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老三媳妇那里当然是想让生银辍学,赶紧帮家里忙的,那是生银也不知道用了啥法子,竟然说服了聂老三媳妇。
对于这件事,福宝是有些纳闷的。
现在高考早停了许多年了,可以说对于农村人来说,读书其实是没什么用的,交了大运可以征兵或者去矿上,但是一般人真没那好运气。
自己和胜天哥哥是因为爹娘那里就是想让自己有文化,但是聂老三媳妇显然不是这一种人。
不过福宝也懒得操心生银的事,对于她来说,只要不妨碍她的事,她都不会太过操心。
陈翠儿听到这话,一看生银笑嘻嘻的,一脸看热闹的样子,故意说:“怎么,你给我们干粮吃?”
陈翠儿和福宝关系特好,好到两个人跟亲姐妹一样,但是她和生银就不太对盘了。
她私底下曾经和福宝说,总觉得生银想躲在阴沟里的耗子,暗地里谋划着啥坏事。
哪怕生银一本正经地学习,她都看着不爽快,觉得这个人不是好人。
现在几个人正愁吃饭的事,听到生银这么问,她当然更没好气了。
生银一听,抱着手里的书本,笑了:“还是我有先见之明,我就知道最近天气不好,上次回家,多提了一尼龙兜的干粮,足够我再吃一周了。人哪,没有远虑必有进忧。你们一个个家境不是挺好的吗,怎么混到挨饿的地步?”
陈翠儿心道我呸,这是故意笑话我们呢?
她心里冷笑一声,故意说:“都是一个村的,你借给我们点干粮呗,我们都快饿坏了。”
生银看看福宝,再看看陈翠儿:“你们也有沦落到这一天的地步啊?想吃粮食就求我,不然就饿着呗!”
陈翠儿:“瞧你这得意劲儿,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谁稀罕,谁稀罕啊,饿着也不稀罕吃她粮食!
生银噗嗤笑了:“实话告诉你们,这路可能还得再堵几天,你们能熬就熬吧,饿晕了可不要说我这个同村不讲情分。”
福宝看着生银那样子,笑了下:“生银,谢谢你的好心,不过你放心,我们有粮食吃,还不至于求到你头上。”
说完,拽着气哼哼的陈翠儿就走。
陈翠儿:“这人是不是找抽啊?谁求她了,是她跑到咱跟前找事,没事就显摆她有粮食,显摆她有粮食就是不借给我们吃?这是故意气我们呢!”
福宝叹了下:“对,她就是故意气你的,所以你为什么要为了她生气?”
陈翠儿:“这人可气!这人看着就让人想抽她耳刮子。”
想想就生气,特别是生银脸上那笑,那种幸灾乐祸,看你倒霉,我特意跑到你跟前显摆显摆的那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福宝:“得,你为了这么一个人犯得着吗,平心静气,先吃了东西,回头好好学习,考试的时候名次靠前,把她压得死死的,那才叫出气呢!”
陈翠儿当然觉得福宝说得有道理,不过她还是心里来气。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当她气哼哼的时候,福宝总是能最理智地分析到事情的最根本,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些,也不会对谁恼火。
她歪头,看着福宝,纳闷了:“福宝,你咋就没脾气呢?”
福宝:“我就是觉得犯不着,犯不着的事,干嘛生气呢。”
陈翠儿:“我要是知道不该生气就不生气那还好了!诶!”
不过陈翠儿很快就自我安慰自己,福宝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是的,不一样的。
福宝十二岁那年因为发现蕨根能吃,名声大振,成为了小名人,对外宣传的名义是她懂知识懂科学,但是平溪生产大队的人都觉得,她是天生自带福运,是尼姑庵里供着的小菩萨,是降落到平溪生产大队护佑一方百姓的。
尽管大家还是叫她福宝,还是会和她开玩笑说这个小姑娘真好看,但心里却是把她当个福星来看。
福宝自己倒是没太当回事,该干嘛干嘛,心气平和,会在早上提着马桶去倒脏水,会在吃完饭后帮着家里刷锅洗碗,当然也依然会背着竹筐上山找野味割草捉虫子什么的。
慢慢地,大家也就觉得,福宝和大部分小孩子一样,就是个普通小姑娘。
但是陈翠儿却觉得,是不一样的。
福宝长得和其它乡村孩子都不一样。
今年十五岁的福宝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褪去了童年时代的婴儿肥,她生得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精致得仿佛美术课本插图里的古装美人儿。
比如现在,她含笑望着自己,杏仁眼儿如同春雨之后深山里的一汪泉,清澈柔和,让人看了后心里原本烦躁恼怒的心便慢慢平静下来了。
细想想,好像是啊,这个世上有许多可气的人,但是那本来不关自己的事,何必生他们的气,气坏了自己才叫不值当呢。
陈翠儿顿时心平气和了,拉着福宝的手,高高兴兴地回宿舍。
两个人是同村,又是一个宿舍,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很多东西都是混着用,比如洗澡的胰子,都是买一块两个人慢慢用的。
同宿舍的商向红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她虽然也住校,但家是在城里,回家就方便了。
她看陈翠儿和福宝从床底下掏袋子,知道那个袋子里装着她们的咸菜,便说:“你们干粮还够吃吗?如果不够,我看看从家里带来点,大不了回头你们再还我。”
福宝感激地望向商向红:“向红,谢谢你,不过我们现在还够吃,真到了山穷水尽的一步,我可就不客气啦!”
这话说得商向红笑出来:“和我客气啥,你经常帮我讲题,我还没说感谢你呢!”
这个时候陈翠儿已经掏出来一块咸菜,是腌萝卜:“这个腌萝卜不太咸,我娘说可以当菜吃,万一饿了,多喝点水,也凑合能管饱,我这里还有不少,咱多拿几块吧。”
福宝看了看:“行,拿上,咱少吃点干粮,多吃点这个。”
两个人告别了商向红,回到教室里,这个时候顾胜天已经把干粮取来了。食堂大锅蒸的火候足,干粮都熟透了,在寒风中冒着热气。
顾胜天一说话,鼻子里也往外喷白色的雾气:“咱现在蒸了两块干粮,一块三块,每个人吃三分之二。”
于是几个人围拢在福宝的课桌前,开始分干粮,这是棒子面干粮,热烫热烫的,都不敢下手,几个人吹着气,又怕烫手,又贪着想吃,大家看看对方那馋样,都不由笑了。
正笑着,就见教室另一边的生银吧唧吧唧地吃干粮呢,一个人独享一大块。
她故意让嘴巴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吃得好像特香。
陈翠儿撇嘴,低声嘀咕了一句:“啥人啊!”
福宝淡淡地扫了一眼生银,懒得理会,把两块棒子面馒头都分了,三个人一人一份,一起吃。
刚吃了两口,就听到外面一个男生问:“同学,请问顾丹阳是在这个教室吗?”
旁边就有同学随手指了下:“里面,正吃饭呢!”
福宝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疑惑地看过去,却正是李健柏。
李健柏上身穿着一件高领的厚实蓝毛衣,外面应该是他换下来的中山装,看着清清爽爽的。
他看到坐在教室里头的福宝,倒是微怔了下,之后神情恢复了之前淡淡的模样:“你出来一下。”
福宝和李健柏不熟。
几年前因为获奖的事来县里,在李明栓家吃了一顿饭,当时是李健柏送她出来的。
再见面就是她上高中了,李明栓的爱人孙阿姨又把她叫过去,又见了一面,知道李健柏和自己是同校同学但是不同班,不过两个人依然没什么话说。
加上这一次,也就第三次而已。
福宝想不明白,他突然来找自己干嘛?
陈翠儿看到李健柏,低声问:“这是谁啊?长得还挺好看的。”
福宝随口说:“之前见过两次,不知道咋回事,我出去看看,你们先吃。”
说着,她出去教室外头。
李健柏抬起手来:“这个给你。”
福宝这才看到,他手里提着一个尼龙塑料兜,兜子里应该是吃的,满满当当的。
福宝纳闷了:“给我?”
李健柏:“我爹说县外头下了封禁令,路不通了,说你们可能没法回家拿干粮,我娘就让我把这个给你送来,说免得你们饿肚子。”
福宝万没想到竟然这样,毕竟她和李明栓孙爱华并不熟,也就见过两三次,而且每次都是人家帮自己,挺不好意思:“叔叔和阿姨对我真好,不过我现在还有吃的,现在粮食不容易,你带回去吧,告诉阿姨,心我领了,等我万一饿肚子没吃的了,我就去找叔叔阿姨。”
李健柏皱了皱眉头。
当他皱眉头的时候,浓黑的眉毛就不像之前那么剑挺了。
陈翠儿说,长得还挺好看。
李健柏确实长得挺好看,从福宝第一次在李明栓家看到他,就觉得这个男孩子真好看,可以用书上所说的剑眉朗目来形容了。他个子又高,窄窄的肩膀更显得人特高挺笔直。
但是好看的男孩子未必是让人喜欢的男孩子,福宝觉得这个人不太好相处,很可能还不太瞧得起人。
李健柏:“三个人分一块干粮,这就是所谓的‘还有吃的’?”
他看得清清楚楚,三个人可怜巴巴地吃那点东西。
谎言被当场戳穿,福宝脸不红气不喘,抬起下巴来:“你错了,是三个人分两块干粮。”
看着这女孩子那骄傲的小样子,李健柏浓眉微微挑起:“三个人分两块……这样很多吗?”
福宝:“多不多的,吃了不饿就行呗!”
李健柏望着福宝,不说话。
福宝:“没啥事,我先回去吃饭了。”
李健柏抬起手,把尼龙网兜直接塞进福宝手里:“这是我娘给我交代的任务,我不可能不完成,你如果非不要,就去我家找我娘吧!”
福宝躲都来不及,看着手里那沉甸甸的一兜子东西:“喂,你慢点——”
李健柏抬脚就要走的,听到这话回头:“少来,给你吃你就吃,真要我娘来给你送,你不吃她就要生气了。”
福宝想想也是……
李明栓和孙爱华对自己确实挺好,自己一味拒绝,反而显得不领人家情似的。
李健柏看着福宝那有些犹豫的样子:“我家不缺这点干粮,你吃就吃呗。”
看了看四周,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对了,这次封城的事,别提,别打听。”
说完,径自走了。
福宝倒是一愣,回想着李健柏的这话,到底是啥意思?
她蹙了蹙眉,想起之前广播里听的新闻,隐约从那广播里感觉不对劲,这是……要变天吗?
她兀自站了一会,冻得手都疼了,这才醒过来。
其实这些事和自己关系不大,就算县城被封住了,总不能封一辈子,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她这么大了,想办法填饱肚子总不会饿死。
当下掂了掂那干粮,不少呢,有了这些,自己和胜天哥哥还有翠儿至少不用太委屈肚子了。
至于李叔叔和孙阿姨那边的人情,以后可以慢慢还,或者用手里的钱看看去买个啥送过去。
提着干粮回来教室,这个时候教室里其它人有些已经吃饱了,正收拾桌子,或者揣着袖子回去宿舍,教室里人也不多了。
陈翠儿惊讶地看着福宝手里的尼龙兜:“这是啥啊?”
顾胜天这个馋嘴的,难得第一次不关心尼龙兜里的吃的,而是关心起了那个男生:“福宝,他是谁啊,干嘛给你好吃的?你怎么认识他的?”
平白无故的,谁会没事送你那么多好吃的,别是图谋不轨!
福宝看看周围没几个同学,压低了声音说:“他叫李健柏,是高一四班的,是李明栓书记的儿子,这次是李明栓书记给咱送的吃的,让他送过来。”
陈翠儿和顾胜天一听,都惊到了。
陈翠儿当然知道李明栓,这在她爹嘴里那就是上级的上级,是了不得的人物。
顾胜天当然也知道李明栓,当年他爹拿到那个啥奖,就是因为李明栓,他奶奶时不时念叨李明栓是为百姓做事的好清官呢!
“福宝,李书记对你真好,竟然给你送吃的?”
虽然福宝说过李明栓书记的爱人请她过去吃饭的事,但他们依然觉得那是高不可攀的人物。
“没啥,人家李书记是好人,爱民如子,”福宝并不太想提这事,特别是不远处生银还在呢,她淡淡地说:“看看里面是啥,咱吃点吧。”
在明白了这是李明栓书记的儿子那么应该没有什么坏心后,顾胜天第一时间抢着打开网兜。
“哇,这是油条!”
“这是发面烙饼!”
“还有猪油,猪油!这个好吃!”
猪油是猪肉炼出来的油,这种油在冬天的时候会凝结成白色油膏,里面再有点肉沫沫啥的,用盐花拌了,冬天没菜的时候用勺子挖出来一点,夹在煊软的馒头里,特别香。
这都是他们很少吃到的好东西啊!
福宝看着这堆东西,都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的食物,她说啥也不能留下啊。
不过已经留下了,她就开始盘算,这个人情以后怎么还?
陈翠儿和顾胜天却没想这么多,两个人已经流口水了。
福宝看他们那样子,噗嗤笑出来:“算了,吃吧吃吧,咱先把油条分了!”
两个馋货干脆地响应:“好!”
浓郁的油条香味在教室里蔓延,正啃着干粮咸菜的生银突然觉得,自己的干粮好没滋味。
吃不下去了。
她酸涩地看着用热腾腾的棒子面馒头夹着油条吃的福宝,不免开始怀疑了。
为什么她竟然勾搭上了李明栓一家子?
李明栓书记后来……好像还能再升吧?
她想了想,顿时心塞得难受。
怎么碰到贵人的好事都让福宝遇上了?
第 110 章
第110章黑市的粮票
谁也没想到, 这场大雪不但没有停, 而且还下了冰雹子, 原本已经塌陷的路边雪上加霜, 一时半会是不敢走了。
这个时候大家都有些着急了, 投奔亲戚的投奔亲戚, 借粮票的借粮票, 各种办法都想了。学校里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开始给学生们开会, 安抚大家, 并表示学校食堂会给大家发免费的稀粥, 尽可能地帮助学生们解决困难。
而福宝这里, 李健柏送来的那兜子吃的已经进肚子了,福宝和顾胜天的那点干粮吃差不多了,陈翠儿的棒子粒拿去换了最便宜最粗糙的黑面窝窝头后,也所剩无几了。
现在福宝几个靠着食堂免费发送的稀汤,再每个人一小口干粮来熬日子。
顾胜天:“再这么熬下去, 咱头晕眼花,也不用学习了。”
陈翠儿也叹息:“咱得想想办法,这可咋整。”
托着下巴, 她想起了自己爹娘:“我估计爹娘在家里不知道怎么担心, 他们也不知道县里的情况。”
不提起家里还好,一提起家里, 大家眼圈都红了。
福宝何尝不想家,这个时候家里应该是热烘烘的炕头, 大锅里炖着菜粥,还有锅沿上贴着的黄澄澄的棒子面饼,又软又热乎,吃一口都烫牙的。
想想都心酸,估计爹娘在家里也急死了。
但是现在想这些也没用,特殊时候,爹娘想飞也飞不过来,只能是自己想办法。
她冷静地想了想:“这几天咱们拿着棒子粒去换干粮的时候,我看到旁边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估摸着是县城里搞黑市交易的,我听说,这黑市交易是有固定场所的,但是一般人都不知道,得从他们手里拿消息。今天放了学,我们就过去看看,能不能拿到黑市交易地点。”
陈翠儿听了这话,茫然又崇拜:“我光顾着换干粮,根本没注意。”
要不她佩服福宝呢!
福宝叹:“能有啥办法,走到这一步了,当然得想着咱的口粮啊!”
几个人凑在一起好好商量了下,决定到时候一起过去,由最会说话也看上去最单纯最不像坏人的福宝过去和人家接触买粮票,顾胜天和陈翠儿在后面负责接应。
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
福宝过去和人家搭话,漂亮又乖巧的清纯学生脸顺利地取得了对方的信任,顺利进入了地下黑市交易的场所,这里的人都戴着口罩,箍着围巾,一个个贼兮兮的。
福宝躲在暗处,也戴上了刘桂枝给她织的围巾,又把手套拿出来,用绳子一绑给系在脑袋上,这样子虽然看着怪异,但不注意的话看着也像是戴了帽子。
打扮好了,她小心翼翼地走在人群中,仔细地甄别着那些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