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二人相处,虽偶有亲近,但大多止乎于礼,我只道曲徵虽诡计多端,但好歹是个君子,是以从不曾说过如此逾矩的言语。

熟料他温雅一笑:“若我确是有,百万可还要嫁与我么。”

这下换我傻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然过一会便反应过来,这货如此说明显是想摆脱我,连这不入流的借口都说得出来,说阴险委实是抬举他了,简直不要脸!

我果断深情款款的道:“当然,无论曲徵你是何种模样,我都嫁你。”

曲徵淡淡瞧了我一眼,弯起嘴角没有说话。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整座桃源谷似是都空了,我回到房中一番收拾,为防万一便将璞元假经缝在新衫中,细软能拿的都带了。谷中弟子家丁全神戒备,从谷外三里处到撤退线路都有人严阵以待,空气似乎都严肃起来。

然此刻最凝重的地方,莫过于大厅中沉默相对的四人。

说到四人,是因为除了御非,御临风,黑白无常客外,我与曲徵嫌屋内沉闷,便在门外感受秋高气爽。

良久,屋内传来乌珏忧虑的声音。

“九重幽宫下这九幽令,向来认钱不认人。桃源谷在江湖上怎说也是一方巨头,能出得起这般价格的人,只怕不多。”

御非恨道:“不知何人如此歹毒,竟借魔教之手加害桃源谷。”

白妗妗凛然道:“此幕后之人暂且不论,魔教贪得无厌滥杀无辜才是罪魁祸首。我不信只凭血月区区一个女子,可敌过我四人联手。”

我偷瞄了曲徵一眼,四人联手,显然是未将我二人算在内。我这点花拳绣腿,还不够给血月塞牙缝,被无视是自然;他们不知曲徵的手段,只当他不过入瞿门一年的新晋弟子,骨子里仍是那个文弱的琴师,倒是有些小瞧人了。

“魔教自有魔教邪法,不得不防。”御非沉吟半晌,微微一叹:“乌兄弟,若我这把老骨头出个甚么闪失,还请护我儿周全。”

我心下羡慕,有爹娘真好,临到大难仍是记挂着孩儿。白妗妗忙道:“御谷主绝阵心法当世无双,怎会有闪失。”

良久却不听御临风说话,我甚至可以想象他捏着帕子一脸阴郁的模样,复又纠结起来,这货到底跟我有啥仇?

正思虑间,却听曲徵在我耳边低声道:“百万可想清楚了?金慕秋已出谷,你实是不必趟这浑水。”

“为民除害义不容辞。”我面不改色忽悠道:“曲徵你神通广大,区区血月又怎是你的对手?”

“在下武功平平,如何帮得上忙。”曲徵一笑,丝毫不受我的马屁:“我留在这里,只为保全你的安危。”

言外之意,在我没有危险的情况下,他是不打算显露实力的。其实我猜想,御非并不知曲徵深浅,他之所以愿我二人留下,原是指望瞿门肯出手相助罢。其实我心中亦打的是这个算盘,借瞿门之手除去九重幽宫是再好不过,哪知曲徵便似不觉身入险境,半分向门派求援的动作也无,而御非一方谷主,亦不愿示弱开这个口,我便更不能明言了,否则以曲徵之聪慧,定能猜透我留在这里的真正用意。

这桩事情,除却我这等心怀鬼胎的,谁插手谁才是狗拿耗子…我暗自腹诽,却想不到很快那个拿耗子的狗便自己上了门。

俞兮一人一骑,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出现在谷口,说是自己昨日忘了东西,十分要紧,便连夜赶回。此时御非已没有多少待客的心思,俞兮发觉不对,听白妗妗把事情说了,登时眉头紧锁,半晌后说要飞鸽传书,俞家定会倾巢而出为武林同道除危解难云云,十分正气凛然。

御非大喜,黑白无常客亦松了口气,御临风一改阴沉之态,饶有兴致的与俞兮攀谈。屋内气氛终于热闹了些,如若俞家桃源谷黑白无常客联手,这厢对抗九重幽宫便并非不可能了。

然俞兮这番忽然折返的作为,颇是奇怪。她方才回房寻东西,也未说是甚么,便是真的落了东西,差个下人来便好了,实是没有必要亲力亲为。

如此这般,抛却九重幽宫的事情不谈,她回来的目的是甚么?

我端了两杯茶出了院落,递了一杯给曲徵,曲徵将茶凑近唇畔,顿了顿,轻道:“这俞家二小姐,有些问题。”

我深有同感,颔首饮了茶,便见他目光流转,掠过我端茶的手,复而笑了笑。

“这茶水,亦有些问题。”

噗,我喷了半口茶水,抖抖索索指着他,曲狐狸你娘亲的茶水有问题便不会先说么非要等我喝了一口以后才慢悠悠的说出来想谋害亲妇咩!

眼前愈发虚幻,我向前栽了一步,又退了两步,意识便向黑暗中堕去。

☆、15密道

大约是气息过于寒冷,我浑身一麻,忽地便清醒了。

放眼一片黑暗,周遭有些潮湿,我喘着气,觉着自己似乎处在一个不甚开阔之所,便试探着向旁边摸去,轻声唤道:“曲徵?”

“金姑娘,你无碍罢?”

这声音毫无预兆,忽地在耳畔响起,我骇得一抖,半晌才辨出说话的人是俞兮,定了定心神问道:“我…我们怎在此处…”

“九重幽宫极是卑鄙,想那血月听闻我几方联手,便在桃源谷四处暗中浇了火油,妄图将我们烧死在屋中。”

“那茶水…”

“茶水定是下了药,但方才我几人商讨,这却不像是九重幽宫所为。若血月真有能耐下药,何不直接下毒药,或是趁我们昏睡一刀结果了,反而费力将谷中人悉数药昏…”俞兮缓缓道:“御伯伯功力深厚最早醒来,然后是黑白无常二位侠客,他们发觉退路被火势截断,便将我们搬到密道中来。”

此时我双目适应了黑暗,隐约瞧见曲徵昏坐在我不远的地方,似是还没有醒。他旁边站了一人,看身形像是御临风。

御非几人不在,我亦没有费心去问,只是揉了揉酸痛的身子,挪了地方伸手去推曲徵。

这货根本没喝茶水,会晕才有鬼,差不多便好了罢,再装下去很可疑啊!

“金姑娘。”俞兮却阻了我的手,柔声道:“曲公子半路习武,比不得我们练家子,你便让他多歇歇罢。”

我还未吭声,便听御临风插言道:“俞姑娘当真善解人意,温柔贤淑。”

俞兮似是笑了笑,没有说话。我心中警铃大作,难道这半日品茶就让他二人品出了火花来?我可是跟慕秋打了包票,没有人能勾去她夫君的!

“咳咳。”我咳嗽两声:“御公子,我倒觉得你夫人更加善解人意,温柔娴淑。”

诚然,慕秋与这两个词压根沾不上边儿,但好歹提醒他已有家室。御临风不睬我,身畔却有响动,原是曲徵醒了。

我还未开口,便见俞兮抢先一步靠近了,关切道:“曲公子,可有不适?要喝水么?我去拿些来。”

妹子,我醒的时候怎不见你这般殷勤?

曲徵弯起嘴角:“不敢劳烦俞姑娘。”

俞兮仿佛有些失望,曲徵转向我,微微眨了眼。我当即领悟,茶水下了药,如果不中计反而惹人怀疑,想来曲徵装晕之时已明了始末,我只需制造个空当问他便好,当下堆出一副情深意重的面容:“你终于醒了,徵,可知我有多担心你么?”

“百万莫怕,”他亦很上道的深情款款道:“我如何舍得让你为我担忧。”

我背心一麻,硬着头皮道:“我便是忍不住要为你担忧,谁让我心中…”

“你若这般,我宁愿从未…”

“不,不,若不与你一起,此生又有何乐趣!”

衣衫响动,御临风已然受不住,被我们恶心跑了。可惜俞兮还在一旁站着,黑暗中表情看不真切,这妹子,忒没眼力价。

这密道一派漆黑,四下也积了不少的灰,像是很久没人下来过了。我三人循着御临风的脚步声,拐了几个弯,便到了一处稍微宽敞些的地方,墙上开了一个方正的洞,砖片挪在一旁,似是一个不到半人高的暗门。

我正待弯腰钻进去,便见白妗妗钻了出来,手中携着一支火把和几柄长剑,见了我道:“百万醒了,可有大碍?”

她眼中关切,就像娘亲一般,我心中一暖,使劲摇了摇头。白妗妗微微一笑,递过长剑:“这是御谷主暗藏的兵器,你们拿着好防身。”

乌珏与御非继而钻出,二人似是已经商讨完毕,面上不见惊慌。俞兮轻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御伯伯且宽心,我俞家定助你讨伐魔教!”

御非沉沉道:“事到如今,怕是连累诸位了,好在我御家祖上留下这条密道,我亦多年不曾入内,许多机关已然生疏。大伙儿小心些,拿了兵器,我们先行出去,再从长计议。”

众人没有异议,幸得御非匆忙之余带了些他房中的糕点和水。白妗妗分了每人几块糕点和一个水袋。众人都没心思吃,曲徵只瞧了一眼,便将他那份给了我。我正胃虚着,当下欢喜的接过来,使劲咬了一口。

我的牙还在么。

曲徵淡淡侧目,随即敛了眸光,嘴角抿起,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我登时反应过来他这番大方的举动实是居心不良,当下按捺火气把糕点包了包放在袖中,准备待他肚饿时再拿出来…馋死这货。

我一时走神,便见前面几人已走得远了些,连忙赶上去,御非正仔细端详石门畔的一块凸起,嘱咐道:“此机关一旦碰触,附近石门便会落下,大家小心。”

密道初始还算宽敞,但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愈发的狭窄了。后时已不容两人并肩,我跟在俞兮身后,只觉御非手中的火光微弱得很了,心下不由有些急躁。

忽地前面一顿,我险些撞上俞兮的后背,便听御非轻声道:“噤声。”

我是甚么都未听出,却见其余几人面色不对,白妗妗与乌珏相视一眼,默默的对了下口型,我定睛看去,他二人似是在说:有人。

身后登时起了一排鸡皮疙瘩,我忍不住想向曲徵身畔靠靠,这隐蔽的密道内,除了我们,怎会有其他人?那究竟是人…还是鬼?

正惊疑不定间,身后石门忽然响动,我还未回过神,便被人狠狠推了一把,霎时摔到了石门另一侧。

若是这么个黑暗狭窄的地方只剩自己一人,远处还有个不知是人是鬼是敌是友的追兵…这一下只摔得我魂飞天外,数个念头只在一瞬间,便赶紧挣扎着爬起,不料有个影子忽地撞过来,再次将我刮倒在地,这么一耽搁,此时石门已经落下大半,断断冲不过去了。

慌乱间,我越过那人,手脚并用向前爬去,急急唤道:“曲——”

一柄长剑斜斜刺出,暂缓了石门的落势。我趴在地上,借着火光跳跃,瞧见狭窄的密道中,其余几人正努力挤回,曲徵握着长剑,正欲来拉我,俞兮却身子一顿,软倒在曲徵怀里。

这晕得也忒是时候了啊!

曲徵右臂伸出顺势揽了她,手中剑便失了力道,石门登时狠狠落下。将那剑身压成了废铁。

周遭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我呆了呆,赶紧爬起使劲捶了捶那石门,吼道:“曲徵!乌大侠!御谷主!快救救我啊!”

可惜除了手疼之外,这石门隔音竟如此之好,我半天听不见那边的回应,心中愈发焦急,生怕他们将我丢在此处不管,只喊得愈发声嘶力竭。

正急着,一个声音突兀的道:“别喊了,吵得很。”

我猛地回头,差点扭到脖子,险些忘了还有个撞倒我的人在此处,听这声音是…御临风?

这时有个人在身畔,总好过自己一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冲着他的方向喜道:“御公子,有你在就好啦,你定是知道怎样出去的。”

御临风冷哼一声,并不接话。

这紧要关头还深沉个甚?我继而堆笑:“说起来御公子与我家小姐成了婚,咱们多少也算是自己人…这里如此狭窄,站着多不爽利,不如我们赶紧…”

“出去又如何?”他忽然打断我道:“这次推了你,下次未必只是推你这般简单。”

我心下咯噔一声,试探的道:“你…你瞧见了?”

他不答,只听衣衫摩挲,似是有人凑近,我不由得往后退了退,后背抵住了石门:“是谁?”

“你说呢?”他站在我身前道:“方才是谁阻了他人救你,便是谁了。”

我心中虽隐隐有些预感,但当真知道是俞兮推我之时,不免仍然觉得困惑,这样做,于她有何好处?

但眼下想这些也无甚用处,我继续堆出一抹笑,也不管御临风能否瞧见,与他套近乎道:“连御公子也被推了过来,不知俞姑娘她——”

“推我的,却不是她。”御临风的声音携了一丝冷气:“金姑娘,你的未婚夫婿,待你当真好得很啊。”

这副腔调,不禁让我想起他拿着那帕子阴恻恻的样子。登时咽了下口水,所谓祸不单行,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