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们成亲之前臣就跟他说好了暂不考虑子嗣的,那镇北王他也答应了,如今意外怀上了,当然臣不怪他,可是臣再大度,这孩子毕竟是有了呀!您说这是生还是不生呢?”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放了折子,伸手拿着纸镇在手里抚了抚,复望着他:“这事儿找朕干什么?”
“臣实在是很为难啊!按理说这事得找镇北王他爹,可他爹不是为国捐躯了么!
“臣想来想去,只好来求皇上给个示下,您说究竟是保孩子呢,还是保大人?”
靖宁侯嘴舌利索,顺着话头就往下:“保大人的话,戚家可担不起谋害功臣子嗣的罪名,保孩子的话,那——那臣那可怜的妹子!臣可是呕心泣血才把她养到这么大的呀!”
说着说着他又呜咽起来。
“起来说话。”皇帝道。
“臣不敢,承蒙皇上指了门这么好的婚事,哪知道刚过门就怀上了,这生产那一坎可怎么过呀!一想到这,臣这腿就直不起来!”
靖宁侯呜咽。
“那你是不想要?”皇帝无语地放了折子。
“这可轮不到臣作主,臣要是作了主,还不得被世人口水给淹死!到时候都察院和兵部怕是还得告臣残害功臣子嗣呢!到时候少不得又得来惊扰您!”
皇帝忍了他半晌,扭头望着帘栊,跟李芳道:“传太医!”
太医院倒也不远,大白天旨意传到,太医们就麻溜地过来了。
皇帝道:“把镇北王妃的情况跟他说说!”
几个人领了旨,就轮流说起来:“按王妃的体质脉象来看……”
这几个都是当初在西北以及回朝之后给戚缭缭把过脉的,靖宁侯逐个逐个地听完,已经把刚才酝酿好的打定主意哭诉到底的情绪忘到了不知哪里。
“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只要王妃能克服恐慌,顺产机率将大大增加。”
最后年纪最长的千金科太医作出结论。
皇帝侧看向木然愣坐着的靖宁侯:“听明白了吗?”
靖宁侯回了神,两掌在膝上搓磨两下,说道:“那皇上的意思是,这孩子能留下?”
皇帝嘴角略抽:“朕能说不留吗?”
靖宁侯呵呵着起身谢恩:“那臣就替妹子谢过皇上保命之恩了!来日有什么事儿,还请皇上看在她是您栽培长大的功臣遗孤的媳妇儿份上多疼惜疼惜!”
皇帝斜瞅着他冷哼:“你不就指着朕话,回头让朕来背这个锅吗?”
“皇上言重!”靖宁侯拢手嘿嘿嘿,“主要是有您这九五至尊拿主意,臣这心里有谱啊!您可是天子,天子都说这孩子能留下来,那还能出得了事么!
“您放心,到时候他们母子平安,出了月子后,臣就是拿鸡毛掸子赶也赶着她带着孩子来叩谢皇上!”
第507章 望妻之石
皇帝显然没眼看他。慢条斯理捏着镇纸:“出不出事的朕可不打包票,不过答应你尽量遣医跟治罢了。”
生孩子这事儿谁敢打包票?他可不上当!
靖宁侯也知道见好就收,有他这番话就行了,不用再废话,遂笑眯眯地谢恩。
皇帝瞅着他要退,又招手把他唤住了,道:“坐会儿再走。”
他顿了下:“皇上还有吩咐?”
皇帝没吭声,垂眼把桌面简单捋了捋,腾出块空地来放了胳膊肘,才望着他道:“楚王最近没上你们那儿去?”
……
坊间这边,叶太妃带来的太医给戚缭缭把过脉,捋须深思了一会儿,也把实际情况说了:“按王妃体质脉象来看,没有什么隐患,平安顺产的机会很大,但终究因为有顽疾,到底能不能顺利谁也没办法作保。”
叶太妃问:“那究竟值得不值得保住呢?”
太医为难着,长久地没吭出声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皱了眉头。
戚如烟沉吟半晌,说道:“就算是寻常妇人生孩子,哪里能说一定能平安的?当初我身子骨也算好了,生寰哥儿的时候也拖了一天一夜呢。
“这事儿说不准。我看小妹这身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她不都还在战场打过几滚回来了么。”
沈氏听到这里微吸气,也说道:“不管怎么说,都先好生养着吧。”
“侯爷回来了。”
正说着,丫鬟进来道。
靖宁侯进了厅内,先听完太医所说,只觉与先前在乾清宫里所听无异,便着人送了太医出去,然后才坐下来。
叶太妃并不知道他出门是进宫去见皇帝,太妃起了身,便就也告辞出了门来。
等送她出门的沈氏回转,一府的人便就又都围上来了。
靖宁侯把皇帝的意思一说,大家居然同时暗吐了口气。
“既然皇上肯负责了,那当然就留着呗!”戚南风率先出声,拍了拍椅子扶手,说道:“我去看看厨院里还有些什么吃的?
“这会儿庄子里瓜果蔬菜什么的也该送进府来了,对了,孕妇能不能吃鱼虾什么的?
“先前程家老哥还着人把你钓的鱼给送了回来呢,要不先炖点鱼汤给她喝?”
“得鸡!鸡汤才营养!”戚东域好像还挺有经验,“子泯出生那会儿,蓉怡就爱喝鸡汤,瞧瞧子泯现如今多壮实?跟牛崽子似的!”
“那就不行了!”杨氏道:“万一怀的是个姑娘,回头牛高马大的那还行?”
“行了,这事儿交给子湛不就行了?我看他八成早就琢磨去了!”
沈氏笑着说。
叶太妃回到府里,先拐到燕棠屋里看了看。
今日这番折腾,伤口少不了被牵动,带回来的太医正好顺路又给看了下伤。
好在没动到筋骨,只是近来是不能再下床了。
叶太妃看见他就来气,但也忍不下心来多说,沉脸嘱咐了黎容丘陵他们几句就走了。
她还要忙着收拾地方安排人手出来侍候戚缭缭。
戚家虽然态度强硬,但只要一有可能,他们应该也不会真的忍心要落掉那孩子。
而刚才太医话说的很清楚,且他们当爹娘的两人都决意要留下,旁人还能说什么?
这心里也又是忐忑又是高兴,忐忑的是生产时终究不知道会不会平安?虽说孩子也重要,可到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高兴的自然是居然能等到燕棠的孩子出生,而打从应下这门婚事,她可是并没有打算能抱他们俩的孩子的。
倘若能够落得母子平安的结局,那岂不是惊喜中的惊喜?
“把落花轩收拾出来,家俱帘幔什么的全都换新的——不!‘落花’这俩字听着不好,换‘紫阳斋’!这个好,紫气东来!
“那儿离正院也近,我去串门也方便!还有,猫啊狗啊的,都得找地方圈好,还得告诉湳哥儿,到时候别动不动就上他嫂子院里去……
“病症的事情咱们都没法子,但人力能控的事情我可不容半点马虎!”
“知道了。”
云嬷嬷一路边记着边微笑,自是悉心去办不提。
靖宁侯带着人往王府这么一闹腾,再加吴国公回府一说,这事儿坊间各府就差不多都传遍了。
不过在没明白戚家什么态度之前,也不好贸然登门贺喜。
但是戚家虽然说是把人接回来了,自打皇帝给了个定心丸吃,这气氛也明显不同了。
在天井里被几个小的团团围坐着的戚缭缭细想了下这事,铃兰那日说的很明白,太医们都知道她平安顺产的机率还是不小的,只不过是轻易不敢说。
而靖宁侯找到皇帝,想必皇帝心里对此也是有数的,这事儿知道的外人不多,他还能不提前防着戚家找到他头上来?
太医们诊断的结果,他定然都知道,所以估摸着其实也在等着靖宁侯进宫这趟呢。
不过猜归猜,让她事先去请他出山帮忙斡旋也是没道理的,戚家自宫里为她多争取了一份活命的保障,也许就是目前为止最好的结局了。
皇帝纵然九五至尊,这病痛生死的事还能一锤定音不成?
戚如烟和萧谨下晌才走,路过王府的时候萧谨扭头往那头望了望,被戚如烟看到:“瞅什么?”
萧谨笑道:“瞅我那妹夫,这下怕是要成望‘妻’石了。”
戚如烟也笑了下,收了帘子。
吴国公摁捺着在坊间觑了半日,到了下晌,只见他们家一屋子老少爷们儿都喜气洋洋地出出进进,沈氏房里丫鬟也不住地往王府去,叶太妃那边都开始张罗着请稳婆了,便也猜着这事儿是解决了。
当下便也与夫人邀着护国公夫妇往王府来串门。
沈氏打量着叶太妃还惦记着孩子的事儿,靖宁侯自宫里回来不久就着人往王府来,委婉地把对这孩子的态度给表达了,叶太妃心里大石落下,自此越有了劲头。
吴国公他们到来后女眷们在后院说话,爷们儿则去了燕棠屋里。
燕棠听说戚家并不打算处置那孩子,那悬着的心终归松了一半,但媳妇儿还在娘家,这可怎么办?
吴国公护国公到底长着一辈,不好取笑他,重点在于问候他的伤势,然后就起身往戚家去了。
不多会儿程淮之邢炙他们全过来了,再就有下衙后去了冯家回来的苏沛英,众人这股子八卦的热情差点把屋顶给掀翻!
燕棠还能怎么地?只能坐在床上装死任他们笑呗。
第508章 无可留恋
程敏之邢烁他们这帮小的则一窝峰全冲进戚家了,因为他们元帅夫人有喜的事情经过跟吴国公他们一块儿钓鱼的武将回城一说,顿时也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官户之间传了开来。
那位忠勇王所出的镇北王不但娶了泰康一煞,而且他们俩还这么快就有身孕了耶!这可真是行动迅啊!
小的们听完底下人风闻,也没有想到他们当中居然出了个孕妇!
太神奇了,明明昨天还在一起磕瓜子唠城里街坊的八卦,没想到今儿就摇身一变成了八卦!
“从今儿开始,说话都给我小点声,缭缭肚子里的可是我侄儿!”
燕湳意气风,脚踏着小板凳,拍着胸脯放起话来。
“得了吧你!我还是他姨呢!”苏慎慈剥着桔子说,“都说娃跟姨亲,你靠边点儿!”
“对对对,将来洗三的时候你得排咱们俩后头!”邢小薇附和。
“不不不,你将来是表嫂!”程敏之激动地伸手打断她,“你是他三表嫂!得排在我们所有人之后!”
“三表嫂!哈哈哈我的肚子!”邢烁和燕湳抱着肚子前仰后合。
戚子泯瞅着邢烁:“你可别笑!小薇成了我嫂子,你也得跟着低一辈,日后见着我小姑姑,你得尊称!叫什么来着?亲家姑姑!对,就叫亲家姑姑!简称姑姑!
“还有阿慈,你跟炙大哥成了亲,那日后也得跟着低一辈,你不能当娃的姨了,最多也就是沾亲的表嫂!”
小伙伴们全都炸了!
苏慎慈双手拍着石桌:“不带这么分的,为什么就不能照我跟缭缭的关系来论?我是姨,阿炙是姨父,这样跟娃他爹才平辈!”
邢小薇也道:“你可把这话收回去吧!我可没见着三哥对我有什么表示,怎么就成你嫂子了?”
戚子卿刚好与戚子煜戚子赫走到这里,兄弟俩闻言便都抿嘴冲他笑起来。
他扶着剑“嗯哼”一声,扬声道:“吵吵什么呢?大街上都听见了。”
一院子里齐刷刷转头过来。
他走过去,看了桌上瓜子点心两眼,拿起只桔子来,瓮声道:“叫姑姑就叫姑姑嘛,年节还能收赏钱不是?又不能亏了你。”
说完他耳朵尖红了红,掂着桔子走了。
众人一直瞧到他跨了门槛,才又立刻围着邢小薇轰炸起来:“听见没?!叫姑姑!让你叫姑姑!这回总没有话说了!”
程敏之跳上石凳:“你们日后见了我都得尊称一声叔!”
“凭什么?!”
“就凭小爷家里没人跟你们沾亲带故!”
“切!”
……
戚缭缭只是怀了孕,又不是生了病,而且眼下还没显怀,她妊娠反应也不是很重,因此照旧走门串户没有半点障碍。
只不过但凡她往王府这边来,靖宁侯就总要张着嗓子咳嗽几声。
看在他还沉浸在立马又要当大舅还没回过神来的份上,戚缭缭也克制了些许,暂且并不回府去,于是丫鬟侍卫们就累了,每日里往来两府少说也得十来趟。
靖宁侯对此则睁只眼闭只眼。
心里倒也没有什么大碍,气忿都在当时,只觉得事情了不得,可一旦有了出路,危机不再那么直逼人命,自然许多情绪也都迎刃而解。
但是要让他们立马放她回夫家去又不那么甘心,所以倒还不如借此机会留着住住再说。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燕棠逐渐能下地了,知道戚缭缭常在坊间走动,偶尔便也拄着拐杖往门口来,对着各家各户的门口望望。
虽说侍卫们对戚缭缭动向了如指掌,心知她此时此刻会在哪儿,可又还是希望能猛不丁地瞧上一眼。
当然,这样的机会也是极少极少的,因为其实自打他回朝以来,每日前来探访的人就络绎不绝,基本上没有什么止歇的时候,加上太子也偶尔带着小郡主前来串门,少不得要张罗。
小郡主四五岁大的年纪,粉嘟嘟圆滚滚,像只刚出窝的小兔子。
燕棠因为快当爹了,难免多出几分柔肠,会拢着手盯着她看,好奇她怎么那么粘着她爹,玩不到半会儿就偎过来爬她爹的大腿。
还有还有,她撒娇的时候怎么那么可爱,让人一颗心都能化成水。
当然,再可爱的孩子也带有熊孩子的属性,比如问题很多,包括燕棠屋里没有婶婶在,为什么他手里却老拿着女子的钗环?
每每这个时候燕棠也会觉得小妮子忒讨厌,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然,没人把戚家生气而把戚缭缭接回去的事情给说出去,只说是由于燕棠养伤,而两家隔得这么近,兄嫂们想接回去住几日。
坊间几家是不会说的,外界也没有人知道,就是传了出去,外人也不知就里,所以除去知情的这些人,外面现如今只知道替这位劳苦功高的元帅高兴。
至于私下里伙伴们怎么逮着这位大元帅来取笑,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这日萧珩在太子处听说戚缭缭被接回去了这件事,当即也甩着两只袖子往镇北王府来了。
一进门就拖来太师椅往燕棠榻前一坐,然后咧嘴露出满口大白牙冲他笑起来。
“笑个屁!”燕棠浑没好气。
“多难得啊,不能笑笑?要知道以后你想听我笑大约都没多少机会了!”萧珩抚着椅子扶手,扬唇长叹:“我已经跟我太子哥哥请旨去接手秦王原先带过的那两个屯营,想见我,半年一载的吧!”
“你怎么不直接离京算了?”燕棠问。
“也不是不行啊!”他收收胳膊,端起茶来抿一口,笑道:“反正这京师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燕棠没吭声。半晌扬眉:“当真?”
“不然呢?”他摊手,眉宇之间全是清朗。“京师这里也不是我的家,呆哪里还不是一样!”
说完他扭头看着窗外,勾起的唇角散漫萧条。
燕棠捏了颗花生,吃着道;“皇上答应?”
“用不着他答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燕棠意味深长望他半晌,轻笑,没有说什么。
第509章 商量个事
王府里设了宴。燕棠着人请来程淮之他们。
萧珩让人去请戚子煜,戚子煜本着把燕棠给吃垮的心情与戚子赫戚子卿一道过来了,黎容少不得又着人去厨下加菜。
想再叫上苏沛英,苏沛英却不在府里,说是下衙后又换衣出了去,连苏慎慈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沛英近来神神秘秘的,不管他了,我们吃我们的!程淮之笑着斟了酒。
燕棠不能喝,只能看着,问及萧珩回京后这些日子去了哪儿,他也不说。
这一席吃到月上中天,倒也算是宾主尽欢。
接下来几日萧珩又常在坊间出没,戚缭缭开始有点显怀,虽然冬衣罩着也看不大出来,但是人却圆润得有点明显。
那只围场里捡回来的刺猬已经被养成了当初的两倍大,毕竟一年过去了,小刺头长成了大刺头。
萧珩拎着刺猬笼子来戚家给她解闷,早上带过来,晚上走的时候又带走,跟养自己孩子似的。
这么一想戚缭缭便觉得自己是被他当成了看孩子的老妈子,后来撂手不接了,他也就不带了。
邢炙和苏慎慈六礼已经走得差不多,婚期定在来年二月,现在两家已经开始慢慢张罗起来。
戚缭缭肚里孩子也有四个月了,说话间在娘家已经住了一个多月。
燕棠已经能拄杖从正院到前院,又从前院到后院了。
皇帝期间来了两次,第三次来的时候正碰上他坐在天井里晒太阳,面前是庞辉和云嬷嬷在跟他禀着紫阳斋里的布置情况。
人还没回来?
皇帝闲庭信步走到跟前,冲一路迎门进来的燕湳摆手让退下,便就撩袍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燕棠苦笑:臣势单力孤,杠不过臣那大舅哥的铁律。
皇帝笑着,打量他,又道:这事儿朕可不帮你了,你自己想办法。
燕棠道了声不敢,又说了几句庆功宴以及赦封的事,黎容进来说:王爷,楚王来了。
皇帝闻言下意识地扭头望了外头,门外没多会儿功夫,就走进笑逐颜开的萧珩一行来,那爽朗又无拘束的模样,跟他所见过任何一个模样都不同。
邢炙与程淮之伴着一路,见着皇帝在座时大伙俱都肃颜躬身停了步,接而行起礼来。
萧珩神色马上也收敛得恭谨,中规中矩地唤了声父皇。
皇帝清了下嗓子,和声道:你们这高兴的,正说什么呢?
萧珩便道:儿臣正与王爷说起当初在西北的事。
邢炙和程淮之皆看着他,也没有怎么吭声。
皇帝也没说什么,只道:都坐吧,站着干什么。
众人又都谢恩,坐下了,上了茶点,气氛却再不如刚才那么活跃了。
皇帝似乎也觉了,捏着颗核桃,神色越缓和,跟燕棠说起他这院子里的两棵梅树,墙下的两棵爬藤,又说起他东宫里那个小孙女,到最后,就说到了萧珩他们这伙人小时候。
你们几个一般大,那会儿也没少在东宫小花园里爬地玩玩具,回想起来,如今东宫里那个秋千还是奕宁和北溟他们亲手搭的呢。
你们几个里,数子煜最淘了,随云最乖巧,而你们俩打小就撺掇着随云去摘皇后栽的花,小星儿呢——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萧珩:最爱热闹的就是他了,你们一来,他就撒疯了。
皇帝言语亲和,却莫名透着几分感怀。
程淮之见萧珩埋头磕瓜子,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想着皇帝毕竟是皇帝,总不好让他觉得在儿子面前失了面子,便圆场道:原来咱们几个还是打小的情谊,这就难怪如今凑到一起还那么亲切了!
邢炙也道;是啊,小时候的事儿臣记不得那么多了,不过也常听家母提及那会儿的事情,这么说来咱们几个都算是小。
燕棠也看了眼萧珩,跟皇帝道:今儿臣几个约好了有小聚,皇上不如留下同乐吧?
朕就不凑你们的热闹了,皇帝笑着摆手,深深看着依旧埋头磕瓜子的萧珩,你们去玩你们的吧,朕跟随云再说几句话。
众人领旨,随同萧珩一道出去了。
等他们走远,皇帝收回目光,立马扭头跟燕棠道:这小子说要出京,你听说了没有?
燕棠颌:臣听楚王提过了。
朕觉得他这是瞎折腾。你觉得呢?皇帝声音略微比先前高了些许。
燕棠忍不住微笑:臣觉得也是,他又没有什么野心,当初连去西北建功立业都是皇上您给逼着去的,这会子说是要去屯营里正经带兵,臣也不信他突然之间就有了什么雄心大志。
可不是?皇帝似乎觉得说到了心坎里,长吁了一口气,口口声声说朕赶他出京十几年,不管他,这会子他王府朕给让人建好了,小玩伴也给他找好了,他不留下来正经娶个媳妇儿生几个孩子安生呆着,还蹦达个什么劲?
是他不能明白皇上一片苦心。燕棠安慰。
皇帝撩眼看了看他。
他笑道:本来臣也不会有这些感触,但是近来愈觉得为人父母不止是负责传宗接代而已,有了儿女,情不自禁地就想付出。
你付出了,投入了,就再也别想割断开来。
说完他顿一顿,又道;又或者世上所有的情分都是如此,夫妻之间,父母儿女之间,友人之间,兄弟姐妹之间,同袍之间,最爽利的决定往往只生在最没有牵扯的人面前。
亲人之间的决定最不容易下,就是因为谁也没法不顾忌对方。
戚家对于戚缭缭怀孕事情如是,皇帝对于叛逆中的萧珩也如是。
终归是因为有那份情在,才会有烦恼。
皇帝扶杯沉吟半晌,末尾点点头,把这杯里的秋茶给喝了两口。
完了他又放下杯子,扭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燕棠,手肘支着扶手倾身道:要不然,朕跟你商量件事儿吧。这么着,你帮朕把儿子留在京师,朕帮你把媳妇儿接回来,怎么样?
第510章 雕虫小技
燕棠笑着颌首:“臣谨遵圣旨。”
媳妇儿他有办法接回来,其实不必他皇帝出面,这商量打的重点根本就是让他给他留儿子,他自己拉不下这个面子让他帮忙罢了。
身为臣子要是看不穿,就不用混了。
皇帝心满意足:“那朕就去戚家坐坐。”说完负手走了。
萧珩今日之所以到王府来,是因为早两日东安伯世子送了一筐河鲜过来,就约好了到王府喝两盅。
没想到居然碰上他爹,出了王府后一行人便到了邢炙这里,没事看邢烁程敏之他们几个耍起宝来。
魏真来请他:“我们王爷有点事情跟您商量,请您这就过府一趟。”
萧珩扭头看着邢炙程淮之。
二人笑道:“你先去,我们回头再跟上。”
萧珩还不肯起身,且问:“皇上呢?”
“皇上上侯府去了。”魏真指了指戚家方向。
燕棠早已经挪到湖心水榭里,等萧珩到来后坐下,还亲手给他斟了杯茶。
“什么事儿?”萧珩怡然坐下来。
燕棠慢吞吞地添水又把水壶放上小茶炉,望着他说:“听说你要走了,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萧珩抽了枝桌上插的早梅在手里捻着,斜眼望着他。
燕棠道:“这些天我左思右想,觉得你虽然在坑里救了我一回,但也没什么好值得我谢的。
“你说说你,从刚出现时起就时时刻刻针对我,躲在我后面看我被狼追,当着我面撬我墙角,处心积虑地要拆散我们夫妻,完了搞半天你还怨错了人,最后连个赔罪都没有,还专门跑过来嘲笑我——
“这么一想着,我就觉得你滚得越远越好,如此方能使我眼前清净,一解我心头之恨。”
萧珩阴了脸:“你这什么意思?”
燕棠道:“意思就是我终于逮着机会一报昔年你当面撬我墙角之仇。
“我甚至都已经想好了,以后不管你在哪儿,每年我都要带着媳妇儿孩子去硌应你一回,虽然不方便再揍你,但是我就这么着将你架在火上慢慢地烤,烤到你外焦里嫩那天为止。”
萧珩脸黑了:“有病!”
燕棠笑了下,挑眉端茶。
萧珩盯了他半晌,忽然道:“他让你来当说客?”
燕棠瞅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他便又冷笑起来:“雕虫小技,也想瞒过我?他去了戚家,你跟着就把我给喊过来,我要是猜得没错,你们俩怕是约好了什么吧?”
燕棠懒得跟他废话,直说道:“既然你看穿了,那你是留还是不留?”
萧珩没吭声,一下下地转着手里杯子。
“你又不图什么功业,巴巴地跑到屯营里去,无非是为着避开他罢了。”燕棠道,“既然这么介意,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明白?有什么委屈别扭,直说就行了。”
萧珩别开脸,片刻又转回来:“你不是讨厌我?还帮他说话干什么?”
“我也不想插手,但这是圣旨。”燕棠也轻哼,“我可不是什么不计前嫌的活菩萨,从前你干的那些桩桩件件,我可都记着呢。”
萧珩盯着湖面看了半晌,笑两下,把茶喝了半杯,说道:“我也不是赌气,也不是觉得委屈,只是离开他太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这个当爹的亲近了。
“他跟别人的爹还不一样,他是皇帝,我想跟他亲近,还得时刻留意分寸,因为我不熟悉他,不知道会不会触怒他。
“不怕你笑话,其实我还挺想像子煜他们那样,有事没事跟自己的爹坐下闲唠几句的,说什么都好,今儿吃的什么,昨儿去见了谁,前儿在谁家里又碰上了什么有趣的人和事。
“可能没有任何政事意义,但就是透着那种随意亲近,像天底下任何一对寻常又亲近的父子。”
不等燕棠答话,他又把目光抬起来,散漫地直视他:“我知道这对于皇室间的父子来说甚为难得,因为规矩摆在那里。
“但我并不强求日日如此,只是可悲的是我从来不曾拥有过,如今好像也丧失了这种去拥有的能力。”
所以就算明白了昔年事出有因,沈妃的死跟燕棠母子确然没有直接关系,他爹也确然不是厚此薄彼,将他们母子置于不顾,那份生疏的感情总归是像条稻草,缠住人的脚使之无法往前迈了。
“那你出京,是因为无计可施,索性放弃?”燕棠道。
他没有吭声,将梅枝衔在嘴角,轻眯眼看起窗外来。
……
戚家这边,靖宁侯与皇帝已经唠上了。
由于近来皇帝往各武将功臣府上串门的次数实在不少,靖宁侯已然能保持平常心。
“难得今儿皇上和楚王都在坊里,今儿可一定容臣备宴小叙之后再回銮!”靖宁侯笑眯眯地躬身请旨。
皇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了下屋里,说道:“怎么不见缭丫头?”
“她不知道又上哪儿串门去了。皇上您有事吩咐?”
“朕没事吩咐,”皇帝说,“只不过刚才打燕家过来,见随云都瘦了老大一圈,好好一个大元帅,朕瞧着不忍罢了。”
靖宁侯一听愣住:“是嘛?可臣昨儿还听去王府送汤食点心的子湛说他精神头好着呢。”
“哦,”皇帝捧着茶,慢吞吞道:“那敢情是朕看错了?”
靖宁侯:“……”
……
王府水榭里,两轮茶过后庞辉就来请示要不要准备请世子爷他们过来入席了。
燕棠点点头,与萧珩道:“你自己迈不开步,别说是去洛阳,就是跑去天边海角也没用。
“既然问题出在那十七年的疏离上,那为什么不留下来试着往前走走?留下来,至少还有改变的机会。
“你可别告诉我,你真的不在乎。”
要真的不在乎,又何必逃离?
“就算是生疏不会,那不也是可以学的么。想当初我对儿女情长什么的也是一窍不通,闹出过很多笑话,现在也不敢说自己做的有多好,但起码有了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