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挽被他躲开时的那几分不满随着他的动作也渐渐消散,伸手环在他背后,抓住谢宁池青黛色的学子袍扣了几下,感觉着腹接触到的触感。
“家里的米可能快要不够用了,”傅挽一开口,脑子里想说的却是这些鸡零狗碎的事,而且开了个头居然还有些停不下来,“之前吃的腊肉,有一部分是隔壁几户邻居家里拿来的,若是去采买,也该多买些,给她们拎几块肉回去…”
傅挽说着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抬头,刚才被吻得水波潋滟的眸子带着清风朗月的笑看着谢宁池,倒影着他的两个小小身影,“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要扯着个王爷说这些家长里短的事。”
他们过去送礼,哪一次不是名画珠宝地送,没想到现在居然要计量着送几两肉。
谢宁池克制着用手抚了下她的眼眸,“你早就在与我说这些事了。”
在最开始通信的时候,傅挽无话可说却非得完成自己挖下的坑不可,在硬诌了几次的文学典籍而被对方一一举例驳倒或找出疏漏之处后,她干脆就自暴自弃,在信中洋洋洒洒地与人说了街坊邻居,或是生意场上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
最无聊的一次,关于街角那两户卖猪肉的人家有两只猪同时生产,偏花猪生了白猪,白猪却生了花猪之事,两人一来一回地用信讨论了十几次,最后才被另一桩事岔开了注意。
谢宁池一说,傅挽也就想到了这件事,弯了眼眸笑得有些得意,“那在这事上,我也算是曦朝第一人了!”
那神情,要多张扬有多张扬。
谢宁池难以克制,低头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一下,“随你。”
他想了下,嘴角的笑越来越大,“你列一张单子,我明日去城里一趟。”
傅挽没多想,在心里默念着需要添置的东西,跟着谢宁池去书房列了张纸条,却又嫌弃有些字写起来太繁琐,而磨墨又容易脏了手,干脆都将活推了谢宁池,兀自在那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长叹了一口气,“有着一堆银票却要装穷,真是太难了。”
尤其如今恢复了女儿身,手里却不能时时拿把折扇,连她傅六爷的帅气都狠折了几分。
她这一口气叹得,只是兴味上头的随口一句,却不妨有人听入了耳中,第二日告假去城里,坐在某处茶楼等到要等的人时,便伸手将压着的纸条推了过去,“挑贵的买。”
一路从镐城而来,连口气都没喘回来的天丑,“…”
他看着那一路小心护回来,这会儿亲自被主子压在手掌下磨蹭的信封,心中有句憋了一路的话,也不知该不该说。
说了可能挨打,不说,他主子日后吃了鳖,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犹豫了又犹豫,终于在将一车的东西采办回来,将鞭子交给主子时,天丑还是没忍住,很是尽忠职守地问了一句,“您问陛下要这个,六…傅六姑娘,她,同意了吗?”
据他离开之时来看,傅六爷,并没有这个意思啊。
可偏这皇家的族谱,想入难,想出来可就更难了。
当时陛下在那婚书上用印时就在嘀咕,“皇叔祖现在动作这么快,可别等以后我皇叔祖母闹着不肯,将他端正自持了二十几年的脸都给戳成筛子。”
虽这话…那啥也点,可也有几分可能性不是。
傅六爷那不是一般人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闹一闹就能了事的娇贵姑娘。
谢宁池抬眼冷冷地剃了他一眼,低斥了声,“多嘴。”
他略顿了顿,不耐烦与属下多说私事,更不愿意让人知晓他昨夜与傅挽之间的亲密事,只吩咐起正事,“找个时机,潜入书院里,在我不在的时候,守在后院护住阿挽。”
虽那个肖平好似真是没心没肺的模样,可谢宁池却总是不能放下心。
无关证据,只是直觉。
而他不知,此时在书院的傅挽,也产生了与他相似的直觉。
就在她与徐娇说话,而肖平突然回来,慌手慌脚地闯入屋中,无意地抬头对上她的第一眼,她心里立即就敲响了警钟。
一种莫名难言的感觉,似曾相识。
徐娇被肖平推着往后院走,帮他寻到了他匆匆回来拿的书册,回来坐下便羞愧地与傅挽抱怨,“他往日也并非如此,只今日不知怎得,自早上起便心神不宁,竟连去前院上课要用的书册都忘了带,匆匆回来拿,不知姐姐在,却是惊扰到你了。”
曦朝没那么重的男女大防,因而那突然的照面,徐娇这一句解释也就够了。
傅挽点头,盖住心里不宁的心绪,与徐娇柔柔一笑,“我瞧着娇娇你与夫君的关系却是不错?”
徐娇脸一红,低下头来不语,“我与夫君相识已有一年,他来我家中求学,虽无父母兄弟相依,可却是我父亲的一众弟子里最出色的…成婚不到半月,家中便收到了他考入有才书院的消息,我父亲又喜又怒,气不过他事先只字不提,才将我们赶了出来…”
能用“一众弟子”来形容,徐娇的父亲在当地的声望已然不浅。
傅挽心下一动,不知为何,突的就想起了当时来杨州城赴任的余持重。
他当时好似身边也无妻儿子女,只跟了个妾室。
而后来朝廷清除叛军,好似也并未提及过余持重的家眷。
有个大胆又让人心悸的想法突然在心里冒出头来,傅挽再无暇多坐,只与徐娇说了几句闲话,便找了借口,匆匆出了他家的院门来。
却在刚迈出院门时,停住了脚步。
方才拿了书匆匆要去上课的肖平靠在对面她家的院墙上,瞧见她出来便打了一个哈欠,直起身来,一双眼里带着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纯洁笑意,“我可终于见着您了,嫂子。”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短了点。
第91章 暗中利箭
在看见肖平脸上挂着的纯真的笑的瞬间, 傅挽就知道事情要糟。
她刚的出来的那个最不可能的假设,很有可能,就是真的。
只是不知道这个从一开始就有意识地在接近他们的“隔壁学子”, 到底是早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在守株待兔, 还是半信半疑,在等着给出最后的致命一击。
心底的念头飞快转过,傅挽脸上却挂了恰到好处的既羞又惊的笑, 脚步往后, 悄悄地往里退了一小步,“你好,我夫君外出采买去了, 若是有事…”
说话间,脚步一直往里挪动,声音也略微放大了些。
肖平站直了身体, 看见她的动作也不阻止,只嘲讽地笑了一声,眼里的单纯与懵懂终于随着他这个笑消失殆尽, “我设计让她父亲将我赶了出来, 如今流离在外,无人问询。傅六爷这般聪明,该是猜得到, 我所为,缘由是何吧?”
言下之意,是他完全不会管徐娇的死活。若是傅挽往里走惊动了徐娇, 那今日徐娇也定会因为知晓了不该知晓的事,而难逃一死。
他神情真诚,傅挽看不出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但有他这句话在,傅挽就不敢冒险堵上一个局外人的生死,只能站住脚步,捏紧了自个的手腕,深吸一口气,露出个笑来。
“你是何时认出我的?”
肖平抬眼看她,眼中终于分明直白地露出了杀意,与他那张好似还是个单纯直白的求学之人的脸,真是分外地不和谐,“傅六爷将我父亲害到了如今的地步,我将您这张脸刻在了心上惦念不忘,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事实上,在这次进家门之前,肖平根本不知道,曾让所谓的夫人,就是傅六。
最初这位迟到的曾让来时,他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转念间的一个念头,让他转身进了这家刚刚迎来的主人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却没想就在他被当成“不速之客”赶走的那个瞬间,他在地上看到了一个死老鼠。
死老鼠而已,放在平日,是谁都不会去多看一眼的事物。
可偏偏,那只老鼠嘴角流出的那一丝黑血里,让他闻到了一个味道。一个在他原本威风凛凛,如今却瘫在病床上,浑身恶臭溃烂的父亲身上闻到的味道。
那是他父亲想留下那什么神医为自己所用,却不慎被神医下了毒所致。
看着在病床上暴怒无常的父亲,想到母亲和幼妹居然死在了那些以为他父亲死了就反叛的属下的刀下时,他无比地痛恨自己。
明明当时,他就在这个书院中,却没有护住父亲,没有在出事的第一时间,抓住那个令他恨不得生啖其血肉的神医,更没有抓住那个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因此在傅挽逃走之后,他就下令全院禁严,守株待兔。
旁人都以为那令他父亲一败涂地的人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辰王,有些脑子活络些的还根据镐城中得出的信息,擅自绑走了那找出他父亲身份的左莫离。但只有他知道,使千秋基业功亏一篑的,是杨州城那籍籍无名的商贾傅六。
偏就是这样的人,居然被封为县子,居然去了镐城,与辰王关系匪浅。
而那被抓来的左莫离,心中心心念念的,竟也是她这个夫子的教诲!
更让他气得浑身打颤的,是那神医晏迩,居然也是傅六的好友!
此中三人,竟都与那傅六有关。
因而在知晓傅六竟不管不顾地自投罗网之后,他连思考都不曾,就立时让人将她击杀当场,却因着百密一疏,行动仓促,竟让她就这般逃了。
只是事情兜兜转转,他居然,在等得焦躁不安之时,又闻到了那种□□。
谁也不知道,当时他是按捺住了多大的波动,才让自己能稳步走出那件灶房。
后来他频频接触曾让,越是感觉到曾让对他越来越不掩饰的防备,就越觉着他的方向没错,更是在敏锐地试探出曾让最大的弱点就是他藏得严实的那个夫人时,越发难以抑制心中冒头的点头。
失去至亲,失去挚爱是什么感受,他一定要让那些人都尝尝。
正巧他今日在前院上课,等了“曾让”许久都不来,假装随意问出口得知他告假去了城中后,立时就随意找了个借口,从前院回了后院。
本想是探了虚实之后让人去绑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的。
可谁知,进了他家的家门,却赫然让他看见了堂上的“惊喜”。
傅挽。
那张他想法设法从众人口中打听来画出画像,只见过一眼就牢牢记着不曾忘却的脸,即使是改换了装扮,从男子变成妇人,也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判断。
“能让余公子记得,也是我的荣幸。”
傅挽点头,站在原地,高着几层台阶,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眉眼间是比他更加阳光疏朗大气的笑,“许久未曾见过令尊了,不知道他如今可否安好?”
问这种话,傅挽一点都不心虚。
虽然她之前吐槽过曦朝男尊女卑的制度,但不得不承认,除了这个封建社会一直难改的偏见外,其实这个朝代比历史上的许多朝代都来得要好。
最显著的就是皇室一脉相传的血缘,从根本上杜绝了历朝历代皇子们为了争夺皇位而厮杀的可能,因而也使皇权交替自然而平静,百姓免于战乱颠簸之苦。
可余持重偏要反其道而行,为了他心中的“正统”,让原本就受困于天灾的江平六州的百姓,沦落到更加艰难的人祸中去。
旁的不说,就是当时余持重硬要她背上通敌的锅时,她就在家将他的祖宗十八代咒了个干净,并且难得虔诚地在菩萨面前上了三炷香。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当时传消息说余持重死了,傅挽大抵会在门口放炮庆贺。
所以她问这话时,音调里都带了满满的恶意,掺杂着脸上的笑,就像是个来自地狱的魔女,“晏迩与我说,你父亲中了毒,那毒,可是连他都没找到解药。”
随着她一个个字出口,肖平脸上的面具终于撕裂开来,他甚至不能再多做思考,想不到再去呼唤更多的人上前,仇恨充斥着他的大脑,让他快步上前,手里不知何时已变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我杀了你。”
傅挽强压住颤抖的手腕,稳稳地站在原地。
就在肖平抬脚要上楼梯的那个瞬间,她猛地转动手腕上带着的镯子的关窍,几不可见的银针从小孔中射出,眨眼间没入肖平的眉心中。
他瞪大了眼,随着药力“砰”的一声倒下时,伸出的手还擦到了傅挽的裙摆。
动静有些大,傅挽深呼吸镇定下脸色,正要转回身与踏出门口的徐娇解释她家夫君突然晕厥过去的事,余光就看见了角落里潜藏着的一个人影,和一丝银光。
依着第一感觉,傅挽猛地矮身,感觉到头顶擦着飞过一支利箭。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飞快地判断出眼下的境况,并且在心里狠骂了一声。
她这书院倒是是个怎样人杰地灵的聚宝之地啊!吸引了反贼带着亲儿子在此处驻扎就罢了,除了这批人马之外,竟然还藏着另一批人?
刚才拿着□□要置她于死地的那人,瞧见倒在地上的肖平却无丝毫情绪变动,甚至在被她发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矮身躲回去,可见并不想为肖平“收尸”。
参考下此时猛扑到肖平身边,双目呆滞不知所措的徐娇,队形一目了然。
可从她上次那么狼狈却能逃出有才书院,从后来那些镖局的人能有惊无险地回到镖局来看,这方人马在上次她到来时,并没有想对她出手,甚至特意扰乱了肖平这边的计划,才让她能成功逃窜。
那这次,为什么要杀她?
傅挽脑子刮起风暴,手上却丝毫不慢,猛地一拉将差点被箭矢殃及的徐娇拖回到尚算安全的地带,在她大喊出声前捂住了她的嘴,“你相公只是太急着上台阶磕到头晕过去了,但现在在墙外的那人却是货真价实来要他命的,你别添乱。”
满口的瞎话,傅挽说得一点也不磕巴。
为了证明自己的真实性,她还发挥了最近越来越熟练的逃跑技术,算着袖箭差不多要换的空档,伸手将瘫软在地上的肖平给拖了进来。
还好之前为了假扮成男子,力气都特意练大了几分。
飞快地完成拖拽的工作,傅挽也顾不上去看身后的两人,立即就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认真地去听脚步声。
墙后的那个身影并未靠近,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犹豫好,犹豫就说明她傅挽后台够硬,说明这群人还不敢在光天化日下杀人。
心中略一计较,虽觉着这般行事有些丢了她堂堂杨州城隐形首富傅六爷的面子,但看在小命更为珍重的份上,傅挽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猛地提起气来,朝着半空中大喊了一声,“走水啦!快救火啊!”
一声荡气回肠,立即惊起飞鸟无数。
只是她不知,因着她这几声,远远听见了声响的谢宁池,险些闭过气去。
作者有话要说:恩,我在加快步调了,最近要期中考了,超忙的说。。。
另,说到一点,以后求救,喊“着火了”会比喊“救命啊”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个种原因……
第92章 接连惊魂
出了榴州城往青翠山的路上, 谢宁池的右眼皮狠跳了几下。
他伸手抚了抚,想起来不知是在哪封信里傅挽与他说过,右眼跳便是跳灾, 需要提起心神来沉着应对, 千万不能慌乱。
想起这番话,就好似想到了她写这番话时一脸正经的模样,谢宁池弯了嘴角, 鞭子抽下去, 催促那老牛走得更快些。
进了书院的门,正好赶上学子们放课,迎面对上的罗游看了他一眼, 略顿了顿,还是上前说了一句,“刚才肖平知晓你离了书院, 匆匆跑回家中拿书了。”
这话,他说出来,便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了。
可肖平当时脸上的一晃而过的神情让他有些心惊, 再想到曾让对他娘子的宝贝, 才想着多说了这么一句,免得到时闹出什么问题。
谁知他这话才说完,谢宁池就听到了随着吹过的风声隐隐传来的傅挽的惊呼。
他心骤然一紧, 差点连鞭子都拿不住。
下意识就要站起身来,却忘了自己脚下并没有踩着实地,险些被地上凸起的一颗石子绊了脚, 还好正巧站在旁边的罗游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他一把。
顾不得多想,谢宁池匆匆将手里的鞭子递给他,连叮嘱都未曾,匆匆而去。
若不是想着如今书院中不知还藏着多少眼线,如今傅挽那边又不知是什么境况,他怕是真的要不管不顾地飞檐走壁了。
而更快听见那声“走水”的,自然就是左领右舍的娘子们。
再听出是最近颇为活跃的曾家妹子的声响,好些个都匆匆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便朝着声音所起之处奔来,嘴里还七嘴八舌地问着,“曾家妹子,这是怎么了?”
被人团团围着,傅挽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那墙角,瞧见那人影已经不知躲到何处去,才长松了一口气,掐了自个一把,勉力站直了,“欺骗各位婶子姐妹,真是过意不去,可娇娇的相公突然晕了过去,又有人冒出来朝他放箭,我真是…”
傅挽抬头看了眼那在门上入木三分的利箭,眼中充斥着满满的惊惧之色,眼睛一眨,大滴的眼泪就“啪嗒”一声落了下来,连纤弱的身子都在无助地颤抖。
真真是将一个恐惧至极却又强撑着的弱女子演得惟妙惟肖。
旁边几个娘子瞧见了那利箭都在心里狠抽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个方才不在外面,却又恼怒傅挽在这般危险的时刻使计将她们骗了出来,嘴上却还是要安慰一二句,“如今这么多人在,那小贼是万万不敢了的,曾家妹子放心些。”
“就是,也不知肖学子往日时何处得罪了人,竟招来这等杀身之祸。”
“往前不是说,选修军事科的好几个学子,就是被利箭穿胸而过,血尽而死了吗?莫不是,那几个学子并非自己不小心,而是…”
递出个话头,这些甚是善于添油加醋的娘子们都不用傅挽再引导,竟就讲到了她最想要被说出来的关窍,且一副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