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见台下红光一闪,有个女子覆着面具,血月刀风旋过数人,转瞬便是腥风血雨。白妗妗不知从何处出现,暗器光芒闪过,与她缠斗在一处。
我瞧见一抹藕荷衫子站在台下,呆呆的望着眼前之人。假御临风漫不经心的瞥了慕秋一眼,抬手便是一剑。
我觉着我的心跳停止了。
那一瞬间来不及思量,我脑中只浮现出一个物事,只有这件物事才能引去他的注意救下慕秋。
“慢着!”我从不知我的声音可以这样扭曲而高亢,穿过重重人影向他而去:“那方翠竹帕子——是我的!”
擎云剑只停在慕秋眼前。
那人向我看来,他有一双同御临风一样微灰的双眸,面容无疑十分俊美,只是脸色极为苍白,眉间一点殷红的朱砂,透出了十分的妖异阴柔。
“你若敢伤她,”我的心几乎揪在了一处,只觉浑身上下俱是杀意:“我便——便——”
其实便怎样,我亦不知道。擎云愣了一瞬,瞪大双目满面错愕,薄唇动了动,似是说了两个字。
他轻唤道,阿初。
我脑中一痛,似有光劈下,只觉快要炸了一般,无数画面掠过,纷纷扰扰最终只归向这一声“阿初”,随即便向无尽的黑暗中堕去。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好蹉跎,本来以为下午就是报个名,结果下了大雪又赶到车程3小时的地方,现在才回来~~~对一直等待的大家说声抱歉~嘤嘤嘤
☆、39章
阴森的暗房内,一群孩子各自蹲在角落,手中俱抓着半块干硬的馒头,却各个狼吞虎咽吃得极为香甜。
暗房中间站着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少年,眉间一点殷红朱砂,生得极是晶莹剔透。他躬身收拾着中间装馒头的篮子,双目紧闭面无表情。
“死瞎子!”有个高个子的孩童捡了石头丢他:“就这么点馒头,定是你偷吃了。”
有孩子接口道:“人家可是宫主的儿子,怎稀罕吃这馊馒头。”
“当我不知?”另一少年冷哼:“不过是宫主醉酒后的孽种,满月时发烧把眼睛烧瞎了都没人管的,地位比我们都不如,还要伺候我们用饭,对这瞎子来说,馒头算是好东西了!”
半晌无回应,那盲眼少年只提了篮子,似对这些挑衅言语充耳不闻。
“喂,跟你说话!听不到么!”旁地里伸出一只脚来,绊得少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顿时周遭一片哄笑,数块小石子从四面八方丢了过来,没丢的孩子也饶有兴致的看着,仿佛这是肮脏的暗房内为数不多的取乐方式。
盲眼少年趴在地上,任石子落在他身上,仍旧面无表情。
“别打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忽道,几个笑得欢畅的孩童没有听见,那声音便抬高了一些:“我说…别打了。”
有人正欲还嘴,却辨出了这声音的主人,霎时都住了手,那带头的少年瑟缩了一下,似是极为畏惧的唤了一声:“…阿初。”
…
阿初,阿初。
谁是阿初。
我坐在那暗室中间,捂着头闭上眼,半晌只觉那些孩子都不见了,周遭堆起一座座面具的墙壁,所有似笑非笑的脸孔都对着我,越靠越近。
血月刀垂在眼前,滴落点点腥红。那持刀的女子背对着我,微微侧了脸,却是一语不发,在一片黑暗中说不出的诡异。
九重幽宫,靖越山村寨,金氏镖局,璞元真经…无数画面吵杂重叠,纠纠缠缠卷在一起,重重向我压来。
那是过去背后,溢满悲伤的痛苦。
我不想忆起。
身子一晃,四肢仿佛有了知觉。
我觉着周身温暖,像是卧在一处落满阳光的地方。有人一下一下的摸着我的头发,不轻不重极是舒服,似是有些安抚的意味。
眼前是橘色的,我缓缓睁了眼,只觉一片朦胧,自己好像枕在一双腿上,身上盖了锦被。我微微动了动,便觉那人手下一顿,淡淡的唤了一声:“百万。”
昏倒之前的片段像是潮水般涌出,我立时撑起身子,满脸的惊惶,刚要问些甚么便听曲徵打断我道:“金慕秋没事,你且宽心。”
他言语淡淡,如一杯温暖的香茶,熨贴着满心的不安。我眼角忽地有些酸意,似乎总是如此,不用我说甚么,我的心思,他全都懂。
“你昏了一整天,身子还虚。”曲徵温言道:“再躺会儿罢。”
我还有许多的疑问,正欲拒绝,却撞见他望着我的眸光,漆黑幽深,隐了几分柔情怜惜,乌黑的发沿着青缎胸襟蜿蜒而下,淡香盈满床铺。
那一瞬,阴谋算计爱恨情仇通通散去,忽然只觉得满身都是疲惫。我老老实实的躺下来,如小猫一般卧在他腿上,微微闭了眼。
就再休息一会儿。
曲徵抚着我的发,时光像是静止了,一瞬隽永。
这是一处客栈。
阳光透过敞开的窗子洒落下来,虽是冬日却不觉寒冷。
我嗅着曲徵身上的气息,心中十分安稳。不知为甚隐隐又有些倦了,正神思飘忽间,忽然门口一声巨响,我只觉胸口一疼,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瞧我弄到了甚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乐颠颠的道:“三十年的花雕,啧啧,百万还不快醒!”
…
我无奈的睁了眼:“不是公的,你不觉着…”
你很煞风景么!
宋涧山丝毫没觉着有甚不对,自顾自拉开凳子坐下来道:“我说你那日半点伤没有,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千金妞,这一昏便是一天一夜也忒夸张了些,赶紧起来,我们这就回琅中去了。”
琅中!
我耳朵一竖,坐起身来。曲徵顿了顿,身子一侧优雅的下了床,宋涧山点头道:“你休息罢,这里有我盯着。”
…这话说的,好像我下一瞬便会归西一样,还需要人时刻盯着。我嘴角抽了抽,望着曲徵离去的背影,颇有不舍之意,只是还没瞧够,便被宋涧山弹了下脑门:“眼珠子都要掉出去了,你总得容他休息一会儿。”
“他休息甚么?”我揉着脑袋道:“晕的不是我咩?!”
“你那也好意思叫晕,一会发抖一会大哭,比醒了都要欢实。”宋涧山耸肩:“阿徵自你昨日昏过去便这般守着你,一整晚加一白天都没阖眼了。”
我怔了怔。
“少来…”我哈哈一笑下了床:“是他要你这样说的?我才不信他会…”
“信不信随你,他做事,我向来猜不透。”宋涧山眸中似是隐了甚么,转而又笑了:“不过你到底梦见了甚,能吓成那副德行。”
好多面具,背对着我的血月,被欺负的盲眼少年还有…阿初。
我身上一冷,只是紧了紧衣衫,勉强的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我亦记不清了…倒是昨日那般状况,你该同我讲讲罢。”
宋涧山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便说开了。原来那御临风正是九重幽宫与血月齐名的杀手擎云所扮,他使计害了御非后却不离开,潜伏至今携了九重幽宫诸多杀手伪装进武湖会,目的便在于武湖玉印。然终是在最后关头被曲徵揭破了,双方混战,虽各大派均有伤亡,但张歆唯和武湖玉印被瞿简与俞望川护着,可谓是万无一失。魔教亦损失了大批人马,擎云与血月全身而退。而经此一战,曲徵一剑之威名震江湖,亦成为武湖玉印的主人了。
我心中分析了一会儿,觉着这时机,事由,都在曲徵的计算当中,得到武湖玉印不过是第一步。然那假御临风的身份也已明朗,他是九重幽宫的杀手擎云,连同那方翠竹帕子,还有我过去的身份…究竟有甚么牵扯?
大约是我不自觉蹙了眉,宋涧山忽然道:“我给你说件稀罕的事儿,是阿徵的人查探出的,江湖上却不知晓。”
“哦?”我来了兴致:“快说快说。”
“那九重幽宫,三年前竟易了主。”宋涧山喝了一口花雕:“而今的宫主便是这擎云,听闻他自幼盲了双眼,硬是凭着狠辣手段得了擎云之位,现下眼疾治好了,只怕更加凶残,连原宫主井渊那般可怕的人都被他软禁,啧啧啧。”
梦境与现实重叠在一起,我心中一紧,只试探的问道:“那…那你可听说,九重幽宫有个…有个叫阿初的姑娘?”
“阿初?”宋涧山愣了愣,立时道:“没听过,怎么…”
“没事没事。”我放下心来,乐颠颠的也给自己倒了杯花雕:“眼下慕秋是回桃源谷啦?晋姑娘也回风云庄了么?”
宋涧山面色却沉了下来。
“嗯…有件事还没同你说。”他缓缓道,语气有些戚然:“金姑娘没有回桃源谷,她与白女侠回蜀境了…”
“蜀境遍是风沙,她最不爱去了…”我念叨了一句,待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便见宋涧山放下了酒杯。
“不爱去也须去的。”他轻道:“因为要给乌大侠…送葬。”
“你说甚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的站起身:“乌大侠怎会…”
“那一日我暗中护你,看见乌珏与白妗妗闹得那般厉害,其实…其实只因在桃源谷密道中,他夫妇二人瞧见了血月半张脸,由此引了祸端。”宋涧山沉痛道:“乌珏收了九幽令,不愿累及白妗妗,这才写下休书要与她恩断义绝…武湖会当日,乌大侠为护白女侠,被血月伤了背心要害处…”
他说不下去了。我愣了一会,脑中纷沓杂乱,半晌感到疼痛,这才发觉自己捏着桌角,几乎将手指都嵌了进去,生生被毛刺磨出了血痕。
血月…九重幽宫…要夺走我多少珍贵…要折磨我多久…才会罢手?
要如何…才肯还这乱世一个太平。
所有恸怒纠缠一起,临界爆发前一刻,却轰然散于无形。
我松开狠捏桌角的手,淡淡敛了眉目:“不报此仇,怎为人儿女。”
宋涧山手掌一颤,似是要抵挡甚么,却忽然止住了。他目光落在我脸上,忽然沉了声音道:“百万,杀气不可这般露骨。”
我一怔,这便回过神来,只摸着手指道:“甚么杀气?我只是…只是太难受了。”
“我知道。”宋涧山很快接口:“阿徵已命人去了蜀境布置,给了乌大侠最隆重的宗师之礼,如今江湖全听他号令,各大派掌门都是要去亲身祭奠的,这般排场…大约也没几个人能有。”
我心中好受了一些,不由得又有些担忧:“那慕秋…”
“她还好,师妹陪着她呢。”宋涧山轻道:“你放心罢,她二人…都是坚强的姑娘。”
他说罢,似是不想再谈论此事,转身下楼去端了些饭菜,我胃口不佳,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只与宋涧山一人一杯花雕的扯皮,大约是酒气侵了心,半个下午的时辰喝下来,却将心头悲伤散了大半。
可我终究没有醉。
天色已暗,宋涧山喝得困了,便回了他自己的客房。我将桌上碗筷收拾了,自己坐在窗边愣愣的出神。
夜晚比午间冷了许多,微风低拂,丝丝凉意入侵肌肤,却不觉得难受。大约这种时候,只有如此些微冷着,才会觉得分外清醒。
我发着呆,亦不知过了多久。
“会着凉的。”
忽然响起一声低语,我险些一头从窗边栽下去。
“你你你你你何时进来的。”我忧伤的抚着心口:“就不会出个声咩!”
“我亦没刻意藏着。”曲徵伸出长袖关上窗子,侧头对我嫣然一笑:“是百万你想得太专注。”
我挠挠头“噢”了一声,顿了顿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啦?”
曲徵不答,闲适的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向我伸出一只手。这副姿势有些熟悉,我想起瀑布落难之时,他亦是这样伸出手来,细细为我擦拭掌心的伤痕。那时我已陷入他无情似有情的温柔中,方才明白自己心意。
而如今,花月不再,境地非同,人面依然…心却还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