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芜蘅一声都没抱怨,醒过来便抱着孩子,极力养精蓄锐。
所有人开始收拾东西,马车地方有限,只准一人带一个包袱。
可是哪里够呢?金银细软要带,食物更要带,在乱世,食物可是价比黄金。
还有衣裳,还有那么多为孩子准备的东西!
陆芜菱指挥着繁丝紫燕绿蚁三个收拾东西:“所有人都只许带一套换洗衣裳,眼看天气越来越热,用不着,吃的尽量多准备。…孩子小衣裳可以多带几件,带点尿布…”
她自己也避去旁边屋里收拾。那两千两银票,早已经缝好在衣角,此刻把那衣服换上便是,罗暮雪给的小匣子和一些最贵重的首饰分开捆在后腰和大腿处,其余金银细软和一些容易带的食物、给陆芜蘅喝的红糖之类的并一套最耐磨的衣衫打了个包袱。
又让三个侍卫去粮库里背了一人一袋米并一些腊肉之类的。
到了入夜,准备要走了。虽然绿蚁和紫燕准备的包袱大了点被要求重新精简,最后大家终究是准备好了。
孩子却是个大问题,大人管得住自己不发声音,这刚出世的婴儿,却怎么能让他不哭?
所以,孩子没出世,在母腹中不敢颠簸,是个麻烦;等好不容易出生了,又有这宗麻烦…
周侍卫也会些点穴功夫,却不敢对这么小的孩子用,怕一个拿捏不好,以后出点问题,想了想,他拿出一包蒙汗药,“一会儿给孩子略略吃一点,一丁点便可,咱们到时候动作快点。”
陆芜蘅抱着孩子眼泪瞬间便下来了。
陆芜菱看着那襁褓,心里也难受极了:这么小的孩子,便要吃苦…
周侍卫看到陆芜蘅落泪,有点慌了,道:“崔大奶奶,只要一丁点,真的,对身子不妨事的…”
陆芜蘅低头擦泪,却不开口放声。
周侍卫为难地看着陆芜菱,陆芜菱接过那蒙汗药,走到陆芜蘅面前:“姐姐…”声音里都是难过。
陆芜蘅低头不语。
陆芜菱深吸口气,道:“姐姐,都是我们做大人的没用,只好委屈孩子…只是这样乱世,活下来才最重要,活着,以后,我们才能尽量不让他受委屈…”
陆芜蘅抬头,泪眼朦胧:“可怜他刚刚出世才几个时辰,除了娘和二姨,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现在又…”说着忍不住哭出声来。
陆芜菱也不禁黯然,她知道姐姐明里坚强,可有几个女子能不在意丈夫抛下她一人在危险中产子,生了孩子也没有丈夫的关爱和婆家的欢喜祝福,也知道一个母亲此刻必然觉得对不起孩子,心痛如绞…轻轻拍抚姐姐手臂,低声道:“…如今,我们只能靠自己…”
陆芜蘅低头抹干了眼泪,脸上露出坚毅之色。她亲手接过蒙汗药包,挑了一丁点,用少量水和匀了,慢慢一点点喂到孩子口中。
可怜陆芜蘅还不曾有奶,这孩子一口奶没喝,竟就喝了蒙汗药。
这蒙汗药起效很快,孩子很快睡着了,陆芜蘅哆嗦着手指试探他鼻息,还好很是清晰沉稳,略微松了口气。
陆芜蘅将孩子递到紫燕手里,绿蚁扶着她,繁丝也上前帮忙,周嬷嬷从她屋子里提着不大不小的包袱出来,却没见到稳婆。
周嬷嬷说:“孙婆子先走了,她说她一个老孤婆也没人打她主意,刚才看到周侍卫他们,说就不跟我们走了,我看主子们都忙着,也没打扰主子,就擅自放她走了,给了两袋米…”
走了?
陆芜菱狐疑。
要说周嬷嬷和孙婆子住的确实最靠近出口,要是她们自己出去也可能是听不到。
但是陆芜菱直觉不对劲,一边故意不悦道:“周嬷嬷,擅自开门怎么不跟我们说?”一面便想去查看。
陆芜蘅拉住她,不耐道:“算了,芜菱,别浪费时间,她走了也好,要不马车还不够坐的,再说,她说的也没错,她一个孤老婆子,也不怕什么…”
陆芜菱沉默,但现在确实不是追究的时候,她没有再对这件事说一个字。
众人鱼贯走上阶梯,走在前头的是周侍卫,另两个侍卫断后,陆芜菱跟在第二,紫燕抱着孩子在第三,陆芜蘅被二婢搀扶着跟在后面,周嬷嬷跟在她们后头拿着包袱。
周侍卫先是趴在门上听了半天,确认无事,这才绞动机关,开了门,闪身出去。
其余人紧随其后,虽然一出来时都有点恍若隔世,没想到自己还能出来,觉得空气格外清新,都忍不住深呼吸一口,但随后便都屏息凝神,放轻脚步。
不敢打火取亮,陆芜菱倒是随手拿了两颗夜明珠,但都不大,有星月时便没什么光亮,也没什么用,众人便趁着月光,悄悄潜出。
临出去,陆芜菱请周侍卫帮忙把那个机关花瓶拧坏,这样一来,就算有人知道了,也无法正常进入了。
若是慢慢找开口凿开,那么厚的石门可且凿着呢。
大部队已走,这里便只剩了几百人,大都在继续搜刮,饮酒作乐,因之前抵抗的人都被杀死,连防守也十分松散,竟被他们悄悄摸到二门边。
周侍卫他们早已探听好,二门这里夜里值夜防守最松散。
快到时,周侍卫让众女躲到墙根处,自己悄悄潜过去,对着外头学了一声鹧鸪叫。
陆芜菱伏在粗糙的石头所砌的墙壁上,看着天空中时明时晖的月亮,飘移颇快的云块,周围黑影重重的树木,心里噗噗乱跳。
周围别的人也是吓得不敢出声。
隐约听得几声很沉闷,如击败革的声音。周侍卫便晃了出来,朝她们招手,小声道:“快来。”
众女猫着腰,小心跑过去,陆芜菱偶然间看到陆芜蘅脸色苍白,她毕竟刚生产完不久,淤血尚未排出多少,这样被扶着走过来,真的已经走不动了、可是陆芜蘅却似乎没有感觉,虽然气喘吁吁,冷汗淋漓,却只是一直看着紫燕手中抱着的孩子。
陆芜菱看到她脸色便觉得心里一沉,又看她那般着紧看着孩子,觉得心里又酸又涩。
此刻要小心过去,她也不好说话或做什么,只好咬咬牙,当先往外贴着墙根小跑般蹭过去。
门已打开,门口两个兵丁,无声无息倒在路边,正有两个大汉把他们拖到草丛里。
看到这样明晃晃的杀人,年轻姑娘都受不住,陆芜菱还好,只是心里又沉了一分,绿蚁却喉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奇怪声音,便被她自己捂住了嘴。
他们一起跑进路边小林子里,一个大汉便对周侍卫道:“藏那边林子里了,小鲁看着呢。”
周侍卫点头,道:“好。”
紧急时候,也顾不上见礼了。
这时候一个侍卫,仿佛是姓刘的,迟疑道:“陆姑娘,崔大奶奶好似不行了,小的背她方便不?”
陆芜菱只是不好意思出声要求而已,她本来就已上前扶住陆芜蘅了。闻言自然感激,道:“此时还说什么男女之妨,刘侍卫,多谢你。”
那侍卫在月光下脸红,上前在陆芜蘅面前蹲下,道了声得罪,轻松背起她。一边小声嘀咕:“陆姑娘,小的姓李。”
陆芜菱也脸红了,“哦”了一声小声道:“对不住,李侍卫。”
旁边便有两个侍卫“噗嗤”低笑。
本来很是凝重凄伤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些。
一行人在林中小跑了一阵子,终于看到前头马车和几匹马。
一个年轻侍卫,便是他们所说的“小鲁”,在那里焦急盼着众人归来,看到他们,松了口气,迎上来时带着惊喜:“老大真把陆姑娘带回来了,真行!”
马车很破旧,好在还算阔大,是崔家出行运奴婢们使用的,里面自然不会很舒服,却足能容得下六个女子和一个小宝宝。
大家把带来的替换衣服等柔软的水洗物俱都铺在还算有点软的坐垫上,扶着陆芜蘅躺下去,其余人则大都坐在地上。
陆芜蘅看上去已经半昏迷了。
他们挑选深夜荒僻些的地方赶路,到得太阳出了,便寻密林深处躲避。
刚刚安顿好,看看周围还好,便分了干粮吃。
正吃呢,突然见到大道上尘土飞扬,几百轻骑飞驰而过,朝着崔家堡跑过去,繁丝小声道:“看来宋妈妈真的告密了,这是来起宝藏来了。”
第60章 吴将军
陆芜菱在草丛里方便完了,起身准备走向马车。
在旁边守着的繁丝红了脸,嘴里嗫嗫道:“姑娘,能不能帮我也…?”
陆芜菱明白过来,失笑道:“当然成,对不住,繁丝,我没考虑你…”
繁丝飞红了脸,小声道:“做主子的哪有考虑奴婢那么多的,还对不住…折煞奴婢了。”
于是片刻后主婢两人走回马车,繁丝还是红着脸的。
不过,陆芜菱估计她很快就没感觉了,其实她自己在露天也觉得很不安…但是所有人都如此,很快便会适应的。
马车上,陆芜蘅围了一圈薄被,坐在那里,抱着孩子,愁眉深锁。
那床薄被是她们唯一带出来的,专门给陆芜蘅用的。
凌晨孩子倒是醒了,哭得厉害,估计是饿的,陆芜蘅一直尝试着给他喂奶,但是新手妈妈很笨拙,忙得手忙脚乱,效果却不理想,周嬷嬷一直在旁边指导她姿势等问题。
“怎么样,姐姐?”陆芜菱问,“有奶了吗?”
侍卫们怕女眷不便,都分散在外围没有靠近。
“好像有一点,”陆芜蘅说,“就是不够啊,他刚才哭得厉害。”
陆芜菱觉得是因为时逢乱世,根本没有足够的食物补品给陆芜蘅进补。
周嬷嬷却说第二天奶不够是正常的,她去找了艾叶煮水,用汗巾热热的给陆芜蘅又擦又敷,说能通奶,陆芜菱和丫鬟们看了都很不好意思。
但是效果并不好,陆芜蘅的奶水还是很少。
陆芜菱无聊时曾看过些医书,似乎提到木通通奶,又说多生近道,“通草,今出近道,绕树藤生,汁白,茎有细孔,两头皆通,含一头吹之,则气出彼头者良。或云即葍藤茎。”便跟大家说了大致模样,让大家帮忙留意,这会儿应是开花之时,开的花是紫色的。
到得下午,还真的有个侍卫找到了,陆芜菱洗净收了起来,傍晚侍卫们打猎碰碰运气,打到了一只野鸡,这时候挨饿的人多,连野菜都挖得差不多了,能找到野味已经很不错了。
陆芜蘅身边还带了些益母草大蜜丸之类的药物,去产后淤血倒是不错。
陆芜菱让他们剥洗野鸡,剁成几块,用简陋的锅炖汤,里面把木通加进去。
好在普通人喝点木通也是不要紧的。
一大锅汤,除了给陆芜蘅喝的,每人也可以分到半碗,就是硬得可怕的饼子吃,还算勉强能入口。
餐具显然不可能齐备,她们在地室里用的是瓷器,会叮当作响,当然不可能带出来,现在用的,是几个侍卫本来不知哪里弄来的几个木碗,然后侍卫又砍了粗的竹子,做了些竹筒供大家用。
汤好了,陆芜菱用最大的木碗盛了一碗,亲手端去给陆芜蘅,又让她小心木刺。
“姐姐,这个有通乳的功效,你要全部喝下去,”陆芜菱笑道,“还有,心胸要开阔些,对孩子也有好处。”
她看了看旁边襁褓,宝宝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睡觉的。
陆芜蘅点头:“嗯。”她抬头看妹妹,微微一笑道:“芜菱,我觉得你长大了很多。再也不是那个只会看书吟诗,恃才傲物,对什么都看不惯的小姑娘了。”
她语气里既有感慨,也有感激。
陆芜菱也微微笑了笑:“经过这么多事,我要是再长不大,岂不成了实心疙瘩?”她又嗔怪地笑道:“好哇,姐姐,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
在陆芜蘅要求下,队伍朝着崔家的庄子上进发,不过其实陆芜蘅自己也不甚认路,只知道个大概方向罢了。
又要躲避军队,只能远远绕开大路,昼伏夜出,所以行程很慢。
他们的食物不算太充沛,但比起难民是好多了,有硬饼,也有米可以煮点粥喝,有点腊肉之类的可以打打牙祭,每次宿营时侍卫们都出去找吃的,找些野菜,蘑菇,运气好还能打点野味。
陆芜蘅的奶水一天天逐渐多起来,但始终不算充沛,毕竟营养不算好,这还是大家有什么都紧着她,其余人不过吃个半饱而已。
陆芜菱本来就不丰腴,这几天下来,更是瘦了一圈。
现在她已经不大在意马车的颠簸了。
马车颠簸对于陆芜蘅来说却是个折磨,她淤血还没排尽,颠簸之下,很快便湿了褥子。
紫燕绿蚁毫无怨尤地一歇下来就帮她洗褥子,陆芜蘅只有两个褥子可以替换。
第三天傍晚,他们收拾吃饭,准备开拔,这时候却远远看到一支军队远远而来,正是从崔家方向来的。
周侍卫连忙让三个侍卫带着马车和车上女眷赶着马往林子更深处躲避,他和其余两个侍卫留下来收拾那些柴火等痕迹。
结果那军队竟往这附近来宿营了。
周侍卫等三人将将收拾完,来不及撤退,只好潜伏下来。
大约六七百人的队伍,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将军,兵士们扎好营,给他牵马,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年轻姑娘,从马上抱下来,那姑娘面色有些苍白。
周侍卫等看清楚了,这姑娘赫然就是李曼娘。
那么,这位将军估计就是吴将军了。
吴将军情绪看上去并不高,脸色没有好神色,整个队伍也谈不上兴高采烈。
周侍卫忍不住便想,是不是他们没能进入崔家的密室?
李曼娘小心翼翼观察着吴将军的面色,其实照周侍卫看,她还算是幸运的,她的事都传开了,一个孤女,不接受亲戚家好心安排的不错的婚事,居然逃了,又恰好遇上兵乱,没被乱兵女干杀,能跟着领军者为妾,已经算得运气好,或者本事大了。
兵士炊好饭,李曼娘亲自双手捧了,奉给吴将军,纤纤素手,百般曲意婉转奉承伺候。
吴将军还是气哼哼的。
李曼娘怯生生,柔声道:“将军莫要气恼了,虽说那里头没有金银,毕竟还有那么多粮草呢。”
吴将军气道:“听了那个仆妇的话,巴巴地赶回去,又费整整两天砸开石门,结果呢!那密库里连一两银子都没有,竟是空的!除了些粮食,就只有个死老婆子的尸首!真他妈的晦气!崔家这窝子狐狸!估计早藏哪去了!”
李曼娘道:“宋妈妈不是说她走得时候陆家两姐妹还在呢吗?就这几天,她们几个弱女子,一定跑不远,兴许能捉住呢。”
吴将军哼了一声,道:“但愿能捉住,四殿下说了,只要能活捉陆芜菱,就能官升一级。还有陆芜菱的姐姐,崔家虽然未必把一个儿媳妇放在眼里,孙子总未必不要吧?也能换些金银。”
李曼娘出神想了想,道,“不知道四殿下要活捉陆芜菱干嘛?陆芜蘅生的,还不知道是不是孙子呢。”
吴将军嘿嘿笑了两声,道:“男人要活捉一个女人有啥用?还用说吗?听说四殿下惦记她也有年头了…何况她被赐婚的是老大那边的将军,说不定还能利用来策反一个,嘿嘿。”
又看了一眼李曼娘:“生的要是女娃就没用了,崔家肯定不肯高价赎回去!你们女人啊,关键要能生儿子!”说着他大手粗鲁地掰过李曼娘的细腰,揽过来,捏了捏她的屁股,遗憾道:“你屁股太小了,恐怕不是宜男相!”说着用力拍了两下,哈哈大笑道,“走,跟我回营房生儿子去,生了儿子我就带你回家,让你正式给太太敬茶,进我家门!”
李曼娘估计被打疼了,眼里含着泪,颤声道:“将军也顾惜我些…”
吴将军虽然已经四十岁左右,一脸虬髯,但是身强力壮,一把扛起李曼娘就进了营帐,没多久就传来了奇怪的声响,还有吴将军爽得骂骂咧咧的声音:“…小浪货,你倒是把腿夹紧点啊…啊,真是天生的小婊子,瞧你这软得…快点,大声叫,别等我抽你再叫…”
然后便是李曼娘含羞忍辱的啜泣声,呻吟声,还有被逼着叫“好哥哥,好爹爹”,乱七八糟的…
周围兵士都习以为常。
这队伍里也不止吴将军一个人带了女人,高级点的军官都有途中掳来泻火的女人。
普通士兵虽然没有这么有趣的饭后运动,但是也都吃饱了饭,都松懈下来。
周侍卫觉得是好时机,给另两人使了眼色,准备悄声撤退去跟马车会合。
可就在此时,突然有一个去刷洗碗筷的火头军跑回来,远远大声叫着:“那边发现了马车的车辙印!还是新鲜的!”
周侍卫三人心一沉:不好,糟糕了!
第61章 山中
周侍卫跟随罗暮雪以来,一直因为能干,机警,忠心,手下功夫也过硬而得重用,他跟随罗暮雪,也是因为曾经被罗暮雪救过一次,保过一次,所以才肯死心塌地。
军中除了因为出身而成的天然派系,铁血将士们服膺谁,大都因为这般生死恩情。
自然,利益促成的更多,但是这种往往不能持久,到了紧要关头,终究不可靠。
周侍卫于电光火石之间,没有多想,一边将一个可靠些的年轻侍卫一推,低声说:“悄悄去找马车,带她弃车逃。”
一边自己拉着另外一个脾气暴躁的,就故意弄出大声响朝反方向跑去。
果然,吴将军军营里一阵骚乱,有几十兵士朝着他们追过来。
幸好林子较密,骑马行走可以,却跑不起来,那些士兵也是步行追过来的。
周侍卫和另一侍卫身手都好,普通士兵追不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