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德昭暗自估算,嫂子胡氏想要给德茗说媒应该来她这里知会一声。不为别的,因为男方那头娶亲是其次,想要靠着联姻升官发财才是最重要的。
可等了好几日都不见胡氏出现,让人去娘家打听,这才知道江家已经闹翻天了。
那夜陈礼昌走后,江德玫就跑去找马氏哭诉了一番,连带着惊动了江老爷。江德玫说话历来是有的说成没的,没的说成有的,硬是把自己私通外人私定终身的事情说成世子在某次花会上对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娶,她也满心的等待世子来提亲。哪里知道,江德茗占着自己是姐姐,对妹妹横刀夺爱,逼得世子悔婚,害得江德玫成了孤家寡人。
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硬是要马氏把江德茗打死,至少也要打断她的腿,撕了她的脸才算替自己出了气。
胡氏正要巴结江德昭呢,哪里会让家里的江德茗受了欺负,就说这事就江德玫一人所说有失偏颇,最少也要有世子来做个人证。世子哪里肯来,江德玫既要跑去撕江德茗的脸,还好江德弘还未离家,对着作壁上观的江老爷一顿恐吓,又喊了那一夜听了壁角的丫鬟媳妇们来,一一道出了来龙去脉,江德弘那眼刀子只差把江德玫戳成了篓子,还讽刺马氏想要做世子岳母想疯了,又问江德玫那与她通信的人到底是谁,江德玫死咬是世子的笔迹。
江德弘无法,只能让人去请了世子来。世子正坠入最低谷,哪里会来,只派了一个书童拿了他平日里一些抄书拿去给江老爷做比较,决口不提与江德玫偷?情的人到底是谁。
马氏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一个机会,只说江德玫的清白已经被世子败掉了,死活都要世子负责。隔了半日,世子又指使了一名男子来,说是府里的管事,因为上次江德玫的丫鬟送信误到了他的手中,他不小心弄坏了信件,又怕世子责怪,于是就李代桃僵以图蒙混过关了。
那人说自己有妻没妾,如果江德玫小姐愿意,即日就可成亲,做他第十房妾侍。
当场气得马氏都昏了过去。
本来这事已经偃旗息鼓了,可没想到再过了一日,送信人又送来了一封信件,直说自己是皇亲国戚,因为身份特殊不好直接说出姓氏,言明他对江小姐思慕已久,始终不得愿,幸天公作美姻缘天定,今日终于忍耐不住想要迎娶江小姐为妻,附宅院一座做订亲之礼。
里面还有一副画卷,上面翩翩儿郎风流倜傥,身穿锦衣,头戴金冠好不贵气。
马氏一见,顿时又活了。
胡氏得了这天降贵戚,哪里还会看上穆承林这小官儿,说媒之事也就自然而然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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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德昭一听这消息立马就想到了陈氏夫人,暗道那位陈大人还未放弃,心里五味杂陈,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气恼马氏这一对无知无畏的母女,一时之间连账本都看不下去了。
穆承林正背着一根钓竿会来,衣衫前襟都湿答答的,面上晒得潮红,神色很是喜悦。
“中午加餐,我调了大鱼,下午你陪我一起去吧?”
江德昭给他解了外衫,手在他胸口探了探,里面的亵衣也都被润湿,只能唤白瓷去拿整套换洗衣服出来,推他去替换。
穆承林拉着她的手,直接一起入了屏风之后。屋内的几个丫鬟相视一笑,纷纷退到庭外。
江德昭最近已经习惯他的心血来潮,只不顾对方的东骚西扰,平静且淡定的抽了他的腰带,退了亵衣,穆承林双手搂着她的腰肢,在颈脖间嗅了嗅:“在生谁的闷气?”
江德昭莞尔:“我现在万事顺意,还会有谁给我气生。”
穆承林瞄着她那一动不动的眉眼,手臂突然用力,江德昭忍不住小声惊叫,整个人已经被他举了起来。她双脚悬空,手用力的抓着他的臂弯,被迫居高临下的回视对方。
这般小心谨慎又不虞的模样逗笑了穆承林,江德昭窘迫的捶打他:“放我下来。”
穆承林反而把她压在怀里,在她后颈处狠狠的吸?吮了一口,还带着阳光热度的气息浮在肌肤上,敏感得让人想要喟叹,江德昭安静下来,可她依然没有与对方交流的意思。
娘家的丑事实在是无法对穆承林开口,并不是怕他轻视江家。对于穆承林而言,女婿与岳父同等官职,就已经足够他在江家占据了足够的话语权,也足够蔑视江家任何人,可他聪明的坚守了自己的底线。不管在外人还是在家人面前,他的言语和行动中都没有凌驾江大人之上的表现,给足了江大人面子。他这份知礼,就像君子之间的点头之交,交浅,自然就不会去为难。
他愿意为江德昭分忧解劳,可他不会为马氏母女出谋划策。
在江德昭看来,就算穆承林愿意帮忙,江德昭愿意去提醒马氏母女,可她们会听么?不会反咬一口,说江德昭看不得德玫嫁得比她好?说穆承林假惺惺帮忙,真心却是想要踩着她们母女的肩膀提前与那位贵人打好关系?
江德昭实在不愿拉着穆承林去做这费力不讨好之事,可也不能让德玫坏了江家的名声啊,特别是还有德茗没有出嫁的情况下。如今看来,必须让德弘离家之前先把家给分了,以备后患。
穆承林撬不开她的嘴,又怕她一个人闷着,下午果然拉着她去钓鱼。
他们这类官员钓鱼大都不会去河边,都是去自家的鱼塘,鱼儿肥美又寂静安全。可穆承林不同旁人,他最喜欢一箭双雕,一件事要得到两、三件事的益处才好,早上他是在盘阳城中最热闹的跨河桥上钓鱼,为此还闲听到了不少轶事,下午他就要去闲散官员们最常去的一条河道上钓鱼,以证实早上的所听所想。
江德昭戴好毡帽,披着披风,拿着一柄钓竿坐在铺着绣垫的竹椅上。周围三三两两的人群里也有不少女眷在一边钓鱼一边悄声说着话,更远处,孩童们踢着毽子,放着风筝的比比皆是。
不多时,不远处又一阵嬉闹声,他们钓鱼的不远处又多了几个人。穆承林正与几位大人说着最近朝廷的新法令,有位大人眼尖首先发现了来人的身份,恭恭敬敬的上去打招呼,唤对方‘四皇子’。
江德昭顿时想起穆成芳试探她的那一次,就是以四皇子选妃做的由头,从当初穆成芳那忧心忡忡的神态看,穆家与四皇子走得并不是很近。想来也是,就如周家不会让自家女儿嫁与皇子一样,穆家也不愿牵扯到皇子们夺位的风雨中。
穆承林领着江德昭去行了礼就归了原位,倒是有不少沐修的大人们领着女眷在四皇子处说笑了半响,少女们面色绯红,神态羞涩,一切都不言而喻。
身旁有人解惑道:“北雍最近内乱,老王廉颇老矣,座下几位王子明争暗斗了几十年,怕是就在这两年内会让北雍换主。朝中有人想要趁乱去打劫一把,二皇子苦思之下献计联姻。”
穆承林恍然大悟般:“雍王季傅珣来年就要十五了。”他笑了笑,“胡太师觉得哪位公主和亲的机会大些?”
这位胡太师的女儿嫁给了位小将军,当年还被德洳拿来调侃过德昭,与周太尉相同,在朝中盛有威望。
胡太师顺了顺自己的美须,笑道:“如今朝中适龄的公主只有一位。太子殿下兄妹情深,瑞芷公主又是皇后嫡亲女儿,二皇子这步棋谁也猜不出结局啊。”
太子是当今皇上还是太子之时的王妃所生,可惜已故大陈王妃命薄,在皇上登基没几个月就病逝了,留下太子一人给了她的妹妹抚养。皇帝即立了小陈氏为后,之后帝后情深,再产下了瑞芷公主与八皇子。有了抚养太子之功,四皇子与太子亲近,小陈皇后亦深得皇上宠爱,让陈家的权势延续了下来。
穆承林耳朵动了动,胡太师的钓竿也一直没有动静,他老人家今日小有收获也不怎么贪心了,能够咬钩一条算一条。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又转来一人,听了这话有头没尾忍不住插话笑道:“太师你老人家的消息太滞后了。”
胡太师哦了身,那人得意洋洋的道:“昨夜宫里乱糟糟的,听说来了刺客,禁卫军搜了半夜的人,早上连城门也加强防卫,据说出城都要一个个严查。”
胡太师惭愧:“老夫老了,耳朵不灵光了。不知道那刺客抓到没有?”
“没有。”那人摇头,凑近两人耳语道,“听闻随着刺客一起消失的还有瑞芷公主,更有人说抓刺客是假,公主逃婚是真。”
胡太师呵呵笑着:“老夫生平第一次听说这等新鲜事。”
那人以为胡太师不信,叽里咕噜又说宫里连夜传唤了国丈陈大人,太子东宫的烛火也亮了通宵等等不可思议之事。胡太师听了半响,就把昨夜到今晨宫里城里的变化都打探了□不离十,等到那人喘口气的时分,他老人家才慢悠悠的提醒了一句‘祸从口出啊!’
胡太师等那人走了,摇头叹息道:“世人只道自己才是最最聪明之人,哪里知晓聪明反被聪明误。”
穆承林轻笑,突得站起身来猛抽鱼竿,阳光下鱼鳞闪闪发亮,倒比那尖刀还要锐利几分。
四皇子似乎也收获颇丰,连连有鱼儿上钩。穆承林又钓了半个时辰,觉得今日不再有收获,即带着江德昭告罪走了。
江德昭倒是记得瑞芷公主,以前是在德洳口中听到一二,现今却是从德弘的抱怨中常常听到。那位公主也不知怎么的,喜欢一天到晚寻德弘的麻烦。
德弘在归家的路途上偶遇纨绔子弟调戏民女,公主从天而降要他孤身救之,不救,德弘就是见死不救的坏官,救,德弘没死没伤,公主就扑上去将他揍一顿,末了,还要德弘赠送银子给民女压惊;德弘与同期的同僚聚会,公主会带着一群世家小姐突然而至,把好好的诗会变成了私会,还被取笑他只会做一些歪诗淫?词,是个好色的伪君子,偏生德弘在聚会上一句诗都没有吟;还有,这位胆大妄为的公主居然会请了西街那些个卖身女子在书院外哭泣,说德弘始乱终弃,每日换一位,是个人都知道这是有人刻意寻仇……
德弘有苦说不出,至此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原本在江德昭出嫁之前,那公主也偃旗息鼓了一段时日,只以为她有了可以作弄的新人,原来是被联姻之事给拖住了。
不过这些都是皇族的事情,与她无关,她现在只惦记着趁江德玫还没彻底败坏江家名声,赶紧让德弘分家。故而,第二日她就急忙去验收周太尉送给德弘的宅邸。在他还没考殿试之时,周太尉就做好了让德弘分家的准备,宅邸也是在那之前就选好,一等他高中就当作贺礼送给了德弘。
江德昭与江德茗一起将宅院看视一边,外祖父和外祖母替德弘考虑得非常周到,三进大院,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就前些日子花草树木也已经移栽了进去,全套红檀木座椅家具亦都按需定制,只等德弘搬入私人物品,并把周氏留给他的家底都迁入库房即可。
九月二十五江德弘就得走马上任,二十四是黄道吉日,益搬家,动土。
有周太尉先前的狠话,江大人放手得很快,二十四日之前江德弘的大件物品就陆续搬去了新宅。江德昭已经嫁入穆家,不好每日里去盯视,江德茗就接手了这份差事,每日里忙前忙后,趁机也将自己的嫁妆都搬来了不少,在偏院安置了。
二十四日祭拜了江家列祖列宗,江德弘正式分家。在新府邸大摆宴席,直到半夜才渐渐消散。
江德弘送走了最后一位书院友人,还没抬腿进门,就感到有石头投掷在了自己身上,一声‘伪君子’如猫叫,又如魅声。
他回头看去,只瞧见那看门的石头狮子后面缓缓走出个熟悉的人影。
德弘眉头都锁了起来:“三更半夜的,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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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身材相当娇小,缓缓走近,江德弘才发现对方的裙摆上满是灰尘,衣袖处更是有破损,一张倨傲的俏脸上布满了疲惫和伤绝。
两人面对面之时,对方习惯性的翘起下颚:“本公主想要在哪里就能在哪里,你管不着!”
江德弘显然早已知晓对方的刁蛮,不在意的回道:“的确,公主殿下不同下官这等凡人。下官也不敢质琢公主的行动,下官告辞!”话刚刚说完,本来大开的偏门就这么快速的合上了。等到这位公主反应过来之时,那门缝里连蚊子嘴都钻不进去了。
“伪君子!”段瑞芷气得大叫,使劲的捶了两下门环,眼睛从那缝隙里瞧去,已然看到江德弘提着的灯火都远了。她又气又恼,这些时日的人情冷暖已经彻底寒了她的心,再加上一日一夜心惊胆战的逃窜也耗尽了她的体力,现在再被平日里最看不过眼的江德弘都冷待她,心里即愤怒又委屈,由不甘心的再踹了大门几下,泄气似的跌坐在门外,呜呜的哭了起来。
在这寂静的夜里,少女的哭声只比那勾魂夺魄的野鬼好上几分。
周太尉给自家嫡亲外孙买的院子是在城西,纵横交错的十条街道,每条道上都是深门高院,门后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重臣之家,门禁森严,哪怕有门房听到对面人家有动静也是不会轻易去偷看。
公主一人哭了半响,也不见有人来安慰,似乎回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使劲擦了擦泪水和鼻涕,跳起来看了看江家大门,咬牙倒退了半丈远,冲刺着撞击了过去,不大不小的‘砰’声,段瑞芷哎呀着倒飞了下去,咕噜噜的滚到了门阶之下,疼得她爬都爬不起来。
她张了张嘴巴,下意识的就想喊疼,一顿,又爬了起来,盯着大门如同盯着灭族的仇人。
不死心的再撞,还撞,使劲的再而三的撞。
江德弘站在影壁之后只听到接连不断的‘砰砰’声,像是哪个睡不着的夜猫子在敲鼓一样,听着沉闷又悲戚。他默默的数了一下,对方撞门的次数已经不下10次,一次比一次弱,间隔也一次比一次短。等到门外偃旗息鼓,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最后一次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分,江德弘估算着对方放弃了,正准备入屋歇息去,就听到身后一直跟着的管家轻身唤了他:“老爷,你看那边墙上。”
江德弘跟着看去,只见一个黑影从那院墙上一点点爬上来,扭着头扒着腿撅着小腚跟只爬行的蜗牛似的挪下来,一个不稳,就直接从高处跌落下来。这一次声都没了,趴在地上半响没动静。
管家从那山堆的人影上看一眼,又瞄了瞄自己的新主子一眼,悄声道:“老爷若是不愿意招惹麻烦,可以让我出面去问问,横竖你别出来,等我送走了这位菩萨就好了。”
管家是周老太君特意给江德弘挑选的人,考虑最是周到。江德弘历来最有主张,思忖了一会,摇头道:“让人把公主迎进来吧。我明日就要走马上任了,就算有再多的恩怨也应该在今夜做个了断。”
管家点头,招了两个干净利落的媳妇子去请人。
段瑞芷被人搀扶到厅门口就自己挣脱了,抖了抖衣摆,也抹掉了眼角的泪水,尽量端庄而庄重的走了进去。
江德弘作了作揖,问她:“公主可要沐浴?”
段瑞芷面上一红,指尖揪住衣裙,仰起头道:“你这小府邸里面难道有宫装?”
“下官二姐前些日子才新制了衣裳,还没来得及试穿,公主若是不嫌弃可以暂且用着。”
段瑞芷哼哼:“本公主只穿宫廷御用的绣娘缝制的衣裳!”
“既然如此,”江德弘瞟了眼她那过于‘艳丽’的锦服,“下官只是提议,公主想要怎么穿,穿哪套下官都不会有异议。”
段瑞芷神色更为尴尬,嘴角都要被她咬烂了,眼眶内一片水色看起来非常的可怜。
江德弘只做不见,吩咐人去准备热水,又让厨房预备夜宵美食,临时伺候这位‘菩萨’的人就有四个媳妇子,八个丫鬟,八个童子,乌啦啦的跟在公主的身后,看起来排场比她在宫里时也毫不逊色。
等到段瑞芷再次靓丽的出现在他面前时,外面的天都要亮了。
江德弘叹口气,让人把夜宵换成了早点。红枣桂圆老鸭粥,流着油汤的小汤包,炸得酥脆的梨花羊奶卷,牛舌、鹿心拌三鲜丝冷盘,再有酸甜苦辣各味热菜八小碟,满满当当的摆满了桌面。
段瑞芷上座,江德弘下座,只要公主的眼往那一道菜式看了看,就有伶俐的丫鬟亲手夹了送入碗碟。粥不冷不热,小汤包吸得她满面红光,梨花羊奶卷外脆里滑,冷盘很开胃,热菜她也吃了不少,虽然看起来不紧不慢,可东西倒是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几度,她都停下筷子,看着清透的白玉碗碟发愣。她从来不觉得这样的菜可口,也不觉得身上的衣裳足够丝滑华丽,她甚至觉得周围的妇人丫鬟都粗鲁不堪,颜色低俗。她对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挑剔,她也对这里所有的人都看不顺眼。
可是,偏生就是这些才让她安下了心来,不用担心有人逼着她去和亲;也让她放开了防备,不用担心他们会出卖她,利用她;也是这里,让她觉得不用勉强自己去笑。
江德弘冷眼瞧着,自己倒是不用人伺候,想吃什么就夹什么,倒显得段瑞芷的公主排场可笑至极。
饭后,段瑞芷端着茶盏终于开了尊口,只道:“我逃婚了。”
江德弘顿了顿:“哦。”
段瑞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不要和亲,我不要嫁给北雍的质子。”
江德弘觉得她只是需要发泄,索性静静的听她说。
段瑞芷一开了口就如泛蓝的洪水,怎么止都止不住了。从愤恨的诅咒北雍质子早死早超生,到父皇母后的狠心绝情,再到太子的懦弱无能,二皇兄的居心叵测卖妹求权,三皇兄的闭门不见,四皇子的无心过问,最后几位皇子也不能幸免,还有已经嫁人的几位公主的冷嘲热讽和假惺惺的恭贺都让她觉得恶心,越说越多,句句诛心,茶都在不知不觉中喝干了。
抬头一看,江德弘居然在闭目养神,她的怒火咻地冒出了火花,猛地拍打着桌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江德弘掀起眼皮瞄她一眼,从耳朵里扯出了棉花,十分无辜:“公主,你要回宫了?”
“你!”段瑞芷恨不得大声喊人来把他拖出去大打八十大板,要打得他皮开肉绽才好。可才站起身来,才发觉这里是江家不是她段家的皇宫,心里憋着一口气,眼角居然又泛红了,‘你’了半响,才哇得大哭:“连你也欺负我!”
江德弘一愣,段瑞芷已经坐在椅围里哭得撕心裂肺,一叠声的哭道:“你们是男人,你们生来不就是该保家卫国,守护妻儿吗?为什么还要出卖我这样的弱女子来换得国家的安宁?和亲和亲,说得好是和亲,实际上就是卖女卖儿,你们永远只考虑自己的安宁,永远只会衡量从中得到的利益,能够得到多大的权柄,能够用我的血肉之躯换到多少的荣华富贵,你们都没有问过我的想法,问过我愿不愿意?”
她哭得喉咙沙哑,伏在桌沿:“你们都是禽兽,畜生不如!”
江德弘淡定的给她续了一杯茶,再在她的手边放下一块方帕,继续把棉花塞入耳廓。
段瑞芷抬起头来,含着泪瞪他:“把你那东西给我丢了!”
江德弘无法,把棉花捏在手里,看了看已经逐渐亮起来的天色,平静的问:“公主,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段瑞芷高扬起头:“天之娇女呗!”
江德弘再问:“那公主的责任又是什么?”
“相夫教子,为皇族开枝散叶!”
江德弘冷静的道:“人说女生外向,又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公主出嫁自然也是随了夫家,生出的孩子也是随着夫姓,怎么可能是为皇族开枝散叶?”
段瑞芷哑口。
江德弘再道:“你说保家卫国是男人的责任。是,没错,男儿就当这样,特别是皇族的子孙,更是应该冲锋陷阵在边疆,死而后已!那皇族的女儿呢?她们也吃着百姓的供奉,花着百姓的税银,享受着百姓们的敬重,她们能够为百姓做什么?在国家安定之时,她们是稳固朝局的筹码;若是国家战乱,她们就是平定边疆战乱的纽带!
身为皇族的女儿,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在宫里锦衣玉食之时,边疆的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在你游山玩水吟诗作对之时,他们却被敌国烧毁了家园?在你安然睡在深宫内院之时,你知不知道,边疆的女人们正在被敌国的士兵欺辱,他们的儿女也抛尸荒野,他们的丈夫早已身首异处?”
江德弘逼视着她:“而你现在,居然在这里抱怨自己的姻缘不如意,抱怨自己的父母不爱护你,抱怨你的兄弟姊妹太过于冷血无情!你有没有反省过你自己?你觉得你配当我西衡的公主吗?你觉得你除了生在皇室,你比任何一个女子有任何过人之处吗?你长这么大,甚至连一粒米饭到底有多少道工序才能被端上饭桌都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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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瑞芷愣愣的,不知道是被对方破天荒的一连串质问给吓住,还是因为这番话太过于匪夷所思过于胆大妄为。
发怔了一会儿,才暴跳如雷的大吼:“你居然敢如此对我说话,本宫要父皇诛你九族!”
江德弘冷笑声:“你除了用权势压人之外,还会什么?在我看来,你与你口中的二皇兄也相差无几。”
“本宫怎么可能与他一般?”
江德弘走出厅去:“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贪慕权势。他卖了你求权,你再用权势来压我,何来不同?”
厅外一直守候的管家早已命人准备好了马匹,江德弘牵过缰绳回头笑道:“公主你可以蔑视我的身份,却无法折辱我的气节。你总嘲讽我虚伪险恶,我亦觉得你生无一用。你我两看相厌,昨夜种种就当我赔礼道歉。”
他拱了拱手,“下官此去应当与公主再无见面的机会,公主的荣辱亦与我无关,从此路归路桥归桥,就此别过!”
再不多话,人亦出了大门,上马扬长而去。
段瑞芷追出之时,只来得及看到那飞扬的尘土越来越远,任她气恼跺脚咒骂都已经无济于事。
远处,天已经大亮了。
九月二十七,穆承林休完了假,终于再一次上朝去了。穆老太君在盘阳城里不止这一家子弟,她的娘家也在此处。穆承林的事情一了,老太君的娘家就马不停蹄的派人把她老人家给接了过去。
江德昭估算了一会,觉得该来的风雨就要来了。穆承林前脚才走,她后脚就跟着洗簌更衣,随意吃了点早点,听到丫鬟从门房那边打听到老爷也出了门,就急赶着去主院候着,到时才寅时三刻。
穆老太太与穆老爷多年的夫妻不同江德昭这样的新妇,需要起早贪黑的先伺候好了夫君才轮到自己歇息。穆老太太的婆婆走了,穆老太太也不再做那十全十美的媳妇模样,穆老爷也不用她老胳膊老腿的伺候,索性就直接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她屋子里的大丫鬟大媳妇都是自小就跟着她身边的,俗话说有怎么样的主子就有怎么样的仆人。这些个丫鬟媳妇们在江德昭未嫁之前就听穆老太太说过要好好的修理修理媳妇儿的打算,都耐着性子等穆老太君走了,看老太太一展雌威。
果不其然,这天还未亮起,江德昭就跟她们这些丫鬟媳妇们一般无二的候在了院子里。
老太太没起,自然也不会有人傻不拉唧的去唤她老人家起床。这一等,就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房门打开时,辰时都要过完了。
两个时辰,连不知情的丫鬟们都觉得这事老太太给新少夫人的下马威。果不其然,少夫人进去了之后,就被老太太要求伺候着穿衣洗簌,梳头盘发,拉断了一根发丝都能够让老太太抱怨对方笨手笨脚不是大门大户出身的千金小姐。
早点端上桌的时候,都快要用午饭了。
老太太也不知道怎么的,平白多了无数的规矩,要求少夫人站着给她添菜,亲自喂饭吃粥,粥热了就说要烫死她老人家的舌头,冷了就想让她老人家闹肚子,折腾到最后,大手一拨,整个热粥碗倒扣在了少夫人的身上,据说疼得人当场就差点软了身子站不起来,末了,还哎哟哎哟的扶着额头说少夫人惊了她,害得她头疼。
老太太不舒服,自然得让少夫人伺候。她老人家把早饭午饭一顿吃了,躺在踏上就让少夫人按摩捶腿,连续捶到了夜幕西下,停一会儿她老人家就醒了,真正是苦不堪言。
眼看着老爷和少爷就要从衙门回来了,就踹开少夫人的手,冷脸道:“穿成个乞丐样给谁看呢?准备挑拨我们母子关系怎么着!”
众人低头一看,好嘛,少夫人从天未亮到天黑就守在了老夫人身边,别说吃饭了,水都没有喝一口,那被热烫的粥泼过的衣裳还穿在了身,上面的米粒都干透了。
少夫人一摇三晃出门之时,门内门外的丫鬟媳妇们都听到老太太得意洋洋的说:“嫁到了我穆家就是我穆家的人,别说只是一个小门小户的丫头,哪怕是皇亲国戚那也只能任由我搓扁揉圆!”
青琉扶着江德昭回了院子,闷不吭声的就泪如雨下,白瓷也眼眶通红。
江德昭轻身笑道:“别哭,你们哭我这腰上就格外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