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次,是真的不等我了吗?”尔冬的声音低低的,在这郎阔的空间里回荡出一丝苍凉。
普云辉没有做声,又是一场冗长的沉默,沉默到陈尔冬没了力气继续拉着他。她自嘲的扬了扬嘴角,松了手,坐回到沙发上。
可是普云辉没有马上就走。他转了身,蹲下来,看着陈尔冬明亮的眼睛。
“我爸去世了,现在普氏的企业没有人打理,我没有时间追着你去加安了。”他的语调很平淡,教人听来却格外的沉重。
尔冬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你可以留在北城陪我吗?”
普云辉的手搭在他自己的膝头上,认真地问着。
这个问题太突然,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可就在她怔忪的那几秒里,普云辉冷笑了一下,这笑容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你看,我又为难你了,真是对不起。”普云辉耸了耸肩,似乎对于他们之间存在这样的问题,他已经自暴自弃。
“云辉,我…”陈尔冬所有的语言都哽在嘴边。
他站起来,抽走了沙发上的一个抱枕狠狠的砸在地上。这个动作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可是陈尔冬还是吓的缩了缩脖子。
“陈尔冬,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谁比,因为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我一直连你的工作都比不上!”
普云辉压低了声音将他所有的怒气都宣泄了出来。他大步流星的开门、关门、离开…整个过程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这人,即使这样的生气,可是依旧维持了他的风度和礼貌。正因为这样,与他相比她常常觉得无地自容。
陈尔冬掩着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一瞬从未有过的无助彻底的吞噬了她。
陈尔冬盘腿在沙发上一直坐到天亮。
父母起床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下楼来找普云辉,看到客厅里只有尔冬一个人的时候,他们什么都没有问。仿佛猜都猜到了这平静表面的波涛汹涌。
下午陈尔冬准点赶到机场,北城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对她而言想要快点逃离的是非之地。
坐在候机室里,陈尔冬一直觉得呼吸很紧,机场的电视上正在播报今天早上在西环路发生的一场车祸。陈尔冬隐隐约约的听到了普云辉的名字,她抬头看到画面里那辆宝石蓝的跑车里坐着的女人正是王蜜蜜,王蜜蜜的额头受了伤,正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新闻的内容大致是开着豪车的王家大小姐与前方骤停的车辆发生追尾,新文的旁白特地将此事与前两天普云辉父亲去世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解释说王蜜蜜是担心男友才会开车不专心…
新闻最后一闪而过的是王蜜蜜哭着扑进急匆匆赶来救场的普云辉怀里的画面。周围看到报道的人在窃窃私语,说:“普家少爷最近不顺心的事情还真多。”
广播里在催促着登机,陈尔冬站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候机室。
登机之后情绪稍稍缓过来些,她在空姐催促她关机之前先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然后带起了耳麦。听筒里缓缓流泻出的是一首舒缓温暖的钢琴曲,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这首曲子下载进了手机。只是越听越熟悉,越听越想流泪。
普云辉对她求婚那天,餐厅里弹奏的就是这首曲子。
伴随着这特别的旋律,陈尔冬记起那一段时间的无助,也记起普云辉无微不至的陪伴。设计稿被判抄袭的那几天她脑海中有无数次闪过“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的念头。
而就是那样的时刻,普云辉又对她伸出了手。她记得他殷切的眼神,记得他说:“陈尔冬,你就安安心心做普太太不好吗?”
陈尔冬知道,普云辉能保她余生风雨不侵、衣食无忧。
那一瞬就好像是飘沉于、大、海快要溺死的人忽然抓到一块浮木,她真的有想过要抓住他。
可是她好强,直到困境逼退了她的理智,她依旧希望最后能借助自己的力量爬起来。她也不希望,普云辉在那一刻只是她的浮木而已。
这十几年来的追逐对她来说更像是她熟悉不愿改变的惯性,陈尔冬其实也有很多她自己的担心。
如果“想要拥有”变成了“拥有”,普云辉会不会忽然发现自己一直追逐的也不过尔尔,他会对她失去兴趣,会变得喜新厌旧…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她更希望自己还保留着能给她慰藉的工作,而不是单纯只做依附于男人的藤蔓,失去男人就倒地不起。
她一直都是好强、没有安全感的陈尔冬,他知道的。
可是即使他知道,他们之间的结果也还是变成了如今这样。
回到加安的陈尔冬火速全情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中,一直以来,唯有工作能让她忘记烦恼。
可是这一次好像也不行了。
在秀开始之前,她不止一次的给模特儿拿错衣服,惹得一色都快抓了狂。
“陈尔冬,你回北城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每天魂不着道的,一点都没有工作效率。”一色指着毫不留情的说。
“没有。”陈尔冬摇头。
“你不愿意说我就去问江年锦。他前两天不也回北城了,他一准知道。”
“就你多事。”陈尔冬白了一色一眼,兀自走开了。
一色大叫:“我是关心你好嘛!”
下班之后,陈尔冬没有回家,直接转道去了柳惠那儿。师傅出差不在,柳惠约她一起过去吃饭。
柳惠和老久结婚之后搬了新家,是一个特别温馨浪漫的小洋房。陈尔冬停了车之后拿上自己的包包下车,这样凑近了看那方灯火,想起师傅每次回家都有这样温暖的等待该是多幸福。
男人,都渴望被女人等待吧,而女人呢,注定只能躲在那方灯火之后吗?她甩了甩头,最近老是考虑这样的问题,可事实上,这样的问题对她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她早就做出了选择不是么。
柳惠的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陈尔冬在门廊里换鞋的时候就闻到了香味。柳惠在厨房里看到她,第一句话就是:“哎怎么瘦了这么一大圈。”
陈尔冬看了看窗户上的倒影,她倒没觉得自己瘦了。
“听年锦说云辉的父亲去世了,你去看过他没?”柳惠推着陈尔冬进厨房洗手。
“嗯。”
“哎,人生真是无常,说没就没有了。你怎么不再北城多待几天陪陪他。加安有什么工作我能替你顶着啊!”
陈尔冬被冰凉的水冲了手,全身都颤了一下:“他不用我陪。”
她擦了擦手从厨房出去,与柳惠一起在餐桌前坐着。柳惠看着陈尔冬酸溜溜的表情,想起来婚礼那天普云辉带来的那个女人。
“你这是在吃醋。”柳惠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在陈尔冬的碗里。
“我没有。”陈尔冬否认,低头咬住那块排骨,就被酸了牙齿。
“有没有我一看就知道。”柳惠笃定的说。
陈尔冬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吃饭。
“今天和年锦聊了一下,他也是昨天刚回来的,这两天都在帮云辉料理家里的事情。那个王蜜蜜,我也听他提了一嘴。”
陈尔冬抬起头来看了柳惠一眼。
“怎么?好奇了?”柳惠抓到陈尔冬的眼神问。
陈尔冬摇头。
“你看,又倔。年锦说了,那个王蜜蜜善解人意又懂进退,聪明的很。我说你要是再这么无动于衷下去,普云辉早晚是她碗里的菜。”柳惠又往陈尔冬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是我的就是我的,别人能抢去的就不是我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也不能以偏概全,云辉追了你这么多年也该累了,你们现在正有裂痕加上他父亲去世的打击,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出现个温柔的姑娘关心他一下,你能保证他不动心?”
陈尔冬含着筷尖,食之无味。
“也许你是云辉对的人,可是那个王蜜蜜偏偏出现在了他对的时间里。天时地利人和,对了哪一样能可能成就婚姻。”
“我…”
“我知道你放不下这里的工作。可是女人,不管如何成功到最后都是要回归家庭的。云辉也从来没有说过让你不要你的事业,他只是想要让你嫁给他与他一起生活而已。你看听溪,现在嫁给了年锦还不是照样飞来飞去的工作,可能这样的确会比较辛苦,可至少她心里踏实是不是?”
陈尔冬面色凝重的搁落了筷子。柳惠说的很有道理,她根本反驳不了。这两天她摇摆不定的状态已经让她自己越来越怀疑,到底什么对她才是最重要的了。
“难道这么多年来你对云辉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柳惠见陈尔冬有些动摇了,她立马趁胜追击。
“他对我很重要。可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爱情。”
“瞧瞧你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是爱情是什么?亲情吗?”柳惠打趣她。
“师母!”尔冬笑了一下。
“好好好,我不念你了,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到底要怎么样。有事可以找我和年锦商量,我们都很愿意帮你牵线搭桥的,就怕你不开口。”
陈尔冬点了点头:“谢谢你们。”
“谢什么谢,我们可不是帮你,我们是看在云辉的面子上。”柳惠笑。
“师母,你还记得我之前一直都想创办工作室的事情吗?”陈尔冬忽然转了话题。
“记得,这一年都没见你提起过,我还以为你自己忘了呢。”
“我没有忘,只是一直下不定决心。”
“怎么,现在有想法了?”
“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回北城,把工作室创立起来。我不知道云辉的事算不算一个推动力,我现在只想离他近一点,至少,我也要弄明白自己的心里,到底有多爱他。”
番外—【尔冬云辉篇】3
普云辉整个人倚在办公椅里,黑色的皮椅散着暗沉的皮香,那香味像是黏在了他的心上,让他觉得无力。
这是他父亲以前坐的位置,他似乎还能隐约嗅到一丝父亲的味道,可能,真正让他无力的是父亲。
他打量了一下这整个办公室。装潢和格调都偏大气,大气之中又透着一丝威严。
以后,就要在这儿,在父亲奋斗过的地方,继续父亲的事业屋。
父亲平日为人和善,可是对于工作,他的要求一直很高。他说过,最为最高决策者,是容不得一个错误的,因为一人错,就等于地下千百人都错。
想起父亲,他的压力总是很大。他不一定能做到让父亲满意,但是至少,也该让自己满意添。
门外有敲门声传进来,他放话让人进来。
是父亲生前的老助理,戚叔,这短短的几天之间,戚叔也老了不少。
“少爷。”戚叔喊他一句。
普云辉抬起头来看着他,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刻,他就不是普家的少爷了。
但是有些称呼,喊了十几年,慢慢的就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的确一时半会儿无法改过来。他没关系,他甚至希望,自己能一辈子做他无忧无虑的普少爷,而不是现在这个要抗下所有的普总。
戚叔似乎也意识到不妥,立刻改了口唤作“普总”。他改了口,可普云辉反而觉得不适。
“陈小姐前天的飞机已经回加安了。”戚叔说。
普云辉点了点头,他站起来,绕过了办公桌走到戚叔的面前。
“戚叔,不好意思,你临走还要让你为我查这样的私事。”
戚叔要辞职了,父亲去世之后,戚叔的伤感并不少于普家的任何一个人。对于普云辉来说,他失去了挚爱的父亲,而对于戚叔,他失去的是人生最高处的信仰。
在父亲的灵柩前,戚叔一句:“老兄弟,去了那边,谁陪你下棋。”惹得普云辉的母亲直接哭晕了过去。
父亲去世之后,戚叔就提出了要告老还乡的想法,普云辉没有做任何挽留,而是给了他一笔钱当做是感谢他在父亲生前无微不至的照顾。以他和父亲的年纪,其实早该可以安度晚年了。
是他任性,没有及时接过父亲的重任,让他即使生病还得工作…想到这些,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没什么不好意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这也不算什么私事,你成家立业的事,是你父亲生前最大的事情。他偶尔想不通的时候,也会让我查查,加安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至于这位陈小姐,你父亲也知道。”戚叔拍了拍普云辉的肩膀。
普云辉愣了一下,看着戚叔。
“知道这位陈小姐之后,你父亲也让我查过她的资料。他其实很满意你的眼光,也一直在等你把陈小姐给追回来…你父亲说了‘我们家的小子做其他事情没有个定性,喜欢一个人倒是喜欢的挺长久的’,他还记得陈小姐是你的同学,你那时候就喜欢人家…”
“戚叔。”普云辉打断了他。
此时听得越多,他反而越难受。
“少爷,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是你父亲不在了,这些话我不说你就永远不知道了。我都要走了,你就让我再唠叨几句,至少得让我把自己想要讲的话都说一遍是不是?”
普云辉没了辩驳,他不再吱声。他不让戚叔讲,其实只是因为他想逃避。在父亲眼里,他的感情一定与他的人一样,让父亲觉得失望。
“你父亲虽然病了,可是他心里清明着呢。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到最后一刻随便找一个姑娘敷衍他说要订婚,你以为你这样对自己不负责任你父亲就会开心吗?”戚叔说着,他的眼里都染上了些许的沉痛。
普云辉的眼眶被刺得很酸。
“孩子,你父亲要你回来相亲,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见见你。他从来不是要逼你结婚,他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普云辉按了一下眉心:“可惜,他看不到了。”
“怎么会看不到。就因为你父亲去世,你更不能自暴自弃,你总不会希望他在天上还不安心吧。”
普云辉低下了头,仿佛陷入了沉思。
看着普云辉灰暗的表情,戚叔又拍了拍他:“好了,我要说的也就这么多了。我过两天就回乡下去了,你要找我给我打电话。”
普云辉回过神来点头,张开了双手去拥抱他。
戚叔最后还不忘嘱咐他:“一定要记住我的话。还有,有好消息也要给我打电话。”
“好。”
一整个上午,普云辉都在会议室里,高强度的会议一场接着一场,因为还未完全交接好,他听着都有些吃力。
中午的时候,秘书的内线接进来,说是楼下王小姐来找。这会儿会来找他的王小姐,除了王蜜蜜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他正头疼,却还是让王蜜蜜进来了。
父亲去世之后,他和王蜜蜜的婚约就取消了。戚叔说的对,王蜜蜜的确是他随便找来敷衍父亲的女人,他们相亲不到两天,就确立了情侣关系。那时候他急需一个未婚妻,而王蜜蜜急需拿下普氏楼盘的代理权…他们在一起不过是各取所需,是一场无奈之下的交易。
王蜜蜜很聪敏,在各种各样的场合陪他演戏演的游刃有余,让人一点都看不出来虚假。所以他一度以为,父亲也是相信他们的。只是没有想到,他的小把戏原来一直都没有逃出父亲的眼睛。
果然,知子莫若父。
父亲的葬礼结束的那天,他就和王蜜蜜说清楚了。普氏楼盘的代理权他信守承诺交给了王蜜蜜,可是,他已经不再需要未婚妻。
王蜜蜜没有任何纠缠,她完全是一副好聚好散的态度就同意了这一场交易的结束,毕竟,她得到了她最想要的东西。
可是,分开的第二天早上,王蜜蜜就又找到了她。
她说:“普云辉,现在我妈也病了在医院里,我不想让她受刺激,你能再帮我几天吗?先不要对外公布,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就够了。我会慢慢告诉她的!”
王蜜蜜说的诚恳,普云辉也没有敢问她母亲到底生的是什么病。他只怕是像他父亲一样的不治之症。
普云辉斟酌再三,最后还是同意了。他不想再因为他的原因,让任何老人留下遗憾。
…
王蜜蜜上来了,她一身香芋色的套装,干练之中又不失温柔。
“吃午饭了吗?”王蜜蜜问他。
“没有。”
“我就知道你还没有。走吧,我们出去吃。”王蜜蜜很自然的就绕过来替他拎起了外套。
“我…”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你吃顿饭而已,只想谢谢你愿意帮我的忙。”她说着,下意识的撩了一把刘海。那刘海之下还贴着一层薄薄的纱布。
这伤,是那天清晨她来陈尔冬那儿接他的时候追尾撞到的。为这事儿,他至今还觉得愧疚。
普云辉站起来了,他随手拿过了自己的外套穿起来,顺势拿上了车钥匙说:“走吧,我请你。”
王蜜蜜甜甜的笑起来,她走到普云辉的身旁,伸手绕进了他的胳膊。
普云辉低头看着她的手,微微的皱了皱眉。
她连忙解释说:“现在外面的人都还认为我们是男女朋友呢,做戏做到底嘛!”
王蜜蜜说罢,缠的更加的紧,几乎用上了普云辉甩都甩不掉的力道。
普云辉没有动,也没有迈开步子。他的眉头依旧紧锁着,轻轻地说:“松开。”
“哎哟,你这个人还真是木头,这么死脑筋。”王蜜蜜嗔怪一声,抽出了自己的手下意识的打了他一下。
这一下真像是撒娇,可是王蜜蜜知道,撒娇对普云辉也没有用。
他这才动了步子,两个人像是公司同事一样规规矩矩的走出去。可即使是这样,王蜜蜜还是看到了普云辉公司那些女同事吃味的眼神。
也是,不用挽着手,她只要能走在他的身边,就够了。
普云辉停车场取车,王蜜蜜站在门口等他。
现在正是饭点,普氏停车场出来的车很多,她仔细的关注着,生怕他没有看到她。忽然,她看到了一辆白色的轿车从停车场里驶出来。
这辆车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很普通的牌照很普通的车标,只是半退下的车窗里坐着的那个女人有些眼熟。
王蜜蜜不知道是不是她看花了眼,那个女人好像是陈尔冬。
陈尔冬笑着和开车的那个男人说着什么,车厢里的气氛看起来不错。
白色的轿车一会儿就消失在了王蜜蜜的视线里,几乎紧接着,普云辉的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就地下车库里蹿了上来,他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王蜜蜜,一路跟着那辆白色轿车消失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