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了他留下了那盏风灯,看了看方向,琴院在南边,隔这里大约有十几道院子,也不是很远,我便提起那风灯,慢慢朝琴院走了去,世子府原来是旧朝的亲王府,东边的这些院子,原是王府的中心,历经两朝之后,府内中心就转到了琴院那边,这边就慢慢荒废了,我拿着风灯走过好几个院子,都空无一人,夜里冰凉的风拂过树叶,树影婆娑,印在地上,如群魔乱舞。
前面还是漆黑一片,远处淡黄色的灯光笼罩在屋宇之上,看似离得极近,却怎么走也走不到,我不耐烦了,提着风灯就往树上窜了去,跃过几个枝头,冷不防地,踩在了一根极细小的树枝上,那树枝啪了一声,提醒了我我那祥云十八梯中的两梯实在学得太差,一惊慌,手里的风灯就跌了下去,在树底下摔了个粉碎,手里没有灯,四周围更加地暗了,黑漆漆的屋顶望不到尽头,原来世子府这么大,特别是在漆黑的夜晚。
我又提气飞过了几道屋脊,等停了下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连天上的星星都被乌云遮挡,更使我识辨不出方向,我在黑夜走了两步,心底惶惑不已,就凭我这认路的本领,以前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主持绮凤阁那么大个组织?
没有走错路,把这组织带往不该带的地方?
我一边惶惑着,一边四周围打量,忽地,我听到了衣裳掠过树叶的声音,如群鸟悄无声息地滑过,侧头望去,便见着一群人在树顶滑过,直往前去。
暗暗的月色照射之下,他们披紫黑色貂裘,束金玉带,着荷莲形的冠帽,貂裘下的锦衣靠上绣有苍鹰,这是晋王的亲卫黑鹰队,专司缉拿,刑捕等事,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我心底一惊,跟着他们往前,又怕被他们发现,不能跟得太近,只有远远地缀着,眼见着他们来到一处院落,带头的那位一打手势,另外几位便四散开来,围住了那院子,院子里有昏暗的灯光,纱窗上人影彰彰。
等了不知多久,那门呀地一声开了,屋子里的人一袭青衫,头未戴冠,走到院子里,我看清他的脸,惊得差点出声,是师兄。
那些人伏在檐下,树干之间,排成阵势,只等着师兄走进他们的包围圈。
他们知道师兄武功高,所以想将他一举擒下!
眼看师兄在台阶上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个卷好的书本,抬头望了望天际,又走几步,再停了下来,又往回走,我的心都差点跳了出来了,忽地想起,这院子便是世子府的鼎书阁,师兄常在这儿看书的,我对书没什么兴趣,所以一次都没有来过。
那些亲卫队,有人手里拿了铁链,更有人手里拿着带尖刃的网,钩镰等物,而这阵势…我脑中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知道这阵势必是极厉害的。
我的心扑扑直跳,左右望了望,身边只有树桠,有心想折根树桠射过去提醒他,又怕树枝折断的声音先惊动了那些侍卫,着急之间,往腰间摸了摸,摸到一个硬物在手,不管其它,就向师兄丢了去,那物泛着白光直击在师兄的身上,师兄抬头望过来,那些人也动了,只见身影来回穿梭,刀剑相击之声连绵不绝,师兄已与那群人斗在了一处,更有一个黑鹰卫醒觉树上有人,足尖一点,直往树梢而来,他们的剑未到我的面前,我已听到了剑啸之声,冷风刮面,两人的内力竟是极深,我不敢与他硬碰硬,只在树梢之间往来穿梭,几趟下来,身上就感到了凉风阵阵,垂头一看,衣裳被割乱了好几处。
那黑鹰卫嘿嘿冷笑:“姑娘还是别逃了,再逃下去,弄得衣不避体可不好。”
我怒瞪着他,“你们公然在世子府拿人,还有王法么?”
他蒙着的半边脸露出了些讽刺之意,语气中夹着浓浓的鼻音,“太子殿下,现在还在晋王宫呢。”
我一怔,李泽毓刚刚出现在维弄里,现在又去了晋王宫,倒真是忙得脚不沾地…他们来拿人,得到了他的准许?可师兄做错了什么,要晋王出动黑鹰卫?
正怔神间,只觉面前剑光一闪,那剑刃便到了眼前,我一拧身,着急之下,手指无意识地朝前,只听见当的一声,那剑尖便歪斜到了一边,仔细一看,断了一小截,黑鹰卫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你是谁,竟会金刚铁指禅?”
他眼底有一丝惶惑,更有一丝害怕。
金刚铁指禅?那是什么东西?师傅也没教我…
但既然能吓得了他,那我再使一次,我把劲力往指尖上送,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看了看那面前的寒光剑刃,还是不要了吧,刚刚那是凑巧,现在再伸上去,手指头就要被当成萝卜砍了。
我把手缩在背后,盯着那黑鹰卫,黑鹰卫也瞪着我,瞪了半晌,他不动,我也不…敢动。
眼角余光到处,师兄和那群人斗得正激烈,身上的衣裳被割乱了好几处,发髻散乱,布巾子跌了下来,但幸好,我示警得早,他没中那群人的埋伏,依旧打得有来有往,还支持得住。
面前这黑鹰卫等了我半晌,估计瞧出来我只有半桶水,而且那半桶水还时有时无的,小心翼翼举起了手里的剑,往前迈了一步,我举起了手指头,他往后退了一步…
金刚铁指禅能吓他多少次,我心底直打鼓,脸皮自是一动都不敢动的,生怕动了,眼神就不凌利了。
“你,你,到底是谁…”他再次问道。
我‘哼’了一声,“你们来此捉人,会不知道我是谁?”我想明白了,这个黑鹰卫定是这群人中比较擅长偷懒耍滑,查颜观色,捡漏的,要不然,他也不会独一个人从那群人中走开,跑来捉我了,定是以为师兄武功高,躲在树上的小贼好对付,捉到了独立一份大功,又不会伤筋动骨…说来说去,这个人的性格怎么和我这么象?
我感慨,这也算得上知根知底。
他眼神警惕,握着剑缓缓地横走,我也跟着他的脚步,往横里走,两人对着走了几步,让我想起了戏台上的武旦演武戏之前先走几步台步…
他眼底疑色更深,又走了几步台步,忽道:“你是绮凤阁什么人?”
我张嘴道:“不是什么人,你认为是什么人?”
他惊疑掺半,嘴底喃喃,“不可能,不可能,那人的功夫,深不可测,惊鸿一现,我只见过一次,这一辈子都不能忘,他怎么会来晋国?”
果然这家伙很会审时度势,我看了一眼他悬在腰间的玉佩,金镶玉的,价值不菲,那可是好东西,这个人,是晋朝世家子弟吧,为混个出身,所以来做了晋王的黑鹰卫?
他谨慎,我更谨慎,关键是我如果不谨慎,就要被他趁隙谨慎地捉了。
“世子府藏龙卧虎,你不知道么?”我举起了手指,一指朝天。
他眨了一下眼,视线从我的手指上再转到了我的身上,更谨慎了,拿了剑的手微微地抖,眼角余光扫向场内,那眼神我很清楚,他在后悔为什么单独行动抢功劳,不随大流呢。
一指朝天的手势举得太久,我想了一想,想换个手势,哪知道才一动,他一溜烟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眼底俱是震惊之色,我怔了怔,吓着他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得赶快叫师姐师傅来救阵。
于是,我急急跃起,往临近院子跑了去,眼看墙头就在眼前,腰间却一麻,直直地往下跌了去,还没跌到地,就被人接住了,那黑鹰卫一只手臂提起我,自言自语,“还以为真是个硬点子呢,原来不过是冒牌货。”
原来他这是以退为进之计,我肠子都悔断了。
他把我丢在树底下,慢吞吞地往打斗场里走,几步便走到了斗场之中,来到与场内激斗的师兄与其它人面前,只见他一抬手,一挥脚,师兄便软倒在地,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这个人才是深藏不露的人!
我这时才明白,自己完全弄错了,这个人才是这群黑鹰卫的头儿,而且武功高得很,他并不是那偷懒耍滑之人,而是在扮猪吃老虎,所以说,以自己的偷懒耍滑去惴度人心的时侯,是要弄丢性命的。
我眼睁睁地看着师兄被装进了麻布袋里…在我被装进麻布袋之前…
眼前漆黑一片,我的只觉被人提着上上下下的起落,到了最后,落到了一辆马车之上,马车轰隆隆地往前行去。
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圈,又左又右的,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最后驶到了一处平地,又驶了许久,才停下了,麻袋没有打开,我看不清外边,只觉得有灯光隐隐约约从麻袋的缝隙里透了进来,那灯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定是到了一座燃满了灯的大房子里。
“还顺利吧?”
“还好。”
“怎么多了一个?”
“这个女人躲在树上,不得已一齐捉了来。”
“捉她干什么?就地处置了不行吗?”
我惊出一身冷汗。
“那个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里的人怎么能随便处置?这女子身手有些蹊跷。”
这是那个有浓浓鼻音的黑鹰卫首领说的话。
“那你等着吧,我去通报。”
那黑鹰卫低低地恩了一声。
我这是到了哪里?牢狱里边?师兄到底犯了什么事,被人捉了来?
房门呀地一声关上又开合,那黑鹰卫在地上踱来踱去,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拿起杯子喝茶,身上的玉佩敲在金属带子上,叮当作响。
隔了一会儿,那传信的人又来了,低声道:“侯爷,上边叫您过去。”
这黑鹰卫还是一名侯爷,身份当真极高。
他鼻音浓浓地低应了一声,脚步声越走越近,我便觉得自己被提了起来,又走了几步,丢到了一顶轿子上,紧接着,轿子往下一沉,师兄也被丢了上来,再接着,我听到了靴子踩在轿子上的声音,那名黑鹰卫也坐了上来,虽有这么多人,这轿子却抬得极稳,而且,我只听到了四个人抬轿子的声音,这抬轿子的人武功也极高!
第五十八章 药物
忽地,有风吹过长廊,廊间挂着的金铃叮叮当当地响,轿子停下了,我又被提起,往前走了去,房门呀地一声打开,屋子里传来了隐隐的人声,穿在帷纱上的珠玉被风吹动的响声,我正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身子一下子被扔到了地上。
紧接着便听到师兄“啊”地叫了一声。
有人问道:“你便是那位神医?”
师兄膝盖落地,衣声索索:“小民不敢。”
“有一种药,有数十种药物混和,吹进人的鼻孔,可使人昏迷,多者则可致人死命,不知你可知晓?”
师兄恭声道:“不知王上说的那药是哪些药物混和?”
是晋王?我倏地一惊,这么这里,就是晋王宫?难怪外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的熟悉!
他说起了那药物…我的心扑扑直跳。
有人趋向前来,跪地磕头:“王上,臣只认出了熟地,鸡骨草,马鞭草,入地老鼠,续随子等…”
有碟盘的声音响起,想是有人将那药物递到了师兄面前。
晋王声音沉沉:“这药可是你配制出来的?”
师兄道:“是的,是小民配制,小民跟着太子殿下大军,时常有刀伤重者,哀嚎呼痛,所以小民便治了这味药,是为了使伤者治疗之时,免除痛苦,以便于包扎伤口。”
“如此说来,这些药,很多人都能拿到?”
师兄喘了一口气,“不,此药用药的剂量一定得掌握好度才行,只有小民才用得到…”
殿内静了下来,连帷纱之上穿的珠玉都听不到了哗动,厚底络缝靴在殿内来回地响,那声音忽地停了下来,“如此说来,当真是你?”
师兄喘息声音愈盛,却只是重重磕头,并不答话。
那黑鹰卫首领重重的鼻息声又响起:“臣前去捉拿他的时侯,他正在世子府的鼎书阁看书,显然没做防备,但从其功夫剑势来看,和殿内廊柱上留下的痕迹相却不远,此人是清秋上人的得意弟子,武功身法独具一格,臣一望便知。”
晋王夹着怒意的声音响起:“孤且问你,三日前的寅时,你身处何方,可有人做证?”
师兄低声答道:“回禀王上,小民和今日一样,在鼎书阁看书,并无人证。”
我忽地明白,师兄犯了什么罪,全都因为纸包里的那药,我吹向皇后的那药粉,可廊柱上的剑痕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和师兄牵扯了起来,师兄为什么不分辨?他这么回答,只是坐实了自己的罪名而已。
晋王嘿嘿冷笑:“你受何人指使,从何处得知王后苏醒,痛下杀手?”
师兄一点儿都没有分辨,只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小民该死!”
我急出了一身冷汗,却全无办法,我虽听得清楚,便周身都不能动弹,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
“押下去!”
传出铁链相击之声,师兄重重的闷哼之声,身躯拖在地上沉重的声音。
晋王道:“交给你了,就算是撬也要撬开他的嘴。”他停了停又道,“麻袋里还装了谁?”
“是他奉茶的侍女,臣怕出了纰漏,一起捉了来。”黑鹰卫鼻音浓重。
“行了,你去办吧,隔几日就是惊蛰。”晋王道,“全都安排好了,这个逆子,肆无忌惮,连育他养他的王后都要加害,这一次,孤绝不能姑息养奸!”
听到这里,我冷汗淋淋,晋王已经知道了?知道是李泽毓加害了王后?他不打算认这个儿子了?他唯一的儿子?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臣遵旨”那黑鹰卫道。
“下去吧。”晋王道,“你这麻袋里装的,也要处理干净了!”
“是。”
我又被提了起来,直向门外走了去,麻袋一荡一荡的,底在门槛之上刮过,又往前行,虽隔着一层麻布,外边的一切都看不清楚,但灯光却越来越暗,迎面走来了侍卫,问他:“侯爷,您这是…?”
“别多问。”黑鹰卫的声音冷酷威严。
“是。”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听到了门栓被栓上的声音,身子一坠,就跌在了地上,麻布袋被打开了,眼前光线突地明亮,让我有些不适应,等看得清楚,就见到那人背对着我坐着,身上紫袭狐袍除下了,露出里面绣鹰的紧靠,蜂腰宽背,劲力虬张,但他的手却洁白修长,在灯光之下有柔和润泽的光芒,他拿起了桌上的青花瓷杯,拿着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地饮下,“你的穴道,隔一会儿就解了。”
我死死地盯住他,他背对着我,却仿佛有所感一般,“你也听到了,王上已下了旨意,我不能违背,但王上日理万机,他没有看过这麻袋里装的是谁…”
“你从我这里,想得到什么?”他说得没错,我能说出话来了。
“你那金刚铁指禅,从哪儿学来的?”他慢吞吞地问。
我感觉手指仿佛能动了,心底暗喜,只盼他永不转过身来,一边试着打通气血,一边道敷衍:“你说的话我都不明白,什么铁指禅?”
我的手指能动了,不由大喜,望着他的后背,想着刚刚使出那能截断利剑的招式,在他后背上比划…我记得那招,是有剑气出现的…他怎么一点儿反映都没有呢?
他扑哧一笑,转过身来,讥嘲道:“真让我失望。”他脸上依旧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领间的刺金绣纹灼然有光,“你让我用什么借口放了你呢?”
我知道这个人自视极高,善把人玩弄于鼓掌之上,而如今的我,就是他手底下的那只老鼠,是生是死,但凭他意,可我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在他眼底的价值,那什么金刚铁指禅…我哪儿会啊,刚刚那一伸指头就把他的剑撞歪了,是瞎猫碰到了死老鼠,至今我还不明白我的手指头为什么没被割断呢!
可他唯一的兴趣,怕就在这里了。
我伸起了手指,对着光看,嘴里喃喃:“时有时没的,真让人发愁。”
他果然兴趣大增,走到我身边蹲下:“你这功夫,时有时没的?”
我点了点头,“应该是我的内力不够,使一指出去,隔了许久,才能使出第二指。”
他脸上有深思之色,两根手指放在下巴上磨擦:“如此说来,你会这门功夫?”
“当然了…”我吹了吹手指道,“不会…你的剑头是怎么断的?莫非是匠人偷工减料?”
他笑了笑,直起腰来,“这个原因,我也曾想过。”
我吞了一口口水,试探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坐回到了椅子上,手指扣着茶杯,一下一下的,“李泽毓还能护得了你么?”
我大惊,“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晋王也知道,所以他没让我打开那麻袋,刚刚的殿堂之上,坐着的,不只是晋王…老太后,刘贵妃都在!”
“他们,他们都在想着对付李泽毓?”我惊问,“为什么?老太后是他的奶奶,晋王是他的父亲,他替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他是晋王的儿子!”我指着他哆嗦着嘴唇,“你骗我的,是吗?”
“为什么要骗你?”他眼底全是冷意,如刀锋一般的冷,我知道,他没有骗我,他没有必要骗我!我对他们来说,已是刀俎上的鱼肉。
对于鱼肉,他不屑于骗。
“可老太后,她对我那么好,上次进宫,还送了好多好多东西给我。”
他哈哈地笑了两声,“真是一个小孩子…现在我可以肯定,你不是那人了,行了,你想怎么死?”
不,我不能死,我若死了,我要向李泽毓警告,他所有的亲人都联合起来对付他了,而师傅和青瑰,又各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