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和陆帆、云海坐在一桌。她在席间不停地用英语抱怨,也实在让众人领教,众人只当没有听懂,全部卖了一只耳朵给她。席间陆帆几次打岔,想让她说点正常的话题,结果都没能实现,陆帆索性不再管她,与云海各自用餐。
晚饭之后,王贵林要亲自送何乘风、欧阳贵回房间。小陈和厂里领导要陪他,他连声说不用,让众人去送市里的领导。他一手拉着何乘风,一手拉着欧阳贵,似乎有些微醉,又似乎有些舍不得分开。众人觉得有趣,便让他们三个人一同走了。
王贵林把何乘风送回了房间,欧阳贵也坐在房中相陪。何乘风烧了一壶水,请王贵林小坐一会儿,休息休息。三个人随意地聊着天,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又聊起了外包。王贵林突然问:“何总,外包公司成立之后,会有大量的原材科和技术服务需要,这方面您是怎么考虑的?”
何乘风心中微微一动,不由打量了王贵林一眼。他是喝多了无意中提及,还是早有此意,只等着机会开口?欧阳贵也是一愣,只是阴沉沉地坐着,看着何乘风。
何乘风微微一笑,“王厂长,这个您不用担心,提供原材料和技术服务的公司很多,我们一定会根据比质比价的原则,挑选最合适的公司和最合适的人来完成。”
“是吗?”王贵林也笑了笑,“这样就好。”
两个人转开了话题,再也没有聊到这个。但何乘风觉得,王贵林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或者说有人提醒了他什么。王贵林又稍坐了一会儿,喝了杯水,似乎酒意上涌,便要告辞。何乘风与欧阳贵把他送到了电梯口,他执意不许再送,两人只得作罢。他们目送王贵林,等电梯门关上,这才又折回何乘风的房间。欧阳贵一关上房门便说:“我们外包业务还没开始,王贵林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他想到这个问题,也很正常。”何乘风想了想说,“他也不可能只听我们的一面之词,肯定外面也有专家帮他论证。确实做外包会牵涉到这些。欧总,云海的公司刚刚成立,将来怎么能由这家公司向晶通外包提供原材料和技术服务,还需要你多多费心。”
“依我看,让云海尽快离职,”欧阳贵说,“公司的资质,还有增资扩股等许多事情要打理,还要想办法在这个之前组织一个团队,能从外面接点活儿回来,把团队理理顺,不然等到外包的时候,就有点晚了。”
“你说的这个有道理,”何乘风说,“另外还有件事情,晶通外包公司,除了赛思公司和晶通电子,还有几家公司要进行合股,股份占得倒不多,但是这些公司的背景还是应该调查清楚。”
“这件事情我去办,”欧阳贵冷笑道,“现在晶通外包可是一条肥鱼,谁都想咬一口,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些人的背景、来源查得清清楚楚。”
何乘风点点头,“以后你的工作重心基本放在石家庄了,弗兰克要走,云海也要走,公司内部你有什么想法?”
“要尽快找到能接手的人,”欧阳贵说,“我有个人可以推荐,不过,推荐给别人我不敢,推荐给你,哼哼。”
“怎么,这个人比较麻烦?”
“你连我都能用,什么人不能用?”欧阳贵笑了笑,“这个人原来是南方一家公司的销售总监,犯了点事情,离开了公司,我帮他解决了一点问题,又安排他在北京休假。这个人做事比较贪,但是也比较狠,是个人才。”
“他叫什么?”
“白重。”
“本土人才?”
“除了出差,没离开过中国。”
“多大年纪?”
“三十九岁。”
“有家吗?”
“有家,有个儿子。”
“他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太狠,”欧阳贵说,“尤其对手下,但是也出成绩。”
“改天约了见见。”何乘风说。
欧阳贵点点头,“施蒂夫现在表现不错,不敢多哆唆了。”
“欧阳,”何乘风耐心地说,“做生意矛盾少不了,你这个少林铁拳以后到了晶通,还是要温柔一些。”
“这是你第二次提醒我了,”欧阳贵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何乘风笑了笑说,“有钱的地方就有争斗。”
“那当然了,”欧阳贵说,“但我很庆幸,没和你开打。”
“那我肯定打不过你,”何乘风哈哈笑道,“你这个少林铁拳,谁受得了?”
就在何乘风与欧阳贵商议事情的时候,薇薇安正在房间向翠西与瑞贝卡不停地抱怨,翠西年轻,加上身体无恙,倒不觉得什么。瑞贝卡本来就在反应期,加上大礼堂又热又闷,晚上吃得又不舒服,忍耐着听了一会儿,实在承受不住,突然冲到洗手间吐了起来。薇薇安这下子更加崩溃了,最后是翠西出的主意,她和瑞贝卡住在这间房间,薇薇安去她们的房间,这才平息了事情。
与此同时,陆帆和云海正走出晶通宾馆的大门,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弗兰克,”云海说,“你对今天的大会有什么想法?”
“你呢?”陆帆问。
“其实氛围还是很感人,”云海说,“我能够感觉到一种求生存的气氛,还有一种发展的气氛。也许我们做这个外包公司,除了生意之外,确实做了件好事情。”
“我也有同感,”陆帆说,“只是这样一来,恐怕你很快就要离开公司了。”
“我看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云海说,“欧总不懂技术,对IT这块也很陌生,想把外包做好,可能很快也要把你派过来了。”
陆帆摇摇头,“可能没有这么快,你和欧总都走了,公司暂时会很需要我。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我不可能作为外方代表进驻晶通外包,必须要以中方代表的身份,这个身份怎么安排,还要费些周折。”
“弗兰克,”云海突然笑了笑说,“你说我们做这个外包公司,包括未来上市,真的可以只违规不违法吗?”
陆帆一愣,“你说呢?”
“我真是不知道啊。”云海说,“我之前只是觉得人生短暂,做人不应该畏首畏尾,可今天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可是同时,我也觉得几位老总讲得虽然慷慨激昂,但是,这背后的项目太大了,很多事情太难讲。”
“杰克,”陆帆说,“这世界没有什么救世主,如果没有利益,肯定不会有牺性。而且你没有看出来,工人们根本不懂IT,我敢打赌,晶通外包成立之后一定是困难重重。”
“是啊,”云海说,“让这些工人一下子适应外企化的管理模式,恐怕是很难。不过,你看看欧总今天这个架势,有这位铁腕把关,你会好很多。”
“我总觉得他太过强势,”陆帆说,“共赢表现得不够。”
“他就是那样的人,”云海说,“有他的强势,再加上你的运营,我在外面遥相呼应,这笔生意虽然风险大,但确实太吸引人了。如果做得好,我们可能很快就会创业成功,拥有自己的企业。”
“只怕到时候,想和我们合作的人太多,”陆帆笑道,“不知如何选择了。”
“呵呵,弗兰克,”云海说,“说到底,人都是贪心的。外包项目的供应商,稳赚不赔的买卖。我问你能否完全合规,也不过是糊弄糊弄自己。”
陆帆看着云海,“你真这么想?”
云海哈地笑了一声,“你不会觉得我很面(软弱)吧?”
“没有,”陆帆说,“凡事都有代价,只不过每个人对代价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我总觉得人生应该慎重,但其实我一样抵抗不了欲望,”云海笑道,“发财做大事,对男人来说,太有吸引力了。”
“是吗?”陆帆突然觉得有些悲伤,“可我觉得人生是一种虚无,所以,当得到的时候就应该进取,否则时光就会被浪费,最值得纪念的东西就会消失。”
“什么东西最值得纪念?”
“回忆,”陆帆说,“一个过程。”
乔莉和秦虹这次来晶通,住在一个房间。秦虹洗了澡,和刘明达通完电话,见乔莉还坐在写字台前,不知在写什么,不由得问:“安妮,你不累吗?”
“不累,”乔莉说,“我在回邮件。”
“我都快累死了,”秦虹说,“下午在晶通可真够戗啊,大礼堂都快把人闷死了。哎,你以前来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吗?”
“不,”乔莉转过头,笑了笑,“我每次来的时候,这里都很冷清。”
“冷清?!”秦虹乐了,“不会吧?我觉得这里的人太热情了。”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前面的事情,”乔莉说,“这个厂里的工人,已经很久没有工作了,一旦工厂改制,他们很怕面临失业、搬家、失去保障等所有的困难。”
“那又怎么了?”秦虹说,“现在国家有社保,他们在国企舒服了这么多年,回到社会上也是应该的。”
“哪有这么简单。”
“本来就是,”秦虹说,“社会要前进,总要有人牺牲,如果改革畏首畏尾,怎么能成功呢?”
“可有些东西是时代的问题,个人是可以承担,但也要有限度。”
“我不这么想,做人要审时度势,”秦虹说,“我爸爸原来也是国企的,后来他见事不妙,拔腿就跑,十几年前就在外面做生意,现在生意做得不能算大,但至少比上班强多了。一个不能适应时代的人,只能被时代淘汰,这没有什么可惋惜的。”
“从个人层面来说是这样的,”乔莉笑了笑,“从社会层面来说,是两回事。”
“每个人的看法不同吧。”秦虹笑道,“还有那个王贵林,看他黑黑胖胖的,想不到还挺会说话。但是我觉得,最厉害的就是我们欧总了,以前我就听他们说过欧总又红又专的论调,想不到他在今天这个场合,也敢这么说。”
乔莉笑了笑,没有吱声。
“哎,我问你,”秦虹说,“以前我听说那个王贵林搞什么鸿门宴,把你们和SK(Siltcon Kilo)的人都请去,真的吗?”
“是的。”
“今天一见,觉得他看起来很一般呐。”
“是啊,”乔莉笑了,“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哎,安妮,”秦虹的眼睛里闪着光,“你有没有算过,我们签了这个七亿的大单,能有多少奖金?”
乔莉看了她一眼,“我没有算过,再说,这得看这个单子分多长时问完成,还有款能不能及时到位。”
“我知道有这些,”秦虹倒在床上,“但也可以算个总数吧,七个亿呢,多少人一辈子也卖不出这么多。”
“是吗?”乔莉说,“七个亿很多吗?”
“假话!”秦虹翻了个身,“七个亿还不多吗?”
乔莉眨眨眼,“谁提醒我,签这个单子要小心?”
“那时候我不是害怕吗,公司传得沸沸扬扬,什么七亿外包换七亿销售,现在看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总部也很支持,再说了,也为国为民,你还不赶紧抓紧?!”
乔莉看着她,“那你有没有算过,签了这个单,你能拿多少奖金?”
秦虹一愣,微微一笑,“我不过是个小售前,能拿多少?肯定没有老强拿得多。但是,也够很多售前梦想一阵子了。”
乔莉默然不语,半晌才说:“不管这个合同签还是不签,对晶通工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你说什么?”秦虹一时没有听清,紧张地问。
“没什么,”乔莉说,“我去洗澡了,哎,等会你有没有兴趣出去走走?”
“现在?在这儿?”秦虹惊讶地说,“我可没有兴趣。”
“我想出去走走。”乔莉说。
“那你一个人去吧,我不陪你了。”
乔莉点点头,洗了澡,换了身衣服,觉得精神为之一振。她把头发披在肩上,让它自然地晾干,然后她背着包,走出房门,来到晶通宾馆外的大街上。秋天的北方夜晚空气清爽,星空高挂,一轮弯月在城市的上空斜斜地勾勒着。要不是时间太晚,她真想给父亲打一个电话,说说今天下午在晶通电子的盛况,还有那些工人的表现:他们的表情,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笑声与掌声……
这场七亿大单,不管对赛思中国、SK(Siltcon Kilo)、何乘风、陆帆和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今天真切地在晶通工人的脸上看到了微笑。铁饭碗其实不铁,金饭碗其实也不纯,但人活着总要有希望。也许有了希望就是美好的吧。她把玩着手机,不知道能给谁打电话,心绪不停地起伏。她忍不住拨通了周雄的号码,电话转到了秘书台。她又想了想,拨通了陆帆的手机。
“嗨,安妮,”陆帆很快接了电话,“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
“我睡不着,在外面走走。”
“怎么了?”
“没怎么……”乔莉一时不知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语塞了。
陆帆停了几秒,似乎能理解她的沉默。他柔声问:“你在哪儿?”
“我在大街上。”
“是吗?”陆帆说,“我和杰克在我们上次的茶馆喝茶,你要不要来?”
“你们俩?”乔莉笑了起来,“行,那你们等我。”
“那就快来。”陆帆笑着挂上了电话。
乔莉好像突然找到了方向,快步朝茶馆走去。走着走着,她忽然有了一个感受:她和陆帆那种隔阂的上下级关系正在慢慢消除,或者说,她原来对陆帆还有一种敬畏,而不知不觉中,这种敬畏的感觉没有了,大家变得很亲切,甚至还有一点荣辱与共。
她不禁笑了笑,也许今天大家都很高兴吧!今天是个好日子,值得纪念!
第二天一早,乔莉还在睡梦中,便接到了周雄的电话,“安妮,昨天那么晚打电话找我,有事情吗?”
“哦,没有,”乔莉看了秦虹一眼,她还在旁边的床上熟睡,“我们昨天签了和晶通电子的初步合作意向书。”
“那要恭喜你们。”
“谢谢,”乔莉说,“昨天晚上可能有点兴奋,不好意思,那么晚给你打电话。”
“我昨天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等到方便的时候已经半夜两点了,就想着一早给你打过来。”
“这么晚?”
“是啊,你没有听人说,半夜一点下班的,是干IT的,两点是证券的,三点是投行的,四点……”周雄突然止住了。
“四点是什么?”
“小姐下班。”
乔莉扑哧笑了,她悄声说,“我不和你多说了,我人在石家庄,旁边的同事还在休息呢。”
“好,有事随时打电话。”周雄挂上了电话。乔莉把手机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而秦虹早就被她惊醒了,但是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听着乔莉打电话。看来,这位女销售是谈了恋爱了,这样也好,省得刘明达对她还有惦念之心。不管他是真没有了,还是真的有一点,只要乔莉恋爱嫁人,以刘明达的逻辑和性格,就肯定会死了那条心。
晶通外包的项目,成为IT业界一个不小的新闻。赛思中国与SK(Siltcon Kilo)因为七亿大单的事打得你死我活,早已经成为几个IT公司不是秘密的秘密。现在经新闻这么一宣传,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七亿大单,SK(Siltcon Kilo)肯定没有戏了。它的所有权,已经被赛思中国牢牢地抓在手上。
从晶通电子返回北京后,乔莉的工作变得异常的忙碌,晶通电子的项目,虽然在她这个层面,还没有正式开始,但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处理。而欧阳贵要离开赛思中国,已经不是一个秘密,大家都在等待着这一天的来临,并且纷纷猜测,谁会接替他,成为下一任分管销售的VP呢?
这天,乔莉正在公司上班,突然收到了一封何乘风CC给所有人的邮件,在邮件中,他向赛思中国所有员工正式宣布,VP欧阳贵将离开销售部门,前往石家庄,代表赛思公司督促与晶通电子成立外包公司,并在公司正式挂牌后,出任晶通外包公司的外方总经理。
乔莉虽然明明知道他要走,但收到这样的邮件,还是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这位铁腕级的神秘人物,就这样以一封邮件的方式,离开了销售部门?就在她愣神的工夫,又有新邮件进来,她打开一看,是陆帆发出的,他说为了欢送欧总离职上任,整个销售部将举行一次联欢。乔莉忙回复表示参加。
“哎,你说,这人就这么走了,这样一来,赛思中国分管销售VP的位置就空下来了。”
“可不是,走得真快。”
乔莉听见旁边的隔段有几个销售在悄悄地议论,便竖起了耳朵。只听他们说:“你们猜,谁会接替他的位置呢?弗兰克?”
“不会吧,跳得这么凶?”
“就是,直接上VP啊?不可能。”
“琳达嫁人了,欧总也走了,赛思中国的销售部变天了。”
“嗨,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自从琳达走了以后,我就想看看,赛思中国哪个女销售能变成琳达第二,看来看去还没有看到合适的人。”
几个人嬉笑起来,一会儿一个人又说:“你说,欧阳贵走了谁来接班?”
“这话不要随便说。”另一个人说,“不过,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欧总像竹联帮老大那样,稳坐台上说的那番话,”说着他学起了欧阳贵的语气,“又不红,又不专,就不要怪我欧某人不客气!”
几个人又笑了起来。有个人说:“这话想起来我心里都发毛,幸好他走了,这哥们,太厉害了。”乔莉听到这里,想起欧阳贵当时在台上的威风,也不禁微笑了起来。
“当年程轶群在的时候,血洗了一批人,后来程轶群走了,何乘风来了,又进了一批新人,现在欧阳贵一走,再来一个分管VP的副总,就不知道是什么局面了。”
“哎呀,管他什么局面呢,血洗也洗不到你我兄弟头上,”另一个销售说,“我们一不是管理,二也不站队,不就是个销售嘛。都是卖东西赚钱,给谁卖不是卖?”
“说得也是,”另一个人笑道,“只要不把自己卖了就成。”
“卖自己,也得有人要啊。”几个男人悄声呵呵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