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我来订,到时候通知你。”

姚季恒没有再坚持,他的确不知道夏美茹的口味。在他还想着说点什么时,那头已经径自决定:“那我挂了,再见。”

姚季恒听着耳边立即传来的嘟嘟声音,莫名又是一阵气闷。取下耳机,转而又忽然一笑,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有问题——这不就是他认识的温萋萋吗?难道还指望她接下来轻声细语问他吃早餐了没?这才会更让他惊讶吧。所以,她就是这样的温萋萋,也不用指望她忽然转性了。

早上九点半,姚季恒准时走进办公室。秘书随后送进一杯咖啡,他道谢后尝了一口,味道十分好,是他喜欢的口味,不由得抬头称赞:“Jenny,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Jenny微笑:“上回Anna过来出差,我向她请教过了。”

Anna是姚季恒身边最久的一任秘书,是个黑发大眼的英国女孩,跟了他五年,伴随他在事业上一路披荆斩棘。他决定回国未来几年常驻国内时,考虑到她已结婚,征询了她的意见,将她留在了总部,调任为公关经理。而Jenny已经是他在国内的第二任秘书了。第一任结婚离去,当时,他还想过是不是国内很难找到长久的事业伴侣,大多女孩只将工作作为嫁人的跳板、打发时间的工具,或者是为生活而不得不为之的妥协?

Jenny开始例行汇报他今日的行程:“十点,世通的赵董来访;十点半,和日本分公司连线会议;十一点半,召开对世通追加投资的评估会议;十二点,出发去赴James先生的午餐约会…”

姚季恒一边查看上午已开盘的各股市信息,一边认真听今天的工作安排,只是在Jenny说到下午五点时,做了个手势,打断她说:“下午五点后的行程先推迟或者取消,我今天有事。”

“好的。”Jenny在日程表上做下记录,然后却没像往日离去,抬头微笑看着他。

“怎么了,还有事?”

“姚先生,现在是您说的工作暂停后的私人朋友时间,那我可以问您一个私人问题吗?”

姚季恒看了一眼时间,两手一摊,靠向椅背,笑道:“当然可以,在世通赵董到来之前,你有五分钟时间。”

Jenny看着他左手无名指上头的那枚简洁大方的铂金戒指,笑吟吟地问:“我忍了好几天了,姚先生,你是忽然结婚了吗?”

姚季恒下意识也看向手指上的戒指,忍俊不禁:“快了,是订婚了,在结婚之前你还要为我保守秘密,要不大家都开始八卦无心工作了,等确定后我会送你喜帖的。”

Jenny看他心情好,开始八卦了:“那你未婚妻也是中国人么?漂亮吗?”

“是中国人,也在这里工作…”至于第二个问题,姚季恒顿了一下,漂亮吗?

似乎女性总喜欢问这个问题,难道这个问题就那么重要吗?他想起了那天早上从萋萋家离去后,在随后的电话里和母亲说决定结婚。母亲问,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漂亮吗?那一刻,她的脸清清楚楚地闪现在他的面前。她无疑是漂亮的,美得得天独厚、肆意而高傲,可是却总能叫人忽略她的美而留意到她身上其他更多的东西,比如她的桀骜不驯,她的冷淡无情。如果是玫瑰,她也是一根带刺的玫瑰。男人都喜欢挑战,越是不驯的女人越想要征服。可是他已经三十八岁了,没有那么多欲望和精力在女人身上证明自己的无所不能,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去玩这样幼稚的征服游戏。那么他又为什么找上了她呢,还这么快决定和她一起踏入婚姻?这个自问似的问题他没有答案,他也不觉得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问题,非要去追根究底。假如一定要给一个答案,只能归结于世事太奇妙,他想结婚了,她恰好出现了。如此而已。

而此刻,关于漂亮与否,他抬头对Jenny肯定地说:“漂亮,但这不是最重要的,Jenny,漂亮女孩有很多,你也很漂亮,但是两个人能够在一起还需要很多其他的东西。”

Jenny毕竟年轻,被他看似简单却深奥的话弄糊涂了,疑惑地问:“还需要什么?”

“比如时间,或者用你们女孩喜欢的说法,是缘分到了,刚刚好遇见了。”

Jenny立即兴奋地说:“我知道了,爱情,是不是?你就是想说爱嘛,还绕来绕去,说得我都快听不懂了,你直接承认你爱她不就行了。你一定是很爱她了。”

姚季恒怔了一下,继而笑而不语。

第6章 六缘份下的传奇

赵世杰是信心十足踏进姚季恒办公室的,老远看见站起迎接的姚季恒就伸出手,笑眯眯说:“姚先生,又来叨扰了!”

姚季恒连忙向前大踏两步和他握手:“赵董能来蓬荜生辉。”

赵世杰哈哈大笑:“你这里要是蓬荜的话,这京城里就全是贫民窟了。”

待到坐下,Jenny送来茶水,赵世杰尝了一口,赞了一声:“不错,这茶水清亮,余味甘甜。”

“这是很普通的明前龙井,赵董爱喝茶的人,当然喝过很多更好的茶,一口就能尝出好坏,我这不过是解渴而已。”

赵董哈哈大笑:“你还记得我爱喝茶,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喝咖啡,我们这些老人啊还是觉得茶香。明前龙井的确是好茶,茶的门道讲起来就多了…”

姚季恒微笑倾听赵董的茶经,自然明白这只是开场白,却不得不陪着打太极。回国初期,他也极度不适应这种拐弯抹角似的人际往来,尤其在商场上要谈正事的时候,觉得虚伪做作,浪费时间。在他看来,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可是他毕竟也是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即使后来出国接近二十年,很多骨子里的东西,却是再多的外来文化也抹灭不了的。所以,渐渐也适应回来了,还颇能陪人瞎侃。

赵董最后谦虚地表示:“其实要说起茶来,我还是门外汉,我们温董才是顶会懂得怡情养性的人,不仅喜欢陈酒,还极喜欢茶道,和他一比,我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只能和你唠叨唠叨。不过,世侄要是想喝茶的话,我那里还是备了一点的,什么时候有空,我叫人现场煮茶给你看,我们到时候再好好谈谈茶。”

姚季恒微笑:“那我下回一定要去尝尝赵伯伯的好茶。”

“就怕你去了只是顺便喝茶啊。”

姚季恒当然明白言外之意,眼见时间不多了,笑着岔开话题,主动提起:“赵伯伯今天来不光是要和我谈茶吧,您上回和我提过的事,我已经呈报董事会,预备召开评估会议。”

赵世杰的视线从他手指头上的戒指一瞥而过,终于觉得时候到了,话锋一转,提到了正事:“我今天来,还真是为这点事要麻烦世侄的。”

“赵伯伯请说无妨。”

“我上回已经跟你打过招呼了,你看今年公司项目多,流通资金吃紧。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项目,虽然涉及到公司机密,但世侄也不是外人,我们就敞开了说,其实我们是要收购一家汽车零配件厂,扩大生产线,在明年加大市场占有额,所以只能再次来找你这个大金主了。”

姚季恒微笑:“赵伯伯夸大了,金主说不上,我们也只是互惠合作而已。我会尽快安排召开评估会议的,到时候第一时间告诉您结果,绝对不拖你们的时间。”

“那关于收购的事?”

“我看要是时间紧的话,也可以着手准备一下前期工作。”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赵世杰自然明白,立即点到为止,不再多言,转而笑眯眯地盯着他的手指,探问:“世侄和萋萋,这是定下了?”

姚季恒当然明白自己手指头上的戒指瞒不了人,而他和萋萋头一次的“相亲晚餐”也是赵世杰鼎力促成的,于是从容笑答:“是,还要谢谢赵伯伯,到时候婚礼还要请您一定抽空来参加。”

“那是自然!我就说啊,这姻缘都是天定的,遇见对的人,挡都挡不住,很快就来了。”

姚季恒想起当初两人在一次商务午餐中,公事谈罢,不知怎么谈到了私事。赵世杰问他成家了没有,他坦然告知单身。于是赵世杰提起“世交的女儿”。

他至今都觉得匪夷所思,明明知道商场人情弯弯绕绕,能少一点牵扯就少一事,怎么就答应了见面?难道真像他和Jenny说的,是缘分?

姚季恒一直将赵世杰送到了电梯口,Jenny立即恭敬地按了下行按钮:“赵董,您走好。”赵世杰是志得意满踏进电梯离开的,自觉这一趟来得很是舒心。

姚季恒等电梯门一关上,匆匆忙忙地走回去召开日本分公司的连线会议。这一忙,一直到下午五点钟,才能够踹口气。午餐的时候,他已经接到过萋萋的电话告诉晚餐地点,于是叫Jenny安排司机备车,朝餐厅赶去。

晚餐还是川菜火锅,夏美茹在祖国生活了大半辈子突然离乡背井,倒是怀念这些国外难得吃到的东西,点名要吃。萋萋只得找了一家地道的火锅店,要了鸳鸯锅。

姚季恒在路上堵了一下车,在服务生的示意下,穿过一路烟熏火燎的热腾腾气氛,走到台号桌前时,汤锅底已经开火了,氤氲着白色的烟气。他不免又是道歉。

夏美茹对他的迟到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笑吟吟地说:“工作重要,还要你特意来送我。”

萋萋把菜单递给他,说:“我们已经点了一部分菜下火锅,你看看要吃什么,这里还可以吃炒菜的,我们再叫几个素淡的菜吧。”

夏美茹听到这里,开始数落女儿了:“我说叫你先点几个小姚喜欢吃的菜,你硬是要等他来,这一下还要等着上菜,小姚都工作一天了,肯定累了。”

这话显然是特意说给姚季恒听的,萋萋为自己母亲的无所不用其极而汗颜,只管忙着朝锅里头下已经送来的菜,懒得搭腔。

姚季恒立即笑道:“不累,其实是我口味有点挑剔,萋萋是怕点了我不爱吃的菜,我来点也一样,等一会儿也不要紧,这锅里的菜也可以吃。”

萋萋看了他一眼,又朝清汤锅里多下了点菜。

夏美茹一面帮他招来侍者,一面问:“那小姚一向喜欢吃些什么菜?哪些菜是不吃的?说出来也让萋萋好记一下,免得每回总是等你自己来点餐。”

“伯母,您就直接叫我季恒吧,我没有什么特别不吃的,只要烹饪方法合适,一般的菜还是都吃。”

萋萋又看了他一眼,心道他这句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其实什么也没回答,纯粹虚伪敷衍,怎么就不直接说现在的辣锅他就不能吃?于是又一股脑儿直朝辣锅里下。

姚季恒坦然对上她的视线,留意到她的动作,朝那红油油汤锅里头堆起的菜瞥了一眼,又转眼看看明显空荡的清汤锅,哪里会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其实他只是不大能吃辣,也很少吃,觉得不健康,并非完全不能吃。

他一面看着她的动作,一面随口对已到桌边的服务员报了几道菜名,又加了一些下火锅的菜。

夏美茹也留意到了他们的视线交汇,自然也有了自己的理解,会意一笑:“那我就叫你季恒了,这名字取得还真好,去掉姓也是一个完整的好名字。那季恒呀,趁着今天吃饭,我也给你交个底,萋萋被我和她爸惯怀了,厨房里的事呀都不怎么会弄,以后你也不能总惯着她,还是要让她学着在家里做饭,想吃什么就让她学,她很聪明的,很多东西一学就会。”

萋萋听得无语了——这是要把她送给姚季恒做保姆么?

“我母亲姓季,” 姚季恒先回答这个问题,然后看了一眼低头默默涮牛肉吃的萋萋才接着说,“不会做饭不要紧,我们可以请个阿姨做饭,其实我也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这个不是问题。

“现在会做菜的男人不多了呀,又要工作又要顾家也很累的。”夏美茹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听到满意的回答,高兴得不得了。正好萋萋那一大勺牛肉涮好了,她立即接过勺子,全倒进姚季恒的碗里,“来,季恒,你忙了一天,尝尝这个牛肉。”早就看见他盯着那勺牛肉看了很久了。

姚季恒举筷,毫不犹豫地吃下那红油油的牛肉。夏美茹捞菜吃的时候,又顺手拿公筷在红汤锅里夹出一粒煮好的肉丸子放在他的碗里。

于是,这一顿饭的气氛十分热烈。有了夏美茹,也安静不下来。

他们边吃边谈话,大厅里头人声沸沸,本来吃火锅的也多是聚餐,就图个热闹的气氛,还有热腾腾的菜吃。

所以,直到那个婀娜的身影立在姚季恒身后,他们还没发觉。

“季恒?”明明是疑问句,可是看着他的眼神却没有任何怀疑,似乎只是疑惑在这里看见他。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响起,正在吃饭说话的人才停顿一下,看向立在桌边五官精致、高挑动人的女子。姚季恒回头,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一下,转瞬已是面色如常。他起身礼貌地为长辈介绍:“伯母,这是我朋友岳莺。”他没有特意为岳莺介绍萋萋,只是下意识看了一眼萋萋。

萋萋自然明白他是不会介绍自己了,或许是关系没那么深,只是普通朋友,礼貌介绍长辈即可,没必要一一详细介绍,或许是他根本就不想她和对面的女人认识。她对上他的视线,似笑非笑,又故意当着他的面坦荡瞟向对面的女人。

岳莺暗暗咬了一下嘴唇,笑着招呼长辈:“您好,伯母!”

夏美茹笑道:“岳小姐也来这里吃饭?”

“是,我和朋友来吃火锅。”

夏美茹说:“你们在国内,想吃火锅就吃,我在温哥华是想得不得了,季恒和萋萋看我要走了,特意带我来吃。”

岳莺脸上的笑渐渐隐没,看了一眼对面的萋萋,才说:“伯母,其实我也和季恒一样,在美国呆了很久,一年多前才回来的。”

“哦,是吗?”夏美茹感兴趣了,“你是季恒的同学?”

岳莺拂了拂滑到耳畔的栗色长卷发,露出姣好而柔美的脸部线条,肌肤莹白如玉,笑:“哪里…”

姚季恒说:“伯母,岳莺是我母亲的学生。”

夏美茹这才恍然大悟:“瞧我,光顾着说了,你一看就比季恒要小几岁。”

姚季恒转而对岳莺说:“那你回去吃饭吧。”语毕,转身坐下,继续举筷吃菜。

岳莺看着他坐下的挺拔背影,顿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萋萋,终于留下一个完美无缺的笑脸后离开。

第7章 七暗夜迷情

除却忽如其来的那一段小插曲,这顿送别晚饭吃得十分尽善尽美。夏美茹一边说话,一边不停给姚季恒夹菜。萋萋默默朝锅里下菜。姚季恒也有说有笑,送到自己碗里的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也没有经常喝水,只是中途起身去了一次洗手间。

吃完饭,姚季恒亲自开车送夏美茹去往机场,等到她检票过了安检通道才和萋萋一起离开。

晚上的机场高速灯流如织,路旁的行道树逶迤而过,像一条夜色灯光下暗涌的河。车行没多久,萋萋在包包里翻找打发时间的东西。刚刚拿出Ipod要听音乐,自上车后一直没说话像是只专注开车的姚季恒却说:“连接车上音响听吧,这边有接口。”他没有看她,却偏头给她示意了一下连接的地方。

萋萋看他又是一副专注直视车前路况的样子,不由得对他灵敏的感觉刮目相看——竟然不看都能知道她拿出了Ipod。 她没有立即连接,一本正经地问:“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听?”

姚季恒一瞬间明白她不想和自己分享属于她的Ipod里的音乐,面无表情地反问:“为什么不?我正好也想听点音乐。”

“哦,那你听戏吗?”

姚季恒噎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瞬间却又忽然轻松了起来,笑问:“你喜欢听戏?京剧、昆曲、越剧、黄梅戏,还是粤剧?你随便放吧。”

萋萋也笑:“那你喜欢听哪种?”

姚季恒万分确定自己说京剧,她就会放其他的任何一种,泰然自若地答:“我都听,你想听什么就放什么。”

萋萋起初并非是故意问的,她的Ipod里有大半是戏,他说的几大剧种她统统都听,既然都说到了这里,他要听她就放给他听。于是插线连接,偏偏选了一支无任何唱腔唱词的纯音乐。

姚季恒凝神听了一下,说:“这是昆曲笛声吧,我记得昆曲里有一折【佳期】挺不错的,那支曲子《十二红》好听…”

于是下一首又换成了黄梅戏,无比欢快活泼。

姚季恒再接再厉,想了想,说:“我从前听过一支邓丽君和徐小凤唱的曲子,叫《戏凤》,是黄梅戏《游龙戏凤》里的一段吗?”

从佳期到戏凤——他说的几折戏她全都烂熟。萋萋想听不懂都不行,他暗示得已经够赤`裸`裸了。她终于无比肯定他没安好心,一肚子龌龊,立即冷哼一声:“我喜欢听《女驸马》。”

“‘为救李郎离家园’那个女驸马?”姚季恒笑,“可是我不姓李,我也不需要一个女人去为我离家园,考状元,做驸马。”

他还真当自己是皇帝了!萋萋扬起头,怒不择言:“我谁也不为!纯粹喜欢打马御街前游玩!”

姚季恒大笑,从她神气十足的声音,一瞬间想象到她此时一定无比光彩夺目的脸庞。不用看,他就知道她一定扬着头,那么肆意而高傲,仿佛已经帽插宫花、着状元红袍高高坐在御街的马前睥睨天下,神气活现,威风赫赫。他顿时也想起了黑丑那耀武扬威的女王式走路姿势和晶亮的黑眼,于是忍住笑,好心提醒一句:“其实你可以带上黑丑一起打马御街前,这样更威风八面,傲视天下…”

萋萋大悔失言,冷冷看他仍旧扬起弧度笑得畅快舒心的侧脸。

姚季恒笑罢,才又慢悠悠地说:“不过,好像现在故宫御街前不能打马也不能带猫…”

萋萋打断他:“姚季恒,我们刚刚是在说戏。”

姚季恒笑:“不是你说要打马御街么?我以为你入戏了…”

萋萋克制住想骂人的冲动,理智地保持沉默,也懒得看他是不是还在笑。姚季恒心情无比愉悦,开车的空隙,偶尔瞥她两眼,越来越好笑。

过了一会儿,他搁在手机座上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顿了一下,说:“萋萋,你帮我接一下吧。”

他的手机就在两个人中间,萋萋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上头的名字并不是完全陌生。她没兴趣插手他的私事,说:“你不是有车载蓝牙吗?”

“我没设置自动接听,你帮我接一下就行。”

萋萋忽然想起了车载蓝牙接听就是免提了,车内的人都听得见通话。她好意说:“我帮你连上蓝牙耳机,你自己接吧。”

“我不想接,你告诉她我在开车。”

手机铃声仍旧忽高忽低不依不饶地响着,和着音响里的戏曲,如同二重奏。萋萋忽然厌烦了起来,暂停了Ipod,伸手拿起他的手机,按了接听:“喂,你好——”

那头没有说话,在她的声音刚刚响起的下一秒,突兀地切断了通话。萋萋听着忙音的嘟嘟声,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放下电话,说:“她挂了。”

姚季恒点点头,表示知道,继而专注开车,侧脸的线条坚硬沉着,神态淡然。隔了一会儿,他忽然认真地说:“萋萋,我和岳莺从前…”

“从前的事是从前——”萋萋打断他,从容不迫地接下去说,“我明白的,过去是过去,我们都有过去,也都是从过去走过来的,那是抹不掉的印记,没有过去的我们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们,所以你不用特意给我解释,我都能够理解。”

这一次换姚季恒沉默。他要说出口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他的从前她无意知晓。即使他概述了一段人生经历,预备细述事件的前因后果,跨越时光,回顾岁月,甚至包括此前三十八年的人生,一一敞开,历历可看。

然而,她没兴趣。她大度地表示,她什么也不介意。她也明确告知他,她不需要知道。

他打开的那扇门,就这样被她轻易地一脚给踢回去了,自动关上了。

隔了很久,他终于平静地说:“那我们就看现在和未来吧。”

到了萋萋住的公寓楼下,姚季恒停车。萋萋解开安全带下车的时候,他仍旧坐着不动。她下车之前,说了一声:“那我上去了。”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目光深沉难解,脸上却是一派轻松的笑:“不给我一个晚安吻?”

她沉默,迎着他的视线直视他,一双漆黑淡定的双眸直看进他的眼底,仿佛想看出来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从来都知道她有一双美丽而冷淡的大眼,可是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不想看着这样的眼神。他不等她说话,猛然探头寻到她的唇压下去。

她的嘴唇紧闭,他可以清楚地触摸到她嘴角的不驯,带着桀骜的倔强。他搂紧她的腰,用力吻下去,在她柔嫩的唇瓣上吮吸啃咬,一点一点地沿着她的唇线勾画舔舐,慢慢摩擦,时时轻咬,伸出舌尖从她的上下齿缝间滑过,像指尖划过钢琴键,荡漾起无声的情潮,由嘴唇迅速波及全身,然后传递到心里。心湖波光潋滟,他紧紧贴着她的唇瓣,如同小孩子突然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他忘了自己本来吻她的目的,只是沉浸在这简单却又无比愉悦的触摸里,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用自己所能想得到的所有方式品尝她的双唇。

萋萋忽然不耐烦了,在他不知道第几次舔舐她的牙齿时,开启牙缝就咬在他灼热的舌头上。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似的,舌头一滑,顺势缠住她的舌头闯进她的嘴里。萋萋在气急败坏里甚至还隐约听见了一声溢出的轻笑,顿时更气更急,不及多想,只想让他不要那么得意,于是又故技重施想要重重咬他。他防着她的牙齿,在她的口腔内肆意掳掠,她就用舌头诱惑他,缠着他的舌头嬉戏游玩,察觉到他越来越沉入,一点一点地引诱他到自己的牙齿下,然后重重地咬下。

姚季恒舌头一缩,终于从她嘴里退出来。可是还没等她喘口气,他立即又俯身欺上。仿佛被勾引出来了斗兴和玩兴,这一次他无所不用其极,吻得强势而霸道,咬着她的唇瓣猛然闯进,狠狠蹂躏吞噬,既凶残又急切。连同他那一双肆意游走在她身上的手,哪里敏感就朝哪里,时而轻柔抚摸,时而重重揉捏,甚至钻进她的衣底,直接抚触柔软的丰嫩,指尖微挑孱弱,狂妄地撩拨挑逗,直到她绽放在他的指尖,他还不满足,只差剥了她的衣服。她像是他手里的一块面团,任他搓圆捏扁,随意变换形状。她再也没机会咬他,也想不到要咬他。

她被他吻得气喘吁吁,和着他粗重的喘息声,满车都是暧昧而迷离的艳情。他明明只是吻了她,抚摸了她,连衣服都没有脱,可是他们却像是把这世上男女间最亲密的事都做尽了。

最后他放开她的时候,她还在喘气。他喘着粗气,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暗沉而深邃的眼睛凝视她,灼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肌肤上。好一会儿后,他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嘴唇,才缓慢而沙哑地说:“萋萋,真正的接吻是这样的。”

萋萋怒极,推开他的头,“我不用你教!”

姚季恒动动酸麻的舌尖,笑得既得意又满足:“那可不行,经过刚刚的亲自体验,我认为在接吻这件事情上,你也有待考察。”

萋萋一言不发,打开车门就下车。姚季恒早已习惯她的冰冷走人这一招,在他现在看来,她不过是落荒而逃。他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衣服,看见她落在座椅上的包,不由得心情越发飞扬,想着她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不知不觉间,刚刚路上重重压抑在他心头的阴霾早已烟消云散。

他没有等她回来,事实上他十分确定,照她那脾气,是不会轻易主动回来的。果然,他下车的时候,她就站在公寓大门口。看来,她早就记起来了,就是等着他送来。

晚上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萋萋直视前方,一动不动。他忽然朝她伸手而来,她闪了一下脸:“你干什么?”

他捏住她的下巴,不管她瞪视的大眼,在她唇瓣上亲了一下,然后才不慌不忙用大拇指在她左边嘴角擦了好几下,末了,指尖点着她的嘴唇轻划,笑着抱怨:“你涂的什么唇膏,这么难擦?”

电梯“叮”的一响,萋萋挣开他的手,走出去。打开门的时候,黑丑照例一下子从门缝窜出来,摇尾乞怜地绕着萋萋的脚撒欢。萋萋抱起黑丑,摸摸它的头,黑丑舒服得“喵”一声窝在她怀里。

姚季恒看得颇不是滋味,似乎一面对黑丑她就是个正常而柔软的女人。萋萋抱着黑丑进去了,回头一看,他还站在门口。

“你不进来吗?”

姚季恒顿了一下,说:“我不进去了,现在太晚了,你晚上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见。”

萋萋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待听到他冠冕堂皇的正人君子似回答,忍不住嘲讽:“何必假正经,刚刚在楼下你不是很直接?”说出口的话还是含蓄了一点,其实在她看来,那已经不是“直接”了,而是放荡无耻——不,是比放荡无耻还要放荡无耻。

“我还有更直接的没做,你期待我留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