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她除了嫡女的身份一无所有。

现在她却可以拒绝了。不需要非得每次诗会都要拔头筹。

陆芜菱笑笑道:“今日无诗兴,我就不参与了,你们作罢。”

当时便有几人不高兴。

大概觉得她不给面子。

刘露蓉连忙打圆场,笑道:“让你这个女中诗仙来同我们作诗是委屈你了,你今日只管作评说罢,给我们评个优劣来。”

陆芜菱不耐烦做这个,笑笑道:“这我可不能,若是我排了你第一,定然大家说我徇私。若不排你第一,恐你跟我淘气。”说着起身道:“我出去转转,你们且玩着。”

她一出去,果然便有闺秀们偷偷议论:

“这是当年陆家的二姑娘陆芜菱?”

“唔,可不是她嘛,号称当年京中第一才女,叫我看恐也平平,只怕是徒有虚名,是怕露丑才不肯作诗?”有心高气傲者不服道,语气轻慢。

“嗤,”有人嗤笑道:“陆芜菱会怕写诗?她恐怕是不屑同我们相较。”

然后便有人不满道:“有什么好骄傲的,她家已被抄斩,自己沦为官奴,若不是运气好,傍上了罗将军,她早不知道哪里沦为官妓私娼了。”

也有人道:“这么说却不对,她是先帝亲口赦免为良民并赐婚的。”

“哼,那也是先帝被罗将军所求。”

“听说…方公子也是来求娶她的,而且还因为未能求娶到,连春闱都没参加便走了。”

“哼哼,去年春闱压根就不曾办,哪里传的这些话…”

刘露蓉听到这里,皱眉道:“各位请勿在我面前妄议我的朋友。”

又有几个原先见过陆芜菱的人也陆陆续续表示不要妄提人是非。

陆芜菱根本不会留在那门外偷听,自然也不会知道别人如何议论她,她带着繁丝淡月去花园里转了一小圈,觉得不算失礼了,决定回去喝杯茶,便说家中有事要先走。

回到花轩,有两个妇人,方才介绍是薛家两个媳妇,正坐在廊下嬉笑闲聊,显然也是不参加写诗的。

陆芜菱打算走到她们面前时点个头微笑下便罢,可是却远远便听到两人大声闲聊道:“…哼,那个陆家庶女,在群玉楼作花魁做得风生水起,我家大爷,不知道多少银两金帛赔进去了!”

“这般人家的女儿,就算是庶女,卖进这样地方也该一头撞死了,居然如此恬不知耻,可见陆家家教。”

“哼哼,他家家眷女儿,没有一个自尽的,姚家大太太后来被卖时,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了,何等节烈。”

两个年轻妇人,一边说一边还肆无忌惮,不屑地拿眼睛觑着陆芜菱。

第97章 庶妹

陆芜菱瞥都没瞥那两个妇人一眼,淡淡走过去,裙裾拂过她们身侧,目不斜视,那两人看着她面无表情的侧脸,一时竟说不下去。陆芜菱进去同众人告辞,没有答应刘露蓉的挽留,便出了承孝伯府,坐马车回了家。

在马车上,虽然面上没有动静,她还是默默想这件事。

关于陆芜荷的事情,她处理得不好。

在陆家时候,她最讨厌的,不是跋扈的贾氏,也不是娇蛮的桂姐儿,而是陆芜荷和青姨娘。

顶着在自己母亲亡故时安慰陆纬旗号进的陆家门的扬州瘦马青姨娘,不但出身下贱,还号称同母亲一样是才貌双全。

大家意思很显然,陆纬对陆芜菱的母亲情谊最深,就是因为她不但美貌,而且才华横溢,如今她去了,给你一个同样能写小词小令,能弹琴抚曲的更美的美人,总能安慰你丧妻之痛了吧?

而陆纬,还真的就这样被安慰了。

可是青姨娘那样的人,怎么能跟母亲相比?

母亲气度清华自成,青姨娘所学的才艺不过是抬高身价,取悦男人的东西,骨子里只是个向男人献媚邀宠,跟主母明争暗斗的贱妾而已。

她所生的女儿,和她是一个格局。表面着装素雅,故作清高,实际上眼睛里盯着的一定是姐妹得了什么新衣,什么珠宝,甚至不顾脸面还帮她姨娘争宠。

最鲜明特征是小肚鸡肠,暗中使坏。

她们和她的审美差异太大。

她们写的故作自怜的小令诗词,陆芜菱看不下去。

青姨娘和贾氏斗法,陆芜荷和桂姐儿争斗,都喜欢扯上陆芜菱,想拿她做筏子。

她们以为陆芜菱从来不争,就是个好愚弄的过于单纯理想的人。

有一次,甚至差点害了陆芜菱性命。

还有两次,若是陆芜菱上当,也是要身败名裂,只有家庵可以着落下半辈子了。

究其原因,陆芜荷一直很嫉妒陆芜菱,她虽然恨桂姐儿,却也看不起桂姐儿,而她最嫉妒的,是比自己大一岁的姐姐,见不得风格和自己相差不远的姐姐声名远扬,掩盖了自己本来应得的光芒,夺去了父亲的关爱。

而最让陆芜荷嫉妒的,就是方微杜的另眼相看。

京中闺秀,十有七八的梦中情人都是方微杜,这点上,陆芜荷也不例外,她甚至也做过不少次努力,希望能够得到方微杜的欢心。

可惜,方微杜眼睛里只看得到陆芜菱。

方微杜的文学审美和陆芜菱很相似,所以同样看不上陆芜荷的作品,有一次陆芜荷趁他来拜访陆芜菱,特意放了一卷自己诗词在方微杜面前,方微杜只略翻看了两眼,笑笑就放下了。

陆芜荷恨得咬牙切齿。

这也是陆芜荷最喜欢暗中坑陆芜菱的原因。

陆芜菱本来就不喜欢青姨娘母女,当然更加不会喜欢坑害自己的人。

在她眼里,陆芜荷从来不是她妹妹,连路人都不及。

所以出事之后,她对陆芜荷的同情和关注极少,没有去盼望她过得不好,也没有什么时间和心思想到她。

还是那会儿赵乐官告诉她陆芜荷失落在勾栏,她才知道消息。

即便如此,她也没多想,若是繁丝乱絮,甚至别的人,她可能都会设法,唯有陆芜荷,同她没有干系。

本非同路人,也无香火情,大难来时各自飞,各人的路自己走。

今天才明白自己还是太过重视自己的感觉了,不够现实,所以这事做得十分不周到。

之前不说,本是无力,但是和罗暮雪正式成了亲,回了京城,应该一回京就把陆芜荷赎出来的,不是为了帮陆芜荷,而是为了不至于影响罗暮雪的名声。

只是买出来之后安置也是个问题。

住在一起是绝对不行的,陆芜荷是个搅事的主,一定不安好心,弄得家宅不宁。

若是另外安置,她这样年龄,又是姑娘家,又有过那样经历,身份又是变不了的官奴…着实不容易。恐怕极易生出事来。

一时头痛。

罗暮雪回去后,陆芜菱告诉他此事,准备商量下怎么解决陆芜荷。

罗暮雪顿时怒上眉梢,冷笑道:“是哪个薛家?”

陆芜菱笑笑:“还有哪个?长盛王妃的母家那个…”

罗暮雪大声冷笑一声:“我不去寻他们晦气,他们倒是上赶着来了。本来想害我娘的主要是那老贼,我只想着跟老贼算算账便了,长盛王妃既然如此看重咱们,连母家都要牵扯进来,咱们何必客气?”

陆芜菱没打算劝他,罗暮雪这人现实得很,该出手的时候向来狠,该隐忍的时候也绝对能忍下,并不需要她多此一举的劝告。

说到赎陆芜荷的问题,罗暮雪很轻松,道:“这事儿简单,跟他们说一声,拿些银子的事,我知道她以前没少害你,才故意不去赎的,你若是觉得不解恨,咱们不用管别人说什么,让她继续接客好了。”

陆芜菱摇头:“总是不好听,对你也不好,我也不恨她,只是讨厌她罢了。咱们还是把她赎出来好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她。”

罗暮雪想了想,道:“嗯,就是让她给你做奴婢,也是给你添堵罢了,另外弄个地方安置她吧。反正卖身契你拿在手里,不怕她玩什么花样。那个什么姨娘要一起赎出来吗?”

陆芜菱看着繁丝给她的手炉里加了一块炭,起身走出去,关上门。转头淡淡对罗暮雪道:“一起赎出来吧,虽然说一个妾不伤什么名声,让她们母女分离有些太狠心了。”

罗暮雪看着她片刻,失笑,道:“你倒是好心。我有个主意,你把她们赎出来之后,干脆送到你那个继母那里去,让你继母继续管教那个妾和你的庶妹吧?你继母跟前缺人伺候,她一个妾伺候主母倒是应该的。”

陆芜菱怔了一下,道:“这…贾氏是贾家供养呢?贾家可没有要供养她们娘俩的意思。咱们还得跟贾家打招呼,又要欠个人情…虽说是个小人情,就怕贾家因此顺杆爬,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罗暮雪想想也是,虽然不过是件小事,就算贾家顺杆爬他也不怕,但是陆芜菱肯定不愿意和贾家扯上关系,便道:“你考虑得甚为周详。既然如此,把她弄到远郊庄子上去,我那个小庄子肯定是不成的,你虽有两个圣上赐的陪嫁庄子,但那是你家旧物,恐她们去了更易生事,不如我买个偏远些的小庄子,把她们弄去,再派个得力可靠的人去管事。”

陆芜菱点头说好,又有些为难道:“赎她们花销恐不小,我姐姐给的陪嫁…”

罗暮雪闻言剑眉一扬,脸上已有薄怒。

陆芜菱忙道:“并不是我要同你分彼此,只是这事情实与你无干,已经让你出力,还要从咱们的银钱里出有些说不过。若是我自己娘家的事情事事都要赖你,我自己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罗暮雪看她一脸央求看着自己,怕自己动怒,有几分怯生生的,黑色水润的杏目里带着几分苦恼,别有韵味,怒气便散了不少,点了点她额头,低头道:“你也知道你我夫妻一体,你的事情自然是我的事,不用多说了。”

他面孔凑得近,嘴唇几乎贴着她额角,陆芜菱红了脸,扭开脖子,便忘了争辩了。

罗暮雪道:“你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了,实实不过是件小事,扔她们在庄子上,若是还不安分,就是让她们暴毙也不难。”

陆芜菱本来还在为他脸红,突然便听到他这般狠辣的话漫不经心便说出口,身子一震,抬头看他。

罗暮雪突然碰到她震惊的目光,笑了,捏捏她的脸,道:“吓着你了?你呀,手本不辣,心又不狠,若不是遇到我,你会怎样?”

陆芜菱抬头,狠狠瞥了他一眼。眼波流转,清丽中别有几分妩媚。

罗暮雪低笑了几声,低头在她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虽然冬闺亦有春色,但是温存之后,陆芜菱躺在罗暮雪肌肉结实修长的手臂上,还是觉得罗暮雪所说的她做不到。

不去管陆芜荷可以,但是把她买过来,伤害、虐待甚至杀死她,自己还是不可能做到的。

并没有谁让她恨到这个地步。

真要说的话,当初四皇子对她做的那些事,让她想起来就浑身不舒服,若是擒到了四皇子,她很愿意让人狠狠给他十鞭子。

第二天,罗暮雪便让人去办这件事。

群玉楼虽然后台强硬,却也不会愿意得罪锦衣卫都指挥使,也不敢多要,陆芜荷要了三千两银子,青姨娘只要了八百两。

小庄子花了三天时间买到手,主要是罗暮雪不肯强买硬卖,好在他对庄子的地点大小出产要求都极低,京畿大庄子良田难寻,小庄子却是还好,最后买到了一个仅仅两顷中等地的小庄子,好处在于庄子上还有房子能住人,离城里还远,路也不好走。

罗暮雪问陆芜菱要不要见陆芜荷一面,陆芜菱拒绝了。她既不想对陆芜荷示威示好,也不想听陆芜荷的怨怼讽刺。

只是令管事娘子去交代她们老实安分。

罗暮雪着一个靠得住的管事直接从群玉楼领了她们去。

第98章 年根

关于陆芜荷的处置只能说是凑活对付下,陆芜菱也知道可能会有后患,只是此时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唯有嘱咐管事严加看管。

繁丝自己还没有挑选到合适的姻缘,却有罗暮雪的一个亲兵想求娶她。

罗暮雪回来同陆芜菱商量。

陆芜菱详细问他那个亲兵的情况。

罗暮雪想了想,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了,我时常派人来护送你,他就是其中之一,是个小小的十夫长,但是身手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点,已经三十了,不知道繁丝愿不愿意。”

“长什么样的?”陆芜菱忙问。

“有点黑,五官挺端正的,个子也高。办事挺老成。”

陆芜菱想了想:“既然身手不错,办事也可靠,为什么三十岁才十夫长?”

罗暮雪笑了笑:“我身边的亲兵本来人数就这么些,有本事的人不少,他不算最出彩的,又嘴笨,不会掐尖讨好,不大容易打眼,他运气也不算好,上头压着他的百夫长一直没有调动升迁,他就也没动,不过我确实是打算升一升他的。”

陆芜菱沉吟:既然是嘴笨木讷的,那应该不会是为了升迁钻营才要娶繁丝,不过人心最是难测,又都难说。

罗暮雪想升他,言下之意就是觉得他不错,别的话也多褒扬之辞,可见罗暮雪还是比较欣赏他。

陆芜菱对罗暮雪识人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想想道:“既然如此,就安排他和繁丝见一面吧,看看合不合缘。”

罗暮雪怔了怔,随即一笑,道:“好,随你。”

陆芜菱同繁丝说了,繁丝红着脸,吞吞吐吐道:“…那他可知道我以往的事儿?”

陆芜菱知道她心中担忧,虽然陆芜菱自己觉得很不公平,但是确实没有一个女子能不在意,也没有男子会不计较。

若是自己当初被四皇子所辱,罗暮雪会如何?

慷慨或是平静表示他不在意?

怒而去追杀四皇子?

自己呢?感恩戴德?默默感激?

都是那么令人厌恶。

最好还是忘了吧。

她明明已经忘了,时间会把一切痕迹都磨灭,但有时候却会突然想起来,然后忍不住打个寒噤,浑身恶寒,心中泛起恶心,难堪…

继而狠狠讲它扔进记忆深处去,强制而为,却还是可以做到的。

她抬头朝繁丝笑笑,道:“你又没瞒过人,想知道的自然都会知道,若是真担心,见面不妨当面问问他。”

“姑娘!”繁丝震惊地看着她,一时急了,连称呼都改了旧时的,她面色深红,满脸尴尬。

陆芜菱认真道:“别怕羞,这种事情,越是遮掩越是无趣,倒不妨光明正大,他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繁丝想想也是,自家姑娘说得没错,便鼓足勇气点点头。

因年末将至,陆芜菱开始忙碌年货事宜,一下子变得极忙,期间刘露蓉来过两次,陆芜菱都好好接待了,但是她邀请她去的一次,却被陆芜菱以目前太忙为由拒绝了。

大户人家年终能把主母忙得掉几斤肉。

实在是千头万绪,不知凡几。

虽说罗家人口极为简单,但是事情却不算少。

给所有有来往的人家送年礼便是一桩顶大顶繁琐的事情。哪些亲,哪些疏,哪些人要送得多些,哪些人只是点到为止,哪些人喜欢金银珠宝,哪些人性喜古玩字画…

又有家中的田庄店铺,都要送产出利润账单了,府中虽有账房,主母也要一一过问。

更有过年的许多东西,吃食,物件,酒水,灯饰,器皿,衣裳…采买的各式年货。

给手下亲信的各种赏赐也是不能忘的。

陆芜菱头一遭自己处理这么些事,事事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不免磕磕绊绊,好在她还有章程,先是请了罗暮雪的师爷,让他拟了一张单子,写出大概要送的人家,都有些什么偏好等等,自己在结合后宅的情况,一家家定了礼。

好在罗暮雪如今除了对皇上,也没什么上司了,倒是别家巴结他们的多,他们没什么要巴结别人的,礼送得轻了都不要紧,却不能平白送重了,反倒引人猜疑。

她的礼还没送出去,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家给他们家中送礼来,各种各样,不一而足,以金银玉石珊瑚把件盆景最多,也有明珠宝石,字画古董也不少,珍贵的衣料,还有些地方特产,吃食,点心,各家的年糕。

陆芜菱又要看着礼单,看看自己家计划送的礼轻了还是重了。

这里头又极为复杂,比如说有人同罗暮雪关系不近,也不是他下属,却送了极重的礼,问了罗暮雪,知道可能是有求于他,而罗暮雪并不打算帮忙的,那么礼物肯定是不能退的,这是打脸,陆芜菱就要备上价值相当的重礼回给人家,这个礼物通常是些金银之物,而不是精心挑选,表示出拒绝的意思。

有的人只是比预计的礼送得重些,那么陆芜菱也要把礼回得重一点。

田庄的收成一一送来,西北的庄子现在都种了棉花,工坊又有她的股,都折了银子送来,大约这一年也赚了三四千两,都是陆芜菱的私房钱。

罗暮雪的庄子也是一样,西北的庄子都是养马的,也是折了利来,大约两千两银子,并两匹好马。

京畿的庄子送了产出,罗暮雪的那个小庄子良田不多,但因为有温泉,倒是出了好些新鲜蔬菜瓜果,在冬日极为难得。又有些粮食野味等等。

陆芜菱的两个新得的陪嫁庄子产出很丰富,都是良田,那些虽是她的陪嫁,倒是无所谓,也都入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