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锦云:“算了,我当了咱小学校长五年了,总算熬到第一届学生毕业,我想请他们吃一顿好的。再说我当校长,有工资,自己一个人反正也花不完。”

他这话说的有些动情,苏宛如见了,手顿住了,笑着说:“行,那让你出。”

心里却琢磨,是诶,他一个月十二块钱工资呢,怎么可能缺吃的,那不是饿的?

霍锦云要请客,福宝他们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霍锦云坚持,也就不说什么了,他们心里开始暗暗地计划着,手里的钱可以去照相了。

这是一家国营的面馆,吃得是刀削面,里面还浇上了浓郁的汤汁。

这年头,能吃个小麦白面的面条都是奢侈,更不要说吃这种厚实大块的刀削面,几个孩子见到后,眼睛都亮了,埋头苦干,吸溜吸溜的,吃得那叫一个香美爽快。

霍锦云和苏宛如看几个孩子吃得高兴,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五年,五年的青春,他们终于培养出了第一批平溪生产大队的毕业生。

说不感慨是假的,两个人望着这群吃得嘴边带油的孩子,都不由笑了。

从面馆走出后,顾胜天还是不忘照相的事,被顾胜天叨叨的,王柱子也惦记起来了。

于是大家伙商量了下,就过去照相馆问了,一问,照一张相要两毛四分钱。

陈翠儿和王宝家摸了摸,带够了,唯独王柱子傻眼了:“我才两毛钱!”

顾胜天挑眉:“这没啥,我有三毛,可以借给你四分钱。”

王柱子顿时转悲为喜,搂着顾胜天的肩膀:“好兄弟!”

大家伙过去和人家照相馆的说了,于是挨个进去照相。

当轮到福宝的时候,照相馆的师傅眼前一亮:“小姑娘,你要不要照一个大的,就是可以放橱窗里的那种相片,还能带点彩色。”

福宝看了看旁边的价格,摇头:“我就照两毛四分钱的。”

她也是希望自己能有个相片的,两毛四分钱的就足够了,小小的一张黑白照片,很清楚。

那师傅一眼看出福宝的心思,笑呵呵地说:“小姑娘,咱今天照相不要你钱,给你白照,条件是你同意咱把相片挂外面橱窗上,可以吧?”

福宝顿时眼前一亮。

反正也没人认识她,他想把照片挂那里就挂呗,白照相,多好的事啊!

旁边顾胜天陈翠儿他们一叠声地说:“我们也要白照,我们也可以同意把照片挂橱窗!”

师傅:“……你们不行,只有她可以。”

顾胜天陈翠儿:“……”

这边师傅认真地给福宝照相,福宝也按照师傅的要求摆姿势,手里捏着一朵塑料花,举起手来,微微歪头,再咧嘴笑,后面的背景幕布也不是单纯的白色了,而变成了一个祖国山河一片好的背景。

“舔舔嘴唇,舔舔嘴唇!再笑一个。”

这个时代还没有口红什么的,舔湿了嘴唇,嘴唇微微反光,这样照出来就显得好看有精神。

福宝按照要求,舔嘴唇,笑。

照相师傅咔嚓一声,照下来。

仔细看了看,满意得很,这个小姑娘长得真好看,照出来照片摆在橱窗里是个门面。

苏宛如看着一群孩子们照相,忍不住笑:“小孩子们可真好玩,瞧他们高兴的!”

霍锦云看了一眼苏宛如:“你要不要照一张?”

苏宛如今年二十三岁了,估计自从下乡后就没照过相。

苏宛如忙摇头:“照啥啊,不照!不花那闲钱。”

霍锦云默了。

他知道苏宛如最近家里也出了事,所以条件没以前好了,她现在发的工资都直接寄回家里去,自己对自己很苛刻。

他犹豫了下,还是说:“照一张吧,我请你。”

苏宛如:“诶诶诶,那怎么好意思,你都请我吃面了,还请我照相,这债我都还不完了!”

霍锦云笑了:“也没让你还。”

这个时候福宝他们也听到了,跑过来起哄:“苏老师,你照吧,我这里还有剩下一毛多,胜天哥哥也有一毛多,我们给你凑一凑。”

苏宛如看大家说得热闹,干脆也就同意照了,不过她哪可能要他们小孩子的钱呢,坚持要自己出钱,霍锦云坚持要请她照:“我是校长,我说了算。”

苏宛如笑:“诶呀,你呀!”

**********

听说今年因为大冰雹子的事,考试推迟了,但是为了能够下一届初中顺利录取并开学,老师们加班加点批改卷子,所以考试结束后过四五天就要出成绩。

对于这个成绩,霍锦云苏宛如等自然是期待,这是他们教学五年即将交出来的答卷,这场考试,不光是考福宝他们,也是考他们两个老师。

刘桂枝问过福宝和顾胜天,又按着头让顾胜天对了答案,知道福宝考得很不错,顾胜天也发挥好,就松了口气。

累死累活供养孩子们上学,当然是盼着他们能出个好成绩,这样脸上也光彩。

不然左邻右舍就开始叨叨了,说这么大孩子上啥学啊,赶紧去上工挣工分是正经,再说那福宝,早晚是要嫁人的,念书有啥用,还是在家赶紧学学织布缝衣裳,以后嫁了人也不受气。

这是农村人朴素的想法,也是为了福宝好,但刘桂枝听着不舒服。

她觉得福宝既然爱读书,那就得让她读书,福宝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就该能得到别人能得的,这么大故意恶人,不读书怎么行,总不能长大了当睁眼瞎,再说凭什么女孩儿就不能多读书。

刘招娣家三个孩子,现在都辍学了,早不读了,刘桂枝心里就不太看得上。

所以如果福宝和胜天能考出一个好成绩,到时候风光一把,也能堵住那些人的嘴,让他们别再叨叨了,这种“为了你好”的话,听多了也是心烦。

而就在刘桂枝盼望着成绩赶紧出来的时候,聂老三媳妇已经四处显摆了。

本来聂老三老口子也和村里其他人一样,觉得上学不上学什么的无所谓,但是这两年生银学习不错,弄得不少人夸她家生银好。

这几年发生的一些事,可真是糟心透顶了,特别是把福宝给了顾家,简直是恨得一口老血喷出来,恨不得自己给自己几巴掌,也没少被人笑话。

现在生银竟然能够争气,她当然是高兴的,她现在就盼着生银能够一下子得个第一名。

“一定得把福宝给压下去,怎么也不能比福宝差!”

聂老三媳妇咬着牙这么说。

“嗯,我知道……”

生银心里忐忑,觉得没底,但是想想,好像也不至于太糟糕,那些题目她也都会,只是匆忙之中没有什么把握,运气好的话,还是有可能比福宝好的吧?

福宝再怎么样,最近也没好好复习。

这么想后,生银心里就暗暗地存了一丝希望。

聂老三媳妇想想这事,心里得意极了:“你考个第一名,把福宝压下去,回头他们饿得心慌,咱自己家里粮食堆成山,随便吃,多好!到时候也让这群傻子看看,咱这日子过得才叫好!至于福宝——”

管她是不是能带来福运,反正顾家也是照样要挨饿!

这么一想,聂老三媳妇得意极了,一得意了就忘形,难免和人说起来,于是这天正在田里锄草,聂老三媳妇就说自家生银学习多么多么好,这次肯定能考个好名次。

别人一听,忍不住撇嘴:“人家福宝学习才好呢,比你家生银不差!”

聂老三媳妇:“那算啥啊,她肯定不如我家生银,我家生银这次考得好,她都说了,每一道题都对!”

周围听到这话的,就不太乐意了,有那锄草的,擦了擦汗,笑着问聂老三媳妇:“哟,老三媳妇,你家日子越过越好啊,我听说你家提前就囤了粮食?”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眼里泛起酸来。

粮食,粮食,这是大家心里的痛。

如果他们提前知道会有这场灾,肯定得先去囤点粮食啊,这几年风调雨顺,大家日子都过得不多,多少也攒了一点点钱,去黑市里买点粮食还是可以做到的。

结果人家知道提前囤,自己不知道,为啥?肯定是人家事先得了啥消息。

可人家怎么会事先知道啥消息呢?

周围锄草的,一个个都打量着聂老三媳妇,那眼神里就有点不对劲了。

聂老三媳妇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第 100 章

第100章聂家粮食出事了!

聂老三媳妇一个激灵,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这个人也不是傻,就是有时候贪, 贪了就想不过来,但是现在她突然想到了。

就自家有粮食, 别人家没有,可不是要吃大户吧?

这可不行!

自己家粮食是自己辛辛苦苦弄来的, 怎么可以给别人?

她这么一想, 连忙说:“你们想错了, 我们是拉了几袋子粮食, 但那是因为我家没粮食,别提了, 家里两个孩子都能吃, 前一段娘家来人,还提了半袋子棒子面, 我这真是没办法。”

她这一说, 真真假假搀着, 周围人想想, 也就懒得去想了。

聂老三媳妇见状, 又说起生银学习如何如何好来, 谁知道正说着, 那边王白藕骑着自行车过来了:“说啥呢?”

她一边支起自行车, 一边要检查下今天锄草的情况, 谁哪边锄草干净,谁不干净, 这些都得记录下来,回头算工分用。

正好听到大家说考试,就插了一句嘴。

聂老三媳妇知道王白藕才出月子没几个月,心里想着这人可真拼,才出月子就开始重新干活,这是生怕不给她发工资吗?

她就随口说:“说得我家生银呗,我家生银学习好,等以后说不定也能当个会计!”

王白藕当然看出她言语里的意思,平时聂老三媳妇见着她没事就会嘲讽几句,她早就不满意了,如今心里也是不痛快,要知道刚生完孩子的女人脾气和平时不太一样,就容易有性子。

于是一向还算好性子的王白藕来了一句:“你家生银?你家生银不是差点考不上初中吗?”

“啊?”聂老三媳妇张大嘴巴:“啥意思?”

王白藕脸上有了点嘲讽:“这一次咱们生产大队一共有六个孩子去考试,你家生银倒数第一啊,你说你这也不容易,好吃好喝送孩子上学,咋就能考个倒数第一呢?”

“倒数第一?”聂老三媳妇:“不可能!我家生银不应该考正数第一吗?”

王白藕:“这我哪知道?反正我听着就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一!其实这事,我挺同情霍老师和苏老师的,他们对学生用心,不容易,谁知道教了五年,被你家生银拉了后腿。”

聂老三媳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她怎么能相信呢1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人好奇地问:“聂老三媳妇,到底咋回事啊?你家生银竟然倒数第一?不是说你家生银学习好吗?怎么连那个王柱子都不如?”

正好王富贵媳妇也在,哼了声:“啥意思啊,啥意思啊!我家王柱子咋啦,我家王柱子至少不是倒数第一!”

想想就美滋滋,聂老三媳妇天天夸口自己孩子学习好,现在竟然倒数第一呢。

那至少她家柱子不是最差的一个了!

聂老三媳妇彻底听不去了,工分也不要了,抬脚就往家跑,她得问问去,到底咋回事。

事实证明,王白藕说得是真的。

生银确实考了倒数第一。

这次的题目其实并不算太难,本来沉下心来做,她也是没问题的。

但是她用了歪门邪道,总想着走捷径投机取巧,结果就栽了。

而福宝却是考了第一名,全公社第一名。

此时的苏宛如和霍锦云喜得对视一眼,苏宛如是差点蹦起来,霍锦云是一扫最近这段时间的沉重,心里松快了。

不管怎么样,至少有成果了,这个小学还可以继续办下去。

当然在惊喜之余,他们也为生银的成绩意外,平时她学习挺好的,怎么一到了正式考试竟然撒了汤?

聂老三媳妇知道这个消息,又羞又恼又气,回来后把生银好一顿教训,又是骂又是扯,觉得生银给她丢人现眼,说是让生银干脆不要上学了,真是好一番闹腾。

除了生银之外,其他几个学生却都是高兴。

虽然他们没有像福宝那样风光地考全公社第一名,但是他们至少比生银考得好啊!平时家里父母没少说,说你看看人家生银,大家都知道她是小天才,你怎么就不行。

现在可好了,他们可以得意骄傲地拿着成绩回去说:看,我比生银小天才考好呢!咿呀呀,真开心呀!

想想就心花怒放。

刘桂枝和顾卫东看到福宝和顾胜天的成绩自然也是高兴,福宝是全公社第一名,顾胜天差一些,但也大概排在三十多名,这就是很好的成绩了。

恰好顾跃进和顾跃华也考完了,考试成绩出来,顾跃进考上高中十拿九稳了,而顾跃华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于是两口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说是要好好地庆祝下。

说来也巧,偏偏这天刚回家的顾跃进带着福宝几个去山里黏知了,结果好巧不巧就捉到一只野鸭子,这野鸭子挺肥,足够一家子能吃顿香的。

这个时候大家都闹饥荒呢,他们也不敢太外显,就自己偷偷地磨了一点白面,揉成面,又用上等的花生油烙饼,烙出饼来酥香,散发着醇厚的面食香味。

顾卫东再把这野鸭子用酱焖了,焖出肉来喷香喷香的,啃着新烙出来的油饼,再吃一口酱焖野鸭子肉,日子那叫一个美满。

顾卫东心里高兴,特意拿出早几年买的老白干来:“跃进,跃华,你们也不小了,可以喝酒了,咱爷几个喝一杯!”

其实像顾跃进这么大的,早就会喝酒了,只不过顾跃进一直在上学,过年过节红白喜事都没喝过,现在看顾卫东拿出酒来,顿时搓手:“好,尝尝!”

顾胜天一看这劲,哪舍得错过这个热闹,嚷着也要喝,于是爷几个一人一个酒盅,喝了个痛快。

福宝在这一片热闹中,却拿着一封信走到一旁细细读着。

这是顾跃进从公社里捎回来的,是萧定坤给她写的回信。

他并不是一个会安慰别人的人,特别是当福宝在信中所倾诉的一切几乎没有答案的时候,他更没有办法安慰她。

但是他却给出了几个建设性的意见。

福宝一条一条地往下读。

当看到其中一个的时候,她来了兴致。

萧定坤说,他在平溪生产大队期间,发现几样能入口但是一直被当地百姓忽略的野生植物,并一样一样地列了出来。

福宝看着他所描述的那些能入口的野物,心里一动,眼睛亮了。

******************

入了秋,庄稼地里才种下的高粱和棒子才窜起来半人高,看样子距离能结果子还要一些时候。

这些日子对于平溪生产大队的每个社员来说都是煎熬的。

眼巴巴地盯着那些庄稼,恨不得帮它们长,恨不得给它们穿上棉衣免得冻着了,至于锄草,施肥,浇水,那更是精心伺候。本来这个时候就不是种这个的时候,种了这个只能盼着老天爷开眼,多赏口饭吃。

这就是他们生产大队的希望哪!

好在老天长眼,今年的秋天好像格外暖和,比平时都暖和一些,眼瞅着庄稼多打点粮食是有希望的,大家一个个都稍微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的时候,裤腰带却是越勒越紧了。

这日子,确实是不好过哪!

说是有去年的陈粮,但是那能吃多久?往年还是青黄不接呢,这几年日子好过了,打下粮食来还能有一两个月的余头就算好的了,再多撑一个月,两个月,那是越撑到后头越吃力。

于是渐渐地,大家伙就跑上山去了,机灵的早找了一遍,剩下的只好去更深的山里去找,那架势简直是挖地三尺找吃的,能入嘴的都要,啥都不嫌弃。

而就在这个时候,聂老三家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事发生在某一天的深夜里,那天,聂老三媳妇突然尖叫一声,大喊着:“上当了,上当了,骗子,骗人!”

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到陈有福那里,说是让陈有福帮着抓坏人,抓骗子。

陈有福当时忙了一天,累得骨头都散架了,刚钻进被窝里,就听到聂老三媳妇扯着嗓子喊。

他那个烦啊,他那个气啊,他那个无奈啊!

这辈子为什么要当一个生产大队的大队长?为什么要在一个有聂老三媳妇的大队里当大队长?

他到底欠了她啥?

聂家这几年惹得麻烦还不够多吗???

陈有福媳妇一听就没好气了:“该她的欠她的啊,得意的时候狗眼看人低,不把你当回事,现在这是遇到啥倒霉事了,扯着嗓子跑咱这里吼了,大晚上的,她以为她哭丧的啊?是她爹死了还是娘没了?”

这也不怪陈有福媳妇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