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员外看了看四周,只是座普通的院子,院子里零星放着一些盆栽,长势也不怎么好,看来无人精心料理。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短暂不连贯的琴音从廊下的某间屋子里传出来,但分辨不出来到底是来自哪一间。
“叶婉,是不是你?你直接出来吧!”孙员外起身叫道。
那抚琴者的技艺并不高超,只不过琴声悠远琴音绵长,有静心凝神的作用。
“孙员外何必火气这么大?叶婉不知道何处得罪了您?”女子的声音夹杂着琴声而来,竟十分悦耳。
孙员外道:“你去米农那里收粮,比我们给的价钱都要高,哪里还有米农愿卖米给我们?眼看今年的漕船都没有办法填满,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个说法?”
女子笑了一声:“今年粮食的收成不好,我用比往年更高的价格收购,有什么不对?你们想用官府作掩护,低价收入粮食,再高价卖出去,米农和百姓都不是傻子,自然不愿意买账。这难道也是小女子的错了?”
“你!这是官府定下的价钱,非我个人的主意!你这样肆意破坏行规,扰乱米市秩序,官府随时都可以抓你!”孙员外威胁道。
“孙员外口中的官府,可是指您的叔叔,扬州知州孙志书孙大人?”
孙员外挺直了脊梁:“正是。”
“孙大人担任扬州知州刚一年,据我所知,文资三年一迁,不知道到时候孙大人的磨勘,会评个什么成绩呢?我理解孙大人想要立功的心情,可也不能拔苗助长,是不是?米价,我是不会改的,话也与孙员外说清楚了。若是你仍有怒气,不妨尝试劝劝你叔叔,制定与我一样的价格收购,我替广大米农谢谢你们。”
“叶婉!你竟敢如此放肆!”孙员外额上青筋暴露,大声喝道。可四下再无人回应。他气急,一间间踹开了屋门,里头都用作仓库,放满米袋,哪有人的影子!
他刚想破坏那些米袋,就被从天而降的两个人架了出去。
孙员外被送出门外,抬头狠狠地看了一眼匾额,眼放凶光。叶婉,你给我等着!
…
运河上,宏伟的大船缓缓靠岸,孙志书携众官员在岸边跪迎林勋,喊声震天。百姓都被隔离在很远的地方,沿岸看过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影。
林勋在河上航行日久,双脚踏到大地上,难免觉得身心舒畅,抬手让众官员起身。孙志书上前笑道:“燕王殿下一路辛苦了。臣已经在城中的入云楼备下酒宴,给您接风。顺带向你介绍一下当地的官员…”
他身后的一排官吏,连忙赔笑作揖。
“孙大人有心了。不过,酒宴之事还请安排于晚上,我有些私事要先处理。”林勋回头,透墨已经拿着包裹,把疾风从船上牵下来。林勋背上包裹,骑上疾风,一下子就没了踪影,只剩下在场都没来得及说上话的众位官员面面相觑。
林勋到得竹林外,将疾风留在原地,负手缓缓走进去。
那座坟冢上果然生了些荒草,孤零零地立在此地。一只乌鸦立在石碑上,察觉到有人来了,扑腾着翅膀飞走了。林勋将包裹放置于地上,走到坟边用手拔着坟上的荒草,然后从包裹中取出布仔细擦干净墓碑,又取出碗碟和食物,一一在碑前摆放好,还斟上一杯酒。
做好这一切,他跪在碑前,沉默了许久才说:“我知你或许不愿见我,也给舅父留下遗言,不让我迁你的坟冢,所以这几年我都没有来…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糕点,这梅花糕是珊儿亲手做的,她一定要我带来给你尝尝…也不知放坏了没有。”他缓缓抬手,抚摸着墓碑的边沿,就像曾经抚摸着爱人的长发一样:“皎皎,你可知…我很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
风从林中呼啸过来,犹如女人低低的呜咽。
日头渐渐西移,透墨还是没忍住找了过来,果然看到疾风在竹林外百无聊奈地吃草。他下了马,刚要进去,却看见林勋从里头出来了。他高大的身影,还有身上没来得及换下的锦袍,跟这清简的竹林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而且锦袍的下摆上全都是泥土。
透墨蹲下身,用力地给林勋拍了拍,没有说话。
“还没找到宁溪么?”林勋低头问道。
透墨的身子震了下,摇头苦笑道:“郡主那时将曾经伺候王妃的人全都打发走了,邢妈妈回了老家,宁溪就此失去了踪影。”
林勋伸手捏了捏透墨的肩膀,不知道是想给他力量,还是给自己力量。然后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地骑上马离开了。
入云楼是孙员外名下的产业,修得十分高雅,缀以时令花草,墙上挂的都是名人字画,外面的彩楼欢门搭得更是醒目,往来于街上一下子就能认出来。今夜入云楼不对外开放,专门用来接待林勋。
酒席间,还唤了歌妓来唱曲陪酒。林勋阻止一个欲上前来的女子,指着孙志书的方向说:“去孙大人那里。”那女子不敢忤逆,乖乖地走到了孙志书身边坐下,但眼睛一直偷偷看着林勋。
她从来不知道,这世间居然有如此器宇轩昂的男人,浑身都带着强劲的阳刚之气,若能被他拥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那她真是…她越想脸越红。
孙志书把孙员外带到林勋的面前,笑道:“不知殿下觉得这里的饭菜如何?”
林勋点了点头:“很是美味。”
孙志书笑得脸上都开了花,顺势介绍道:“实不相瞒,此乃内侄的产业。还不快来见过燕王殿下?”
孙员外连忙跪在地上:“草民孙辅,拜见燕王殿下。”
“起来吧。不用多礼。”林勋抬手,却没有如何看他,反而是跟另一个官员在说话。孙员外素闻燕王自视甚高,当然他有那样的资本,所以也并未介怀,好歹算是露了下脸了。
林勋饮了杯酒,问道:“今日怎么不见陆大人?”
孙志书连忙回答:“陆大人昨夜染了风寒,身体不适。要臣派人去请他么?”
“那倒不必。我只想问问,今年江南的收成似乎不太好。粮食乃民生大计,不知他这转运使粮食收得如何了。”
孙志书闻言,面露难色。酒席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林勋皱了皱眉:“出了什么问题?”
这时,孙辅跪在地上道:“殿下容禀!非我等办事不力,而是有人从中作梗啊!”
第123章 千秋
林勋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志书跪下道:“今年江南的收成的确是不太好,官府已经提了收购钱粮的价格,但那些米农还是不愿意卖给我们。”
“那是何原因?”
孙志书看了一眼侄儿方说道:“有人出比官府更高的价格收购粮食,米农都只愿意卖给她…”孙志书又停了下来,故意吊人胃口似的。
林勋有些不耐烦了,他很不喜欢这样问一句答一句的说话方式,只是冷冷地看着孙志书。孙志书浑身打了个激灵,知道眼前这位王爷可不比从前的那位秦王,不好对付得很,便自动说了下去:“其实这件事,不应该惊动殿下的尊驾,只不过那人似乎跟陵王还有转运使大人都有些瓜葛,臣也不知道动不动得。此人的名字,不知道殿下听过没有,就是叶氏商号的大东家叶婉,人称叶夫人。”
林勋虽然人在京城,但是因为林业创办了一个永昌商号,免不得要跟南北商路上的人打交道,对叶夫人之名也略有耳闻。只不过林业说,叶夫人背景很深,也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也说不清楚。
林勋被皇帝认了回去之后,就有了自己的燕王府,原本侯府的资产是分给了大房,二房和嘉康,他并不打算再染指了。
哪知道没有了他,林业做事反倒不顺利,勇冠侯府一下子就墙倒众人推了。后来林业夫妻又厚着脸皮找到燕王府来,还是把房产地契那些都交给他,只求他能庇护永昌商号。他想着两个孩子年纪小,他先管几年,等以后让林骁或者林珊帮着打理就是。
叶夫人…他这一路下来,可是听了不少关于她的事了,难免勾起些好奇心。
林勋让其他人都先行回去,仔细问了孙志书两叔侄关于收粮的情况。这两人自然尽是捡了难听的话来说,想林勋也不可能屈尊降贵去找这个神出鬼没的叶夫人对质,说不定一怒之下,就命官府把这刁钻的女人抓起来。那时候,甭管什么陵王转运使大人,哪个有皇长子燕王大?
“我知道了,你们暂且回去吧。”
苏志书一愣,这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吗?但他也不敢质疑林勋的决定,只拉了孙辅起来,两个人一道出去了。
林勋走出入云楼,不远处的夜市灯火不断,叫卖声不绝于耳。他披上黑色的斗篷,遮住里头的锦袍,当做体悟民生,往夜市的方向走过去。透墨和侍卫连忙跟上去,只不过跟得没有那么紧。
林勋在一处肉饼摊子前停下来,店家是个和蔼的老头,林勋随便点了两块肉饼,随口问道:“店家,近来米价如何?”
店家一边熟练地做着肉饼,一边说:“米价跟去年比没什么区别。不过客官一定要去叶氏米行买咧,那里的价格最实在公道!”
“嗯,不是说叶氏米行的叶夫人故意抬高收购的价格,让官府无粮可收么?怎么她家的价格反而还公道?”林勋接过第一块肉饼,随意地一边吃一边问道。
店家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几道:“客官有所不知。今年江南粮食歉收,黑心的官府居然压低米粮的收购价格,米农们是叫苦不跌啊!若不是叶夫人好心出手,很多人都要赔的血本无归了。您去近郊的田庄问问,米农都对她的善行交口称赞哩!只不知她跟官府作对,官府会不会惩治于她。”
林勋离开了卖肉饼的摊子,若有所思。他把透墨招到身边:“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这位叶夫人的住处找出来,我要会一会她。记住行事小心,别被她的人察觉。”
“小的明白。不过明日小的要先去渡头接叶大人和霍将军,他们传信来说明日便到。”
林勋点了下头,又自顾逛夜市去了。
***
这一天风和日丽,宁溪和月三娘从渡船上下来,两人各自背着一个包裹,满载而归,两个护卫跟在她们身后,几个人有说有笑。忽然前面过来一队侍卫,领头的那个人看得宁溪一惊,急忙背过身去,装作询问卖鱼的小贩。
月三娘戴着帏帽倒是没什么要紧,看到那队人马过去以后,不由地想,那不是林勋身边的透墨么?
宁溪低着头往前疾走,生怕叫透墨发现,月三娘也不敢耽搁,追着她的脚步去了。
透墨心里总觉得异样,回头看了一眼,没发现异常,便又专心等人了。
又有一艘大船即将靠岸,其它小船纷纷避让。穿着寻常百姓服饰的叶季辰和霍然在船头朝透墨拼命挥手。
船靠岸之后,霍然扶着叶季辰从船上跳下来,两个人都面露喜色。回去的路上,叶季辰说:“王爷交代的事情,我们都办好了。果然他前脚刚走,那些官员的本来面目就露了出来。我们光暗访,就发现了不少端倪。”
“二位大人辛苦了。”透墨道。
叶季辰如今是燕王府的长史,虽未处庙堂之高,但跟着林勋反而有许多查办大案的机会。就拿这次南下视察运河来说,京里的户部工部,三司的官员林勋一个都没有带,反而带了他,可见器重。
霍然又长高了些,眉目也脱去了当年的稚嫩。他跟林瑾在三年前成婚,如今是燕王府的侍卫长,这次专门负责保护叶季辰的安危。他为人忠厚,最讲义气,跟透墨和叶季辰的关系都很好。
三个人说着话就到了林勋现在所住的扬州行宫,几年前这里曾被大火烧毁一座宫殿,如今业已经重新翻修。
行宫里有座长生殿,据说是整个行宫中存放古书最多的地方。林勋在殿里翻阅古书,听到门口的谈笑声,抬头看去,便见几个宫女似进来打扫。
宫女们看见林勋在此,纷纷吓了一跳,有人甚至打翻了手中的水桶,水淌了满地。她们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奴婢不知王爷在此,请王爷恕罪。”
林勋捧着书,淡淡地说:“起来吧。”
那几个宫女怯怯地站起来,其中一个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些,擦拭地上的水渍。林勋不经意间看了她一眼,顿时觉得心神俱震,几步走过去将她拉了起来。
这名宫女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明眸皓齿,很是漂亮。尤其那双明净的眼睛,简直像极了…林勋盯着她的眼睛,手上的力道加重,几乎要捏碎那纤细的手臂。小宫女浑身都在发抖,轻轻地叫了声:“殿下…”
林勋缓缓地松开了她。像,但毕竟不是。画皮难画骨,就算是长得一模一样,却终究不是她。倘若是她站在面前,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大概会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亦或是质问她为何要消失这么久?
终究是痴人说梦罢了。
“下去吧。”林勋转身,怅然地叹了一声,心口又隐隐作痛。
这时候透墨他们走进来,看着地上的狼藉,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王爷,叶大人他们回来了。”
叶季辰和霍然应声跪下行礼,林勋侧对他们道:“起来吧。”
叶季辰看林勋的神色,对他说:“臣等带回来的东西,还需整理一下,明天呈给王爷过目。”
旁边的霍然看了他一眼,东西不是路上的时候都收拾好了吗?还说一回来就可以呈给王爷过目,害他几夜没睡,都在帮忙整理。
“不要紧,你们一路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林勋挥了挥手,叶季辰就和霍然退出去了。到了殿外,霍然拉住叶季辰的胳膊问道:“叶兄,你怎么不直接把东西给王爷看呢?”
“贤弟没有看王爷的脸色不好吗?现在说给他听,他恐怕也只能听三分。倒不如等他心情好一些。”
“王爷这又是…怎么了?”霍然摸了摸后脑,他没有叶季辰那样的玲珑心思,自然猜不透林勋的想法。
叶季辰刚才进来之时,看到仓皇而出的宫女里头,似乎有一个位长得有些像绮罗,便多看了两眼。连他都是这样的反应,更不要说里头那位了。这三年,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林勋的痛苦。因为他曾经失去至亲,差点看着陈家珍死在面前。那种绝望曾经一度要击垮他,与他比起来,林勋已经算是坚强的了。
有侍卫跑进去在透墨耳边说了两声,透墨对林勋禀报道:“王爷,我们的人找到了那位叶夫人的住处。是现在就过去吗?”
“不,你先跟我去一趟陆云昭那里。”林勋放下手中的书,拍了拍身上的袍子,率先走了出去。
…
宁溪失神落魄地逃回了家,绮罗已经张罗了一大桌的饭菜要给她们接风。看她回来这副样子,奇怪地望向月三娘。月三娘摘下帏帽,叹气道:“我们在渡口好像看见透墨了。那…他是不是也在扬州城?”
绮罗点了点头,坐下来道:“他奉旨巡查漕运,我没想到你们会在渡口遇见透墨。他没有发现你们?”
“应该是没有。当时我是挺吃惊的,这丫头估计就是百感交集了。”月三娘看了宁溪一眼。宁溪为了绮罗,离开了京城,同时也放弃了与透墨联系。但是这几年,无论绮罗或者月三娘给她张罗谁,她都不愿意,想必是心里还惦记着那个人。
宁溪起身向绮罗行了礼:“小姐,奴婢回房里静一静。”
“去吧,饭菜我让琉璃端到你房中去。”
宁溪走了之后,月三娘看着绮罗道:“宁溪尚且如此…绮罗,你真的不打算见他么?我听说他在京外给你立了衣冠冢,每年清明都会去凭吊。他应该一直没有忘记你,而你又何尝忘记过他?我们所有人都对他隐瞒着你还在世的事情,对他很不公平。”
“三娘,你别说了。我们各自更换了身份,现在这样活着挺好的。”绮罗笑着给月三娘倒了杯酒,“酒庄今年新酿的酒,我取名叫千秋,你喝喝看。”
月三娘举起酒杯闻了闻:“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这酒,我干了!”
两人一杯一杯地对饮,不觉喝了一个下午。这酒的酒劲并不大,但喝多了也是醺然欲醉。月三娘先倒在桌上,绮罗将酒壶中最后一滴酒仰脖饮尽,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要把月三娘扶回房去。
“砰砰砰”这时前院有人敲门,琉璃赶紧走过去,低声问道:“谁啊?”
“是我。”陆云昭看了看身后的两人,在门外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会怎么见面呢?
第124章 追捕
琉璃兴高采烈地正要解掉门上的锁链,却从门缝里看到陆云昭举着拳头,在胸前轻碰了两下。这是他们约定好的,警示的动作。她机灵地看向陆云昭身后的两个人,面生得很,便知道来者不善,便小声道:“陆大人有什么事吗?夫人眼下不在。”
陆云昭心中叹这丫头不愧是绮罗□□出来的,果然聪敏,便转身对林勋依葫芦画瓢说:“主人不在。”
他没有想到林勋一来扬州城居然就要见叶夫人,更没想到他已经打听到了住处,只不过是怕惊扰对方,所以才叫自己这个“熟人”一起过来。他为了不让林勋起疑,自然随同前往,但绮罗现在毕竟是毫无准备,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见面。
陆云昭并非没有私心,他并不希望林勋知道绮罗还活着。当初若没有林勋插手,绮罗早就已经嫁给他为妻,何至于有今日的种种。可他也知道,很多东西是没办法骗人的。比如绮罗对他有敬有情,但那都是打小的情分,林勋对她的影响才是巨大的,甚至可以说致命的。
林勋抬眼看了看这处毫不起眼的院子,叶夫人号称江南首富,住这样的宅子,的确是有些意思。既然主人家不在,门后的丫环又那么警醒,他们也不便硬闯,林勋便道:“罢了,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琉璃在门后看他们走了,连忙跑到绮罗的房间里禀报。绮罗卧在榻上休憩,听了她的话,漫不经心地问道:“陆大人带了什么人过来?怎么没进来?”
“我不知道对方是谁,陆大人恐怕不方便说。其中一个身量很高大健壮,气质十分高贵威严,我猜想应该是大官吧?”
琉璃这两年跟着月三娘和宁溪见了不少世面,看人的眼光应该是有的。绮罗心中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是孙志书因为米价的事情,跑到林勋那里去告状,引发了林勋对她的兴趣?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否则这扬州城里,何人能使唤得动陆云昭这个两路转运使?
此时,她的酒已经醒了大半,身子直立起来,深深地觉得如果自己还在这处宅子住下去,免不得要与林勋碰面。她道:“琉璃,帮我收拾东西,我们连夜离开扬州城,去乡下的庄子避一避。”
“啊?”琉璃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夫人?”
“很大的麻烦,你照我说的去做。”
绮罗跟宁溪还有月三娘说了林勋找来的事,月三娘倒是不打紧,她对外本就宣称到江南来做生意了,被林勋看到也无妨。只是宁溪和绮罗是决不能与林勋碰面的。绮罗甚至觉得琉璃和陆云昭并没有打消林勋的兴趣,也许他现在已经有所怀疑了。
皇上对他的宠幸,不仅仅在于他是失而复得的宝贝儿子,他的办事能力,也是有目共睹。任何大案,难案,都在他手中迎刃而解,四方官员听闻这次是林勋要视察漕运,有许多都惆怅得彻夜难眠。
绮罗越想越怕,三年来第一次觉得恐惧,好像自己是被盯上的猎物一般。她甚至不敢设想两人见面的场景,或者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入夜,绮罗和宁溪从隐蔽的侧门上了马车,琉璃和车夫坐在外面。月三娘嘱咐道:“你们小心些,等这边事了了,我立刻通知你们。”
绮罗点了点头,放下窗上的帘子,马车便往前疾驰而去。
到了城门处,守城的官兵却把马车拦了下来,大声道:“马车上是何人?”
绮罗猜到会有点小麻烦,幸亏早有准备。琉璃拿出进出城的凭信给官兵看,官兵给身边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悄悄跑开。官兵义正言辞道:“孙大人下令,近来城中匪盗猖獗,要严密监控进出城的人员。还请马车里的人现身给我们检查。”
“岂有此理,什么匪盗猖獗?我们是正经商人,手中还有官府的凭信,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城?马车上坐着我家夫人,偶染湿疹,现在不便见人!”琉璃赌气到。
“我看你这丫头就很可疑,来人啊!把她抓起来,严加盘问!”那官兵大手一挥,立刻有几个官兵涌过来,要拿下琉璃。这时,马车的帘子掀开,绮罗探出头来,看着四下道:“不知官爷动我的人,依凭的是哪条律法?”
官兵抬头看着那蒙面纱的女子,一双眼睛分外漂亮,就像平湖秋月,一时愣了愣。绮罗又道:“我回乡下养病,不知何处不妥?”
“这…”官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孙大人吩咐,看到这样凭信的人务必要拦住,不让出城。双方在城门前僵持着,绮罗皱着眉头,刚想命藏在暗处的影卫动手,忽然身后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叶夫人何必急着出城?莫非是在躲本王?”这声音低沉而又威严,就像锁链一样将人定牢。
绮罗浑身一震,捏着车帘的手几乎都僵硬了。马车内,宁溪抬手捂住嘴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林勋方才在官衙,听孙志书眉飞色舞地禀告在城门口拦下了要畏罪逃跑的叶夫人,就先策马过来查看。城门处的官兵见到他,全都跪了下来。
火把的映照之下,男人高居于黑马之上,英俊威武,目空一切。他调转马头,正对着马车的方向,用一种绮罗全然陌生的语调说道:“叶夫人,久仰大名,幸会。”
夜未冷,甚至四下的火把将空气烧得微热。绮罗额上出了冷汗,浑身都在发抖,她低着头,控制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可是若她一动,他立刻就会抓住她吧?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官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燕王殿下口中的叶夫人,是不是他们所知道的那位叶夫人。如果是的话,那这叶夫人不仅不老,也不是男人,还是个大美人呢!
“怎么?叶夫人忽然哑巴了?为何白日骗本王不在家中,现在又要趁夜出城?本王原本相信你是清白的,现在也有些怀疑了。你,抬起头来。”林勋俯瞰着僵在马车上的那个女子,她只探出脖颈以上,整个身子都藏在马车里,梳着高髻,戴着面纱。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看不见她的体貌,却觉得她有似曾相识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