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剩下的洒扫婢女便只剩四人了。陆芜菱给她们稍作安排,决定让罗暮雪叫外院管家再买四到六个侍婢进来。如此便算是吩咐完了。

勉励几句之后,这管家的第一仗便算是打完了。

第22章 茶膳

罗暮雪回家时,一进二门,便觉出今天有些不一样。

看门的婆子不再是惫怠模样,竟是有了精神,好好地坐着,见到他便笑嘻嘻站了起来。庭院里打扫得特别干净,不要说以往的枯叶乱草,便是连灰尘也没有几粒,干净得他都觉得陌生了。

罗暮雪在军中时,治军其实很严谨,回京后这个府里他本来也可以用治军手段来管理,只是对着这些老幼妇孺,又觉没有必要。男人不管如何缜密仔细,对着后院也没太大兴趣来管理,何况罗暮雪这样年龄,一门心思都放在建功立业的外务上的。

再看看庭院中花木俱都有水珠在夕阳下璀璨生光,又不曾落雨,可见是今日俱都浇了水了,绿叶子上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一股清新水气,叫人心中舒服。

新官上任三把火,想不到陆芜菱这样的人也是如此,罗暮雪忍不住想要微笑,本以为她对这些都是不耐烦的,却不想她理家也挺能干。

走进三进的正厅,锦鲤和一个他没留意过的小丫鬟来迎接他,见到他便屈膝行礼。

罗暮雪想忍,没忍住,问:“菱姑娘呢?”

锦鲤笑嘻嘻道:“爷,菱姑娘在查针线房的夏衣进度,要不要去叫她?”

便见罗暮雪目光明亮,神色愉悦道:“去吧。”对那小丫鬟指了指:“你去。”

小丫鬟似乎刚进内室伺候,有点慌张,又慌忙屈膝行礼,说了是,便去了。

罗暮雪又跟锦鲤问:“端木嬷嬷如何了?”

锦鲤笑了笑道:“爷,今儿菱姑娘理事,把奴婢调开了,以后有玉儿去照顾端木嬷嬷了。晚上没事奴婢去看看端木嬷嬷。”

罗暮雪微讶:“玉儿是谁?”

锦鲤想想笑道:“爷哪里记得这些新来的小丫鬟们的名字,是个右边脸上有颗朱砂痣的。”

罗暮雪又岂会去注意一个小丫鬟脸上的痣,想了想也没有印象,便“嗯”了一声。

锦鲤上前替他解开甲胄,问:“爷,可要回屋子更衣?”

这些事情素常荷花做得多,今天换成锦鲤,适应了久的东西变更总有些奇怪,罗暮雪便问了句:“荷花呢?”

锦鲤面色有些古怪,想了想道:“爷,还是等菱姑娘来了告诉您吧。”

罗暮雪不喜玄虚,听了便皱了皱眉头,又因为涉及到陆芜菱,便忍下了。

锦鲤又问他一次要不要去更便衣常服,罗暮雪冷着脸道:“等菱角儿来了吧。”

说着陆芜菱便跟着那小丫鬟进来了。

她今日因做了不少事,成果斐然,所以来见罗暮雪,便不似以前那般排斥,似乎隐隐有几分等着他夸奖的意思,竟有些好似孩子时候作了得意的诗文等着给父亲看时的心境。

跟着小丫鬟走得急,脸上有些红扑扑的,发丝衣裾倒是纹丝不乱。

罗暮雪一抬头便看到自己左右日夜心中悬着的人,一身鹅黄鲜亮半臂配着翠绿提花纱裙,又清爽又俏丽,梳着简化矮了的飞仙流云髻,没有钗环,只带了几朵花,却也有几分往常尊贵时的模样。又见她气色甚好,目光愉悦,一点也不木僵僵的,更是忍不住心中欢喜了几分,声音便带了些软和道:“慢点,不用着急。”

这时候又有一个眼不熟的小丫鬟奉茶上前,低头道:“大人请用茶。”

罗暮雪往常这些事荷花恨不得一人全做了,今天见了这些一人一事的架势,也不免有点惊讶。

那小丫鬟奉茶完了,看看陆芜菱,犹豫道:“菱姑娘要不要茶?”

陆芜菱待说不要,罗暮雪已经说:“跟她也来一杯。”

小丫鬟片刻便又奉上一杯茶,罗暮雪招呼她坐下喝茶,和声道:“走得急了,快喝口解解渴。”

陆芜菱确实走得渴了,便坐下喝了一口,尝出是建溪官茶。

如今随着龙井等名茶的出现,团茶已经式微,建溪官茶也不若前朝,连大臣都一饼难求,可终究是贵重好茶,这冲茶手法却完全不像样,水也是寻常井水,且还煮得老了,竟是白白糟蹋了好茶。

陆芜菱想罗暮雪虽然不是什么风雅名士,却也不能这样,岂不叫人笑话?便是冲着这些好茶,也不能让人随便糟蹋。

便放下茶杯道:“杏儿,这茶冲得实不像样,明天起你和五月一起跟我学些分茶技艺,谁学得好,以后茶水便归谁管。”算算时间,道:“歇了午睡之后罢,申时。”

杏儿被说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陆芜菱待下素来不严的,但是若不管,这些好茶统统被小丫鬟们糟蹋掉,便狠心不理会。

罗暮雪自然喝不出茶的好坏,只要水热茶香便足矣,闻言只抬头看了一眼,反正听了陆芜菱的也只有好处,自然一言不发。

杏儿初得了陆芜菱的好处,方才得以内院伺候,见主子不放话,也不敢得罪将自己调进来的陆芜菱,委委屈屈说了是,便退出去了。

罗暮雪本想让锦鲤和另一小丫鬟也出去,只因怕陆芜菱看到两人独处又心生警惕,才忍着让她们一边站立。

“今日可还顺利?”

陆芜菱听到他半是公事半是低了声的问询,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他正默默低头喝茶,问时眼睛都不曾看她一眼,俊削的侧面和长长睫毛因为近,俱被杯中蒸腾的水汽慢慢浸染,虽然拿茶杯和喝茶的姿势都有些粗鲁,不够优雅,却还是英俊动人。

“托大人福,很顺利。”不知不觉,她声音也低了。

罗暮雪很少听到她这样温婉低柔,毫无防备和针对的声音,一听便似心中有弦被轻轻拨了一下。

于是他声音也随之低柔温和:“你身子刚好,慢慢来,别累坏了,便是有些疏漏,也不要紧的。”

陆芜菱想起他前几日还同自己说“管家若管得不好,便要立时做他姨娘”之类的话,有些啼笑皆非,最后认为他是故意麻痹自己,决定不听他的。

这时要摆晚膳了。

今天晚上罗暮雪的菜是她去吩咐指点了的,下人的菜还是厨房预备那些。

菜摆上来,种类数量并不多,是一碗野鸡炖双竹汤,一个灯影牛肉,一道醉虾,一道松鼠桂鱼,一道蓑衣黄瓜,一大碗碧粳米饭,香气扑鼻。

所谓双竹,便是竹荪和竹笋,这两样都再是鲜美清香不过,加上野鸡又新鲜又香,肉白汤碧,清新宜人。

灯影牛肉其薄透光,微带麻辣,焦香不腻,别有风味。

醉虾是用的傍晌才从河里捞来的活蹦乱跳的新鲜小虾,是厨娘已经买了,陆芜菱看到才想起来,她不爱吃,但是父亲以前最是喜爱,估计男人都差不多,这才让做的。

松鼠桂鱼难度其实大点,油锅里炸得有些大了,外焦里不够嫩,但好在汤汁是陆芜菱指点她们调配的,味道还是不错,罗暮雪一口接一口。吃着觉得很美味。

再配上酸甜清新去腻的蓑衣黄瓜,喷香的碧粳米饭,一顿饭吃完竟是觉得很满足。

罗暮雪吃得好,嘴里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埋头吃,比往常更多吃了一碗米饭,一碗汤也是喝得干干净净。

陆芜菱站在一边,看他吃得香,心里也很有几分成就感。

她今日却是早早吃了点东西的。

吃得好,自然心情好,陆芜菱便想着把荷花的事情说下。

“荷花今日当面顶撞我,不听吩咐,我令人把她捆了在柴房,打算明日发卖掉。”她平平叙述。

这件事陆芜菱心里实也是没底的,一般富贵人家,主人的贴身大丫鬟都是很有脸面的,没犯大错便要发卖的极少,只是当时那情景,她若不处置荷花,以后也休想当好家,所以只好一狠心便吩咐捆了。现在对罗暮雪说,她心里却是没谱,已经想好好几种方法来说服他,实在不行就要拿话挤兑住他。

可罗暮雪平时治军,有违反军纪的那是要斩的,也不为多大错,就是为了立威立规矩,做到令行禁止。是以他对陆芜菱这杀鸡骇猴的需求再理解不过了,何况荷花虽然伺候他一场,他却是从不与丫鬟说笑的,也无甚感情,当即点头道:“关照人牙子不要卖到龌龊地方去便可,尽量给她找个好去处。”

陆芜菱一怔。

实在想不到他这么痛快。

可他对伺候自己一场的丫鬟如此狠心,难道就为了讨好自己这个“新欢”?

难道“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果真是男人的天性?

倘若如此,此人也着实太过凉薄。

第23章 备宴

陆芜菱的念头不过在脑子里轻轻一转,罗暮雪当然不会知道,他看着陆芜菱的头上带的花,还在寻思有什么法子能够让她接受自己送她些首饰。

看她头上素得还不如粗使丫鬟,只能靠几朵花点缀,罗暮雪觉得很不舒服。

记得小时候母亲也有些钗环,后来慢慢当掉,换成了山间的各色野花。

可是想来想去,实无一个理由借口能让她乖乖接受自己的馈赠。

罗暮雪想着想着恼火起来,看着面前一张白生生俏面,端行凝止偏又转盻流光的一双明眸,恨不得又去掐她脸一把,真不知道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都已经到了自己手心里,为什么还要诸多顾忌?便是不能遂愿也就罢了,连给她买些首饰还要瞻前顾后。

若是有得用的人能一直看着她不让她自尽…狠狠心…了她也就好了。

却突然生出个主意,他又慢慢平复了心中的燥热,看着陆芜菱,沉静黑眸里甚至透出些微笑意。

陆芜菱同样不知道他心里百转千回的念头,又问了两句“晚膳是否合口”之类的话。

罗暮雪微微一笑,道:“很好。”又凝视她微笑低声道:“菱角儿,你比我想象的能干。”

夸奖的话人人爱听,陆芜菱终究是不满十五的小姑娘,闻言虽然没有如何喜形于色,眉宇间却也透出笑意来。口中还道:“哪里,我是不曾做过这些的,不过看着继母长姐做得多了,依葫芦画瓢而已。”

罗暮雪忍不住摸了摸她脑袋,语音越发低沉柔和:“要我怎么奖励你?”

陆芜菱被摸了头,又听得他这般语气,尾调还带些说不清的暧腻,脸上便不觉红了。

若不是还有两个丫鬟在,罗暮雪便想将她一把抱过来腿上,只不过碍着有人,不好动手。

想着这般空自心热难耐也不是个事儿,便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宴席定在了下旬,可能筹备出来?”

陆芜菱早也暗自琢磨过此事,便思索着谨慎开口说:“我也寻思过此事,大人将宾客清单给我瞧瞧可好?”

罗暮雪点头道:“已经让外头的陈师爷去拟了,拟好会送进来。”

陆芜菱道:“好,约莫是几桌?”

“至多不过四五桌,”罗暮雪道:“多是武将粗人,没有请内眷。”

罗暮雪至今未婚,自然没有内眷可应酬。

陆芜菱点点头:“厨房恐支应不开,还是去外面包宴为好。”

以罗府厨房两个厨娘的水准,要做大宴席可是做不来的。

罗暮雪也这般想,道:“我已经问了馐玉楼了,他们时常做这种包宴。到时候会派两个大厨过来,不怕热的菜就带来热了,先做的也是准备好了带来用个火,厨房的人只需要在旁边帮工就行。”

陆芜菱不曾想到他一个粗鲁男子想事情也这般细致,深觉许多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粗粗一看便下判断实在过于武断。

“可要请戏班子?”

罗暮雪看着她,双眸深处藏了一点为难。

武将的宴会,图个热闹,叫戏班子自然是常事,要说这种没有内眷的,合该还要叫粉头小唱。

便是文官们,又何尝不如此?

只是总不能叫陆芜菱去帮他安排这些。所以他宁可同侪们不满,也不叫粉头了,大不了戏班子叫个艳些的。

“戏班子我会让人去叫,你一个深闺女子哪懂这些。”他眉眼不动,很淡然道。

陆芜菱松了口气,这样她的事情就简单了。

无非是安排宾客坐席,核定菜单,调配伺候的婢女下人,安排厨房的人手开支,再就是很重要的,要选择好的摆设和合适的器皿。

罗暮雪府中实则有不少好东西,定窑哥窑钧窑的都有,不知为何,却大都不成套,也不知道是不是打仗时候从哪里抢来的,为此陆芜菱很是头疼。

好在武将们大都不讲究,陆芜菱在库房待了一天,指挥着两个小丫鬟尽量将接近的花色凑一凑,勉强总是凑齐了。

这时陈师爷已经让人送进来了宴客的单子。

陆芜菱一看这单子,便知道这位陈师爷是个得用的,一手瘦金体十分清峻,每个客人后头都详细写了官职,年龄,喜好,爱吃什么不吃什么,与谁和睦与谁有仇等等,极为详尽。

有了这张单子,她自然很容易就可以安排好坐席。

养个这样的师爷,确实十分明智。

想不到罗暮雪这样会用人。

宴客在第二进的大厅,虽然不是顶大,也足够四五桌,陆芜菱要去看看摆设,这是她被买回来之后第一次出二门,仔细吩咐了外院的几个小厮长随如何将桌子摆放,令人从库中搬了几面屏风,一架黑檀双面绣狸猫戏蝶的最是贵重,还有一架紫竹蒙帛手绘山水的看似好像前朝手笔,但她一时也看不出真假。摆设也添了几种,有一对钧窑粉彩大瓶,插了金丝编的孔雀翎羽,一小座沉香山,还有一棵珊瑚树,都是从罗暮雪的库中淘出来的。

又告知在院中哪处扎戏台,来回的小厮长随亲兵不少,也有人偷偷看她,只是都不敢光明正大打量而已。

这些目光中,多是好奇,却无尊重。

陆芜菱以前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目光,她的世界本与这些人毫不相干。但是现在虽然尽量无视,却依旧觉得芒刺在背。

总觉得人人都知道她是罗暮雪备用的姨娘。

好不容易才平息心中的不安,镇定自若地完成了前院的事情,只要到时提前来再最后布置便可。

外院也有个类似管家的角色,叫宋叔。

罗暮雪这里,终究同别的豪门不一样,没有家养的奴才,没有积年的规矩,这个宋叔,也并没有一般管家的油滑,更没有骨子里对着主子阿谀奉承对着下人趾高气扬的味道。

隐约听说他是罗暮雪在西疆所救,因妻儿偕亡,便留在罗暮雪身边帮帮忙,却是不曾卖身的,所以罗暮雪也管他叫宋叔。

宋管家见到陆芜菱,笑眯眯的,也叫她菱姑娘。

两个粗壮婆子将荷花从柴房里拖出来,荷花哪还有平日的三分俏丽?披头散发,面色青黄,像疯婆子一样挣扎扭动,两个腰圆膀粗的婆子居然差点钳制不住她,嘴里被塞了一块脏布,头发上湿淋淋的,不知道是被淋了什么,浑身臭烘烘的。

荷花塞了嘴,再怎么愤怒地叫,口中也只能发出呜呜声音,一双眼睛充满仇恨地盯着陆芜菱。

陆芜菱眼神从她身上淡淡滑过,没有停留,对着宋管家道:“宋叔,大人交代不要卖到肮脏地方,还是尽量找个好点的规矩人家。”

宋叔笑着点头说:“菱姑娘心肠好,放心吧。”

荷花显然也听到了,挣扎弱了些,但是回头看陆芜菱的目光,还是充满深深的憎恶和怨恨。

陆芜菱没有再多说什么。

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注定只会讨厌你,恨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一样的,所以,她也只是做了相对而言最简单的处理。

陆芜菱又安排了那日伺候的婢女小厮,罗家的婢女实在拿不大出手,大都是乡间采买回来的,面目粗陋的居多,没几个长相好的。采买时重在敦厚肯干活,机灵的也不多。

好在端木嬷嬷还给准备了制式的衣服,看着至少整齐划一。

争取剩下几天时间教些规矩。

她手中现在有了些小小权力,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找到信得过的人,帮她去打探下乱絮和繁丝的消息,最近她决定好好看看。

陆芜菱的生活突然一下变得极为忙碌充实,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上天赐给罗暮雪的最佳内管家,可是罗暮雪却偏偏不懂得珍惜,还一门心思要把她变成姨娘!

第24章 首饰

和陆芜菱一样,罗暮雪第二天也忙碌了一天。

除了上午和程果毅商量了之前找四皇子茬的事情的具体安排,下午他又打听得抄陆家的锦衣卫是谁带的头,最后问到是一个姓郭的副指挥使。

打听得这位郭副指挥使四十不到,家境豪富,虽门第不十分高,也算是贵胄,平时最爱斗鸡走马,逛逛窑子赌赌钱,为人豪爽。

罗暮雪便去拜会他。

罗暮雪其实平日话不多,也不算开朗,但是在官场混这么久,需要话多开朗豪爽的时候他也完全可以胜任。

所以当他找到锦衣卫去,郭副指挥使一脸疑惑莫名,抓着脑袋,衣冠不整跑出来时,罗暮雪抱拳朗声道:“郭指挥使,贸然来访,还请见谅。”脸上神情颇为爽朗。

如果有平素认识他的人,就会觉得他好像有些变化,又好似没有。实则他不过是比平时的脸色略微明朗些,声音提高了一些而已。

这种调整,对于罗暮雪而言,似乎是一种天赋,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多想。

他并没有想过,自己有很敏锐地判断出对方喜好,并随之就能自动微调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