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意放它走,它却不肯走。他把它挡在帐外,它便在外面“呜呜”地叫一整夜。后来他没办法了,让人把它带到深山中放养,可没想到过几天,它满身是伤地找了回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连士兵们都心软了,让他索性一直养着它,就当是养只宠物了。可他仍能记得第一次在林子里看见它时,它还小,有一双狡猾机灵的眼神,虽然腿受伤了,却有兽的气质,竖起浑身的毛与他对峙。他希望它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保持那份天性,而不是变得不像只狐狸。
所以他不再理它,甚至下令不给它东西吃,不许它近身。它每日趴在他的帐边,一点点地瘦下去,别人偷偷给它食物它也不肯吃。后来有一天,它发疯了一样过来咬他的裤脚,拼命把他往军营外面拖。他刚好有紧急军情要处理,怎么喊它都不肯松开,便狠狠地把它踢开。它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再抬头看他时,眼里是满满的哀伤和恨意。
小狐狸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它的身影刚消失,便发生了地动。军营背山驻扎,山上的大石纷纷滚落下来,砸坏了不少军帐,还砸死了不少人。他这才知道,它是在救他。
后来他离开那个军营的时候,副将在山涧里找到了它的尸体。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只是当他看到副将把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尸体抱到面前的时候,分明感到自己的心在抽痛。从小他就在父母的争执中长大,他们给他最好的一切,却独独没有给他爱。这是第一次被深深地依赖眷恋,他不是不开心的。若他自私一点养着它,不把它赶走,它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轿子晃了一下,林勋睁开眼睛,从容地把那团白毛放进怀中。护卫在外面说:“世子,我们被人拦住了。”
***
郭雅心仍是每天去松鹤苑给长公主请安,有时哪怕坐着不说话或者长公主根本不见,她也从没有间断过。
赵阮的禁足取消后,也是每天都来松鹤苑,只是从不跟郭雅心说话。她讨厌郭雅心那副温柔谦恭的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实则是博取男人的同情,狐媚得很。自从被朱明祁治过之后,她这段时间安分了许多。京中勋贵圈多少因为那天寿宴的事在背后嘲笑她,连邀请拜访的都少了许多,但随着朱明祁荣升侍郎,很多贵妇人还是恢复了跟赵阮的往来。
赵阮把朱成碧的婚事想到苏家和曹家去了。
苏家的四个公子不是已经成亲就是有了婚约。大公子的原配虽然死了,但毕竟是续弦,而且年纪也有些大了,赵阮肯定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曹博的职位虽然还没有定下来,但凭他这些年的功绩,还有与苏行知的交情,三品以上官是跑不掉的。而他夫人惯是个低调,赵阮至今为止都没有见到她的面,反而是郭雅心收到了帖子,曹夫人请她过去一叙。
许多人家想跟曹家结亲,可都巴结不上。赵阮有些着急,听到林淑瑶已经看中了辅国公庶出的儿子,自己女儿可是国公府嫡出的小姐,还能比一个庶女嫁差了去?
为了朱成碧的婚事,赵阮“屈尊降贵”地到了鹿鸣小筑,拐弯抹角地表明了想和郭雅心一起去曹府赴宴的心思。她以为郭雅心肯定不会拒绝,谁知道郭雅心为难地说:“大嫂,不是我不愿意。但曹夫人性子喜静,她只请了我跟绮罗过去。”
赵阮一听不乐意了,“腾”地站起来:“我肯去曹府,是给你们面子,不识好歹。既然你不愿意便算了!”说完她便趾高气昂地扶着李妈妈走了。
徐妈妈摇了摇头:“大夫人这性子,难怪国公爷不喜欢她。好歹像林姨娘一样,肯做做表面功夫也是好的。她不肯服软又目中无人,总觉得好事都得她的人包揽了似得。哪有这样的?”
玉簪道:“可不是?上次玉观音的事情,肯定是她动的手脚,弄得长公主越发不喜我们夫人。说什么不祥人,我都怀疑当年那个道士是她搞的鬼!”
“好了,你们别抱不平了。”郭雅心站起来,“玉簪,你去把皎皎带来,我们准备去曹府了。”
绮罗这几天心情很不好。陆云昭明明到了京城,却不来找她,一定是忙着追求辅国公家的小姐去了。凭良心说周敏君五官灵秀,又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嫡小姐,陆云昭若娶了她,只会离将来那个位置越来越近。可这些年绮罗依赖惯了陆云昭,若有人把陆云昭抢走了,她会很难受的。
曹夫人亲自在府门外迎接郭雅心,两个人见面,分外高兴地寒暄了一番。曹夫人好像有事要跟郭雅心单独说,吩咐曹晴晴带绮罗去玩。
曹晴晴当然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思,装作跟绮罗热络地手拉着手。绮罗很有默契地配合她,毕竟两家大人的交情很好。等到无人的地方,曹晴晴便松开了绮罗的手。
“云昭哥哥到京城了,你知道的吧?”曹晴晴坐在廊下看着绮罗。
绮罗皱着眉头不说话。
“怎么,他没找你?也难怪…”曹晴晴顿了下,一脸嫌弃地说,“朱绮罗,换做你是男人,会愿意娶一个大胖子做媳妇吗?你三姐朱惠兰美名在外,很多嫡子都不介意她的出身,甘愿娶她为妻。女人的美貌就是她的资本!你现在年纪小,人家会说你胖得可爱,但等你长大一些,到了待嫁的年纪,还是这么胖的话,根本没有人会要你。到时候有你哭的!”
曹晴晴说的话虽然不好听,却有一语惊醒梦中人之感。绮罗这辈子虽不指望嫁给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可她也不能做个没人要的老姑娘,那样爹娘该多伤心啊?她这贪吃的嘴巴,胖胖的身子,是得好好管管了。
“我还得去绣嫁衣,你若是不嫌无聊,就跟我一起去绣房吧。”曹晴晴说完站起来,抬腿就往前走了。
绮罗垂着头跟在她身后,两个人经过曹夫人和郭雅心谈话的花厅,曹晴晴忽然停住了脚步。绮罗差点撞上她,连忙也停了下来。只听里面郭雅心说:“嫂子说云昭…”
“是啊,云昭恐怕要娶辅国公家的小姐了。”曹夫人委婉地说,“官人说,他与辅国公一次吃酒,辅国公吃醉了亲口说的,这婚事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曹晴晴回头看绮罗,见她一脸震惊的模样,忙扯着她的手臂说:“走吧,别听了。”
绮罗被她拖着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到光影里站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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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诺
曹晴晴惊诧地叫道:“云昭哥哥!”
那人从光影里走出来,穿着灰色的精布襕衫,身量高挑,五官俊美出众。绮罗往后倒退了两步,转身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满脑子都是他要去做辅国公的乘龙快婿了,他甚至为了巴结周敏君,都不回她的信。也是,现在的她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吧。
“绮罗!”陆云昭追过来,拉住她的手臂,她狠狠地甩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甚至有种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感觉。
陆云昭按住绮罗,蹲在她面前,口气里带着一丝恳求:“你听我说好不好。”绮罗别过头,但没有再挣开他。
“为什么生气?”陆云昭问道。
“我给你寄了信,你没有回!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可是你呢,你早就来了京城,却忙着巴结辅国公的女儿!那天在丰乐楼,我都看见你了!”
陆云昭愣住:“你没收到我的回信…我明白了。绮罗,我们心平气和地谈谈,你觉得我要娶辅国公的女儿?”
绮罗低头看他,浓密的眉毛,纤长的眼睫,阳光照耀下,整张脸好似都泛着光。从小她见惯了的,无论别人说他长得如何好看,如何有本事,她都觉得寻常。她叹了口气,慢慢地说:“你早晚会娶妻,我也明白你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筹谋。不过是我现在没有利用价值了,你找到更有用的人了。你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到底有没有真心?”
她知道他是日后的权臣,所以一开始冲着这个才去亲近他。后来随着点滴的相处,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哥哥。她何尝不知道他当初接近她,是因为爹和娘。她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在这几年的相处中,动了真感情,却没想到当另一个利益摆在眼前的时候,她就被毫不犹豫地舍弃了。
陆云昭听了,不怒反笑,白皙明净的脸庞飞上两朵红云。笑完之后,他拉着绮罗的手说:“我知道这些东西你都懂。绮罗,你生在显贵世家,自小有父母宠爱,衣食无忧。你不会明白,如果当一滴水,一粒饭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善良啊,单纯啊,那些都太奢侈了。”
绮罗的心里顿时不是滋味,陆云昭接着说:“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我从出生,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父母连正式的婚礼都没有办过,而且双双早逝。我如果不争,那么我就只是被人狠狠踩在脚底下的贱种。如果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永远只能做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我抱怨过命运不公,但我只能接受,去抗争。所以我做不到你想的那么干净啊。”他的口气很平静,眼里却像翻滚着暗潮。那些黑暗的过往,一直是他刻意隐藏的伤疤,现在却揭开来给她看。
绮罗本不想见他难过的。
“我承认最初接近你,确是刻意为之。但这些年下来,我对你,自问无愧于心。”陆云昭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锦袋,放在绮罗手里。那个袋子很沉,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陆云昭笑着说:“这是补给你的生辰礼物,我亲手做的。你现在不想理我也没关系,等你想通了写封信给我。”说完,他摸了摸绮罗的头,便起身走了。
绮罗把红色的锦袋打开,里面是用红线穿着铜钱做成的一只小兔子,难怪沉甸甸的。郭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看着绮罗手里的东西问道:“云昭送你的?”
绮罗点了点头。
郭雅心不禁赞道:“好别致的东西,铜钱是用来压岁的,可以去凶除殃。若是亲手做的,很花工夫。”见绮罗不说话,郭雅心寻了一处石凳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皎皎,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在来京城之前,我私底下问过云昭愿不愿意娶你,他当时说你年纪还小,没有立刻答应。但刚才他跟我说,他愿意照顾你一辈子。你可知道这句承诺的意义?”
绮罗惊讶地看着郭雅心,她都不知道还有这件事。郭雅心捧着她的脸颊说:“他不会娶辅国公的女儿,他想娶你。这些年他对你的用心,为娘的都看在眼里。还记得那个你很喜欢的牡丹耳坠吗?之前宁溪把那对耳坠拿出来擦的时候,发现它底部有刻字,是曹州手工大师明修的作品。听说要求他做个东西很难的。”
绮罗惊住,原以为那只是陆云昭在什么小摊上随便买的玩意儿,哪里想到竟然会是明修做的东西!这往后几十年,明修基本都不做首饰了,留存在世间的作品更是天价难求。他…他为何从来不说?
“不仅是那对耳坠,他送你的每一样东西都用尽了心思。或许云昭做事的确是功利,但他若是有勇冠侯世子那般的出身,又何至于如此步步为营。正因为这样,他对你的真心,才更难能可贵,是不是?”
绮罗明白郭雅心的意思。她前世生活的环境十分简单,成长的过程也是循规蹈矩。她就是吃了那样的苦,在灾难来临的时候,只能束手无策,所以这一世很多时候她才不忍气吞声。
而且前世她有叶季辰护着,今生有爹娘护着,陆云昭有什么呢?只有他自己。若没有心机手段,凭他的出身,日后如何能身居高位?
郭雅心带着绮罗去向曹夫人告辞,曹夫人亲自送她们出门,临上轿前,她看着绮罗说:“可惜了。我是真想跟你做儿女亲家的。”郭雅心笑着握住曹夫人的手:“嫂子,就算不是儿女亲家,我们的情分一直都在。”
曹夫人点头,笑容娴静:“是啊。我刚来京城,没什么朋友,往后你可要多来看看我。”
郭雅心应道:“一定。”
回去的路上,绮罗在严肃地思考怎么变瘦的问题。郭雅心以为她在想陆云昭,便说:“眼下云昭要专心备考礼部试,等考试结束之后,我再跟他好好谈一谈你们的事。”
“娘…”绮罗有些难为情,“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哪里早?过了年你就十岁了,早些把你的婚事定下来,我和你爹也能安心。何况只是定亲,又不是把你嫁出去,我还要留你几年呢。”
绮罗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连忙转了话题:“娘,我以后不能再那么吃东西了。我想变得瘦一些。”朱惠兰的手指修长又显得骨节分明,拿着毛笔的时候好看极了。她穿裙子,楚腰纤细,宛若空谷幽兰一般。反观自己,无论穿什么,都显得臃肿笨拙。
绮罗前世也不是什么大美人,最多算个小家碧玉,但身材纤细,求亲的人也有。曹晴晴今天说的一句话她算深深地记下了:女人长得漂亮就是最大的资本。
郭雅心忍不住笑起来:“刚刚还嫌说亲早,现在就开始爱美了?你年纪小,胖一些挺可爱的。都说女大十八变,也许以后自己就瘦下来了。”
绮罗可不敢冒这个风险,倘若不能呢?
进了国公府,郭雅心牵着绮罗,一路往回走。来到林间小路上,见朱明祁和孟四平从对面过来。孟四平好像正在禀报府里的事,手里还拿着账册。
郭雅心忙拉着绮罗避到路边,让他们先过去。朱明祁却停在他们面前,目视前方:“前阵子的风寒好全了?”
“谢大哥关心,已经没事了。”郭雅心恭敬地说。
“天凉了,出门记得多穿些。”朱明祁说完,便带着孟四平走了。
绮罗目送朱明祁离去,这个大伯生得还真好,还有一股家主的威严。年轻的时候,肯定迷倒了不少姑娘吧?她回头看郭雅心,发现她正出神,叫了一声:“娘?”
郭雅心回过神来:“我们走吧。”她们没走几步,便看到一个绝色丽人扶着丫环,站在那里,正是林淑瑶。她的五官极美,肤色犹如雪中的红梅,白里透着红。身上罩着白色的斗篷,里面穿着刺绣的蝶纹双层提花背子,白色的梅花锁边长裙,既端庄,又不失俏丽。
“二夫人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吧?”她笑着问道,声音悦耳动听。
郭雅心跟兰溪院那边从来没有什么走动,与林淑瑶不过打了几次照面而已,便礼貌地回道:“早上带着绮罗去拜访曹夫人了。林姨娘这是准备去哪里?”
林淑瑶巧笑嫣然:“我是来找国公爷的,刚刚好像看到他往这边来了。”
郭雅心伸手指着后面:“大哥往那边去了。”
“多谢。”林淑瑶微一俯身,让开了些,郭雅心和绮罗便从她身旁走过去了。
等他们离开后,林淑瑶似笑非笑地说:“吟雪,你可看见国公爷刚才的样子了?”
“跟平日没什么两样啊。”
林淑瑶讽刺道:“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可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穿衣多或是少。”
吟雪好像有些明白了:“您是说,国公爷对二夫人…可是怎么会?奴婢完全看不出来呀。”
“国公爷那样的性子,能叫你看了出来?”林淑瑶斜睨她一眼,“当初郭家老爷是永兴军路的转运使,老国公爷带着国公爷赴任那里的提点刑狱公事,长公主和二爷则留守京中。郭老爷和老国公爷都是三年之后任满了才调回来,谁跟谁认识在先,不是很清楚了?”
吟雪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那为什么后来国公爷会娶夫人呢?那郭家的家世分明也不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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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婚
林淑瑶笑她无知:“别看郭家现在不错,那也是郭老爷当上参知政事之后才算挤进了京中的上流圈子里。当年与赵家和朱家这种几代的乔木世家是根本没办法比的。何况郭老爷向来明哲保身,国公爷的仕途不是靠着赵太师和我兄长的帮持才能如此顺利?”
“原来如此。”吟雪说,“难怪奴婢老觉得大夫人恨二夫人呢。”
“你入府晚,自然不知当年那些错综复杂的事。你当国公爷为何罚大夫人禁足?表面上看是因为寿宴上错了菜,实则是大夫人在玉观音上做手脚,陷害二夫人的事被国公爷知道了,惩治她呢。”
“怪不得最近大夫人消停了许多,也不怎么找我们麻烦了。”
林淑瑶拢了拢斗篷,转身往兰溪院的方向走。吟雪奇怪道:“夫人不是说要去找国公爷?”
“他忙正事,哪能轮到我打扰…方才不过是随口说与二夫人听的。”林淑瑶慢悠悠地走着,仿佛闲庭漫步,“我让你送去辅国公府的帖子,你送了吗?国公夫人怎么说?”
“送是送了,还没回话呢。”吟雪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何况小姐好像很不愿意的样子…奴婢听碎珠说,小姐还偷偷送了好几封信去勇冠侯府呢。”
“什么?”林淑瑶的秀美蹙起来,忽然间走快了,“难道她还在动勋儿的心思?这死心眼的。”
吟雪不敢多言,只跟着林淑瑶快步回到兰溪院。朱惠兰正坐在窗前发呆,连林淑瑶进来了也没发现。碎珠要出言提醒,林淑瑶抬手阻止她。只见朱惠兰手肘下压着纸,写满了林勋的名字。
“惠兰。”林淑瑶开口叫她。
朱惠兰吓住,连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要用书去挡,林淑瑶拉住她:“行了,我都看见了!”
“娘…”朱惠兰泫然欲泣,委屈地抓着桌上的纸。林淑瑶挥手让下人都出去,拉着朱惠兰在榻上坐下:“他当日已经那般拒绝了你,你怎么还不死心?”
“我喜欢他,我当真喜欢他!”朱惠兰扑进林淑瑶的怀里,痛哭道,“可我给他写信,封封都石沉大海。娘,我只是不甘心,我宁愿给他做妾,他都不要!”
林淑瑶拿出手帕给她擦泪水:“惠兰,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别的不谈,有那么多公子愿意娶你做妻,你却要去做妾。你可知道妻妾有天壤之别?从小娘就教你,心气要高,别让人看轻了,你却这般作践自己!过些天,我请周家三公子来府上,你自己好好想想。勋儿你就别想了,前几日,他被皇后请进宫里去了。”
朱惠兰停止哭泣,随即明白了。仪轩公主喜欢林勋,皇后更是有意要让林勋做驸马,可是当了驸马…不就变成皇后太子那一派的了吗?记得勇冠侯府在皇子的立场上一直是保持中立的。
“夫人!”吟雪跑进来,在林淑瑶耳边说了一阵。
“你说勋儿来了府上,还直接去了松鹤苑?”
吟雪重重点了点头。
天气渐冷,张妈妈命人生了炭火,铜炉放在里间几处,炭木烧得滚烫。长公主靠在榻上,两个丫环给她拿捏着身上的关节,山荞跪在塌前给她念话本。一段话念得停停顿顿,很多字还念错了。
长公主微皱眉头:“罢了。”
“你这丫头,平日里要你多读些书,你却躲懒。”张妈妈过来把山荞赶起来,对长公主说,“若不是老身眼力不行了,便自个儿给公主念。”
“也不怪她们。不过是些个下人,哪有机会读书识字。”长公主扶着张妈妈坐起来,张妈妈不以为然地说:“也不全是如此。二夫人身边的玉簪丫头和六小姐身边的宁溪丫头不就都识字?”
长公主看她一眼,她拍了下嘴:“看老身多嘴,没得又说起这些不相干的人,惹您不高兴。”
丫环跑进来,指着门外说不出声。然后林勋便进来了。他穿着一身湛蓝锦缎肩部绣飞鹤的鹤氅,袍子宽大,衬得他身量越发壮实。长公主喜道:“你怎么来了?”
张妈妈搬来乌木鼓凳,林勋坐下来道:“我刚从宫里出来,有些话想单独跟您说。”
长公主明白他的意思,让张妈妈把屋里的下人都带出去。山荞故意磨蹭在门边不走,想听听林勋说什么,却被张妈妈赶去弄茶水。
“国公夫人私下跟皇后娘娘说,我对仪轩公主有意。皇后不仅派人把我接到宫中小住了几日,撮合我跟公主,今日还把我母亲叫去了,言下之意要皇上降旨赐婚。”林勋的声音很冷,还带了几分肃杀之气。
“什么?她竟这般糊涂!”长公主捂着心口气道。
“皇后想为太子争,我和父亲是不想卷进去的,国公爷想必也是如此。母亲要我来跟您说,国公夫人若是一门心思为赵家打算,恐怕将来会牵连国公府。”
“我明白了。替我谢谢你母亲。”
林勋走了之后,长公主想了很久,严肃地吩咐山荞:“你去把大夫人给我叫来。”
***
林勋自认对靖国公府十分熟悉,不用下人带路,自己独自往外走。他喜欢独处,就连于坤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从小围在他身边的人很多,有些是为了父亲的权势,有些是为了母亲的富贵,那些人都不是真心的。
同龄的人,嫌他高高在上或者难以亲近,几乎都不跟他玩。他总是一个人,也习惯了孤独,并不怎么爱与人亲近。他想着心事,不知道哪条路走岔了,竟然走到一个全然陌生的院子前。
他刚想找个下人问一问,却瞥见拱门内的秋千上坐着朱绮罗,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丫环。这是她的住处?院子里干净清爽,只种着几棵树,瞧着倒像是男孩住的。
林勋觉得闯到内院小姐的住处有些唐突了,正准备走开,却听到里面两个人在说话。
绮罗问宁溪:“宁溪,你说怎样才能瘦呢?舞刀弄枪的我又不会,不然每天绕着花园跑十圈?不行,那会累死我的。”
宁溪想了想说道:“小姐,奴婢听说回鹘有一种舞,浑身都动得厉害那种。”说着还比划了两下,只不过笨手笨脚的,看起来有点滑稽。
绮罗知道那是回旋舞,跳起来极其费力。那些舞娘倒是各个腰细得像巴掌似的,手像一拧就断,前世她偷偷跑去瓦舍勾栏里看过,那身衣服,露得比穿得多。看了之后别说是男人,她是个女的都要把持不住。
“不过学跳舞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绮罗暗自琢磨。
忽然,宁溪尖叫了一声。绮罗看到是一只肥硕的老鼠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有半只猫大,就在秋千底下吱吱乱叫,她吓得跳下秋千,一口气跑出了院子。她前世给大老鼠咬过脚趾头,怕得要死。
她闭着眼睛猛地撞到一个人身上,也顾不上是谁,揪着他腰上的袍子指着后面跳着脚说:“老鼠老鼠,快帮我把老鼠赶走!”
林勋微愣了下,随即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子,用两指之力扔过去,砸到大肥鼠的身边。大肥鼠吱吱叫着跑远了。
“没事了。”他低头说。这胖丫头撞到他怀里的那一刻,就像当年那只他唤作小白的狐狸跃到他怀中时一样。他一向不喜与人亲近,但她…真是太像小白了。这种能撞到心的感觉,当真是许多年都未曾有过了。
绮罗听到这个声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抬头便看见那双深褐色的眼瞳,整个人仿佛要被吸进去般:“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甩了甩头,保持冷静。奇怪了,陆云昭明明比这个人好看,为什么她就不曾被陆云昭的美色迷惑过?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磁性:“你连蛇都不怕,竟然怕老鼠。”
“要…要你管!”绮罗来不及深想他的话,就转身跑回了院子。不过一会儿,宁溪走出来,恭敬地行礼:“小姐说世子想必是迷路了,奴婢这就带您出去。”
宁溪安静地在前面带路,林勋负手跟在她后面。沿路上几无人烟,走的都是僻静的小路,倒是玲珑的心思。他见多了高门大户的丫环,这么不卑不亢,气质出众的丫环倒是少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户人家的小姐。他见她腰带上塞着一方锦帕,帕角上绣着:身欲宁,事欲静。
林勋问道:“你读过《礼记》?”他虽然已经把语气放缓,但听来还是有股生硬之气。
宁溪见他目光落在自己的锦帕上,遂小声答道:“小姐从小就敦促奴婢读了些书,《礼记》是之一。”
林勋很有些惊讶。他不是没见过识字的丫环,但读过《礼记》的却独有这么一个。连个丫环都如此,想必主人看过的书更是不少。他自己爱读书,每个月更花不少银子在买书上头,也因此格外喜欢读书之人。
京中闺秀读过两本书就以才女自居的不在少数,比如那个朱慧兰。记得前次他住在靖国公府的时候,听说朱绮罗那丫头上课都没什么精神,原来是装的…?他轻扯了扯嘴角,真是个有意思的丫头。仔细想想就是胖得过分了些,五官还是好看的。
他方走出府,于坤便跑过来在他耳边说道:“世子,收到消息,城东住着一伙子行迹诡异的外邦人,时常早出晚归,似在筹谋什么。我们的人要更盯着些,就没他们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