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池交代完毕,略一点头,抖了下马缰。

良驹感觉到主人的心意,动了马蹄,下一瞬就能化为一支利箭。

“大人!”

孙强两步跨下阶梯,“大人即来了,不妨见一见杨州的众商贾,此次杨州城得守,得城中商贾资助良多,他们都盼着能见大人一面…”

谢宁池解决完最紧要的事,对这些不置可否,只随意地点了下头。

暗街无人,他抖抖马缰,示意良驹撒开蹄子。

良驹一动,正要奔驰,那处被树荫遮住的角门被人从里打开,一个裹着雪白裘衣的人影站在门口,低头去查看地上摆着的东西,轻笑了声。

“这些人,自个家里怕是都吃不饱…”

之后的话语被马蹄声盖住。

谢宁池有一瞬回过头去看。

但良驹跑得太快,他再回头时,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可惜了,那声音清越空灵,虽是女音,却也没掩住其中四分朗润的动人音色。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这可是六爷和皇叔祖离得最近的一次了……

勉强算是打了个照面~~~

最多五章,两个人就会相认…

第26章 大宴宾客

一大清早,傅挽就被突然到访的娇客逼得起了床。

她走到花厅都还在打哈欠,懒洋洋地缩到椅子里,裹着厚厚的裘衣,眼睛睁似未睁,“姜四姑娘大清早到访,是为何事?”

初醒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浑浊,像是最好的乐师在低声吟唱。

晨光铺在她的面容上,耀耀如栏外白雪,让人心悦。

姜旎深吸了口气,压住微微的哽咽,勉力笑了下,“六哥哥,我是来告诉你,那位观察史昨日深夜来杨州了。今晚由孙长史做东,在宣眺楼宴请城中大户,说是观察史行程赶得急,滞留一日便要离去。”

傅挽听见重要信息,立时睁了眼,整个人坐得笔直,“消息属实?”

姜旎点了下头,这次没能憋住眼睛中如断线珠子般的泪水,连话中都带了哽咽,“是,是我在爹娘门外亲耳听见的,出来前向他们证实了…”

这消息一早就送给了城中大户,却独独没让她傅家听到风声。

孙强在其中打的什么主意,傅挽用膝盖都猜得着。

谁让那隔壁老王,拿出了证明说他是傅家的人呢。

孙强头上的绿帽子还没消,这口气能咽下就奇怪了。

傅挽喝了口茶琢磨着,一抬头发现姜旎还坐着,紧握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都已被她自个的泪水打湿,整个人都哭得一抽一抽的。

感觉到傅挽的视线,姜旎抬起头,含着泪珠和情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六哥哥,我娘说,我若是执意要将这件事告知与你,我便往后半年都不再在与你有往来…六哥哥,我,我…”

“四姑娘大恩,傅挽铭记于心。”

傅挽截了姜旎的话,起身朝她长身一揖,“除了婚嫁之外,四姑娘日后若是有劳动傅挽之处,情理之中,能力之内,傅挽定当竭尽所能。”

她这是给了姜旎一个承诺。

但显然,并不是姜旎想要的那个。

很是难得的一次,姜旎哭着出了傅家的门。

傅挽等在书房里,直到扶琴回来,点头示意已将姜旎安全送回姜家,才放了手里不停转着的扇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扶书在旁候着,忍不住就多说了句,“这事,原本就是姜家…”

姜家设下的一个局。

在她几已山穷水尽时,让对她爱慕已久的小姑娘来示好,双重感动之下,她傅六说不定就会顺水推舟,应了这门亲事,从此便是通家之好。

姜家这时机,挑得实在是太好了。

只要傅六越过这关,无论如何,都必须对他们以礼相待。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扶书点出这个,是因为她看到了傅挽对姜旎的愧疚。

在所有人都满心算计的时候,姜四姑娘是真的全心全意为她考虑,即使告知情况付出的代价让她伤心落泪,却还是干脆地说了出来。

“这事先放过不提。”

傅挽长叹了口气,问扶书,“咱们真的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这位观察史的消息?”

扶书摇头,“这次江平六州动荡颇大,与府上交好的小吏们虽大半未换,但实也探听不得消息,只说是个生面孔,似乎颇令人忌惮,身份应是不低。”

傅挽握着扇子,展开摩挲上面的扇骨。

“不知衣兄是否知晓一二,只是此时去信镐都,怕也来不及了…”

她低头看着摆在面前的书纸,突然就有了个主意,扔了扇子拿笔蘸满了墨汁,垂头在纸上打起草稿。

“不管如何,还是要先见那观察史一面。只是怕到时在场的人认出我来,会多加干涉,让我不得与观察史交谈,既是说不得,看总能看得。”

傅挽思索的间隙抬头吩咐扶书,“孙强宴客,定离不开歌舞美色,你去打听下今日请的是哪个教坊的人,帮我也备一套舞姬的衣裙…”

扶书瞪大了眼,看着傅挽呐呐不能言。

她这幅反应,让傅挽更加笃定,“连你都不信,旁人更是看不出破绽。他们会防着与我身形相仿的男子入内,却定想不到爷居然会是个美娇娥。”

“但,”扶书皱了眉,“六爷不怕因此被识破吗?”

傅挽搁了笔,双手交握托着腮,歪着头朝扶书勾了嘴角,带着笑意弯了眼眸,朝她抛过去一个电眼。

“扶书,你跟爷这么久,知晓爷就是女子,又有多少时候拿爷当女子看待?”

傅九说她六姐越来越像个臭男人,是相当有依据的。

傅挽举手投足间,十足的浪荡公子哥模样。

说话的语调,行事的风格,动作的幅度,专门修饰过的喉结和轮廓…便是他们这些知情的也常常看错,又何况外面将傅六当成了正经爷们的。

只要不近身,露馅的可能微乎其微。

不过——

傅挽摸了下光洁的下巴,“这种好办法,还是不要一次暴露得彻底。”

傍晚,宣眺楼外宾客盈门,似乎从未有过这几月的动荡。

孙强最是要体面,不喜宾客在他到场前入座。

因而受邀前来,却又不敢如姜家般稍早一时半刻到的各商贾们就在宣眺楼前围成了一堆,聊些时下最新的话题。

“…这次傅六不来,我等可就能在观察史面前好好露脸了…”

“诶,林大爷此言差矣,傅六不来,今晚宴席可就失色三分啊,不知这次孙长史请来的歌舞伎里,有无与傅六的姿色并肩的…”

痛打落水狗的事,许多人都颇为擅长。

尤其那落水狗在前不久前还是他们狂追不上的人。

“瞧,说什么便来什么,这不是来了!”

那群人里突然就有人惊呼了声,大半的人视线都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了几步之外,裹着雪白的斗篷,头戴深蓝色的华丽珠饰,脸上蒙着同色的薄纱,只露出一双顾盼生姿的眼眸的一众舞伎。

美人翩跹而过,深蓝色的绣鞋偶尔在地上一点,如彩蝶流连花间。

刚才说得最大声的几位商贾都迷了眼。

舞伎队伍中,突然一人抬起头来,笔直地看向了他们,那双潋滟的大眼微微一弯,竟是朝着他们笑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我重新估计了下,下一章,六爷和皇叔祖就要面基了!!

猜一猜,是谁先认出谁,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介于小天使们的强烈要求,明天的那章,我就会让他们相认(他和他相认)

第27章 内有真相

华灯方被点亮,往日里都要晚个一时半刻,好展现他侯门之后身份的孙强这次却难得提前到来,看见站在门口的众人,狠喘了一口气。

紧赶慢赶将所有人都安排入座,姜家的人也适时到了,孙强看了没有什么大碍,才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虚汗,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他这般惊慌不定的模样,商场上混得贼精的商贾们自然是看在了眼里,当下一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疑问。

这来的观察史,莫非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要知道,当时就连余持重赴任,他们这位眼高于顶的孙长史,也没有腆下脸去迎合过,正好躲过了一劫,比他们在座的诸位都要清白得多,不该这般畏惧个只是路过一日的观察史。

他害怕,带着几个人都心虚了起来。

他们在守城时都龟缩着没动,还是听了傅六在城门口的一席话,怕出了城被抢了家业才勉强留下来的,结果之前刘四和孙长史牵头,将“奸细”的罪名栽赃给了傅六,倒是让他们出来扛了“守城”的功劳。

这事情是做得不道义,但谁让他们都是在余持重的“皇榜”上出现过的人呢,若不想自个下水,全家遭殃,就必须有替罪羊。

而正好,傅六风头最劲,碍了好多人的眼。

连平日里与她最交好的姜家,这次都蒙头不吭声了。

只是这会儿他们事情都做了,那叫周存的武师一家也都绑了,几个带头守城的人都控制住了,其他的都再没胆为傅六说话,他们只要挺直了腰杆,把这位观察史大人欺骗过去就罢了。

届时傅六倒下,她那些家财,还不是给他们分了。

商贾们小算盘打得响亮,心里又美滋滋的,摩拳擦掌地等着观察史来。

就孙强一人孤零零地站着,左右看了看,总觉得还有地方不对。

路过某两个低着头小声说话的商贾,才突然想起来,大步就跑到了包厢外,朝着小厮喊,“舞伎呢?人到了没有?”

小厮看惯了他从昨晚开始的惊弓之鸟的模样,麻木地冷静下来,只伸手指了下背后房间里隐约能看见的舞伎,“都已备好了,就等着呢。”

孙强往那看了眼,瞄见一群靛蓝色舞伎的中间有三个舞伎穿了身男子的胡服。

连妙曼曲线都被被挡得看不清的背影,却无端端就让人浮想联翩。

孙强手指用力扣紧了门才回过神来,转头回到桌案上,侧身过去和坐在他左手边的刘四说话,“你这次的舞伎,是从哪个教坊找来了?”

刘四握着酒盏的手指突然用力,关节隐隐发白。

他微微一笑,浑然无害的模样,“怎么?她们不和孙长史的意?”

孙强调整了下坐姿,丝毫没意识到他的问题就这样被刘四略了过去,只不住地点头,“满意满意!”

刘四看着他这幅色令智昏的模样,端起酒盏挡住了嘴边嘲讽的笑。

殊不知孙强这时也在心里重新掂量了他的能力。

只不过他是觉着,该高看这刘四一眼,都没被确认过的辰王到底是否好男色的消息,他居然想出了以女充男的好招式,就是讨不了好,怕是也惹不到厌烦。

正暗自筹谋着如何将功劳不动声色地揽到自个身上来,就听到了外面的唱报。

谢宁池是临到了,才被提醒着想起来有这么个宴会的。

他连镐都那些世家大族的宴席都鲜少出席,又何况是小小一个城池的宴席。

只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猛地想到金宝家中也算是小富,指不定就出现在了宴席上,届时自己在,自然能更快将人认出来。

于是整了整衣袖,交代好就孤身来了。

被孙强带着众人谄媚地迎上了主座,谢宁池低头看了眼倒在酒盏里的茶水,嫌恶地将其推开,目光扫过一圈,心下失落难言,“人都在这里了?”

这些肠肥肚圆,满脸谄媚的人中,定然没有他的老友。

孙强瞧出他的不悦,立即就打了个激灵,“自然还有,劳大人稍候。”

得信后翩跹而入的舞伎们衣着轻薄,束胸长裙,露出纤细有力的腰肢,只外面罩了一层欲拒还迎的薄纱,随着月点踏着脚,扭动着腰肢翩翩起舞。

美人的熏香弥漫在一室之内,让人熏熏欲醉。

突然鼓点敲响,“咚咚咚”的震动了众人的耳膜,连带着视线也拉扯了去。

三个穿着男式胡服的舞伎漫步而入,成三角之势。

节奏有序的鼓点声,就是来自于领头那个带着黄金面具的舞伎。

此等出场,紧紧抓住了众人的眼球。

孙强抽空瞧了眼刘四,却不知他瞧见了什么,整张脸都变得青白,似是发现了什么巨大变故,眼看着就要拍桌而起。

就是这一间隙,领头抱鼓的那个舞伎已飞快地旋转开来,缤纷的步伐交错,抱着鼓停在了谢宁池面前,轻轻敲击了几下,变戏法似的在鼓面上敲出了一封信笺,就放在了谢宁池的眼皮子底下。

“小人有冤情要诉,还望大人能探看究竟。”

信笺的封面上,写了干脆利落的四个字,“内有真相”。

谢宁池看着那信上的字,整个人都完全怔住了。

双目就像是被鱼钩勾住了的鱼,放弃了挣扎,被拖到了岸上。

他眼前有叠影,似乎跨过五年时光,回到初见。

当时肃宗病重,他被老狐狸们烦得头疼,又正好抓到了出宫偷玩的谢郁,一气之下,就没收了他刚抱回来的一摞话本。

回寝宫时将那话本随手往桌上一扔,却不慎扔出了张轻飘飘的纸。

薄薄的信笺飘摇着落到他桌上,正好让他看见了四个字——内有知己。

他神差鬼使地打开了那个信笺,并按着那封信上所言,回了一封信。

许是回信时觉察到了自个的幼稚,那信里他只寥寥写了几字。

——不知真假,试验之。宁川泽。

隔了五日,收到一封回信,也学着他,惜字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