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一团孩子气的小人儿发起火来也十分骇人。七姑娘一把将手边儿的茶碗砸到地上。天青色旧窑茶盅碎成了七八片,直叫三太太心疼的要命,又见七姑娘指着冯祥家的恨道,“都是你们这些人挑唆母亲!”她转头对着三太太叫道,“大伯娘的东西,有这么贪墨的没有?素日里伯娘不在意这些也就罢了,母亲也不能总这么那人家当傻瓜!”
想起有一回她拿着一套白玉棋子儿和六姑娘下棋时,六姑娘身后几个丫头那带着讥讽的目光,她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大太太听说六姑娘在学棋,特地找人寻来的。
虽然后来大太太和六姑娘也没说什么,这事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可是她还是没脸。好容易求着当时还常来往的姚俊给寻了一套水晶棋子,在六姑娘过生日的时候当寿礼还给了她,虽然花了她攒下来的所有银子,可是看着六姑娘温和的眼睛和她身后丫头们越来越善意的目光,她就觉得心里安心。
不是她的,她不要!
“好啊,我好容易把你拉拔大,就是为了叫你与我置气的?”三太太也不耐烦了,将七姑娘往着座上一甩,怒声道,“给我在这好好地想!是你亲娘亲近,还是你那伯娘姐姐亲近!”她领着冯祥家的冲出了屋子,见外头一圈七姑娘的贴身丫头噤若寒蝉,便目光冰冷地说道,“给我好好劝着你们姑娘!再叫我见着谁吃里扒外,你们给我小心着!”
说罢,便领着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几个丫头发抖的冯祥家的扬长而去。
此时屋里,便传来了七姑娘的大哭,几个丫头脸色惨白地对视了一眼,到底无人敢去劝说。
第 22 章
锦绣也不知道七姑娘给的茶具生出了这样的风波来。
如今府里,大姑娘的喜事将近,竟是风平浪静。平日里与三太太说笑几句,或是与兰芷学规矩或是与芳芷盘查大太太的私库,闲了的时候就和红玉一同奋斗给大太太的被子,这样的日子竟是极悠闲。更有前几日,二少爷得了准信儿,进了西北军中,还在安国公麾下,正是出人头地的最好途径,便叫二太太十分感激,频频来了几回,与大太太越加的亲密。
又过了几日,便是大姑娘的好时候。府里张灯结彩,满眼都是红色,喜气洋洋。毕竟是小辈中第一个成亲的,哪怕大姑娘是庶女,可是却生出十分的热闹。因是大太太身边的人,锦绣便极为忙碌,跟着兰芷往大姑娘的院子里跑了不知多少趟,最后竟是累得不行。
大姑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在自己的屋里躲羞,然而再躲也躲不过自家姐妹,几个姑娘聚在一起玩笑,便极为热闹。这其中锦绣便发现,七姑娘竟是与六姑娘越加亲密,而三姑娘与四姑娘之间竟似有了隔阂,哪怕是有时三姑娘说错了话,也不再见四姑娘为她转圜,便晓得这一回,四姑娘是真伤了心。
也难怪,任谁一片赤诚到头来叫人给误会成这样,都会寒心的。
三姑娘却一点感觉都没有,然而越加地高傲。见着了大姑娘,说话也很不客气,显然是觉得大姑娘叫大太太给坑了,嫁了那么一个清贫的人家儿,还就是个芝麻小官,以后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见她这样不晓事儿,大姑娘就十分忧愁。到底是自己的妹妹,还能眼看着她这么长歪了?便频频恳求地看六姑娘,想着请她别跟三姑娘计较,然而见她目中冷淡,到底便歇了自己的主意。
妹妹再好,可是若是为她叫六姑娘恶了自己,也太不划算了。
毕竟三姑娘不是个姐妹情深的妹妹。
大姑娘搁开了手,大家就毫无所感地说笑。这一日,便到了大姑娘出嫁之日,府里头的下人全都忙活了起来,竟是匆匆忙忙的。锦绣与兰芷便趁着大姑娘屋里无人的时候进了屋,就见里头大姑娘端坐在梳妆台前,已经刮了脸,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白皙丰满的脸,竟是个十足的美人。
又穿着一身的大红嫁衣,极为端庄,便是锦绣也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也难怪,当年大姑娘的生母多少拢住了国公爷几年,自然是个美人。
见大姑娘要起身,两人忙上前扶着大姑娘坐下。
“太太可是有什么教导?”大姑娘虽不敢大动,然而却还是带了几分恭敬。
兰芷忙笑道,“姑娘大婚,太太很是舍不得,因着前儿人多,不好叫别人看见。”她将几张银票双手奉给大姑娘,见她一怔,便笑道,“单给姑娘的。太太说姑娘以后自己过日子,还是手上松快些好,毕竟咱们府里的姑娘,也真没过过苦日子。”
“这如何使得。”大姑娘大急,推辞道,“这几日太太已经赏了许多的东西,我本就汗颜,怎可还收这些。”她见这竟是几张每张千两的银票,几乎能与她的嫁妆比肩,便怎么都不肯要。
“太太心疼姑娘呢。”锦绣也劝,又听到外头已经有了人声嬉笑,忙说道,“姑娘先收着,叫人看见不好。”自然是因这几日大姑娘将六姑娘带了出来,又频频相护,大太太才生出了几分的爱心。不然这银票是绝对不会给的,大太太又不真是圣母。
大姑娘也知道这若是被姐妹们看见,别人倒还好,不会计较,三姑娘只怕就得翻天!微微迟疑,便将银票收到了里怀,感激道,“叫太太为我费心了。”
“姐姐说什么费心?”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三姑娘的声音传来。因今天是喜日子,她也穿了一身喜庆的衣裳,只是一跨进屋里,见了锦绣与兰芷也在,目中便闪过几分怀疑,打量了大姑娘几眼,见她并无不同,方才收回了目光。
两个人给她与身后进来的姑娘请了安,便出了屋子,还没走得远,便听到屋里三姑娘问道,“太太身边的丫头来找姐姐做什么?可是……”她拖着声音问道,“可是给了姐姐什么东西?”
“这三姑娘真是上不得台盘。”不知里头是怎么说的,兰芷便小声在锦绣耳边说道。
锦绣微微一笑,见四下无人,方轻声道,“多亏了老太太与三姨娘的教导呢。”这种看人有点儿东西就眼红的毛病,以后有得苦头吃了。
“听说前儿个,你给绿珠那丫头指了一条明路?”锦绣是兰芷带进来的,兰芷待她更有几分不同,含笑点着她的头笑道,“你这个小促狭鬼!咱们院里是平静了,你知不知道,世子院里的荷香姐姐来找我诉苦了?”
那荷香就是管着世子房中一切事务的大丫头,据说是大太太亲手挑的,忠心耿耿,素日里压着那些老太太赏下来的丫头,却从不与世子太过亲密。锦绣也见过几回,是个极温柔妥帖的人,听了兰芷这话,她便有些心虚道,“如何能牵连到荷香姐姐?”不是应该窝里反的么?
“都是不晓事儿的,还能太平?”兰芷便笑道,“如今天天拌嘴,又拉帮结派,很有些计谋。”见锦绣垂头丧气,她便含笑道,“行了,不过是唬你玩儿呢,荷香那丫头这点儿本事都没有,还能在世子屋里站得住脚?况且你这主意,荷香很是欢喜呢。”从前一致与荷香争锋的丫头,如今先要与绿珠分个高下,她也轻省了许多。
两人走走停停,便回了大太太的碧梧院。
今天大姑娘还要拜别长辈,大太太已带着红玉与芳芷往正房去了,只留了兰芷与锦绣看院子。
听着外头叫声乐声大作,兰芷便笑道,“似乎是来了。”
“今天谁背大姑娘出去?”锦绣便问道。
“自然是世子。”兰芷含笑道。
“这可是天大的脸面了。”锦绣吐出一口气来。
世子亲自背大姑娘上轿,哪怕大姑娘是庶女,婆家也不会小看她了。
“大姑娘人明白,自然是个有福的。”兰芷摇头笑道。
人明白,也得碰上如大太太这样的嫡母。锦绣敛目,不过是一笑而已。
这一日匆匆过去,到了大姑娘三朝回门的时候,便亲自来拜见了太太。这一回跟在大太太的身后,锦绣就见大姑娘气色极好,显然是新婚过得不错。身边的青年虽然不是特别的俊美,然而一脸的温文,书香气十足,却并不迂腐,与大姑娘交汇的目光也十分亲密,看了这,大太太也觉得满意,便温声与两人道,“能在一起就是缘分,日后你二人要好生过日子,方不负长辈的苦心。”
见她慈爱,大姑娘目中就是一红,竟大着胆子伏到了大太太的膝上,全心全意地唤了一声,“多谢母亲。”
大太太面上一震,便笑道,“已是嫁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见兰芷笑着扶大姑娘起来,方才对大姑爷说道,“这孩子在府里从未受过苦受过气,以后若是叫我知道她受了什么委屈,我是不依的。”言下之意,便是会给大姑娘撑腰了,听了这话,大姑娘果然目中更加感激。
见大姑爷躬身应了,外头就有小丫头来说外头二老爷三老爷在等着大姑爷。大太太只一笑,便放了两个人走,待得大姑娘给老太太等长辈请了安,又与姐妹们玩笑了几句,这才又回来,与大太太说些私房话。
见大姑娘面上并无不妥,大太太便笑问道,“你们可好?”
“他待我很好。”大姑娘含羞地说道,见大太太欲言又止,便轻声道,“虽有个通房,不过他并不十分看重,那丫头是个规矩的,我也容下了。”初时她也含酸,不过见丈夫并不在意,自己也不愿一进门便撵了丈夫的丫头,使得叫人说她仗着国公府跋扈,也就罢了。
况且这几日与丈夫也算是一双两好,她不愿因这点儿事儿引得夫妻间生出嫌隙来。
更何况拈酸又如何?
哪个爷们没有个丫头呢?
虽是这样想,心里却憋闷的很。大姑娘不愿在今天露出来叫大太太跟着不开心,便掩下了,只与大太太说些这几日她如何侍奉公婆,服侍丈夫,又听说她一入门,婆家便将管家权给了她,十分看重,大太太便满意道,“果然还算规矩。”又摸着她的头发叹道,“至于那个丫头,你也别太不当一回事儿!你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可没有由着丈夫纳小老婆的规矩!”
这是肺腑之言了,大姑娘心里一酸,忙低头掩饰异样,强笑道,“还是母亲疼我,女儿记下了。”这与老太太说得不妒不嫉,先把自己的丫头开脸讨丈夫喜欢完全不一样。
哪怕是知道老太太这说辞更能叫丈夫欢喜,可是她心里,却觉得大太太的话,真的落到她的心坎里了。
天下的女子,谁会甘心给自己的丈夫纳小老婆!
第 23 章
大姑娘回去后,锦绣就听说果然世子也敲打过大姑爷,显然是要叫他做个明白人。
不过这位大姑爷还真是个明白人。
大姑娘嫁过去不过四个月,便有了身孕。这消息传回来,大太太便使人送了东西,听回来的人说,因着大姑娘怀着胎不方便,那府的太太便亲自管起了家,也不叫大姑娘立什么规矩。房里的那个通房也打发了出去。还是大姑娘见自己身子重,姑爷的身边空虚,想着要把身边的丫头开了脸放在屋里头,也被大姑爷给拒了,如今真是琴瑟和鸣,说不出的恩爱。
听了这个,想起大姑娘也善待过自己,锦绣也很为她高兴,然而见到听着这消息脸上带着淡淡笑容的大太太,她便在心里叹了一声。
世间的男子,也有很多重情义的。可那最无情的,却被大太太这样好的人遇上,误了一生。
只是如今大太太日渐想开,人也活泛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平日里也不总在屋里写字作画,与外头的走动也多了起来。
跟着大太太去了外头几次,锦绣才知道这位主子从前的手帕交都是什么样的人。
不提亲嫂子福昌郡主,还有各个公侯府邸的夫人太太,便是如三品以上的官太太就不知多少。与这些夫人太太常常交际,锦绣跟在一边也觉得警醒很多,连对着朝中的形势也知晓了一二。这时候,才晓得当日福昌郡主为何那般为难。
却原来如今的圣人虽然立了正宫皇后的嫡长子为太子,然而却似乎更喜欢宫中一位薛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如今那位皇子已然十三,听说文韬武略无所不能,很得圣人喜欢。如今太子还未入朝,然而圣人却依旧对他颇有不满,屡屡申斥,似乎是要废了太子改立四皇子。到底是朝中官员都极重嫡长,且太子并无恶迹,方才无奈收手。
因这事儿,身为太子舅家的安国公府便一直缩着头过日子,生怕被挑出错儿来连累了皇后与太子,如今西北军也十分严格,便是连福昌郡主都不敢随意安插人。
只是听了这些,锦绣便见大太太十分忧愁。
世子是太子伴读,与太子的关系极为亲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来日太子真的有个什么,只怕新皇也容不下世子了,到时若真是夺爵,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想什么呢?”这一日,听说圣人在后宫为薛贵妃搭建一座新园子,连皇后都靠后了,锦绣便有些发呆。
此时听着红玉唤她,她忙回了神儿一笑道,“有些不好意思罢了。”她贴着微红的脸说道,“咱们给太太做了纱被,是心意呢,没想到太太又赏了好些的东西,倒叫我不好意思了。”这都奋斗几个月了,才将纱被做好,所幸正当时候,大太太十分欣慰,之后见锦绣红玉的手上尽是针扎的小孔,便有些心疼,前一阵子便赏下了好几匹新鲜的料子,图案新颖有趣。
红玉这一打岔,锦绣便将心中的忧虑给丢在一旁。
她不过是个丫头,便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儿,她也不过是有心无力,何必操心这些,还不如好好服侍大太太呢。
“太太欢喜,自然才疼我们。”红玉不以为意地笑道。
想了想,便又凑过来好奇问道,“听说永昌郡主下了帖子,请太太相聚呢,可是真的?”
“太太已说了,”锦绣便笑道,“那几日姐姐不是请了几日的假么?因此太太要带我与兰芷姐姐一起去。”
“听娘说,永昌郡主与太太可好了。”红玉不过一说也就完了。
不过锦绣在见到永昌郡主的时候,才知道一句可好了,似乎也不能完全概括出大太太与郡主的交情。听兰芷说起,永昌郡主一直都和自己的夫婿安平侯在江南赴任,如今安平侯升职回京,郡主便跟着回来了。眼见两位太太执手相看,目中竟全是眼泪,锦绣便跟在兰芷的身后,小心不发出声音。
“看我,竟招你哭了起来。”接过兰芷的手帕擦了眼泪,大太太便对着永昌郡主笑道,“你如今是双身子呢,可别因这动了胎气。”
永昌郡主果然用手在腹上抚摸了一阵,目光十分慈和,“我亦不知还有今日之喜。”
“你……”大太太迟疑了一下,然而她与永昌郡主自幼相交,感情本就极好,况且永昌郡主的姐姐,便是大太太的嫂子福昌郡主,便也不避忌,只皱眉道,“听说侯爷与你婆婆还在半路上,你怎么就这么先回来了?”她微微一叹道,“你这样肆无忌惮,到时只怕京中又要说你跋扈。”
“跋扈又如何?!”永昌郡主一双上挑的凤目凛凛生威,冷笑道,“我身为宗室女,莫非还得看着那么恶心的人过日子?好不好一口气揭出来,大家都别活!”见大太太还要再劝,她便一手止住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姐姐的心,我也懂!可是如姐姐那般忍气吞声,我做不来!”她越说越气,反手便拍在案桌上,震得上头的青花茶盅直跳,又有无数的丫头奔上来给她揉手抚胸,这才在大太太黯然的目光中大声道,“不过是个贱人,我稀罕他不成?!”
“你这火爆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大太太无奈道,“想想你家娴姐儿,以后该怎么办?”果然说起这个,永昌郡主的眼中便是一红,哑着嗓子道,“是我拖累了她。”
大太太口中的娴姐儿,便是永昌郡主所出之女,今年不过五岁,出生便被封了同寿县主,家世地位无一不好,却赶上了一个京中出名的妒妇亲娘。听说当年永昌郡主初嫁,安平侯府的老太太还想拿捏她,顶着孝道赏了安平侯几个丫头,那位侯爷刚刚在床上与丫头滚成一团,便被拎着棒子的永昌郡主带着女仆给拖了出来,也不叫穿衣服,就在院子里连着丫头一通毒打,丫头立时便被打死了,安平侯也没好到哪里去,告病了半个月才敢出来见人,从此以后安平侯府的老太太都算是怕了这位郡主了。
永昌郡主经此一役名声大噪,便是连同寿县主也受了牵连,一般的世家都没想着与安平侯府联姻,以免娶个家风很盛的母老虎。
“与姐姐才说心里话,”郡主低声道,“这些年,安平侯府说出去,都说我是个妒妇,可是拦得住什么?那贱人还不是纳了好几个妾室?”她冷笑道,“若不是想给娴姐儿生个弟弟,叫她以后不至于没了靠山,我现在就叫那贱人去死!”一双美目中,竟是恨毒。
哪怕是英国公对自己那般无情,大太太都没想着要干掉他。眼瞅着永昌郡主是真恨不得叫安平侯去死一死,便叹道,“你这是何苦?”又看了一圈周围的丫头,见这些丫头听了这话眉头都不眨一下,便知这是常态了,便劝道,“便是再如何,如今,你也得看好肚子里的这个。”
“姐姐放心!”永昌郡主亲近的人不多,大太太便是一个。如今见大太太这么为她着想,便换了笑脸道,“这孩子,以后可是咱们的安平侯世子,说什么我也得把他生出来。”她比着自己细长鲜红的指甲,冷笑道,“真以为养个庶子在身边儿,就能如愿了不成?”
“你且收敛几年,等娴姐儿嫁出去再说。”大太太这么忍老太太的刁难,多少也是怕带累了六姑娘的姻缘,毕竟这时代,对女子的要求比男子苛刻得多。如男子广纳姬妾不过是风流美谈,女子若是沾上了就是放荡。又如此刻,男子守着一个妻子,那叫一心一意,若是女子这么干,那就是妒妇了。
“娴姐儿的事儿,我姐姐没跟你说?”永昌郡主犹豫了片刻便问道。
“并没有,怎么了?”上次回娘家,大太太只想着二太太的托付了,没有想别的,因此便好奇问道。
“姐姐替安哥儿求了我家的娴姐儿。”永昌郡主便有些愧疚地看着大太太。
福昌郡主这么做,多是因为放心不下她这个亲妹妹,怕自己的爱女嫁不到好人家儿去,方才给自己的三子定了这门亲事。可是永昌郡主却知道,大太太素日里也很难做,亲生的姑娘与南阳侯府的三少爷年纪也相仿,又是一处长大,未必没有心思,便觉得自己是挖了大太太的墙角,面上便露出了不安和愧色。
锦绣便在一旁,想到当日在南阳侯府中的那位三少爷,年纪不大,然而却十分老成,行事颇有章法,看起来便是个能够托付终生之人。况且南阳侯府的家风是不纳妾的,那位同寿县主日后也有好日子过。
“姐姐。”见大太太不语,永昌郡主便有些慌了。
这件事儿事先她谁都没露,就是怕生出波折来给搅黄了,说起来虽有些自私,却实在是一片慈母的心肠。
“这门亲事极好。”大太太出了回神儿,便笑道,“两个都是好孩子,在一起,咱们也都放心。”
“我不是……”永昌郡主见大太太这么平静,不由眼眶一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大太太含笑道,“六姑娘和安哥儿从小长大,更似姐弟,我并没有想过别的。只是气你连这个都不与我说,倒是有些伤心了。”
“这个没成前,我哪里敢说什么呢?”永昌郡主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并不是防着姐姐,实在是防着咱们家的那几个贱人,若是叫他们知道娴姐儿有了这么一桩好姻缘,不得生出什么来了。”她掩唇一笑,目中波光潋滟,肆意飞扬道,“这事儿刚定的时候,你是没见着他们那样子,晴天霹雳莫过于此了。”
然而说到这里,她便对着身边的丫头说道,“县主怎么还不来?再去催催。”
“刚回来,只怕孩子身子弱,累着了,你叫她来做什么。”大太太忙按住她说道,“以后都在京中常来常往的,什么时候不得见?今日,”她微微沉吟,便对身后的锦绣道,“你跟着去一趟,将表礼送过去,再替我看看县主。”
锦绣绕出来低眉应了一声。
永昌郡主的目光,便笔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第 24 章
锦绣今日不过穿了一身玉兰品月色素缎衣裙,看起来并不打眼,然而永昌郡主何等眼光,立时便看出了那是上贡的衣料,想到之前自己姐姐曾说过大太太身边如今有两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可是却极得大太太宠爱,一时都离不了的,又见锦绣温文秀雅,浑不似个丫头,便与大太太笑道,“这丫头长得还好,很是干净。”
大太太最喜的就是锦绣不爱涂脂抹粉这一点,况虽素面朝天,然而那张小脸却白净细腻,目似水清,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貌,便只含笑道,“她还小,做什么打扮得花红柳绿的,没得叫人腻歪。”
“姐姐身边的丫头,都是好的。”永昌郡主只一笑置之,唤了一个小丫头便领着锦绣往后院走去。
这府里因只永昌郡主一个主子在,因此并不喧闹,又不是在自己家,锦绣只低着头跟在那小丫头的身后,捧着大太太叫给同寿县主的礼,也不四处张望。然而却也听到远处哗啦啦的水声,一股阴凉之气扑面而来。待得过了一道假山,便到了一个极为精致的院子,院子不大,然而里头却奇花绿树,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此时正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头,面上还带着几分疲惫,满面是笑地等着,见着了锦绣与那小丫头,忙走上来笑道,“可是英国公府上的妹妹?”她歉然道,“刚收拾好住处,里头有些乱,妹妹别嫌弃。”亲自将锦绣手上的东西托着,挽着锦绣小声道,“县主这几日一直有些不舒服,今天又有些发烧,还望妹妹与太太多说些好话。”
“姐姐这话好生见外。”锦绣只抿嘴一笑道,“太太心疼县主呢,只说别叫县主累着。”她脚下迟疑道,“若是县主不舒服,我便回去了,想来太太也上心呢。”
这一圈话下来,见锦绣言语周全,那丫头果然舒展了脸色,看向锦绣的目光便亲近起来,只笑道,“县主现在虽难受,却也想见见妹妹,亲自给太太道声谢。”
“都是县主的一片心意了。”锦绣便笑道。
两个人一同往屋里走,刚一进去,便感到外头的那股闷热全都不见,竟是带着几分的凉气。只是此时屋里竟是颇为杂乱,几个丫头正端着盆匆匆地走,见了这么乱,那丫头便露出了几分不快,拉住身边的一个丫头问道,“怎么这么急?”
“姐姐可回来了。”似乎锦绣身边的这个丫头是个管事儿的,那端着盆的丫头便急忙说道,“县主方才竟又吐了,还有些发热,我们正要禀报郡主呢。”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又犯了。”那丫头脸色一变,喃喃几声,便对锦绣说道,“县主的身子一向不错,大概是回来的急。”
“水土不服也是有的。”知道这丫头是生怕叫人觉得同寿县主身子弱不禁风,传出去不好听,锦绣在心里叹了一声,便忙笑着说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搅县主了。”
“都走到这里了,只看一眼也是心意了。”那丫头便拉着锦绣进了屋子。
就见得房中紫檀荷花纹大床上,此时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满脸都是冷汗地伏在床边干呕,白皙的小脸儿巴掌大,叫人心生垂怜。见又有人进来,她抬起头对着那丫头笑了笑,又看了一眼锦绣,目中闪过陌生。
“这是英国公夫人身边的妹妹。”那丫头忙将锦绣拉到同寿县主的身边,一边心疼地拍着同寿县主的后背,说道,“夫人知道您身上不爽快,因此叫这位妹妹来看看。”
“有劳了。”虽然还小,然而同寿县主却还是礼数周全地说道。然而脸色苍白疲惫,精神极差。
见她确实不舒服,锦绣哪敢多留,只含笑给同寿县主福了福,又问候了几句,见她已经虚弱得浑身都是虚汗,便觉得这位县主似乎身子骨不是那么强健,便要回去复命。
“今日乱,便不留妹妹了。”同寿县主立时便躺下了,却是那丫头拉着锦绣的手说道,“等以后县主身子大好了,定去给夫人请安。”之后便一叹道,“竟然还发起了烧,”转头便对着屋里的丫头道,“太医来了没有?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刚刚叫完,便听得外头一声银盆落地的声音,和丫头们的惊呼。本就乱得叫人心烦,这丫头便厉声道,“还懂不懂规矩?!拿东西也能掉?再出声,把你们全都撵出去!”
“文心姐姐不好了,”一个丫头忙快步进来,满脸的惊恐道,“小菊和睛儿晕过去了。”
“这就累着了?” 这名唤文心的丫头便冷笑道,“县主待你们宽泛,纵得你们越发地不像样了。”然而锦绣就见她也是一个恍惚,忙扶住了她轻声道,“姐姐保重自己。”
文心扶额片刻,掩着嘴顿了顿,便感激道,“多谢。”正要再骂那几个丫头,便听那丫头哭着脸说道,“她们也发烧了,和,和,”她有些哆嗦地看了文心一眼,“和县主的一样。”
听到这里,还在微笑的锦绣,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呕吐、发烧、传染,还是在盛夏,这是时疫的征兆啊!
几乎要晕过去,她却还强撑着扶着文心轻声道,“姐姐别生气,赶紧请太医来看看,县主如今难受,待得大好了,再去管教丫头。”虽在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然而时疫这个词可不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不然就是诅咒主子了。
况且英国公夫人的丫头在外头大放厥词这样的名声,说什么她都不想要。虽然同情同寿县主,可是对她来说,还是大太太的名声更重要些。
“妹妹说得是。”文心还没有想到这些,只对着锦绣叹道,“素日里都是好的,刚回京难免慌神儿。”
“以后得空,放她们几日的假,就是姐姐的恩德了。”锦绣嘴里发苦,只立在原地不动。
“不然妹妹先回去?”见她还站定了,颇觉碍事儿的文心便试探道。
心里却觉得这丫头有些不晓事儿。这都乱成这样儿了,怎么还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地添乱呢?想到这里,文心便有心催锦绣快点儿出去。这样她方能全心照顾县主,而不是在这里招呼一个不相干的丫头。
“太太若是知道县主这样,只怕也担心,我等等太医。”锦绣便含笑道。
她如今哪里还敢回去?
若真是疫症,只怕谁都跑不了!到时候她还要拖累大太太。
听了这,文心脸色稍缓,道了一句,“妹妹有心。”
稳了稳心,见此时院里分出了一半儿的丫头去看那两个晕倒的丫头,锦绣便跟着文心一同坐在同寿县主的身边给她擦汗。见此时文心脸上发白,她便轻声道,“不然,姐姐去歇歇?”见同寿县主虽闭着眼,然而似乎很不安稳,便小心地抚着她的心口。
“我没事。”文心似乎秉性极要强,并不离开,只将目光落在同寿县主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