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吃完了,几个人抱着书走出教室的时候,陈翠儿皱眉:“她自己也去黑市买粮票,不想着互相打个掩护,竟然还要害你,活该!”
顾胜天:“就怕她回头供出我们来,说我们也去黑市了。”
陈翠儿一听,担心了:“对啊,她那么坏,说不定为了自己脱罪,故意这么干。”
福宝想了想,摇头:“没事,她如果咬咱们,咱们就咬死说咱们没买粮票,那里是黑市,但也有普通老百姓来往,咱们就不能是路过了?”
陈翠儿和顾胜天想想也是,便不去想了,先看看生银那里的结果吧。
接下来几天,几个人都提心等着,一直到那天中午,学校校长郑重地召开了全校师生大会,说起了当前遇到的困难,说起了学校的稀粥,又说起要让大家坚强,挺过这一难关。
说了各种口号后,校长终于提起了生银的事情。
原来经过校长和那边交涉,又提到了学生的种种难处,人家念在她年纪小,又是初犯,是可以放过的,但是必须得记过一次。
一听记过,大家都惊到了,有一些学生缩着脖子后怕。
学校的记过是要记录在档案里的,污点就要跟一辈子,这可真是太惨了。
他们也去过黑市,幸好没被抓住,要不然那真是这辈子都背着这个污点。
散会后,大家都有些蔫蔫的,这一次生银的事真是杀鸡儆猴,把一群人给镇住了,有些学生甚至想溜回家,告诉自己爹娘一声,可千万别去黑市了,抓住不是小事。
福宝这里和陈翠儿一起去了女厕所,出来后洗洗手打算过去教室学习,谁知道正走着,就被一个人叫住了。
两个人回头一看,是李健柏。
陈翠儿暧昧地对福宝挤眼。
福宝瞪了她一下,之后才问李健柏:“有事?”
之前她面对李健柏也是很有礼貌的,但那种礼貌只是皮面上的,骨子里她不太喜欢这个有点骄傲的家伙。
但是现在,她是真心感激李健柏。
李健柏看了一眼陈翠儿,才对福宝低声说:“你过来一下。”
陈翠儿抿着唇笑:“那你们说,我先去那边等你啊!”
她的声音里自然是调侃。
陈翠儿走了,福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本来就是说个话而已,陈翠儿避开一些也没什么,但是刚才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陈翠儿又那样子,搞得他和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福宝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雪,那雪沾上泥土,灰不溜秋的。
“有什么事吗?”
周围安静下来,李健柏也有些不自在了。
本来挺光明正大的事,他现在却觉得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本来也是受命前来啊!
看向微微低着头的福宝,却恍然见到她低头间露出的一点后颈。
细白柔腻,在小碎花棉袄和一缕细碎软发中显得格外动人。
轰得一下子,李健柏清隽的面庞上透出一丝红来。
他忍不住咬牙,跺了跺脚。
“我没啥事!”他硬声说。
“啊?”福宝一惊,诧异地看着他,为什么他突然这么凶?
“是我娘有事。”李健柏严肃地开口,那个样子像是课堂上回答老师问题。
“孙阿姨?她找我有事?”
“这个,给你。”说着,李健柏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纸包,纸包是叠起来的,里面显然包着东西。
“这是?”福宝当然不好轻易拿别人东西。
“粮票。”李健柏绷着脸说:“我娘最近不方便出来,不过她挺担心你的,说你不容易,说你学习好,说你有出息,觉得你挨饿可怜,要给你粮票。”
福宝只觉得自己现在有点神经错乱。
李健柏咬牙说话的样子,倒像是和她有仇。
不过他说出的话,是好意,绝对的好意。
福宝忍不住抚了下额头:“那个……我们现在没有再挨饿,暂时有些粮票可以吃,阿姨那里——”
她这话还没说完,李健柏突然伸出手,直接从她手里抢过来书。
他真是抢,以至于福宝怀里没有书了,还在发愣。
抢过去书后,李健柏把那个小纸包塞进书里夹着:“给你就给你,别让别人看到。”
说完他转身跑了。
跑得特别快,好像后面有老虎追着他。
福宝把那些粮票慢条斯理地揣到自己怀里,过去找陈翠儿。
陈翠儿见到她,就抿着嘴儿笑,贼兮兮的。
福宝一脸正经,若无其事。
陈翠儿:“说说嘛,他怎么老找你,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福宝认真地想了想这事:“你可真是想多了,与其说他对我有意思,还不如说他娘对我有意思。”
陈翠儿顿时哈哈笑起来:“福宝,你长得就有婆婆缘,怪不得人家娘喜欢你!”
福宝摊手,眨眼:“我娘也挺喜欢你的呢。”
陈翠儿顿时不笑了,咬牙:“你竟然拐着弯地说我!”
说着,就要打福宝。
两个女孩子笑闹了一会儿,陈翠儿正经起来,却是说:“我觉得,其实人家李健柏人挺好的,长得那模样真俊,我打听过了,他在四班是长得最好的,学习好像也不差。”
当然了,比福宝差远了,大概在一百多个学生中能排到四五十名,可总体也算过得去嘛。
福宝轻轻叹了口气:“翠儿,根本没那回事,一切都是你的错觉,而且……我和他肯定不可能的,我一丝丝那个念头都没动过。”
陈翠儿:“为啥?”
福宝想了想:“咱们现在十五岁了,如果咱不上学,再过几年就到了相亲的时候了。我有时候也会想,自己的将来是什么样的,也会想,自己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但是想来想去,我觉得,我肯定不是找个李健柏这样的。”
陈翠儿顿时不明白:“为啥?我看他不是挺好的吗,家庭出身好,人也长得好。”
福宝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和他不熟,但是就算熟的话,顶天也就是同志吧,说那种关系,肯定不可能的。”
陈翠儿纳闷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呀,你该不会惦记着你的定坤哥哥吧?”
她当然知道福宝和萧定坤一直有通信,而且萧定坤会给福宝邮寄各种食物和书籍——这些东西,她偶尔也跟着沾光。
其实对于萧定坤,陈翠儿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他个子高高的,好像特能耐,但是也比较冷比较凶,不太好接近。
福宝无奈:“翠儿,你脑子里别总是瞎想,现在咱肚子都刚刚吃饱,上了高一,学习压力也大,得好好学习,我哪有那功夫瞎想?”
陈翠儿却不以为然,她就是觉得福宝和萧定坤关系特别好。
你想想,都八年没见了,当年分别的时候福宝还是七岁小孩子,但是两个人就是一直有通信。
而且萧定坤对福宝的关心是全方面的,两个人什么都说。
但是……
陈翠儿想想:“我记得他比我们大吧?大好多呢。”
福宝:“定坤哥哥今年二十二岁了。”
二十二岁的萧定坤,现在已经是他们工厂的技术骨干了,听说厂子里对他很赏识,接下来还要提拔他,工资也提高了。
二十二岁啊?好老。
陈翠儿皱着鼻子嫌弃:“那都是叔叔了吧!”
对于十五岁的女生们来说,二十多岁确实已经很老了,老得都想象不出来。
福宝:“……”
她没再说话。
其实老不老的,也没什么要紧,毕竟她和定坤哥哥也不是陈翠儿想得那种关系。
不过……
福宝被陈翠儿这么一问,竟然忍不住想,定坤哥哥现在是什么模样了?
八年过去了,她还是能回忆起来当年定坤哥哥的模样的。
但是现在呢,八年过去了,他是不是变老了啊?
这个想法萦绕在福宝的脑子里,以至于这一天晚上,福宝拿出信纸来,竟然忍不住写了一封信。
信的最后,她想了想,终于问了一声:“岁月流逝犹如白驹过隙,转眼已经八年不见了,定坤哥哥,你有相片吗,胜天昨天还问你现在什么模样了,我们想着,你如果能寄过来一张照片就好了。”
写完后,她自己看了看,直接把信给揉了。
写得啥啊,话语不通,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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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天气依然沉闷,阴森森的天空中偶尔会有雪花飘下,原本就清冷的雪花更带了几分萧索的气息,整个县城都被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仿佛喘口气都变得艰难起来。
第一中学的孩子虽然闷在学校里学习,但是依然隐约感到了外面那种紧张的气氛。
老师们的脸一个个总是紧绷着,校长已经很久不见人影,街道上的人们总是行色匆匆,银行已经好几天不开门了,就连国营的商店饭店都是早早关门。
这一切都让大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相比之下,仿佛饿一饿肚子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了,同学们的心多少有些浮躁起来,上课的时候也总是窃窃私语,并不认真听讲。
福宝倒是沉稳的继续学习,毕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自己都是无法改变的,那还不如多看一会儿书呢。
这一天晌午,她翻着《东周列国志》,靠在床头随意看着,看着的时候就有些累了,便靠在床头歇了一会儿,谁知道她就这么睡过去了。
恍惚中她做了一个梦,梦到阴森森的沉闷天气中,轰隆一声惊天巨响,大滚子山的山石咕噜咕噜的往下落,就砸在了平溪生产大队,有不少老人和孩子被砸伤了,有一些房子倒塌了,人们哭天喊地哀叫不绝。
福宝猛的惊醒,从梦中醒来。
宿舍里,陈翠儿和另外几个舍友正躺在床上睡午觉,安静的宿舍里发出轻微的酣睡声,窗外积雪之中有一个清洁工正在费力的把雪从道路推到一旁,偶尔间会有学生抱着书本或者吃完饭的搪瓷缸子从校园走过。
一切都看起来安静祥和,这个世界依然是之前的那个世界。
可是福宝想起了梦中的情景,她心里泛起浓浓的不安。在自己的那个梦里,县城里并没有出什么事情,反而是平溪生产大队,却被山上滚下来的巨石给毁了。
无论这个梦是真是假,他都必须回去平溪生产大队,给村里的人报信。
福宝想了想,蹑手蹑脚的从床底下掏出来几块干粮,然后把自己最厚的棉衣服拿出来套在身上。当他准备好这些的时候,陈翠儿已经醒了。
陈翠儿看到这个情景,疑惑地皱起眉:“福宝,你这是要做什么?”
福宝嘘了一声,让她不要吵醒另外两个舍友,然后小声说:“我感觉有点不太好,必须回去村里一趟。”
陈翠儿听到更惊讶了,他们在这里挨饿煎熬,还不是因为现在县城里根本不让进出,福宝怎么会突然说要回去。
福宝带着陈翠儿走出宿舍,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小声说:“翠儿,具体为什么我也不能跟你解释,但是我感觉咱们平溪生产大队,怕是遇到什么灾了,我必须回去给他们报信,让他们躲一躲。”
陈翠儿诧异得都说不出话来了,灾?什么灾?
福宝垂下眼睛,默了片刻,便把自己梦中的情景大概的描述了一下。
陈翠儿听到之后,吓坏了:“真的会这样子吗?这个梦会是准的吗?”
福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我们现在必须回去给他们报信。真发生这种事,他们有了防备,也能避免伤亡,要不然这是一场大灾。”
陈翠儿现在脑袋里一片混乱,她想了想,福宝一向是比较灵的,她和福宝认识这么多年有一些小事情,福宝说了之后好像后来都是成真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吓得脸都发白了,想了半天,突然说:“福宝,那我们赶紧回去吧,我和你一起回去,对了,叫上胜天!”
第 112 章
第112章回家的路
想到福宝梦中描述的情景, 陈翠儿现在觉得就是飞也得飞回家。
她的爹娘爷爷奶奶还有哥哥嫂嫂都在村口那里住, 这真得出事, 她家第一个遭殃!
福宝想着如今县城里的氛围, 还有之前李健柏说的话, 点头:“好, 待在这里, 也不一定怎么样呢, 我们一起回去, 别管家里出啥事, 好歹是在家里。”
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 都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但是县城里日子也不好熬,还不如回家,哪怕出事,也是和家人在一起。
而回家的路并不好走, 危险重重,如果一个人回去的话,万一遇到什么事情那就完了, 三个人回去还能彼此有个照应。
打定了主意, 福宝又把顾胜天叫来,顾胜天一听脸上就凝重起来, 他从小和福宝一起长大的,自然知道福宝的能耐。福宝既然梦到了这个, 那就肯定太平不了,必须马上回去,给家里人报信,让他们有所准备。
顾胜天想了想:“我记得上次去我同学家,他家后面有一条小道,听说可以出县城,就是那条小道一般人不知道,也很少有人走。”
小道,很少有人走,又是下雪天,当然比较危险。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个时候肯定顾不得那么多了。
信福宝的梦,那就得豁出去一切回去报信。
既然打定了主意,三个人很快制定了计划,各自穿上厚衣服,拿上钱,粮票和粮食,准备出发。
福宝几个走得是常人不知道的小道,这种小道,比起大道来自然又要危险一些,况且现在接连几天下雪,雪化了之后湿滑泥泞,一不小心都可能栽到山沟里去。
三个人小心翼翼的躲过了城门外把守着的民警,绕着小道往外走,一路上又是摔跤又是打滑,没走多久,三个人都快成了泥人了,屁股也要摔青了。
当然最惨的还不是这个,最惨的是天太冷了,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现在正是化雪的时候,呼啸的北风像刀子一样扎着人的脸,他们冷得几乎喘不过气儿来。尽管他们穿了最厚的衣裳,可是依然不够,在这么凌厉的寒风面前,一切衣服仿佛都像没有了一样,根本无法抵抗呼啸的冷风,他们手脚冰凉到几乎麻木。
走到最后,他们感觉脚已经不是他们自己的脚了。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天又开始下雪了。呼啸的北风中卷裹着冰粒和雪花的混合物,鞭子一样甩在人的脸上,手上,身上。天也黑了下来,他们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
黑暗冰冷和饥饿降临,这足以击溃几个十几岁孩子的意志力。
陈翠儿抬头望向前方,前方灰压压的一片,看不清路,只能看到夹裹在强厉风中的雪花,偶尔间反射出细碎的亮光,冰冷残酷。
她突然哭了:“咱们会不会死在这里,我怎么觉得这路永远走不完,我就回不到家了……我想我爹,我娘,还有我奶奶,我想窝在我家热炕上喝稀粥……”
她哭出眼泪之后,脸上更冷了,用手一擦,那泪水竟然已经要凝结成冰了,吓得她赶紧拼命的擦,这下子连哭都不敢了。
顾胜天和福宝也是心里沉重。
他们本来走的就是不常走的小路,脚底下是雪和泥巴干草,湿滑难走,稍微一个不稳就得踩滑。偏偏现在根本本看不清眼前的路,他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距离村子有多远,更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撑着回到村子。
一切都是没有希望的,茫然的。
不过福宝还是握住了陈翠儿的手。
两个人的手都冻僵了,当福宝握住陈翠儿手的时候,明明两手相贴,她却觉得两个人的手之间好像隔着厚厚的一层,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
她把陈翠儿的手放在手心里,使劲地搓了搓,总算有点感觉了,至少能感觉到那是手了。
“翠儿,咱们得坚持,要不然咱们救不了村里人,咱们自己也会死在这里的。”
这种天气,这种草木皆兵的年月,真得倒在这里,他们的尸体很快就会被掩埋,到时候死了都找不到全尸!
陈翠儿抱住了福宝,紧紧地咬着牙,却不敢让泪落下来。
她怕,怕那种泪水在脸上结冰的感觉,那让她觉的自己变成了一个冰人。
顾胜天费力地从背包掏出来水和粮食,可是这个时候水已经结成了冰,干粮冻得像石头一样僵硬。他使劲的把干粮掰开,最后总算是掰成了几块,自己往嘴里塞了一口,狠狠的咬下去。
缓慢的咀嚼下去之后,他把另外几小块干粮给了福宝和陈翠儿:“还能嚼得动,你们也吃一点吧,要不然咱们没力气走出去了。”
陈翠儿咬着嘴唇轻轻点头,接过来干粮,和福宝一人一块,艰难的咬下去。
陈翠儿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干粮了,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么贪吃爱吃的自己吃起一块干粮来是这么的费劲和难受,就像嚼着一块冰冷的石头。
可是再难吃,也得坚持吃下去,不然她是真得没有体力了,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