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认真的。”

他当然知道她是认真的。

从她的父亲离世以后,她就很认真的在对他隐瞒着什么。

“十九,我们和离吧。”

“除了这个,你似乎丧失了所有谈话的能力。”

“你知道的,我是真的想要离开你。或者,你直接休了我。”

连十九神色温润的看向她。

“初二,我觉得等你会说人话的时候再来找我,会比较好。”

她知道他动怒了,可是。

“连十九,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如今我想要离开了,过更适合我的生活,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你是有选择,但是你当初选择了我,现在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为什么没有?!即便我不爱你了,你还要强留我在你身边吗?”

连十九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我知道宁初一离京了,宁府到底…”

“封涔回来了。”

她强行打断他的话。

“跟他在一起,我会觉得自在。跟你和离,同宁府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厌倦了这里,厌倦了…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宁初二的声音都在颤抖,却拼命让自己坦然的同他对视。

他静默了很久,突然笑了一声,带着疲倦的自嘲。

“…这就是你给我的理由?”

第二日的清晨,她在房门外看到了平放的和离书。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双载结缘,三年有怨,既以二心不同,物色书之,各还本道,退回本宗,连氏宗谱除名。后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落款处,盖着鲜红的朱砂,是他的小印。像是用了很大力气,红的刺眼。

屋内的烛火突然爆出一个烛花。

宁初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桌前这么久了。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他跟她的结,还能解得开吗?

钦天监的俸禄很低。

想要凑银子赎回官印,实在难于登天。

宁初二本着不为前夫添堵的精神,已经很努力的去借银子了。

令人始料未及的却是,官印有大用了。

“眼见年关将至,也是时候推算明年的新历法了。你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拿着文书去藏书阁走一趟,拿几本天象书回来。记得印上官印,那边的人可是只认印不认人的。”

这是昨天监正大人对宁初二说的话。

放在平时,这是极寻常的一件事。但是在某人“丢”了官印,欠了前夫银子之后,这件事情便显得艰难的多。

“大人,咱们钦天监不是也有藏书吗?”

刘监正捋了捋山羊胡。

“藏书阁内的天象书,乃是我大堰三百余年的观星记录,胡编乱造也需要造些声势,你爹在的时候,每年都要抱回来一堆放着的。”

“可是我没有官印啊,你找旁的人去堆吧。”

宁初二是想这么说的。

但是前提是,她得有这个胆子。

所以…在一个适宜出殡奔丧的清晨,她扯着冬官,垂头丧气的候在了东直门一侧。

作者有话要说:好紧张,不知道新的剧情大家会不会喜欢。

第四章 所谓“碰瓷”

“等下我会在路过轩花台时摔倒,你看见户部侍郎的轿子经过时,就喊一嗓子。”

宁初二一面整理着官袍,一面对冬官说。

她是八品灵台,钦天监内,除四五品监正刻漏之外,其余的人是连早朝都不能参加的。

想要见连十九一面,只能用这个法子。

“大人,您这是打算碰瓷吗?下官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见过市集之中径自往车上撞的,遇上好说话的主,赚的不比寻常人少。

讹连十九?

宁初二‘赞赏’的迎向冬官钦佩不已的眼神。

有生之年她是不打算做这种蠢事。

“此事不好张杨,照我说的做便是了。”

她只是想同他打个商量,将官印先租过来用一下。毕竟七千多两银子,她就是有心砸锅卖铁,也凑不上个零头。

“是,下官定不负您的信任。”

宁初二一直深信不疑的觉得,老实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所以当冬官说,请她放心的时候,她真的安下心去摔了。

连十九那顶清秀的有些骚包的小轿出现时,她摔的正是时候。

枯枝树下,砖瓦之旁。

这本是个不甚起眼的角落,只消一声低呼,多半是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的。

哪里知晓,她这边前脚刚刚坠地,冬官便几步上前拦住连十九的轿子,大声嚷道。

“喊一嗓子!”

@-@!!!!!!!!!!

见过缺心眼的,没见过缺的这么没有余地的…

“你老家是哪儿的啊?”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宁初二倒是当真好奇,是什么样的水土能养出这么一朵风姿卓绝的奇葩了。

昨日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那充斥在耳边的:“喊一嗓子”,一直“余音绕梁”。

“下官是陵城人,算起来,同大人还是同乡。”

冬官吸着鼻涕,文弱的脸上颇有几分倔强。

“昨儿的事,也实在不知哪里惹的大人不满意了。大人说,让下官看见户部侍郎的轿子便喊一嗓子,下官喊了,而且喊了好几声。大人却还是不满意,回来之后又给下官脸色看。”

“可这事分明是您吩咐的,怎地回来之后便不待见下官了。”

宁初二听后只觉一阵双眼发黑。

“我让你喊一嗓子,是为了让你引了他的注意,轻声将人请过来。不是闹的众人皆知的…”

解释到最后,宁大人自己都放弃了。

因为冬官又小声说了句。

“那您摔的时候,连大人不是还扔了几个铜子的嘛,也不算一分钱也没讹着啊。而且后来,动手打人的分明是您…”

“春官,今天你来执笔!”

宁初二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径自拿着乌纱帽上了观星台。

她实是想寻个错处把冬官给革职了的。

昨天那“一嗓子”,引来了多少朝中同僚的侧目。

连十九单手撩了帘子,脸上还带着将醒未醒的困倦,却是习惯性的丢了几枚铜子在地上。

好端端的借故叙旧,就这么生生被当成了拦路讨饭。

她当时心无杂念的只求速死,刚巧在轿帘扬起时看到了他手中铜印黄绶的官印。

近在咫尺的距离,不抢都对不起自己丢出去的脸了。

于是果断伸手,拉扯,用力一拽。

结果。

“宁大人,你方才是打我了吧?”

连十九面上的表情极其愕然,引得一众朝臣都看了过来。

“我,我没有。”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拉了一把。

“那宁大人的意思,是本官在冤枉你么?”

“下官,也不是这个意思…”

宁初二急得冷汗直冒,待要解释,便看见冬官火急火燎的冲上前来。

“大人不是说想讹钱吗?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我没…”

“可是连大人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呢。”

“是啊。”

“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从头至尾,连十九都只说了两句话,但是宁初二却几欲被在朝朝臣斥责的目光吞没。

之后的事情,因着不好耽误了应卯的时辰,倒是没再出什么乱子。

宁初二除了收获了朝臣们一众鄙夷的眼神,便是被监正大人拎着耳朵骂了一通。

“活腻歪了是不是?尚书大人的嫡子你也敢打?就算你妹妹同他和离了,那也都是两厢情愿的事,都过去一年了,你这又抽的是哪门子的疯?”

朝臣们喜欢用出身和家世去衡量一个婚姻的价值,连十九娶宁初二,无疑是没有任何好处捞的。

所以当她离开连府时,许多人都很笃定的认为,是连小爷厌倦这个小门小户的‘贫妻’。

“大人,下官真的没有…”

“你给我闭嘴!还是想想怎么去跟连大人赔罪吧。”

说完了这句话,监正大人就拂袖而去了。

徒留下宁初二一个人,百口莫辩。

观星台上的风,吹的有些大了。

宁初二紧了紧身上的官袍,随手拿了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

“还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送药去?”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刘监正低哑的咆哮。

她不甚痛快的翻了个白眼,喃喃自语。

“送什么送?他是纸做的,我是屎做的不成?轻轻碰一下就说我打他了,没这么冤屈人的。”

“你再说一遍?你现下是要造反了不成?!!!”

愣愣的看着面前那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宁初二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您,您什么时候爬上来的?”

。…观星台,可不矮呢。

宁初二是背着刘监正从观星台上下来的,九十九层石阶,累的两人都上气不接下气。

但是刘监正尚且能厚颜无耻的拄着拐棍回里间歇着,宁初二就没那么幸运了。

“白色这瓶外敷,红色这瓶内服。麻利点给人送过去,还有脸上的笑扯大一点,没让你哭,是笑。笑懂吗?”

“…懂。”

作者有话要说:碰瓷,北京方言,意寓讹钱,敲竹杠之意。

第五章 往…哪擦?

户部的衙门,离钦天监有些距离。

宁初二咧着大嘴走了一路,门牙都块冻掉了。

门口传信的小官瞪着眼珠瞅了她半晌,特意找了懂医术的人为她号了个脉,才将信将疑的将人让进去了。

整个过程,宁初二都表现的满配合。

毕竟冷不丁看见一个嘴唇发青,面目狰狞的人抱着一堆药瓶求见,是个人都会觉得需要吃药的是她。

朱漆大门,雕花回廊。

宁初二就想不明白了,同样都是衙门,凭什么只有户部侍郎的长廊上刻着小花。

及至见到拿着参茶漱口的连十九,她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