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晏殊的清平乐?”锦绣一怔,便脱口而去。
“你知道?”齐宣的眼睛一亮,只觉得又惊又喜,对识文断字的锦绣又多了一分热切,之后却有些不敢看锦绣的眼睛,低声道,“你觉得如何?”
这首词里,饱含着他对锦绣的情意。清平乐本就是情词,说的是对倾心相爱的女子那无法断绝的平生相慕相爱之意。想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齐宣便屏住了呼吸,等着锦绣的回答。
“四爷的字极好。”锦绣看了看这字,虽觉得这词有些不祥,不大喜庆,然而齐宣不过才入家学便来与自己说话,她也觉得自己的心思没有白费,心里只愿这少年从此前程平坦,再无波折,她便在齐宣有些失望的目光中含笑道,“四爷以后若是能有个好前程,我们便欢喜了。”说罢,便将这词递还给他。
“这是特意送你的。”齐宣勉强挤出了些笑容,却又有些丧气,定定地看了锦绣一眼,见她侧头看来的目光充满了迷惑,便在心里一叹,忍着失落笑道,“以后,我多给你写几篇,你便知道,我并未懈怠。”
齐宣竟然这样看重自己,锦绣便觉得他的心性极好。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人,是有点这个意思了。
含笑应了,因还惦记着大太太的嘱咐,锦绣便收起了这字,与齐宣告了退,两人便分了手。
先回了屋里,将齐宣的字与上次送给她的画儿都锁在了老姨娘的那个匣子里,锦绣这才觉得安稳,出去使了院子里的丫头婆子收拾起晓月居来,本就是大太太的开心事儿,她也并不吝啬,将几个屋子里头整理得亮堂,又从大太太的私库里取了一样儿的古董玩器字画器皿,眼见得都收拾得利索了,这才回去禀告大太太。
大太太果然欢喜,又叫府里针线上的人置了新的衣裳被褥,这才在几日后,特地在院子里开了一桌儿,给几位姑娘接风,之后国公府里的几位姑娘,竟只有三姑娘不情不愿,旁人皆称快地正式从老太太的院子里搬了出来,住到了大太太的边上,由着大太太亲自教导。
至于老太太,如今虽然清醒了,然而却很使不上劲儿,便是脑子也有些迟钝了起来,只想着在屋里骂人,也想不到再折腾大太太,锦绣便听着府里的下人们说着三太太日日都在服侍老太太,连府里的事儿都有些忙不过来来,然而却听说那惹了大祸的三老爷,这回大概是真遇着真爱了,竟在外头置了外室,连着几个月地不回府一趟。
这般无情,锦绣心里便觉得这三老爷真不是个东西,三太太她并不知道,然而七姑娘她是真心可怜,不过如今长在大太太的身边,七姑娘的性情向来疏朗开阔,也不曾移了半分的性情,还是喜欢说笑,平日里还能帮着大太太照料那小小的六爷齐坚。
如今府里最有趣儿的,便是这个圆滚滚的六爷了,也不知道是否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齐坚极为亲近大太太,因他总是这样黏人,又有几位姑娘在身边,大太太的眉眼鲜活了许多,整个人仿佛是活过来了一般。
就这么几个月的功夫,锦绣只觉得是在大太太身边最开心的日子,没有了老太太隔三差五的找事儿,平日里大伙儿也轻省了许多,又有喜事不断。先是听说陈王入宫走了一趟,于是安平侯的爵位,非常迅速地便落在了永昌郡主所出之子的身上,虽然那府里先是上一任的安平侯病死了,接下来府里的老太太也跟着没了,有些不吉利,然而却也不妨碍永昌郡主大宴了一下自己的好朋友们。
接下来便是大姑娘的喜讯,头一胎便生了一个儿子。大姑娘向来对大太太恭敬爱戴,大太太也并不讨厌她,听了这个,便叫锦绣收拾出了一套绞丝纯金的长命锁送了过去,锦绣去了一趟那府里,见大姑娘脸色极好,听说大姑爷在这样的时候都没有纳妾,也觉得为她高兴,回禀大太太的时候,见大太太一边听,一边脸色都亮堂了起来。
“要我说,还是太太为大姑娘着想。”锦绣将大姑娘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形容了一下那孩子的可爱,便与大太太轻笑道,“若不是有太太,大姑娘也未必能过得自在。”这倒是实话。
谁不愿意多纳几个妾侍开心一下呢?只是大姑娘的靠山实在很硬,大姑爷一家也是个明白人,结了亲,便不会上赶子结仇,如今与大姑娘的感情日益更好,便是与大姑爷的前程也是有益的。
“这也是她自己会经营。”见一旁一个穿着大红肚兜儿的小胖子,似乎知道两个人在说另一个小家伙,齐坚便眼里含了眼巴巴的样子,要哭不哭地扭着圆滚滚的小身子扑进了大太太的怀里,小胳膊小腿儿都有劲地动弹着,想要把小身子全都拱进大太太的身上,大太太连忙接住了他,目光温柔地将他抱了起来,偏头与锦绣笑道,“不然若是个拎不清的,仗着公府不将夫家看在眼里,谁又耐烦侍候她呢?”到底这头低声哄起了齐坚,见小胖子咧着小嘴儿笑了,不由又苦恼又欢喜地与锦绣叹道,“竟这样磨人。”
锦绣看着她眼里的喜爱,又听到齐坚咯咯地笑了起来,也忍不住笑了,口中道,“都是太太惯的。”
“平安招人疼呢。”大太太目光落在齐坚没心没肺的小胖脸上,温声道,“我只愿这孩子,以后都平平安安,安享富贵。”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大太太这样以德报怨的人呢?
锦绣心里不知为何,竟是暖洋洋的发酸,然而见了齐坚那藕节一般的小嫩胳膊,却还是担忧地问道,“六爷是不是吃的有些多了?”这肉都要掉下来一般的白胖,虽然可爱,可要锦绣看来,实在是有点儿肥了。
“小孩子胖些才好。”大太太搂了搂小胖子,虽嘴里这样说,然而却也觉得有些分量了,抱着他有些累,便先小心地放在了锦绣的怀里,口中道,“以后要读书,要习骑射,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儿呢?”
锦绣只觉得这小胖子一落进自己的怀里,竟坠得自己手臂一沉,急忙稳住了,一低头,便见齐坚似乎听明白了自己方才是要建议大太太给他断粮减肥,竟在小脸儿上对着自己露出了一个有几分讨好的乖巧笑脸,不由为这孩子的机灵哭笑不得,只好说道,“我年纪小,不懂这个,既然太太这样说,自然是有些道理的。”
“他三哥从前比他还胖呢。”说起了这些,大太太便兴致勃勃地说道,“铮哥儿小时候,我竟都抱不动的。”
想到如今世子那温润如玉,玉树临风的模样,锦绣脸上一抽,实在无法将这样清俊的少年与怀里正张牙舞爪的小胖子联系在一起,心里头默默地囧了一下,她眼角一道余光,却见屋里人影一闪,世子正站在一旁侧耳倾听,面上还带着些笑容,不由突然满头是汗。
这个……知道了这样不得了的“秘密”,她不会被世子杀人灭口吧?
见一见着自己的三哥,小胖子就挥舞着手依依呀呀地向着世子探去,锦绣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世子含笑伸出了手时将怀里这小胖子递了过去,见世子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便低下了头去,只当方才风太大,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世子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掐了一把怀中流口水的小家伙儿的小脸一把,他便与大太太笑道,“小六又沉了。”
“方才我便在和锦绣说这个。”都是自己亲近的人,大太太竟也没有察觉眼前两个人之间的问题,还在抚掌回忆道,“小六,还是不如你的。”
世子尴尬地咳了一声,脸上微红道,“儿子已经长大了。”所以,被人记得自己从前的肥包子模样,是一件很崩溃的事儿啊。
“我去给太太和世子沏壶茶来。”觉得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很不该听这样有损世子形象的事儿,锦绣便急忙笑道,“外头刚刚进上了些庐山云雾,我听几位姑娘说极好的,便叫太太与世子尝尝?”
“再给我取些点心。”世子吩咐了一下,又见着怀里听到了食物,扒拉着自己衣裳探头张望的小胖子,不由露出了笑容,点着他的大脑门笑道,“你还不能吃这个。”
小胖子忧郁地低下了大脑袋。
锦绣低头忍笑地出来了,知道世子这是有事儿要与大太太说,便也不急着进去,只备了茶,又在雕红漆九攒食盒里装了些梅干菜小烧饼,萝卜丝饼,螃蟹小饺儿,玫瑰糕,牛乳菱粉香糕,见甜的咸的都预备了,这才提着往回走,一进屋,果见世子不过是在逗着齐坚玩耍,便含笑将几样点心摆了笑道,“不知道世子喜欢什么,我便多取了几样。”
“不过是填肚子罢了。”虽是这样说,世子却还是将小烧饼吃了,锦绣见他对甜的一样不动,这才暗自记下。
多亏了老太太瘫了,如今世子与六姑娘来得十分勤快,有时候便会在大太太处用膳。六姑娘倒也罢了,锦绣常来常往自然知道,然而世子的习性如何,她却两眼一抹黑。如今芳芷下个月便要嫁人,锦绣已管着院子里不少的事儿,自然要对大太太心爱的儿子上心。
见世子不喜欢的那几样点心,小胖子却眨巴着大眼睛盯着,一眼都不错开,嘴巴里口水哗哗地流,小胖手还趁着世子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往那玫瑰糕的方向伸,锦绣的眼里便露出了些无奈。大概是小胖子太饥饿,连世子都感觉到了,不由侧头,对上了自己弟弟一双无辜的大眼,抬头与笑得歪在一旁的大太太问道,“母亲没有给六弟吃饭?”
锦绣扶着摇头笑得说不出话的大太太,无奈道,“一个时辰之前才喂过。”
世子沉默了片刻,双手卡着还笑得满脸口水的小胖子的胳膊窝放在眼前,严肃地看了看他,这才摇头道,“既然这样,你便不能再吃了。”目中却闪过几分促狭的笑意。
小胖子在半空左看右看,就发现自己竟是孤立无援,立时便抽了抽自己的小鼻子。
知道他这是要耍无赖的前奏,大太太正要叫世子将这孩子给自己抱,便见得突然帘子一挑,一道人影便冲了进来,见此间竟是其乐融融,立时便露出了嫉恨的表情。
“来太太的屋里,姑娘不知道通报一声儿?”锦绣见竟是三姑娘用怨恨的目光向着大太太看来,便站在了大太太的身前怒声道,“姑娘也太不把规矩当回事儿了!”
“规矩?”三姑娘却冷笑一声,在大太太变得漠然的目光里尖声道,“太太都要我姨娘的命了,我还规矩什么?!”
第55章
“再如何,姑娘也不该在长辈的屋里大声呵斥!”知道大太太是不愿意与一个小辈对嘴的,锦绣便冷声道,“太太平日里看重姑娘,然而却不是叫姑娘这样糟蹋太太的心意的!”见三姑娘目光如刀子一般,她便缓了缓神色,侧头看了大太太一眼,见她微微颔首,这才问道,“姑娘说的,我不明白。三姨娘好好地在听水台里住着,平日里太太的赏赐也从不落下,姑娘这样说话,可叫人听着心寒。”
“你是太太的心腹,自然是为太太说话!”三姑娘狠狠地看着眉目冷淡的锦绣,指着她说道,“这儿没你什么事儿,我姨娘的事儿,我只问太太!”
“我何曾只为太太说话,”见连世子都冷下了脸,将齐坚放了下来,锦绣便冷声道,“三日之前,我奉了太太的命,去给两位姨娘送新打的首饰,三姨娘还好生欢喜,若是姑娘觉得太太这样便是糟蹋,日后衣裳首饰,我便只记着不给三姨娘免得叫她不开心如何?”
“好啊,你一个丫头,竟然敢这样与我说话!”三姑娘气急了,上前几步便扬起了手臂,脸上带了几分狰狞地叫道,“今日我便要教训教训你,怎么与主子说话!”
“住手!”扬起的手猛地便被一旁的世子狠狠抓住,锦绣一抬眼,便见世子将三姑娘搡到一旁,厉声道,“太太面前,哪儿有你撒泼的份儿!”说罢,他便冷声道,“你给我记住了!再敢对太太不敬,我饶不了你!”锦绣是大太太身边最得宠的丫头,若是叫她脸上挨了这一下,连大太太的脸都没了。
“我就知道,老太太一病,你们没了忌惮,就要作践我。”被世子搡得一个踉跄,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三姑娘真是惊住了,一抬头便见得世子冰冷厌恶的眼神,立时便捂脸大哭道,“这才是你们的真面目呢!你们嫉妒我,如今,便是要先害了姨娘,然后再来害我!”
锦绣看着哭得满脸胭脂糊得乱七八糟的三姑娘,真是觉得这姑娘傻到家了。
既然知道老太太不顶用了,还不来巴结嫡母洗清旧怨,这姑娘竟是上赶子找抽。只要三姑娘愿意悔过一点儿,锦绣知道,以大太太这样的人品,都不会与她计较。如今可好,把嫡母嫡兄得罪个遍,三姑娘这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大太太便是什么都不做,只要无视她,以后她在府里只怕就要艰难。
若是嫁出去还没有世子撑腰,一个庶女,又能得夫家几分看重呢?
“后院的事儿,不是你该管的,你先回去。”大太太不紧不慢地喝了茶,这才在世子担忧的目光中温声道,“你放心,她伤不了我。”见世子颔首应了,冷冷地看了此时坐在地上撒泼的三姑娘一眼方才走了,锦绣只赶着将有些受惊的小胖子抱在了怀里,躲开了三姑娘。
“你说说吧,我是怎么糟蹋你姨娘了?”大太太本是要锦绣把小胖子抱出去,免得他受了惊吓,然而却见这小家伙儿抓着自己的衣襟,依偎在怀里说什么都不动弹,目中温和了许多,不由压低了声音问道,“锦绣已说了,前几日她还好好的。”
“太太一口气裁了姨娘屋里好几个丫头,如今姨娘哪儿忙不过来,乱糟糟的,太太可别说这不是故意的。”三姑娘恨恨道,“先是姨娘,莫非下一回,太太便要裁我的丫头?”眼见三姨娘身边只剩下两个傻乎乎的丫头,三姑娘便忍不住心里的火儿。
束手待毙不是她的风格,索性闹一场,叫外头也知道,这名声极好的英国公夫人,也不过是个外慈内狡的小人!
“府里的规矩,一个姨娘便只有两个丫头两个婆子,不过是按规矩来,怎么到底你嘴里,竟成了我的不是?”大太太皱眉道。
规矩?那样的规矩,不过是给不得宠的姨娘预备的,何曾是约束她们的?三姑娘越想越恨,忍不住尖声道,“老太太身子好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
“老太太身子看着好,不过年纪大了,如何能拿这样的小事儿烦她?”大太太淡淡道,“前儿个不过是闹一场,老太太便病成那样儿,你如今还闹腾,是不是不将老太太的病放在心上?”见三姑娘悲愤地看着自己,竟是在看一个狠毒的嫡母一般,也知道这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便一边摸着怀里似在安抚自己的小胖子肉嘟嘟的小脸儿,冷道,“一个姨娘,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给爷们儿取乐的,莫非我还要供着她?”
三姑娘只恨得目眦欲裂!
听她竟然这般侮辱自己的姨娘,又见小胖子似乎也与大太太一同同仇敌忾地看过来,很是维护大太太的模样,立时便指着他怒声道,“就这么个下贱种子,身边都还有两个乳母,莫非……”
“住口!”见一旁的锦绣急忙捂住了小胖子的耳朵不叫他听着,大太太立时便怒了!这些日子,这孩子乖巧可爱,又贴心,大太太是真拿他当自己亲儿子待的,便是起卧都将他放在自己的身边,如今竟听到了这个,一时便怒气大盛,将手边的茶盅一把扫在了地上,一声脆响中冷声道,“你真是给脸不要脸!”
锦绣见她真的生气了,急忙将小胖子抱起来,见他似乎也知道大太太生气了,乖巧地趴在自己的怀里,这才低声与大太太道,“不然,我送六爷进屋睡一会子?”
“不用!”大太太起身站到从未见过嫡母发怒,此时竟不敢动弹的三姑娘的面前,冷笑道,“该走的人,是你们这好姑娘才是!”她向着外头唤了一声,便进来了几个丫头,这才看着三姑娘慢慢道,“冲撞嫡母,咆哮长辈!三姑娘的规矩,越发地短了,既如此,便在屋里好好给我呆着!再有一回,”大太太眯起了眼,冷冷说道,“别怪我家法处置!”
三姑娘还要哭闹,然而却被大太太一个眼神制住,竟不敢反抗地被拖了出去,见大太太还有些恼怒,锦绣便急忙走上来,与大太太轻道,“太太何苦与她置气?若是为了这样的人伤了身子,岂不是叫小人快意?”见大太太面上有些松动,她急忙将依依呀呀的小胖子送到大太太的面前,含笑道,“六爷都担心太太呢。”
见这小胖子果然懵懂地伸出手,摸了几下大太太的胳膊,大太太便忍不住笑了,将这孩子抱到自己的面前,低声道,“这才是我的平安呢。”到底不再多管三姑娘的破事儿。
其他的几位姑娘却仿佛不知道三姑娘被禁足了一般,依旧聚在一处说笑,只是没有了三姑娘的阴阳怪气,姐妹们之间竟感情更好了些,便是从前怯懦得如同透明人的二姑娘,也放开了些胆子,敢说笑几句了。
只是那一日,锦绣冷不丁地看着了几位姑娘凑在一起,似乎在研究些什么,不由好奇上前,便见中间的桌上竟是放着一沓诗稿,便好奇问道,“姑娘们做诗了?”
“不是,”七姑娘见是她,便也不摆主子的谱儿,将手边的诗稿一推,在姐妹们的笑容中撇嘴道,“这是咱们那位五姐姐的大作,听说文采风流的很,竟从西海沿子传到了京中,才子们都推崇的很呢。”她最不擅长作诗,如今便很是不以为然。
锦绣听是那如雷贯耳的齐五姑娘,便淡淡地笑了笑,只低头看诗稿。
那齐五,干下了这样毒辣的事儿,小小年纪便敢沾人命,不是个善主。而且不知国公爷是为怕牵连家中女孩的声誉,还是真的疼爱她,明明知道她做了什么,也不过是送到庵里关几年,外头却连一点儿的风声都没有,便叫锦绣很是替大太太不平,如今听说是齐五所做,便只看了一眼方笑道,“作诗不过陶冶性情罢了,闺中的诗稿传的天下皆知,人人评论,莫非还是好事儿不成?”
“我就说锦绣是个明白的。”七姑娘便对着身边的姐妹说道,“从前那几家,哪个小姐不做几首诗呢?也没有她这样张狂!也不知道大伯父是怎么想的,若是我在外头出了这样的风头,立时便打断她的腿!”
“你只在我们面前厉害,出去了若还是这样,我才服你。”四姑娘便忍不住笑了。
“好妹妹,喝口茶,消消你的火儿吧。”六姑娘便笑了笑,之后目中闪过一丝促狭,喂了七姑娘一盏茶,这才笑道,“等她回来,只怕还要你拜读她的大作。”
“可别!”七姑娘正喝茶呢,冷不丁听到了这个,嘴里的茶好悬没扑出来,急忙叫道,“这样的才女我消受不起,给我两天好日子过吧。”眨了眨眼,见锦绣看着手边的诗稿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便好奇地问道,“锦绣,怎么了?”她坏笑道,“莫非是被迷住了?”
锦绣却只是有些犹豫地笑了笑,口中将这诗稿念道,“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这可是你们五姑娘成名之作《桃花行》。”七姑娘撇了撇嘴,却还是叹道,“不过说起来,便是我这不通诗词的都觉得这诗做得风流别致极了,虽不想承认,不过这齐五,确实只凭这一首诗,便能叫这世上所谓的才女,都甘拜下风。”她并不是不承认旁人优秀的小心眼儿,虽嘴里酸,却也知道,凭着自己,八百年都写不出这一句来。
锦绣却在默念这诗,直到了最后,念到了最后的“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竟是掩上了这诗稿,心里怔怔。
这首诗,她真是太知道了,明明是上辈子所看的《红楼梦》中黛玉所做,如今却又在这里见到,便叫她的心里,对那五姑娘的身份多了些谱,只是没有想到这时代,除了自己之外,竟还有穿越而来的人,更可笑的是,明明是别人的诗作,就因为此地没有,便敢大咧咧地拿出来大肆宣扬,为自己扬名。
心里恶心这种事儿,锦绣却不好说这是抄袭,只低声道,“不过是首诗罢了。”
“也是,就叫她好好儿与那些才子们神交吧,”七姑娘不在意地说道,“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久了,哪家敢娶她。”自己的老婆被无数的男人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叨咕,是个人也受不了啊。
锦绣只当成没听见,见几位姑娘果然不过是新鲜,过后便将五姑娘所做的诗稿丢在了一边儿,也不欲找事儿,只退到了一旁看着她们说笑。
过了几日,便是芳芷的好日子,那天锦绣揣着大太太给芳芷压箱底的四个大金元宝到了芳芷的屋里,见这连三老爷都心动的美人的脸上,带着耀眼的光辉,显然是心里幸福,便只将这一共二百两的金元宝交给了她,又送她从角门出嫁,迎面便见到一个喜气洋洋的大个儿青年,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小心地将她扶上了花轿,这才目送着她远去。
芳芷一出嫁,大太太便觉得想念得很,好容易等她带着自己的相公给她来磕头,便十分欢喜地将他们叫道了跟前,温声道,“以后,你们要好好地过日子。”她的身后,一个小胖子颤巍巍地探着头,满眼的好奇。
“都听太太的。”见身边老实的青年扎着手只知道看着自己傻笑,芳芷瞪了他一眼,竟是风流婉转,较之之前在府中更盛,连锦绣在一旁都看得有些愣住了,之后,芳芷便与大太太笑道,“虽说他家是大地主,不过都只是在镇上住,屋子也宽敞,回来也极方便的。”
“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大太太看着这二人感情不错,那青年简直要将芳芷供起来一般,便满意道,“看起来,我这一回的媒,竟是做的很好。”
那青年听了又摸着头笑起来,很是敦厚的模样,芳芷嗔了他一眼,便与大太太笑道,“太太只爱与我们玩笑呢,”她微微一顿便说道,“太太只放心,我们真的过的很好,若是太太不信,”她侧头看了一旁含笑而立的锦绣道,“便叫锦绣与红玉与我去住几日如何?”
“这个……”大太太便沉吟了起来。
如今她的屋里,兰芷已成管事大丫头,另有些小事儿,已然都归了锦绣与红玉打理,实在离不开,便是几日前永昌郡主使人来接锦绣她都推了,然而到底见两个小丫头眼中一亮,知道她们在这府里憋得狠了,也忍不住有些心疼,犹豫了片刻,便含笑道,“既如此,你便看着她们,别叫她们在外头胡闹伤着了。”
“若是伤着了,我陪给太太。”芳芷本来就爽快,立时便打了包票。
她也有点儿小算盘。嫁到了这家,上到公婆,下到相公,简直把她当成天仙一般供着,这几日她也看清楚了这家的底细,确实极厚道良善,因此见了下头还有一个小叔子,便动了心思。
大太太身边的人,自然是最好的,况且锦绣红玉手上都宽裕,一个温柔和顺,一个明快爽利,都是极好的姑娘,何苦要去那不知根底的人家呢?从前是姐妹,若是以后做了妯娌,岂不是更好,况且那小叔子也是个厚道孩子,实在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心里想着这些,芳芷便带着有些兴奋的锦绣红玉一同坐车回家,却在刚刚进了镇子,这车陡然就是一个急停,之后便听到外头有小孩子的哭声。
锦绣险些被撞到头,此时听到哭声,便好奇地向外看去,却见得马车前头坐在地上,脸上都是尘土的小孩儿,竟是那一日在灯会时遇到的,那名为湛善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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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架空的时代,设定是在明清的时候拐了一个弯儿,所以林妹妹的名诗,就这样被穿越女盗版了一回哈哈~~~接下来,就要再次遇到男主,和他的一家啦哇咔咔~~
第56章
小小的孩子滚得满脸都是泥,可是手里却紧紧地抓着一个纸包,坐在地上抹眼泪,见了是湛善,锦绣忙挑开了车帘,对着前头赶车的车把式唤道,“等一下。”那车把式已跳下了车去扶坐在地上的小孩儿,闻言便停住了,迟疑地向着锦绣看了过来。
“怎么了?”后头芳芷的车也停了,芳芷也探出了头,扬声问道,“怎么不走了?”
锦绣也不说话,只是跳下了车,快步走到这小孩儿的面前,见他浑身都是泥,便有些心疼地弯下腰,唤道,“小善?”
抽抽搭搭的湛善一抬头,见到锦绣担忧的目光,眼睛一亮,连眼泪都来不及擦,指着她叫道,“是漂亮姐姐。”
“你竟认识小善?”这时候,芳芷也过来了,见到湛善便是一怔,之后便含笑与锦绣问道,“你素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还认识咱们镇上的人?”见锦绣只是低头一笑,并不回答,便晓得其中必有缘故,也不多问,只点了那亮晶晶眨巴着大眼睛忘了哭的孩子的额头一记,这才笑道,“给你祖母取药?”
“娘给祖母做衣裳,小善大了,可以帮娘亲做事了。”见两个女孩儿都关切地看着自己,湛善便不好意思哭了,滚着爬起来,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叫道,“小善是个男子汉了!”一边说,一边嘟着嘴揉自己的小腿。
“可是伤着了?”虽不过是一面之缘,然而那一日,若不是湛善的兄长湛功帮了自己,如今自己都不知沦落到哪里去了,锦绣心里感激,又喜欢湛善湛风这样天真无邪的孩子,便担忧地去看他的腿,见他龇牙咧嘴,便与芳芷道,“姐姐,送他去看看大夫吧?”这年纪的小孩儿身子骨都嫩,锦绣只担心方才撞得狠了,想到这里,她便不由嗔道,“怎么不看着些路呢?”
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湛善便有些心虚地说道,“给祖母取完药,和小风去地里挖野菜。”
锦绣心里一堵,见这样小的孩子目光清明,便低声道,“若是你这样回去,你祖母与娘也不会心安,不如与我们去看看,回头,我们送你回去。”说完,便询问地向着芳芷看去。
“很应该这样。”芳芷必无异议,与跟上来的夫婿将此事说了,这憨厚的青年急忙说道,“本就是我们的不是。”说完便将湛善抱到了自己的车上,叫芳芷与锦绣同车。见他半分推脱都没有,锦绣便对着芳芷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芳芷可不是脸皮薄的,素日里在大太太院里那是头一份儿的厉害,如今只是挽住了脸红地笑着的夫婿,倒叫锦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是怎么认识他们家的?”坐在车里见锦绣还频频地向后看,十分关切,芳芷便好奇地问道。
锦绣一顿,微微迟疑,便掩下了姚俊干的好事儿,只不经意地笑道,“正月里与县主一同出去,我迷了路,是他们护了我。”想到那时一同坐在摊子边上吃馄饨时的样子,锦绣便感觉心里暖洋洋的。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些。
沉默了一下,锦绣便问道,“姐姐怎么也认识?”芳芷嫁过来没有多久,却认识了湛善,也不知是何缘故。
“他们家,说起来还真有几分来历。”芳芷便叹道,“从前,他们家也是镇上不错的人家儿,别看现在落魄了,当初那可是镇上唯一的官宦人家。”见锦绣睁大了眼睛很是好奇,她便低声道,“听说这孩子的父亲当年已经是五品的武将,家里有田有铺子,很有些家财,迎娶的是一位进士的女儿,一口气便生下了三个儿子,谁不羡慕呢?”
“姐姐怎么知道?”锦绣见芳芷如数家珍一般,便问道,“莫非姐姐还特意打听过?”
“你听我说完!”芳芷一瞪眼睛,见红玉也凑过来,挽着锦绣的手臂听得津津有味,实在觉得自己一嫁出去,这两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有些不怕自己了,一个丫头一个脑瓜崩,这次满意地抚着自己染着水仙花汁的长指甲,低声道,“好日子没过多久,他家老大才不到十岁,可巧儿西北便有战事,那位武将便随军去了西北,从此便没了音讯,听说几年前便战死了。”
“竟还有这样的事儿。”锦绣只觉得造化弄人,凭空拆散了这和乐的一家。
“可不是,”芳芷也露出了怜悯的表情,说道,“那家的老太太,自从知道儿子回不来,身上便不好,大病了几场,又遇上旱灾,地里颗粒无收的,没钱看病,不得已只能卖了田和铺子,只是这几年那老太太一直都没断了药,前几年那位婶子便一直给咱们家里洗衣服赚钱,这几年好些,老大长大了,便能进山猎些猎物来换钱。”
“是什么病,竟这样磨人?”一般的病,也不至于会到了变卖全部家财的地步,锦绣便问道。
“不知道,不过听说极重,有机会若不是湛家婶子发现得早,那老太太只怕都没了。”说起这个,芳芷便一肚子的话,唏嘘道,“这一家心性都纯善,湛家婶子性情刚烈,不肯平白受镇上人的接济,因此前几年镇上人家的衣裳,大多是请她来帮着洗的,还有他们家老大,那孩子也是,年纪小时不显,如今若是进山打猎,打到的猎物必然会收拾出最好的肉,挨着个儿地送到镇上的各户人家里。”
想到那时那沉默寡言的少年,锦绣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这是在报恩?”
“可不是。”芳芷便摇头道,“是个可怜孩子,平日里得了些东西,必舍不得吃,留给两个弟弟与祖母母亲的,你不知道,”看了看身后的车,芳芷便凑到锦绣红玉的耳边,低声道,“若不是湛家婶子拒了,我婆婆,是想着要把自己的外甥女儿定给那小子的。”
他们家这样的大户并不缺钱,缺的只是如湛家小子这样人品纯良的好人。
“为何竟拒了?”锦绣只觉得那湛功还十分受青眼,便忍不住笑道,“若是订了亲,不是能松口气?”
“湛家婶子不是贪图儿媳妇嫁妆的婆婆,”芳芷便叹道,“听说她只想着要他家老大找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儿,更何况湛家大叔没在了西北,竟连尸骨都没有,只谣传着没了,她还要老大去西北寻亲,西北那地儿你也知道,兵荒马乱的,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也不愿平白耽误了女孩儿。”说起这个,芳芷便想到婆婆惋惜的样子,不过那女孩儿年纪不小,等不起,这才打消了想法。
“只是如今走不开吧?”湛善湛风还小,锦绣便问道,“这时候湛大哥如何能丢开手去?”
“哟,都叫上大哥了?”芳芷便揶揄了一句,见锦绣面露窘迫,也知道小女孩儿脸皮薄,便笑着岔开了,与红玉说笑道,“等到了家,我叫我二弟与你们一同去外头玩儿。”
红玉果然拍手叫好,这头儿锦绣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路说笑了几句,到了医馆,便见芳芷的夫婿又将湛善抱了进去,不由跟在后头倾听,直到听得大夫说并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带着湛善一同往湛家去,马车在一段颠簸的小路上走了许久,锦绣就见到处都是低矮的拥挤的院子,到了一扇大门破旧却干净的院子前,装了很久老实的湛善便欢呼了一声,往着院子里跑去,哪里还有什么腿疼的样子。
“这孩子。”见天色晚了,芳芷便坐在车上笑道,“这时候去,只怕湛家婶子还要费心招呼咱们,还是就这样会吧。”
“今日来得仓促,明日我再登门拜访。”锦绣手上什么都没有,哪里是来见恩人的样子呢,便也说道,“如今却是有些失礼了。”
芳芷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便含笑点头,几辆车便一同拐出了这熙攘杂乱的街道,往着另一处而去。
芳芷嫁的这户人家,真不愧是镇上大户,占地极广,难得的是宽敞,锦绣与红玉除此见芳芷的婆家人,便十分有理,只是下了车刚刚福身,便被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扶住了,这位芳芷的婆婆只看着两个女孩儿笑眯眯的,说不出的喜欢与慈祥,之后便与芳芷道,“夫人的身边,我本以为只你一个便很了不得了,没想到这回的两位姑娘,竟也是两个美人胚子。”因转了年儿两个女孩儿已长大了一岁,这时候的女孩儿长得极快,又在府里锦衣玉食地,如今渐渐展开,便已带了几分美貌。
“这两个才是我们太太的心尖子,自她俩一来,我们都靠后了。”芳芷便调笑道,“如今,已是太太离不开的了。”说罢便叹道,“若我不是还有几分面子,哪里能请得动两位姑娘呢?”
“姐姐只管笑我们罢。”锦绣便与这位妇人笑道,“太太最疼姐姐的,从前,我们哪里敢与姐姐放诞玩笑呢?”
“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这位罗家婶子便笑得合不拢嘴,与锦绣红玉招呼道,“坐了这么久的车,快进来歇歇。”说罢便迎着女孩儿们进院子,锦绣一见便发现这院子被新扫过,很是干净,再往屋里走,连坐垫什么的都是簇新的,不由红着脸道,“早知道一来便叫婶子家里头忙乱,我们便不来了。”
“你们愿意来,我们便欢喜。”芳芷自然是罕见的美貌风流,然而两个小丫头却也天真浪漫,罗家在镇上哪里见识过这样的人物,只觉得穿着一色的粉橙绣梅花对襟褙子与浅水红百褶裙的锦绣红玉出奇的好看,一时便都在心里头啧啧做声,罗家婶子更是拍着自己身边一个少年的肩膀笑道,“这是我家的小二,姑娘们尽管使唤他!”那少年对着锦绣红玉一笑,露出了一对儿小虎牙,很是沉稳。
红玉探头看了那少年一眼,便笑道,“婶子,我们从未出来过,在外头难免疯些,若是叫……”
“你就叫他小松哥就行,”芳芷便笑道,“咱们这儿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小松哥。”红玉明快一笑,拍手道,“听说镇上可多的好玩的了,你带我们去好不好?”
见她表现得极亲近,那少年也是个爽朗的,立时便拍着胸脯道,“你放心,这镇上我熟悉的紧,”他犹豫了一下,便对一旁含笑看着他与红玉说话的母亲说道,“湛大哥前儿进山了,不然倒是可以喊上他,咱们往山里去,”说到山里,他的眼睛便亮晶晶的,这么大的男孩儿现出了几分稚气,见红玉小小的,便也没有什么不良的心思,只兴致勃勃与她说道,“如今山里的兔子山鸡可多了,还有野菜野果什么的,你要是喜欢,便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找个空我带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