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他在她耳畔的低喃:“你就是不会照顾自己。”

房间的灯关了。他抱着她调整睡姿,由于她不是背对他侧身而睡,他让她躺在他肩窝,两个人头挨头。黑暗里,萋萋一仰头便吻上他的唇。两片温热的唇瓣一靠近,紧紧贴在一起,细细吮吸,深深吞噬,然后热情又一发不可收拾。

他翻身压住她,喘息着说:“这次我在上面。”

“可是你都在上面那么多次了…”

“听话,你没力气的…”

萋萋抬腿环上他,他还没来得及为她难得的乖乖听话而欢喜,只感觉腰侧一紧,她用力笼起了双腿夹起。

这个魔女!简直要人命!他挺腰狠狠冲进去才舒了一口气,而她的细细低吟声就在耳畔,还有身下任他采撷的柔软和娇媚,他只觉得她怎么能这么折磨人,这么要命,可是他也喜欢,喜欢得要命。

再次冲上云端的时候,在欲`仙`欲`死的虚脱乏力里,他唯有仅仅抱住他。那是他全部的力量来源。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里,萋萋又趴在了他身上,他们再次旖旎缠绵了起来。她的身体像是一弯温暖的春水,他只想沉溺不愿醒来。

萋萋似乎呢喃了一句什么,可是他没听清,他再问,她却拉下他的头,直接堵住了他的嘴。最后他也忘了要去追究她说了什么,抱紧她就是一切。

半梦半醒之间,他抱着她最后闪过一丝朦朦胧胧的意识:她就在他怀里,明天怎么接亲?

作者有话要说:提醒:这是13日第二更,今天双更了。

PS,谢谢这两天投雷的姑娘:

晓雾踏莎行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0 10:02:56

葛大优靠谱菇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2 21:46:41

但是,那个,我要说一下哈,以后我没更文的时候,乃么就别投了…因为我会不好意思的,感觉收钱了没办事,这让人深深惭愧…

第46章 四十六觉来知是梦

萋萋在黑暗里睁开眼睛,颊畔有温热而轻浅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连绵不绝,仿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天长地久。可是她知道,那只是幻想,只是自己在长久的孤寂后生出的奢望。像一个饿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得到了一块糖,哪怕明知这块糖是有毒的,也想要一口吃下去。

她看着黑暗里的某一个虚空处,良久后,终于轻轻拿开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起身下床。双脚落地时,身后传来一声模糊的呢喃。她的大脑也跟着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怔怔地站立,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寂静无声无息蔓延,饶是她屏息静气,房间里也再无任何动静。她渐渐又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刚刚那声低喃是自己的想望,即便到了这时候还在幻想。

她知道他睡着了,他怎么会忽然醒来叫她的名字。

她打开一盏落地灯,在朦胧的光线里,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睡衣和大衣,一颗一颗地扣上扣子。伴着手指的动作,指尖一点星光也在流转。记忆跟着闪耀,穿越时光,回到了他在珠宝店给她戴上戒指的那一刻。

她低头长久凝视,像他慢慢把戒指推进她手指那样,一点一点朝外旋转,最终取下戒指,放在床头柜上。

萋萋以为她能够就这样离开,可是走到睡房门口时,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回头看过去。

那盏落地灯已经被关掉,其实只看得见一团黑影,可是她恍惚似乎又看见了那双异样沉静的眼睛,深邃而隽永的双眸,仍旧在静静望着她。

萋萋仓惶转头,再一次步伐凌乱地离去。

即使晚上如何疲惫,那根惦惦念念紧绷不放的心弦准时在破晓时分无声地叫醒了他。姚季恒仍旧习惯探手一摸,然而,却又一次触摸到了空荡的虚无。睁开眼睛的瞬间,头一个涌入脑海的清明意识是,她不在了。

他愣了愣,慢慢坐起身。被子滑落腰间,冷空气随之而来。他打了个寒颤,猛然掀开被子,伸手细细抚过她睡过的床单。昨夜在这上面发生的一切像倒放电影似的清晰闪现,一幕一幕,都是她。手指触摸到冰冷的枕畔,他的心也跟着一凉。在清冷而孤寂的空气里,被魅惑的心神终于一点一点苏醒,他心底的不安也越来越大。

入睡前最大的忧虑提醒他,或许她只是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因为今天是婚礼,按照习俗,她要等他去接她。

这原本是最符合常理的推测,也是他由衷的希望。然而,伴着视线不经意的转移,熹微晨光下,宝石的光芒一闪,那点最渺茫的希望终究转瞬破灭。

姚季恒定定看着那枚熟悉的戒指。入睡前的那最后一丝意识,此时此刻,仿佛成为对他最大的讽刺。

他不知道,是否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快乐,是否人在最快乐的时候都会有惶恐。在昨夜那么极致的亲密无间里,有片刻,他紧紧抱着她,心底深处无端涌来一丝伤感。最后,他只能更紧地抱住她,让她温暖的体温安抚自己,真切地感受她就在自己怀里。

此刻,怀抱已空,入目所及之处,仅有她留下的他给她戴上的那枚戒指,昨夜心底深处那丝伤感再一次剧烈席卷而来。

这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平安夜。在姚季恒的记忆里,这是他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平安夜。

他第一时间去了萋萋的出嫁房,即使她留下了订婚戒指,不到最后,他仍旧不放弃。

来开门的夏美茹看着他,脸上有尴尬也有担忧,最后却怔怔流下泪来。而接到消息赶来的温以泽暴跳如雷,直骂养了个无法无天的孽子。

在夏美茹的眼泪和温以泽的怒火里,他沉默地在萋萋的睡房仔细查看了一圈。行李箱不在,她离开他的房间后,应该回来过。而衣橱里依次挂着定做好的婚纱和婚宴的礼服,还有她左挑右选特意为礼服定做的精美高跟鞋。梳妆台上有今天她该佩戴的珠宝首饰,那只翡翠手镯静静地放在最现眼的位置,玉色晶莹直扑人眼底。他想起了离开波士顿的前一天,和她在查尔斯河畔散步,她也戴着这只玉镯。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戴上这只家传的玉镯,也是此前仅有的一次,他原以为在今天她还会戴给他看。

却原来,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望。

为婚礼准备的一切,和他有关的一切,她都没有带走。她只带走了自己那天早上收拾的行李箱。也许她一早就计划好了要走,只是他还沉陷在即将到来的婚礼里,直到昨天晚上还信心满怀地以为他们会有一辈子。

最后,他在床头看到了她常听的Ipod。她到底还是留下了一点东西。仿佛是在暗沉的深渊里找到了唯一的希望,他紧紧把那只ipod抓在手里。

夏美茹一面抹泪一面说:“昨天晚上她还好好的,穿了婚纱给我看,那么漂亮,我以为今天终于能够看见她嫁人了,哪里知道…这个臭丫头,从小到大都臭美,也舍得丢下这么漂亮的衣服,说走就走,也不想想我们怎么办…”

姚季恒抬头问:“她穿婚纱了?”

“对,我还拍了照片…”

唯恐他不信似的,夏美茹慌忙拿来手机,翻找照片。

姚季恒接过手机,放在眼前。他们拍过婚纱照,可是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穿为他们的婚礼准备的婚纱。她披散着头发,也许是刚刚洗过澡,不染铅华,可却艳丽非凡,依旧令他转不开视线。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美丽的,而穿着婚纱的她美得光华璀璨。

在婚礼的这天,他终于还是看见了穿婚纱的她。

温以泽瞟了一眼手机荧幕,又看看他的脸色,迟疑着说:“季恒,那今天这婚礼…”女儿已不见,怒气无可发泄,他终于也意识到了眼下最要紧的事不是生女儿的气,而是善后。

姚季恒定定看着笼罩着洁白婚纱的她,说:“一切照旧。”

除了没有新娘。

夏美茹又开始流泪,喃喃说:“这个臭丫头…”

温以泽仔细考量一番,立即说:“现在也只能办下去,婚礼仪式就不要了,那就当是我们这边为你和萋萋办一场婚宴,我跟萋萋妈招待客人,就说你们去波士顿了。”

他想得很周到,不仅挽回了自己的脸面,还照顾到了姚季恒的面子。

夏美茹期期艾艾地说:“那你和萋萋…”

温以泽的怒气再次上涌:“你到现在还惯着她!就是你把她给惯得无法无天的!她就这样挥挥手走了,以为想结婚就结婚,不想结婚就不结了,丢下这样一个乱摊子,哪里还管什么以后?我们一家人的脸都被她丢尽了,难道还要让她再来一次!”

等他停下,姚季恒说:“我等她。”

夏美茹一呆,又哭又笑地说:“我一定找到萋萋,让她快点回来,你们可以在波士顿再重新办一场婚礼…”

温以泽怔了一下,终于沉默下来。

没有新娘,温以泽也能够把婚宴办得热热闹闹,宾主尽欢。灯火辉煌,花影摇曳,衣香鬓影,一场盛宴在进行。隔着门,里头人声喧哗,笑语晏晏,漫天漫地的声音,似要破门而出。

而姚季恒静静站在宴会厅门口,视线正前方是他和萋萋的婚纱照。

他还记得那天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为了达到最好的光影效果,他特意选取了朝阳景致。于是天不亮就要出发,萋萋几乎是被他抱上车的。摄影公司有经验,知道哪里景色好,就是得朝上爬了再爬。最后她已经没力气了也没脾气了,到了最适合拍摄的地方,摄影助理撑开帐篷,她立即配合换衣、化妆,然后摄影师叫干嘛就干嘛,只求赶快拍了好解脱。

那时,朝霞终于划破长空,华光万里,辉煌璀璨。像一匹五彩织锦绣缎,灿然流光,铺满了整个天地。

他和她牵着手,临墙而立,身后是满山遍野的霞光。

盛世繁华,天长地久都是今天。

回到房间后,姚季恒站在玻璃窗前,不知道是多少次拨打她的电话,仍旧和早晨他第一时间拨打时一样,关机。而这天机场所有的航班记录,也没有她的名字。她决绝离去,也不让他找她。

玻璃窗外,江畔灯火阑珊,滟滟然如银河两岸。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雪花如扯絮,飘飘扬扬。这个平安夜,烟花绚烂,花团锦簇的繁华热闹,可是隔着玻璃,都和他不相关。

他躺在床上,把脸抵进枕头里,像她睡在这里时那样,可是枕头上分明已经没有一丝她遗留的温度。

昨夜那样蚀骨的柔情,到头来只是梦一场。

她故意诱惑他,留给他半夜旖旎的缠绵,然后心安理得地丢下他,令他在以后的每一个孤寂漫长的夜晚,想念她的温暖。

恍惚里,他似乎又看见她穿着红裙子,摇曳而来,娇媚入骨。他紧紧抱着她,只想把她揉进骨头里去,这样她就再也没法离开了。手指却触摸到了冰凉的枕畔。

觉来知是梦。

后来,许多的日子里,姚季恒想过很多很多遍那天晚上。明明那么明显,有那么多的征兆,他却沉陷在她带来的巨大的欢愉里,堕情迷色,终究也失了心神魂魄。

那时候,他心满意足地抱着她,入睡前最大的忧虑是打破了婚礼习俗。然而,他忘了,她从来是肆意妄为的,所以她连婚礼也不要了。

她带着他的思念悄然而去,留下他在这空寂孤独的世间踽踽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完。(PS,暂时就这样吧,这个收尾章我写了很多遍,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完全满意。作废的前二稿情节很详细,但我觉得那样太琐碎了,像流水账,不是要的感觉,于是今天这稿索性淡化情节,来几个重点场面描写。不排除回头我会再次推翻这章重写。)

ps,我感觉这周我肯定是进小黑屋的节奏了…

第47章 四十七在路上

三天后,姚季恒终于得到了萋萋的消息,航空公司传来她的航班信息。她在飞往成都的飞机上。他第一时间去往成都,下飞机时,南方冬夜月色清寒,灯火寂寥,空旷的停机坪上有一架飞机正在缓缓起行升天。这太平盛世,人来人往,悲欢离合是多么平常而微小,他却揪心动肠。这一刻,他停下脚步,抬头遥望夜空。

他在成都停留了下来,可是能够查询的酒店都没有她的入住记录。然而,她的气息又无处不在,他只能独自行走在异乡街头,期待缘分会再次眷顾他们。这座城市随处都有萋萋喜欢吃的火锅,烟雾缭绕,热气腾腾,虽然看不见她,可是他知道她在这儿,连空气里似乎都是她暖热的气息。他一个人点鸳鸯锅,满满一锅菜,红白相间,煮得汩汩冒泡,而耳畔人声沸沸,饭蔬衣食,璀璨俗世。他的胃口也好了起来,像来到此地的大多数旅人一样,拿起筷子享受美食。人生在世,忧虑何其多,在如此鲜活而热烈的生之欢愉面前,吃饭似乎是唯一的事。

第二天晚上,他念念不忘,仍旧吃的鸳鸯锅。就是这天晚上,在一家嘈杂喧哗的火锅店里,几乎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某个词倏然飘入他的耳朵。他凝神细听,原来是隔壁桌的人在谈论进藏跨年。起初,他只是慢半拍意识到——明天过后又是新的一年了。然而,似乎不仅仅是这样,他仿佛遗漏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他专注地想,可越是用力越什么也想不起来,紧接着,脑海反而空茫了几秒。等到他平静下来,慢慢地,才有一个念头渐渐清晰而真实——西藏。再也不用想下去,他知道这里不会是她的目的地,她只是途径。

由成都去西藏有好几种交通方式可以选择,火车和飞机无疑是最轻松和便捷的,假如不想错过路上的风景,大多人也会选择安全指数更高的包车或者结伴组车队。他却首先排除了飞机和火车——她既然来到了成都,当然不是为了转一趟飞机或者火车进入西藏。于是,只剩下了风景。他想起了那时在查尔斯河畔和她说起的自驾游,即便没有了婚礼,他们也可以一起去那儿。

冬天路并不好走,而且高原地区氧气稀薄,独自驾车进入西藏艰险重重。尤其是对一个从未走过川藏线的人来说。这些现实的阻挡和困难,他都清醒地知道。他不是冲动鲁莽的人,可是自从遇见她,他身体里埋藏的疯狂因子汹涌而出,总是一次又一次牵引着他做出更多更疯狂的事。也许那是一个他埋藏得最深的,连自己也不知道的自己,而她仅仅只是映射他的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最本真的样子。

这么多年,姚季恒不乏独自驾车旅行经历。最漫长的一次是三年前,那时外公外婆相继离世,他驾车自北京抵达昆明,然后一路跨越云南、西藏、新疆、尼泊尔、印度,最后又驾车原路返回。那是一趟漫长的旅行,有时会有旅人结伴和他走一段路,有时他一个人在路上。整整两个月,长路跋涉,他放逐自己,却也寻找自己。就是在那段路上,他决定回来。

而这一次,他只想走她走过的路。

他在最快的时间里理智而谨慎地筹备好一切。当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之时,他已经出发在路上了,橙红色的朝阳透过车窗玻璃照在他的脸上,仿佛是长城上满山遍野的霞光。出成都后,路况虽然不好,可是天晴日朗,一路行来,随着海拔的逐渐攀升,远山苍茫,白云如絮,而车前玻璃上倒映着大团大团漂浮在蓝得纯粹透明的天上的白云,几乎伸手就可以抓一团下来。

他也并不一味赶路,十分有规律地昼行夜息,按时吃饭,补充体力,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在路上有时也会停下来休息拍照。到达金沙江的时候,是第三天的昏黄,车内的音响早已在上路之初就连接了萋萋留下的Ipod.此时正在欢快地唱黄梅戏《女驸马》里的那只曲子:“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呀,好新鲜。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呀,罩婵娟。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为了多情的李公子,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自从那个措手不及的早晨以来,姚季恒第一次不觉露出笑来,跟着曲子哼唱。入目所及处,金沙江波涛汹涌,桥的另一边就是西藏境内。

所有的车要在这里停下过边检。他下车,站在桥头,不知道多少遍拨打她的电话。而这一次短暂的滴答响声后,电话竟是开通状态。铃声响了很久,最后渐渐归于沉寂。他没有再拨一次,她大概是不会接电话的,只要她肯打开手机就好。他随手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她,然后静默站在江边。

直到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姚季恒回头,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一身帅气的蓝色冲锋衣,笑容热情:“去西藏?”其实这完全是句废话,他们的双脚现在已经踏在西藏境内了。

姚季恒说:“是。”

男人继续问:“一个人?我们刚刚看见你下车,没见车内有别人。”

姚季恒点点头,继续说:“是。”

“我们也要到拉萨。”男人没有任何惊讶,似不觉得他独自驾车进入西藏的行为有何不妥,随手朝身后指了指,桥头不远处有一男二女在取景拍照,留意到这边的视线,朝他们挥了挥手。“我们准备今天晚上杀到左贡去,你一个人又是单车,不安全,和我们一起走吧。前面有段路不好走,多一辆车我们也走得放心点。” 这个男人有北方人的豪爽,说话十分利落干脆。

姚季恒并不奇怪会遇着这样的搭讪,在都市里迎面撞上了,大多数人陌路仍旧陌路,可是一旦在路上,相遇是因为同路,人与人之间的隔膜无形中消散,变得纯粹而单纯,很容易熟识起来。他单车的确不够安全,如果有了车伴,走走夜路也可以尽早抵达拉萨。姚季恒略一思忖,很快也干脆地回答:“当然可以,但是我不熟悉路,你们得做车头。”

“没问题,这条线我走过几回,我们开慢点就行。”

男人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笑一笑,走远几步到一边接听。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忽然回头看向姚季恒,脸色怪异,片刻后又转开视线,声音随风飘荡:“没事,我们现在就在金沙江,那回头再说。”

男人收起电话,走回来笑道:“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宋元,朋友都叫我元子,你怎么称呼?

“我叫姚季恒,喊我老姚就行。”

宋元哈哈一笑:“你还没那么老吧。”又朝同伴招手,“嗨,你们都过来,认识认识我们新的同伴!”

于是,过边检后,姚季恒有了同伴。宋元那一辆车上的人相互称呼都很亲近随意,另外三个人是小李子、 夏夏、小吉。当然,他自己就成了老姚。相互攀谈后,他很快就被当做自己人拉入了这个小团体。

天色不早,他们随即起行,两辆车一前一后。这天晚上九点多,他们一行人到达左贡。姚季恒也和新同伴们一起吃了一顿简单而热闹的晚餐。用餐途中,大家讲起这趟西藏之行。姚季恒得知宋元车上的四个人也并非原本就相识,而是因为西藏才走到了一起。最初是某个想去西藏跨年的人在一个著名的旅行论坛上发了一个帖子找同伴,帖子标题很耸动,用宋元的话说就是特二特抽——“二货们,末日后,我们一起重生在冰天雪地的纳木错”。事实证明,二货还是不少的,这张二到找抽找骂找死的帖子人气暴涨,看帖的回帖的很快多了起来,然后朋友传朋友,渐渐就集齐了一大队来自全国各地的二货。十二月底自驾去西藏无疑被视作疯狂冒险,不仅二,重要的是“作死”。小李子和小吉正好有长假,想领略冬日西藏风光,看帖后就决定了这趟旅行。夏夏是听朋友讲起有认识的人要去西藏跨年,辞职加入。而宋元是临行前被犯二的朋友软磨硬泡拽来的,因为他曾经驾车走过三次川藏线,川南、川北都熟悉,有了他,队友们的安全有了最强有力的保障。

夏夏和小吉兴致勃勃讲到这里,一脸仰慕和崇拜。宋元却只是大方笑笑:“工作嘛,什么时候都能干,去拉萨晒晒太阳也好。”

所以,他抗拒不了冬日西藏的太阳,洒脱丢下工作加入。于是,加上其他人,他们一行共十五人,五辆越野车,约定时间后在成都汇合。原来为了讨彩头吉利,是定在平安夜出发的,这样不出意外,一边走走停停,一边游玩看风景,元旦之前赶到拉萨跨年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天公不作美,因为大雪阻路,又有队友出现感冒症状,却不肯放弃难得的机会,他们在成都就滞留了三天。后来终于盼到路况好转,疑似感冒的队友身体状态也恢复,临要出发了,一个队员忽然说自己有个朋友想加入。来到成都又等得起三天的,基本都是闲人了,没人那么赶时间。大家讨论后想反正已经耽误三天了,为了跨年加紧赶路不仅不值得也太不安全,车子也还宽敞加得下一个人,索性再等一天同伴又有何妨,西行路上跨年不是更有滋味么。于是一帮闲人继续在成都吃吃喝喝了一天,一直到元旦前三天才自成都出发,浩浩荡荡十六人一路向西。

姚季恒听到这里,忽然问:“还有四辆车呢?”

夏夏脸上出现了愧疚:“是我拖累了元子哥…”

宋元哈哈大笑:“哪儿的事,出门在外,安全第一。”转头又回答姚季恒,“他们先去林芝了,夏夏出现了一点高反,我们在稻城多呆了一天看情况。”

夏夏微笑望着宋元,等他停下,才叽叽喳喳补全整件事。因为夏夏在稻城亚丁有了高原反应,她是头一次来西藏,又是在高原反应最恶劣的冬天,谨慎起见,队友们不建议她硬着头皮立即跟大部队继续前行。夏夏对这趟旅行向往已久,鸡肋工作都下决心辞职了,就是为了能够在西藏停留得更久,在稻城看见连绵起伏的群山间点缀的藏寨就心下震撼,哪里肯连西藏境内都没真正踏入就原路折返,当即就流泪了。最终商量后,宋元说自己这辆车在稻城停一天,如果夏夏适应了高反,状况有所好转,就带着她继续前往,否则立即送她坐车回成都,他再带着其余人立即赶路。宋元是老驴友,驾车一向谨慎小心,单车落队也不要紧,所以就叫另外四辆车先走了,到林芝再汇合。

顿了一下,姚季恒问:“我们明天能到林芝吗?”

宋元说:“我们也有这个打算,只是明天有点赶,还要过几个险段,如果天气好路也好走,我们就晚上赶去林芝八一和他们汇合;如果天气有变,我们还是安全第一,走慢一点,明天到波密,后天早起赶到八一。”

姚季恒不做声。

宋元又笑着说:“冬天不是西藏雨季,想要遇着雨雪的机会还是不大的,你看我们这一路走来天气都还不错,所以明天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能赶路我们尽量赶路,而且明天一路上的风景都很好,错过了挺可惜的,你第一次走这条线可以看看。”

小吉嘻嘻哈哈问:“老姚,我们都讲完自己了,轮到你了,你怎么这时候来西藏?还是一个人开车…”

小李子补充:“看你的车和装备挺专业的,本来以为你和元子哥一样自驾走过川藏线,原来还是头一次啊,原来你也够二的啊…”

夏夏补充:“还不是一般二,而是比我们还二还抽…”

等他们欢乐调侃完,姚季恒才说:“我来见我太太。”

几双视线不约而同望向他手指上的戒指,夏夏立即八卦了:“哦,你太太也在西藏?”

姚季恒说:“是,她来晒太阳。”

宋元哈哈大笑:“我们可都是来晒太阳的!”

也没人再继续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没和太太一起,如果能够一起,他当然不会一个人。旅行在路上的人各有各的故事,有缘相遇,结伴同行,自当珍惜,又何必刺探私密。所以,虽然嘻嘻哈哈相谈甚欢,他们也都懂得尊重人心,为他保留一块自己的地方。

第48章 四十八长路行

姚季恒一夜无梦,醒来时天还没有亮,却神清气爽。或许是这几个月坚持不懈的早锻炼,使得体质维持在最佳的状态,他一路上都没有任何高原反应,在海拔接近四千米的左贡睡了出发以来最安稳宁静的一场好觉。

因为有在今天赶到林芝的想法,宋元也把出发时间定得很早。天还蒙蒙亮时,他们已经吃过简单的早餐开车走在路上了。考虑到他一个人独自驾车,宋元说:“太闷了,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于是叫小李子坐到了他的车上。

姚季恒知道宋元是一番好意,今天的路况是西行路上的一大考验,要经过川藏线上所谓的天险路段,是这段漫长旅途之中最艰难的道路,驾车需要格外小心,尤其是第一次走这段路的人。这些也是他上路后才慢慢知道的。他只给了自己一天的时间,出发之前没有多余时间详细探查途径的各段路况,只从一个朋友那里得来了具体线路图,又找人借来了一辆性能良好的越野车,车上已为他进藏备好了医药箱和便携式氧气罐。他买了冲锋衣和睡袋,把自己带来成都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这样就上路了。关于路况,很多都是上路后利用晚上睡觉之前的空闲时间查询而来。自成都这一路行来,因为天气好,比起旅游旺季,路上车子也不是很多,他走得还算顺利,遇着坑洼崎岖的路便慢行,平坦笔直的路也可以走快点。然而,今天的路却是和路本身的好坏无关的,路早已是人为修缮的公路,可是大自然的险峻神奇,是人力一时无法企及和预料的。小李子去年和人包车走过川藏线,自然对路况有更深刻的认识,多一个人在车上,也是多了双眼睛,不仅可以提点他注意路况,也可以偶尔说说话,缓解长时间驾车的枯燥疲乏。宋元和小李的全然信任,也令他更多了一份责任感,一路上格外谨慎认真。

这天路上的风景却好得不得了。即使姚季恒走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美丽的景色,一路行来随着海拔的攀升,不管有没有阳光,一直徜徉在天高云阔的绮丽风景之中,却仍然深深震撼。穿越荒芜的雪域高原,路过漂浮蓝天白云的澄净海子,在荒僻艰险的崎岖长路上却有最澄澈的蓝天,最白的云彩,五色经幡在风中摇摆,梵音声声,朝圣者的脚步寂寂。入目所及,一切的一切重重撞进他的心底。他也终于明白萋萋为什么会对这里如此执迷。他不知道她来过几次西藏,但他知道她不是兴之所至选择了这里,这次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也知道,有一天,他还会回到这里。

出左贡不久,因为有险路,路上有限速关卡,还是限时抵达。即便有心赶路,他们也不可能在规定时间之前出下一个关卡。所以车行缓慢,走走停停。好在天气晴好,路也不算难走,如果没有意外,晚上是可以赶到林芝的。而风景又是那么好,令人忘忧。有一段路,车子走在盘山公路上,一个拐弯,又一个拐弯。姚季恒不知道一共有多少道拐弯,可是在途中的某一个拐弯时,他眼前豁然开朗,密密匝匝的弯曲长路盘布环绕在蓝天白云之下,像是人生路。无论有多少道拐弯,走过了却又是一番景色。

姚季恒静静开车,只是中途在然乌湖边停车休息看风景时,随手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再次发给了萋萋。这一次,他也写下了一句话:“萋萋,你看然乌湖。”

然乌湖边有积雪,映着冬日的暖阳,莹白如玉。而围绕湖泊的高原冰川苍茫屹立,雪光璀璨。近处的一大片绿树在皑皑白雪里,如同沙漠里的广袤绿洲。

宋元是一个业余摄影爱好者,十分熟练地支起三角相架拍照。夏夏和小吉更是手机、相机没离手。小李子却找了块空地,一面拿出炉头炊具烧水,一面做深沉状,说自己这回就用眼睛看用心感受。遭到了夏夏和小吉的深深鄙视:“装什么装,之前你可没少拍!”

小李子笑呵呵:“就是拍多了才要歇下来看看,再说我也来拍照,谁烧水泡面给你们吃!” 为了节约时间,他们没有在途径的餐馆停下吃午餐,而一致决定一鼓作气赶到然乌湖边吃泡面。

姚季恒也只拍了那一张照片,站在一旁看夏夏和小吉频频拍照时,也忍不住想,要是萋萋在,恐怕又得催着他拍照了,不管是手机还是相机。

小李子大约是看他一个人静默站立怪孤单的,等水烧开的间隙,拿起自己的相机对他说:“老姚,看你这一路都不怎么拍照,我帮你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吧。”

这下,夏夏和小吉又在一边笑闹起来,一边把镜头对向他,一边叫:“还说不拍,明明就见什么都想拍,连路上的牦牛都不放过,我们哪个人你没偷拍过!”

小李子大言不惭:“那是因为你们在我的镜头下都呈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美感,你们得谢谢我帮你们留下了美丽的瞬间…”

姚季恒很少拍照,总觉得一个男人对着镜头有点奇怪,那时和萋萋的婚纱照也就只有一半是合照,剩下那半就是萋萋一个人了。所以,小李子给他拍了一张照片后,他便笑着接过相机说:“我给你也拍几张吧。”

他一连给小李子拍了好几张照片。水烧开了,小李挥挥手说不拍了,跑去泡面。姚季恒拿着相机翻看拍好的照片,也看见了小李镜头下的自己,一身黑色的冲锋衣站在猎猎寒风之中,身后是积雪的高原荒漠和澄澈的湖水,大朵大朵的白云飘浮在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之上,仿佛无穷无尽。他一瞥之下,仍然觉得怪异,很快按下一张。是小李之前在车上拍的风景照,他认出了是早上途径的地方。小李子这一路行来的确拍了很多照片,他顺手一张一张快速看过去,突然眼前却似乎有什么一闪。而手指太快,那张照片已经跳过。他又慢慢地倒回去,第一张不是,第二张…他停下了手指,视线渐渐地定在了这张照片上。

小李泡好了面,喊他过去吃饭。姚季恒怔怔走过去,指着相机荧幕上的照片问:“这是在哪儿拍的?”

小李望了一眼:“稻城亚丁,老姚,你没去吧?”

姚季恒的确没去,他不是来游玩的,虽然没有一味赶路,可也是在川南线上直奔拉萨而去,并不像特意旅行的人会绕路去附近的景点。所以他比他们晚出发三天,也能在金沙江遇着,然后结伴而行。

小李递给他一桶泡面,说:“那儿景色很好,下回你要是再走这条线,一定要顺带去看看,不要再错过了。”

姚季恒揭开泡面盖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他的眼前忽然也模糊一片,氤氲着热气,白雾茫茫。小李又递给他一次性筷子,他挑起一筷子面,大口地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