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面面相觑,但还是放下手中的活计退走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
康华不开口,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先开口。
颜正看着她那张曾经美丽无比如今也是风韵犹存的脸,笑了,笑着笑着却哭了,“康华啊,我待你不薄啊,你为何要骗我!你为何要骗我到这种地步!”
“我…我骗你什么了?”康华心乱,却还是稳住了阵脚。
颜正却被这话刺痛了,“你到现在还想瞒我!你说,颜世静是不是你跟你表哥苟且后生的!不,她不姓颜!这野种不配姓颜!”
康华站立不住了,她一直想要隐瞒的﹑一直想要带进棺材的秘密终于被揭开了!
火燃烧掉了包着的纸,就要彻底焚烧一切了!
“你不要再骗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刚才,就在刚才,我跟那野种还做了滴血认亲!你什么都瞒不了了!康华啊康华,我真是想杀了你啊!这么多年,我为你抛妻弃女,你就这么对我的啊!你真是个贱/人!贱/人!”
颜正素来文雅,贱/人二字已是抵到他极限的最为粗俗最为愤恨的谩骂之词,他边骂边哭,边哭边骂,丑陋到了无以加复。
康华听着这些话,指甲嵌入掌心,嘴唇抿至一线,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愤怒到崩溃的神情,突然间,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多日的惊恐多日的担忧结束了。
这么多年的辛苦维系这么多年的求而不得的悲伤统统结束了。
她挺起了脊背,仰起了头,脸上又露出了那种高傲对世人不屑的微笑,“那又怎样呢?”
是的,那又怎样呢,就算你知道了,那又怎样呢?
“你敢杀我吗?你敢告诉世人说世静不是你的亲生骨肉而只是你的妻子跟人苟且生的野种吗?!颜正,我太了解你了,你好面子又虚荣,你堂堂一朝丞相不会允许你自己脸面蒙羞,哪
怕你骨子里全是烂泥龌龊你也会在别人面前做出一番清风明月的模样!颜丞相,受人尊敬的颜丞相,你不过也就是依附着一个女人做上这个位置的!呵,你说我贱,我们两个到底谁比谁贱!”
一番疾言厉词如惊雷轰下,震得颜正脸色铁青怒火攻心却又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康华郡主见他这副样子更加轻蔑的笑了,“就算世静是个野种,可是她还得姓颜!就算你恶心想吐,你也只能认了!别忘了,三天后,就是她的大婚之日了!颜正,当年你为了锦绣前程抛妻弃女,如今你会为了这十六年的屈辱而去抛弃未来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吗!未来的国丈,可是权倾天下啊!你舍得不要吗!”
颜正没话说了,他只能看着康华郡主盛气凌人的模样而绞碎了肝肠。
她说的都对,他不会杀了她,更不会将颜世静的生世公诸于众,他只会将所有的屈辱吞下,静待再不受制于人的时机!
这一刻,颜正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失败,半晌后,他双目含血的看着康华郡主,冷冷道:“是!我贪慕权贵,所以今时今日都是我的报应!可是康华,你我夫妻情分便到今日为止,我再不想看到你!”
说完,拂袖而去。
康华郡主看着这个曾经自己爱恋到为他死都愿意的男人一点一点走远再不回头,颓然坐下,眼角的泪也溢了出来。
犹记当年,她如花年纪,看到身骑高头大马的他从街上走过,顿时一见倾心。后在府中又见,几番交谈,便下定决心,此生非他不嫁。谁想到,抛下矜持当面表露心迹时,却被告知他早有妻室,无意再娶。
到后来,她酒中下药,在他神魂颠倒时做了好事,本以为他会负责,谁知只得到一句抱歉。
真是可笑啊!她堂堂一个郡主,荣宠非凡,自甘下/贱投怀送抱他都不要!自那时起,她便暗恨在心,当不择一切手段将这男人留住。
所以,她跟他撒了个谎,“我怀孕了,你要不娶我,我便告诉天下人!”
于是,他退缩了。
她说我身为一个郡主是不会做妾的,你给她下休书吧!
本以为他会答应,谁知在这件事上,他死活不同意。无法,她只能接受平妻这一安排。然而虽是接受,心里却似吃了苍蝇般的恶心。
她假孕骗婚,本以为成亲之后他会碰她,谁知他只说“你有孕在身,还是不要了”。
不要,如何有孩子?看着日子一天天过
去,她慌了,然后,想到了一个下策。
那夜颠鸾倒凤甚是快活,可是,却不是跟喜欢的人,于是每每想起,都觉得又恶又痛。
…
一片落叶落下,打在康华郡主的脸上。她伸手拾下,叶子枯黄,就像她此刻的心境般。
十六年的夫妻,相敬如宾,相敬如冰,而到今天,这块结了十六年的冰,彻底碎了。
撕破了脸,切断了所有的情分!
突然间,康华郡主笑了,笑得骄傲又张扬。
“我还有世静!我还有个要做皇后的女儿!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我没有错!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泻药也是好东西
十月初六,大吉,宜婚嫁。
宫中张灯结彩,相府喜气非凡。颜世静一早就起来了,打扮的光彩夺目美艳异常,只不过此刻她却蹙着眉。
“娘亲,这几天爹爹怎么怪怪的,跟他说话都不理不睬的。”
康华郡主自那日起便振作起来,现在听着这一问,只淡淡一笑,“他兴许是忙着吧。
“哦。”颜世静放了块香片在嘴里,不说话了,虽然心里还是觉得古怪。
贤王府里,颜世宁将一干物什备齐,准备出门。
裴瑾将她扯住,抱在怀里道:“你要小心。”
颜世宁亲了亲他的嘴,笑道:“不到万分的把握,我不会出手的。”
裴瑾点点头,“我想七哥他们也一定想好了对策,如果可以,就让他们出手揭穿,我们只坐着看好戏便好。七哥他们出手,不会比我们手软的。”
颜世宁看他叮嘱了一晚上了现在又要开始叮嘱,不由笑道:“裴瑾,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
裴瑾在她脖子里蹭了蹭,道:“我怕我家小狮子闻着血腥就止不住亮爪了嘛!”
颜世宁听着他越来越缠着自己呼吸又变了,赶紧推开他,“好啦!我知道啦!啊,你别把扣子解了,我好不容易穿上的!”
裴瑾占便宜不成反被打了手,表情受伤,“现在好了!摸都不让人摸了!”
颜世宁想吐血,“回头你赶紧纳几个妾吧!”
裴瑾摸了摸下巴,点头道:“好主意!”
话还没说完,颜世宁一脚已踢来了,“你敢!”
裴瑾嘿嘿笑,见时辰差不多了,也不再缠着,替她扶好钗子后道:“到了宫里时要小心,去了相府还得小心。康华郡主只怕已经有所察觉了。”
颜世宁闻言点头。
“那么,我们宫里见,今日,咱们再好好演一场戏。”
颜世宁捏了捏他的耳朵,白了他一眼后道:“知道啦!”
等到颜世宁上了马车走了,裴瑾又召来小甲小乙,“你们俩跟着王妃,小心郡主。”
“遵命!”
裴瑾作为男方的人,自然是先去宫中的,颜世宁作为女方的人,自然要先去相府。到时候,裴瑾会随着太子一道来迎亲,而颜世宁则会陪着颜世静一道进宫。
一到相府,颜世宁就看到了站在门口迎接众宾客的颜正。颜正今日穿着喜庆,脸上也带着笑,但颜世宁一眼就看出了那笑意里面的僵硬。
r>那天她拿着信前去“提醒”,回头又让裴瑾派给她的一名黑衣人叫小乙来着的隐藏在相府里听墙角。裴瑾说小乙耳朵特别好使,专长听墙根,本来她还不信,等到小乙回来将颜正跟康华郡主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说出来后,她不得不信了。而且,这小乙完整复述也便罢了,竟还将两人的神情语气学了个惟妙惟肖!
颜正一转眼也看到了颜世宁,对于这个可能知情的女儿,他的老脸有点挂不住,尴尬一笑后就让她回屋坐着。
颜世宁道了声“父亲注意休息”后,施施然的往内院走去。
进了颜世宁的院子,刚进门,就看到康华郡主走了出来。颜世宁微微一笑,说不清的从容恬淡,道不明的高深莫测。
康华郡主神色一凛,脊背不由挺起了,目光中也满是警惕。以往颜世宁遇到她,都是垂眸低头一副恭谨柔顺的样子,怎么今日竟敢抬头正视,而且笑得这般,竟像是猎人看着被困住的猎物般!
这种感觉让她双眸一沉,因为她想起了那些乞儿,想起了那两封信,想起了颜正突然的转变,也想起了那个她一直无法知道的幕后主使。
“老爷见了什么人?怎么会突然又想起这个事了!”
“我刚打听了下,说是大小姐去书房找过老爷,说了好一阵子话。”
那天,在她回过神后想着过了三年颜正怎么又突然想起这个事后,刘妈查探一番后这么跟她说道。
想到这,康华郡主脊背挺了又挺,颜世宁的表情无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能被压制,不能输了气势!而后,她扬着下巴,轻蔑又不屑的看了颜世宁一眼,然后敛袖走开。
就算一切都是你指使的!就算你什么都知道了!那又怎样!我不怕你!不怕你!
颜世宁看着她已有些动摇的盛气凌人,微微一笑。
颜世静见到颜世宁走了进来,习惯性的眉头一挑,这是她不乐意看到这个姐姐的反应,等到瞥见自己手上还戴着她送来的镯子时,又挤出了笑容,“你来了。”
“妹妹出嫁,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得来了。”颜世宁一副长姐做派,打量了她一番后,又忍不住夸赞道,“妹妹今天可真是美极了,想来太子殿下看到后,定是迷得神魂颠倒。”
听到前半句,颜世静嘴角一翘,得意的笑,听到后半句,这翘起的唇又拉下来了。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几次写信过去都没个回音。
这边颜世宁已
走到边上,倒了两杯茶,趁人不备时,从束腰里取出一小丸,捏碎后洒在了茶杯里。
“妹妹,喝杯茶吧,待会可捞不着喝了。”
颜世静已经渴了会了,刚才本要喝却被康华郡主拦住,说是喝多了待会要出恭可就不好了,现在看着茶杯端在面前,想了想,终于忍不住接了过来。
颜世宁看她一口气喝了半盏,笑了,而后又端着剩下的半盏趁人不备时倒在了边上花盆里。
…
两天前,颜世宁来到药房,对北斗说:“你这有没有一种无毒,吃了只是会肚子会疼的厉害的药。”
北斗说:“有。”
“那这药是要掐着时间下的吧。”
“是的。”
“那你给我吧。”
“好。”
颜世宁拿了药,回头就试去了,果然,一个半时辰后肚子开始剧烈的痛起来,然后就是一个劲的跑茅房。
等到拉到腿软,她跑去再找北斗,问:“你刚才到底给我什么药啊!”
北斗面无表情的道:“泻药。”
颜世宁无语。
北斗纳闷:王妃好端端的要泻药作甚?
…
外边锣鼓敲起,鞭炮震响,是迎亲队伍来了。
太子穿着大红喜服,显得更加唇红齿白,只不过怎么看怎么笑得敷衍怎么心不在焉。倒是边上的裴瑾,笑地那叫一个喜庆,就跟今日他大婚似的。
等到吉时到,颜世宁扶着颜世静出来时,他那眼睛更是亮了。想想两个月前,他也就是这样来到相府门前,看着颜世宁被搀出来。
人群更加热闹了。在新郎新娘拜别高堂时,裴瑾寻了个空,挤到颜世宁跟前,偷偷道:“今晚我们也再来一次洞房吧!”
颜世宁眯眼笑,然后一脚碾上了他的脚面。
等到起轿时,颜世宁也被扶着上了马车,在上去的那一瞬,她顿了顿,然后冲着站在门口的康华郡主柔柔一笑。
康华郡主顿时就觉得背上一寒。
…
宫里众人早就等着了,脸上皆挂着笑意,只是这笑意是真是假,就难说了。
延帝跟皇后坐在上位,一个面上看不出悲喜,一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裴璋本来还在养伤,不过今天是个大日子,他也做着个虚弱的样子到了场。此时正穿着华服坐在穆贵妃身侧,
看到新郎新娘进来,跟穆贵妃对视一眼,都笑了。
随后穆贵妃又低头摸了一下怀里孙女裴云慧的头,慈爱的道:“云慧,刚刚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裴云慧正忙着跟对面的小十三瞪眼睛,听着这话,胡乱应道:“记得啦。”
小十三看到颜世宁进来,也顾不得理裴云慧了,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就跟她打招呼,然后拍拍边上的椅子,示意她坐这边。
一切就序,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太子跟颜世静的身上。
“吉时到,新郎新娘行礼——一拜天地!”
“二拜——”
礼官在高喊,颜世静却越来越听不清。刚才被抱下婚轿时她就觉得腹中剧痛,而现在,她是越来越痛了,五脏六腑就跟绞着般,她都快痛死了。走不了步,直不起腰,背后直生冷汗,整个人都虚了。她握紧拳头想要忍住,此时此地怎么允许出差池呢,可是实在太痛了啊!
而当礼官喊出“夫妻对拜”时,她腹中一抽,脚步一个踉跄,终于“哎呀”一声到摔倒在了地上。
全场顿时混乱了。
穆贵妃跟七王又交会了一下眼神,都表现出了惊疑——他们的计划是到时候让小云慧撞倒颜世静,穆贵妃去搀扶时将藏在袖中的血袋戳破淋在颜世静的裙子上造成她小产的假象,然后大声呼叫让太医诊察。太医是他们的人,到时候一查颜世静没有怀孕,那这事就成了!
可是怎么他们还没行动呢,颜世静怎么就自己给倒下了!
不过颜世静倒的地方离穆贵妃最近,所以穆贵妃也不多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一个箭步就冲上去扶住了颜世静,然后掀开她的裙子,掐破血袋。等到其他人都赶来,她已经结束了所有小动作。
“这是怎么回事!”延帝看着一片混乱,怒了。
皇后这时也心慌了,“这,这,这…”
“血!血!”这时,小十三突然喊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几滴血迹上。
于是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了过去。
颜世静已被扶起,红盖头也已经被扯掉了,这会她正强忍着腹中抽搐,听到人群惊呼,回头一看,也呆了。
那地,正是她刚才摔倒的地方。
难道月事提前来了?颜世静下意识的就摸向裙后,她这月事从来麻烦,每次都能弄脏衣服。而当她摸到后面的湿/润时,更是吓着了。
穆贵妃见别人尚未发现颜世静裙子上的血,不由急了,也顾不得别的了,只作出个惊恐的样子喊道:“哎呀,新娘子的裙子上好像也有血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太医呢!太医呢!”
延帝闻言,脸色变了——难道他的皇孙又要没了!
“快!快传太医!”
这话一说,皇后﹑太子﹑颜世静的脸色都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滴血认亲的小番外:】
这一天,天气大好。裴瑾坐在院子里,看着躺在摇床里的小飞飞。小飞飞睡得正欢,时不时的努努嘴,好像吸奶的样子。
突然间,裴瑾想起了一件事。
“世宁,你觉得滴血认亲这回事靠谱吗?”他对着正躺在摇椅里吃着葡萄的颜世宁道。
“应该靠谱的吧,戏文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裴瑾点点头,而后咧嘴笑道:“小狮子,要不咱们试一下吧。”
“你想干什么?”颜世宁立马警惕了。
半晌后,小飞飞哇的一下哭了。
颜世宁心疼的抱着孩子骂道:“你个混蛋,真下得了手!”
裴瑾看着碗里的血滴,然后伸起自己的手也刺了一下。
血,滴下。
两人都盯着碗里的变化。
结果…血,相离…
裴瑾:“!!!”
颜世宁:“???”
裴瑾:“颜世宁!你给我从实招来!这到底怎么回事!”
“刷!”颜世宁抄起一个碗盖子就砸了过去,“裴瑾!你个混蛋!你什么意思!”
“嘿嘿,娘子息怒,我逗你玩的。”裴瑾迎上去谄媚笑。
颜世宁怒!
之后,裴瑾连睡了半个月的书房,饿得两眼冒绿光,最后在愤愤的在墙上写了几个字:
——事实证明,滴血认亲这回事是不靠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