在屋内绕圈。

穆承尹干脆骑了马,问清楚稳婆住家的方向,追着出去了。

穆老爷坐在大厅里焦躁不安,穆老夫人时不时抱着茶盏使劲的吸两口,往屋内看一眼,又咕噜噜的吸一口,只弄得穆老爷越发烦躁,吼她道:“这事你好歹比林儿清楚些,你去把他换出来,你进去照看媳妇儿。”

穆老夫人虽然这段时日被江德昭哄得服服帖帖,可到底心里依然有着隔阂。如果里面是女儿穆承芳,她定然早就进去指挥帮忙了,可媳妇儿……

“我虽然生了一儿一女,可那时候我自己都疼得昏天昏地,只知道怎么生儿子,别的一概不清楚,要去你去!”

穆老爷自然不可能去,穆承林也迟早要出来。他使劲跺跺脚,喊人道:“再去看看,看稳婆来了没?”

江德茗在一旁道:“我去帮忙,把姐夫换出来。”

穆承芳扯着江德茗的衣袖,说:“我也去。”

穆老夫人连忙阻止穆承芳:“那里面血山血海的,你去了做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只会帮倒忙的,在这里等着。”

江德茗可不是穆家人,在穆老夫人说教的时候就已经窜了进去,穆承芳被穆老夫人强行拉住,又不敢用力挣扎,到底是被拖到一边坐下了。

江德昭原本是一步步绕圈不肯停,可腹中孩儿挣扎越来越激烈,她逐渐只能走一步停三步,过了半个时辰人已经再也撑不起身子,只能由着穆承林搂着她的腰肢强行迈步。江德茗一来就接手了白瓷的位置,两人合力把江德昭支了起来,继续在屋内耗着。

等到稳婆好不容易到了,穆承林也被轰了出去。所有的人在稳婆的指挥下逐步有紧有条,江德昭的羊水也破了,咬着一捆布棍哀鸣。

那一声声的闷哼仿佛敲在心口的鼓声,穆承林双手绕背,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昏暗的烛光在他的周身铺上暗光,似明似灭。

中天的月色慢慢的西陲,厚实的云层灰压压的一片,将黎明的青光挡得密不透风。

穆承林不知道站了多久,只听得里面的哀叫一声弱似一声,稳婆急切的呼喊也一声急于一声,丫鬟们捧出来的血水一盆比一盆猩红,一一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穆老爷和穆老夫人已经被穆承尹兄妹搀扶去歇息了。

江德茗从里间出来,眼眶通红,看着穆承林的鞋间,低声道:“稳婆说姐姐盆骨小,孩子卡在里面出不来。”

穆承林动了动,仿佛是想要抬脚进去,可惜江德茗阻在他的身前。

“姐夫,有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

穆承林似乎已经连牙齿都麻木了,半响才吐出一个字:“问。”

江德茗仰头盯着他的眼:“盘阳城里都传言姐夫是克妻命……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穆承林胸口猛地一痛,几乎就要倒栽了下去。他到底是稳住了,覆在背后的手指狠狠的揪在了一处:“这重要么?不管我克妻不克妻,德昭都已经是我的妻子。她在成亲之前一直平平安安,在成亲之后自然也会与我岁岁年年,同生白发。”

江德茗嚅喏,最终垂下头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承芳静悄悄的站在穆承林身后,小声道:“大哥,有人找你。”

“谁?”

穆承芳犹豫:“……大孙氏。”

穆承林头也不回的道:“我不认识什么孙家,更加不认识什么姓孙的夫人。让她走!”

穆承芳道:“我也请她离开,可……”请人离开不止一次两次,可每次对方都用那双含情目默默的凝望着她。涉世未深的穆承芳每每被她那么盯着,都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好在,穆承芳与江德昭交好,哪怕大孙氏如何泪眼婆挲都一直选择视而不见。只是,今日大孙氏似乎也知晓江德昭正在临产,她跪在地上硬是对穆承芳磕头不止,就为了求得穆承林一次见面。

穆承林无动于衷。

穆承芳站在身后等了两刻钟,觉得自己实在是多此一举。现在嫂嫂正在里面受苦,作为哥哥的穆承林又哪里会放下江德昭去见大孙氏那‘故人’呢?

她想了又想,最后只得提醒一句:“昨夜我们都在此处,府里到处忙乱也没人搭理她。今早我才知晓,她已经等了一夜了,现在看来,见不到哥哥她还会再等下去。”

穆承林霍得转身,一双目中几乎射出刀子来,几步就冲出厅外向着前院而去。

江德茗拉住穆承芳:“大孙氏是谁?姐夫为什么要去见她?”

穆承芳急得跳脚:“哥哥的心思我哪里猜得到?我们穆家与她孙家已经没有了一丁点的关系。这些月她总是时不时的来一趟,哥哥都是不理不睬的,现下肯见客也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前院偏厅中,大孙氏一脸疲倦的靠在椅背上,方才跪得太狠,膝盖还隐隐作痛。

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立刻引起了她的主意,她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就看到穆承林挂着冷霜走了进来,直接开口就问:“你来穆家做什么?”

大孙氏瞬间就泪眼莹莹,上前两步哭着唤他:“穆郎! ”

穆承林眼色更沉,大喝:“来人,把这位疯疯癫癫的夫人送出去,以后谁再让她进我穆家大门,就打断谁的腿!”

“穆郎,我好不容易能够见你一面,你就如此对我吗?”

穆承林根本不与她对答,直接瞪向家仆:“还不送客?”自家少爷发话了,哪里还有人不敢听从,直接抬着大孙氏就要出门。

大孙氏哭喊道:“我错了,穆郎,我真的错了。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让我跟在你的身边,做一个小小的妾侍都行,别敢我走。”见穆承林整个人都背过身去,索性喊道,“穆郎,你以为那江氏能够活过今日吗?就算她替你产下麟儿,也不可能活着陪你到老的,她迟早要死!”人都被抬到了门口,她连喉咙都喊破了,“你就要克死江氏了!这盘阳城里的女人,只有我可以与你白头到老!”

算是穆承林这般心机深沉之人,也不由得脸色大变,那惊慌失措又痛不可当的模样瞬间就被大孙氏给捕捉到了,她几乎是惨笑起来:“江氏已经不行了,以后能够替你穆家传宗接代的人只有我了!穆郎,我再也不会逃了,我一心一意的相夫教子,为你穆家开枝散叶,我想老夫人也会同意的。”

穆承林又是何人,他游走官场多年,遇见的变故和暗算数不胜数,哪怕是方才才被刺激得心神大震,只是弹指之间他就醒过神来,露出一丝最为残忍的笑意:“你想要嫁入穆家?你以为你还是那尚未出阁的待嫁闺中女子?你以为世人都是傻的,觉得你与人私奔之后,身子还会是完璧?你觉得我穆承林克妻已经克到连糟糠都要捡做宝的地步?”

“孙氏,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这样的人,哪怕送去给鳏夫做妾,对方都要担心头顶上会多项绿帽子。”

“对了,你那为你抛弃一切的夫君去了哪里?他休弃你了?还是你受不得贫苦,抛下他独自回来了?你与他私奔这么多年,有没有孩子?你是不是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舍弃了?”

一句比一句刻薄,一句比一句恶毒,穆承林可从来不是什么善人!外人敢于诅咒他的娘子,他也就要让那人也尝尝割心抽骨的滋味。

大孙氏面色惨白,似乎是第一次领略对方的狠辣决绝,唇瓣抖如筛子,咬牙咒道:“你以为盘阳城里有谁真心真意愿意嫁给你吗?你那江氏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现在说不得早就悔不当初。她终于知晓你的克妻不是浪得虚名!哈哈,哈哈哈”

穆承林已经不愿再听,对人喝到:“那东西堵了她的嘴,给我丢出去。”

穆家总管不知为穆承林的克妻之名超了多少心,当下也不客气,直接让人淘了马粪来,塞了大孙氏满嘴,然后五花大绑的将她丢去了街上,任人围观取笑。、那厢,江德茗已经哭着出来,说:“姐夫,姐姐她……”

74

阴暗的闺房里人影绰绰,丫鬟们走动时带动的风声里似乎都夹带着刺鼻的血腥气,让人闻之欲呕。

江德昭已经痛得感觉不到双腿,只感觉肚腹里面有十万柄钢刀不停的搅动,肠子都要碎了。她稍微倒昂头,从薄纱的床帘往窗口看去,那微弱的日光连窗台都温暖不了,明明身上盖着被子,可她却越发的觉得冷了。

在阵痛中,她隐隐约约的听到稳婆在喊她吸气呼气,另一个使劲的掰开她的双腿,让她用力。

可她实在没了力气,昨晚发作,现在天都白了,她足足痛了快十二个时辰,哪里还有力气。

不多会,她感觉右手被人握住了,江德茗在哭着唤她。

她摇摇头,想要从无边无际的疼痛中醒过神来,才睁开眼,腹中再一次绞痛,她闷哼着呻?吟。

“姑娘,穆夫人的羊水就要流尽了,再生不出来,孩子就会闷死在肚子里。”

江德茗蹲在床榻边,泪眼朦胧的看着稳婆:“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另一位稳婆性子急,哎哟一声:“这女人生孩子,就等于是去鬼门关走一圈,不是每个人可以活着回来的。你赶快去问一下穆大人,看他到底要如何,是要保大人还是保肚子里的孩子。”

江德茗几乎要晕了过去:“保……大人还是孩子?”

“是啊!羊水尽了,要么是等孩子闷死在肚子里,要么就是剥开肚子,把孩子取出来。”

破开肚子?!

江德茗脸色发白,不由自主的看向暂时清醒过来的姐姐,她抱着江德昭的手:“姐姐,怎么办?姐姐,你再用些力好不好?你把小外甥生出来,你再用些力!”

江德昭看向床尾的稳婆,那急性子的劝道:“夫人盆骨小,孩子卡在里面生不出来,用再大的力气也没用。再说,她都疼了大半天了,早就没力气了。”

江德茗只是摇头不肯听。江德昭尾指摩?擦在她的手心里,江德茗凑过,只听到一个名字。江德茗点了点头:“我去找姐夫。”

江德昭笑了笑,口中咬着的棍子滑落了下来,那压在胸腔里的痛叫呼之欲出。

那边稳婆叹口气,说:“我们再试试?”不由分说,把双手覆在她的腹部,顿了顿,等江德昭吸气之后,再猛地往下刮去。

“啊———”

穆承林才走回到院子外面,就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喊声,他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一步的冲了进去,就看到那两个稳婆一前一后,双手压在江德昭的腹部,如同刮痧一般,狠狠的刮一下,再刮一下。

江德昭双手紧紧的捏在了床单上,每被她们刮一下,她就咬牙用力,那汗湿的头高高的抬起,再重重的跌落。

“你们在干什么?”穆承林大叫。

其中一个稳婆立即拦住了他,说:“我们再给夫人助力,不这样的话,仅凭借夫人自己孩子是生不出来。”

可这样也太痛了,江德昭到现在还没晕厥只能说她意志太坚定。

穆承林看着她们的动作,心口揪得发疼,似乎每一下都是活生生割了自己一块肉一般。他走过去,搂着江德昭的肩胛,只听到她微弱的话语飘在自己的耳廓,喃喃的说:“夫君,生不出来。”

穆承林抚摸着她的发际,安抚她:“不会的,我们的孩子会平安出世,你别说话。”

江德昭摇了摇头,半响,才用力的扣住了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道:“破开肚子,拿……拿出来。”

穆承林呆住:“什么?”

江德昭含笑望着他。下唇已经被她咬出了血,脸颊上汗水与泪水密布,可她的笑容那么的纯粹,让他无地自容。

他明白她的意思,江德昭知道。

“不!”穆承林死死的抱紧了她,唇瓣贴在她的耳边,“德昭,你必须活着。我娶你不是因为想要孩子,我并不是只为了让你为穆家传宗接代。”

江德昭把头闷在他的胸口,那泪水把他的衣襟都染透了。

穆承林一遍遍的亲吻她的鬓角,另一只手紧紧的与她十指相扣,他把它们贴在自己的心口,不停的重复着那些话语。

“你说过,不管是男是女,你都要教他读史书,要握着他的小手教他写正楷,写草书,要扶着他的双臂学走路;你还要我亲自教他骑马,让他从小就跟我一起去衙门里散步办公。是儿子的话,你要亲自送他去参加乡试,等着他金榜题名后问他新皇帝长什么模样。”

“如果是女儿,你就送她去骐山书院学琴棋书画。让她跟在你的身边学管家、算账,偶尔还要求她给我们做衣裳……”

“德昭,你不能食言!你不许诓骗我们!”

穆承林不停的说,江德昭越听越莞尔。那是他们闲暇时的说笑,没想到他都记得。

她知道他想要个儿子,继承他的衣钵,继承穆家的家业。不过,他也喜欢女儿家,他那么疼自己的妹妹,自然会把女儿也宠上天去。

那时候,她总是时不时的拿出小女儿的衣裳在他面前比划,无声的反驳他说这一胎是个儿子的猜想。女儿的衣裳备多了,他就忍不住拿出来瞧瞧,嘀咕着怎么女儿的衣裳比儿子的衣裳还要精致华美,看得多了,就把女儿的小肚兜悄悄的塞在儿子的衣箱里。还有那些绣着四季花苞的小绣鞋,放在掌心不堪一握,放在书房的小窗台上,排上一整排,花花绿绿的,比那院子里的花儿都要鲜艳。

穆承芳及笄后,要开始预备嫁妆,府里请了盘阳城里数一数二的首饰师傅来打造头面。穆承林瞧着那些个饰品的画册,忍不住拿出银条来,让师傅们也给女儿打几套银项圈、长命锁、手环脚铃铛之物,摆在江德昭的梳妆台上,等她梳妆的时候,就拿着那些小小的银簪贴花在她发间比较。

他对孩子的期待日益渐长,会附在她的肚腹上与里面的孩子说话,会偶尔拿出古琴在花前月下弹奏,会说宫里皇子们的趣事,说骐山书院的各种奇人。偶尔在街上看到捏面人的,居然还捧回来一堆童男童女,放在床头每日里瞧看。

他那么疼爱孩子,怎么会舍得让孩子死在她的腹中呢!哪怕是他费尽心机求了皇上娶回来的江德昭,也比不过他的骨肉。

他不说,她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