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好能折腾,杜季显累得腿软腰疼,终于撂了挑子:“累死了,自己拿去。”
这俩才消停了。
送走报子,丁氏这回学乖了,问杜季显:“老二可中了?”
“嗯!”杜季显语气很冲。
“他娘个腿儿,怎的你大哥就这么艰难,老二恁顺当,说中就中,这么些年都没撂荒了。”丁氏气恼地骂道。
杜季显想的却不是这个,大哥太自私,当娘的又处处庇护,三哥就是大哥的马弁,前后巴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三个哥哥都是爹爹在世定亲成亲的,自己当年还小,爹爹没个安排,想起终身大事,他就满腔的怒火。
他都十七了,还没有定亲,前面三个哥哥,这个年龄可都当爹了。年初丁氏刚刚接待了一个媒婆,杜伯俭就十分不悦:“我正准备考试呢,你给老四定亲,把钱花了,我怎么办?”
这话不小心让丁氏说漏嘴了,杜季显便开始恨起那两兄弟来,听闻杜仲德成绩很好,下一年很有可能中举人,杜季显便起了心思,过了两天打听到杜仲德回到家中,他特地走了一趟。
“听说二哥得中,小弟特地来祝贺。”杜季显两空空,还有脸说什么祝贺的话,燕然悄悄撇撇嘴,她真的不明白,一家子奇葩,怎就长出爹爹这么一根好苗。
杜仲德已经知道王越是吃泻药了,在陌生的地方,他的熟人有几个?知道他的口味,还和他有仇,显然只有杜伯俭兄弟,他向小二打听送饭人的相貌,果然是杜叔贵。
对四弟杜季显,杜仲德心里更是忌惮,有一回老三惹了他,老四打不过老三,竟然把他刚做的新衣服绞了,气得杜叔贵拿着菜刀满院子追着要杀了他,那时杜季显才八岁。
杜季显还有一件事情,让杜仲德记忆深刻,杜季显想吃肉,丁氏不肯去买,这位悄悄把家里的大公鸡打死了,丁氏还以为是村里人干的呢,气得骂了两天大街。
“老四比那两个心更毒,还狠,不宜交往。”杜仲德低声对妻子道。
“我们不能拒之门外,不然就把人得罪了。夫君,你就委屈一下,反正不用一锅里搅稀稠,应付过去就行了。”
“好吧。”
杜季显进屋,这边的人刚好放下筷子:“季显你来得不巧,刚刚吃过饭,你且坐会儿,二嫂给你擀面条。”
杜季显好久没吃丰娘做的饭,也是馋了,毫不客气就点了头。
自私的人就是这样,从来不为别人考虑一下,他很清楚,杜仲德把粮食都卖了,这边的人过得很艰难。
杜季显吃完面条,说了几句丰娘的好话:“二哥不在家,二嫂操持这么一大摊子,真不容易。”
“说得是,没有你二嫂,我哪能安心读书呀。”
“呵呵,二哥好福气!小弟特地来是恭喜你高中的,只是家里的地都让大哥押出去了,钱也让他花光了,我想送点贺礼都没有,真丢人。”
“无妨,无妨,老四你人过来就比什么都好,二哥高兴的很。”
杜季显心想,他果然还是这样迂腐,脸上摆出一副感激模样,对杜仲德竖了竖拇指:“还是二哥好!”
两人扯了一阵闲篇,燕然忽然跑进来:“爹爹,四叔好!”
“哎!然儿长高了。”
“四叔,你知道不,我爹这回,差点就考不上了。”燕然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杜季显大惊:“怎么回事?不是考了第五名吗?”
杜仲德见女儿这么说,立刻明白是妻子的意思,他低声叹口气:“唉,老四你不知道,第二场考试前,有人送给我一大碗羊杂碎。”
“怎么?下毒了?”杜季显大惊。
果然心地不善,不然杜季显也不会这么快想到下毒这一茬。
“毒倒是没有,但有泻药,我刚好吃过饭了,那碗羊杂就让给了住隔壁的朋友,他拉了一晚上,差点虚脱了。”
“啊?这恶贼!二哥,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是店小二转交的。”
“店小二说那人什么模样?”
“说是穿着灰布长衫,皮肤很白,眼睛很大,很壮实。”
杜季显巴不得挑唆了杜仲德和杜伯俭杜叔贵对立,闻言立刻脱口道:“这不是三哥吗?”
“可不能乱说,毕竟没见过人,并且,叔贵和我,至于那样吧?”
杜季显心里说,你果然就是个包子,别人都欺到头上了,还懵懵懂懂茫然无知呢,嘴里却道:“肯定是三哥,不然,几个人知道你爱吃羊肉?”
杜仲德猛一拍脑门:“哎呀,还是四弟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二哥,你就是太善了。”
杜仲德捂脸,做伤心状:“四弟呀,我真的没话可说,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就算我顶撞了娘亲,闹着搬出来住,可还是一家人啊,大家一锅饭吃了二十多年,我中了秀才,害他们什么事儿啊,老三怎的能下这样的狠!”
杜季显心里说,就你一个糊涂着,但嘴上却道:“二哥,你不知道大哥和三哥啊,他俩心窄,怕你出了头。都坏的很,我都这么大了,他还拦着娘,不肯给我定亲!”
杜仲德抬起头,惊诧地道:“为何?”
“怕我花了家里的钱!”
第二十三章 各打各算盘
“真是岂有此理!成家立业乃是男人一生的根本,他怎么能…?怎么敢…?”
“二哥,你要多防备他们。”
“四弟,你也要小心。”杜仲德假装一副关切模样,“四弟,他们这样恨二哥,你还敢来我这儿,二哥心里太感动了。可,你就不怕…吗?”
“不怕,他们敢?!”
“四弟,小心为上啊。今后,咱们心里惦记着就行,表面的来往还是少一些。”
“二哥,你忒小心了。”
“不不,四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二哥差点就躺枪了,就差那么一点儿啊,你今后还要和他们日夜面对,千万小心。”
杜仲德紧紧抓着杜季显的,一脸的担忧,他本来就生了一副好容貌,做出点表情就显得特别动人,杜季显果然相信了,他郑重点头:“我知道了,二哥,我会小心的。”
“来,四弟,我还带回一些好的时文,你多看看,最好过两年也下场试试,大哥还不如你学得好呢,今年都中了。”
杜季显心说,就你老老实实凭本事考试,老大是拿钱买的,现在钱都让他花了,我肯定就不行了。
杜仲德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线装的本子:“这是二哥抄的,送给你,娘既然砸锅卖铁让大哥考试,没道理不让你去考。”
杜季显一听,心中一动,想到:对呀,一母所生,凭什么你杜伯俭能花家里的钱,我就不行?你能卖地,我不会卖房吗?
他对杜仲德行了一礼:“二哥,我一定好好用功,过两年你再看,小弟也要考个秀才!”
“好,好,季显,你本来今年考都能过的。不过,后年考上也一样,到时候咱兄弟一起参加乡试!”
“好!”杜季显一想到自己竟然也犯傻,让杜伯俭哄骗着没有报名,白白蹉跎了两年,心里一阵懊悔,对杜伯俭更加恼恨。
燕然一直乖巧地斜靠在爹爹坐的椅子边上,这会儿忽然说话了,小女孩清脆带着几分奶声奶气的声音,特别好听:“四叔,你也要娶新娘子吗?也会像明望叔叔一样,娶好多嫁妆的新娘子吗?”
杜季显拿什么和胡名望比?他好歹是胡家人,出了个大官胡宰丰,就是远支,也能借势啊,何况本人还是个秀才,济阳县主簿才把女儿嫁过来。
燕然之所以这么说,是胡名望前几个月才结婚,十六抬嫁妆,把整个村子的百姓都震动了。
“我,唉,然儿你还小啊,四叔拿什么和胡家人比。”杜季显脸色黯然。
杜仲德以为这也是丰娘的意思,便顺着燕然的话给他打气:“四弟莫要妄自菲薄,就你这一身的气派,娶个官家女子也不是不可能。”
杜家男人多长得高大,杜季显若不是眼睛太大,有些金鱼眼,也算是仪表堂堂,他本来就很自恋,听杜仲德这么一说,信心大涨,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攀一门高亲。
哼,杜伯俭还不是有了做书办的丈人牵线,才和王教谕搭上,买来这个秀才的功名吗?自己比他长得可是要好的。
杜季显心里有了主意,一刻也坐不下去了,他敷衍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杜仲德送到大门外,一再叮咛他在家小心,这才挥道别。
燕然一五一十把刚才的对话,转告给了丰娘。
“娘,四叔说他比大伯学得好,为何不去考试呢?”
“你大伯耍了个花招,把他坑了啊。”
“刚才爹爹为何不说出来呢?”
“不用说的,你四叔自己动动脑筋,自然能想到。”
丰娘看着女儿可爱的苹果脸,忍不住笑道:“你个鬼灵,还趁砸了一砖块,这下,你四叔还不把那边闹翻了?”
“娘,你说什么?”燕然假装懵懂。
丰娘笑了笑,没说话。
燕然也笑:哼,杜伯俭,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杜季显一肚子的官司,也不想回家,他跑到学堂,还老老实实坐在教室上了半天课,只是先生讲了什么,一句也没听见,********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傍晚,杜季显往家走,却没想一进门就看到了杜伯俭得意的笑脸:“四弟,你怎么去上学了?错过了家里的一件喜事。”
丁氏在一边咧着大嘴,笑得都能看到嗓子眼:“老四呀,咱家娇娇订了一门好亲事。”
“…?”杜季显都有些受不了了,杜燕娇有门好亲事关我什么事啊,这下,自己就更难在杜伯俭下翻身了。
杜叔贵从屋里出来,嘴巴笑得比老娘还大,他的长相,就继承了丁氏,白的没有颜色,眼睛大的四边露白,嘴巴很红,又很大,村里人背后骂他吃了死狗肉了。
“四弟,娇娇的未婚夫就是明德府陈经历家的嫡长子,哈哈哈,陈经历已经答应大哥,要给我介绍一个好铺子去做事。”
“你不读书了?”
杜叔贵笑了笑:“我都多大了,反正也不是这块材料,就不读书了。”
杜季显想好的诡计一时没法施展,只好堆起笑脸,向杜伯俭道喜,杜伯俭志得意满,得意非凡,晚上,院子安静下来,杜季显来到上房,悄悄问丁氏:“哥哥只是一个秀才,比陈经历差远了,人家为何把嫡长子的媳妇定下娇娇?就算低娶高嫁,也用不着身段降低到咱家这地步吧?”
丁氏闻言不由三角眼一瞪:“老四你什么意思?”
第二十四章 那边燕娇攀高亲
杜季显连忙道:“我这不是怕大哥上当吗?万一那边有个什么,不是害了娇娇一辈子嘛。”
丁氏脸色缓和,垂下眼皮:“陈经历也是个磊落的人儿,他说得很明白,儿子身子有些不利落。”
“怎?哪儿有问题?”
“跛子。”丁氏压低声音,“别说啊,娇娇和她娘都还不知道呢。”
“哦,知道了。”
“嗨,管他跛子瘸子,反正娇娇嫁过去就是大少奶奶,有丫鬟婆子伺候,男人腿脚不连干有什么关系?”丁氏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个好胳膊好腿的男人能咋滴,没吃没喝还不一辈子受罪?”
“那倒是。”杜季显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如何利用这个关系,给自己谋划点什么。
丁氏不明白儿子的心思,还在得意洋洋地吹嘘:“老四,你知道陈经历要给你三个介绍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
“去盐行,明德府最大的盐商慧家盐行,听说那家的小伙计一个月都一两银子呢,还不算主子打赏。”
杜季显更是嫉妒,慧家他听说过,就是一个守门的仆人,出来的气场比一个秀才都大,有钱不是一点儿。
看+到杜伯俭和杜叔贵于己还有大用,杜季显压下了心中的不快,换了话题:“娘,你现在满脑子都是大哥三哥,把我忘得连渣儿都不剩了。”
“哎哟老四,谁不知道我最疼爱你,娘哪有把你忘了的?”
“可儿子眼看就要过十七岁生日,就要十八了呢。”
“呵呵,老四,你这可冤枉娘亲了,你大哥先给娇娇定亲,就是想把咱家的门槛抬高,为给你找门好亲的。”
“别哄我了。”
“真的,老四,你大哥说了,等你三哥有了正经营生,就为你求娶江典吏的侄女。”
“侄女又不是女儿,听着好听,还不如大嫂的爹爹是个书办来的实用。”
丁氏想了想:“这倒是。我的儿,你别急,咱们再打听打听,娘一定要给你娶个好媳妇。”
杜季显堆起笑脸:“娘,儿子这辈子好过还是恓惶,可就看你的了。”
“放心吧。”
杜季显从上房出来,心却提得更高,杜伯俭都能把女儿许给一个跛子,对自己还有什么下不去的?他可一定得好好打听,千万不能掉他的陷阱里了。
没过几天,陈经历就给这边下了定礼,全村人都知道杜燕娇定了个官家儿子的亲事。
杜伯俭志得意满,在家请了一桌,杜仲德作为叔父,去的时候肯定不能空着,这事也好办,黄氏不想掏钱,又怕丰娘的礼物给的好,便特地过来打听,还无意透露她给一对一两重的绞丝银镯子,丰娘便给了一个木雕桌屏,上面两个人物,一个男子展卷读书,一个女人在一旁研墨,图案古拙可爱。
桌屏若是买来的,价值肯定比黄氏的高,但这是燕然和王力刚合伙做出来的,除了油漆,就没别的成本了。
杜伯俭特别兴奋地在饭桌上宣称,他找到了一个书馆,那边供一日三餐,一个月还给一两银子+。
杜叔贵在一旁坐着,大拍马屁:“大哥这是吉人天相,一两银子的束脩啊,可不是容易找到的好差事。”
说完还朝杜仲德脸上瞄了瞄。
杜仲德面无表情,别人好坏,和他有什么关系?
“老二,还有两年才秋闱,你有什么打算不?”
杜仲德摇摇头:“没什么打算。”他也想寻个东家,一面教书育人,一面坚持学习,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从老杜大院回来,杜仲德由王力刚帮忙,靠着草房又搭了一个窝棚。没有砖瓦,连土坯都没有,墙是用粗些的木棍,削尖了插在地上做出篱笆,围上谷子秸秆编出的草帘,然后再抹上黄泥,屋顶,用柴棍里比较粗的打起了,上面覆的是麦秸,用黄泥压住防风。
这样的房子虽然简陋,但还算保暖,不然只有一间房,他晚上想点灯读书都会影响老婆孩子。
杜伯俭忽然造访,令人十分惊讶。
“二弟啊,你住过来,大哥也没帮什么忙,这心里挺惦记的。”杜伯俭用拍了拍胸口,一副心疼的样子。
杜仲德面无表情,谁把他逼到这个地步的?
杜伯俭看到弟弟抵触的模样,脸都不待红的,只咽了口唾沫,继续道:“二弟,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大哥有什么不是,这不给你赔情道歉了吗?”
杜仲德毕竟是个至诚君子,反而有些慌乱,他小声说了一句:“别说什么道歉不道歉的,事已至此,我已经不计较了”
杜伯俭一副十分感动的样子:“二弟反而比我这当大哥的心胸宽,真真令人惭愧啊。”
杜仲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杜伯俭打的什么算盘,他看到燕然的小身影在屋外晃了一下,便出声道:“然儿,进来!”
杜伯俭有些不高兴,杜仲德也不理他,自顾自训燕然:“这么冷的天,不在屋里好好呆着,跑出来干嘛?吃了凉风,又该肚子疼了。”
燕然低头做胆怯状,还偷偷翻了翻眼睛瞧了爹爹一眼,见杜仲德不再说话,便磨磨蹭蹭靠过来,依在他的腿上,拿着胸前挂的小荷包玩起来。
杜仲德和杜伯俭扯了几句闲话,两人渐渐忘了燕然的存在,只听杜伯俭道:“二弟,大哥托人找书馆,谁知,不来是不来,一来就是两个,大哥分身乏术,让给你一个吧。”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好心吗?燕然悄悄摇了一下爹爹的腿,让他拒绝,谁知杜伯俭一句话就把退路堵了:“二弟,我已经和中人说好,明天都带你去。这是王教谕介绍的,你可别撂了他的面子。”
杜仲德没法拒绝,只好点头。
送走杜伯俭,丰娘担忧道:“他不安好心。”
“我有主张,你放心吧。”杜仲德安慰妻子。
“相公,不是为妻要多心,你面皮薄,一些拒绝的话说不出来,就怕…”
“你放心,我已经下定决心,当断就断,我很后悔让你跟着吃了那么多的苦。”
第二天杜仲德大清早就跟着杜伯俭出门,傍晚就返回了家。
“怎么,不行吗?”丰娘关心地问。
“嗯!”杜仲德很生气,但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嘴巴动了动没说什么,燕然急得不行,却不好打听。
第二天下午,杜伯俭还气呼呼地过来了:“二弟,你这是怎么回事?给东家也不告诉一声,就偷跑了,中人过来把我训了一通。”
杜仲德下定决心要改变,闻听先沉下脸来:“别说了,若是中人问起,你可以回他‘那一家都是妇女,我年轻,不合适’。”
杜伯俭张嘴刚要说什么,杜仲德不客气地道:“我不信你一点也不知道,这家一个月给一两银子束脩你不去,却选了一年六两银子的,难道不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你别血口喷人,我把好的让给你——”
“说的好听!你什么时候肯把好的让给别人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道我搬出家门才几天,你就变了好人?”
杜伯俭被揭了老底,怒哼了一声,指着杜仲德:“别把人都想歪了,一片好心当了驴肝肺,我再也不会帮你。”说完拂袖而去。
杜仲德在背后嚷了一句:“那你记住,这里不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