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对着那屋子看了半晌,之后又带着萧定坤过去后院,

后院更为颓败了,屋子几乎要塌,墙上本来有一些壁画,都被人拿铁锨锄头给刮花了,早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面目。

屋顶也都是荒草,屋前还有下雨后残留的痕迹,一群蚂蚁不亦乐乎地在门槛前爬来爬去。

福宝黯然地看着这一切。

她婴儿时曾经生活的地方,果然早已经不是她梦中的模样,岁月流逝,曾经的木鱼声只能在梦中响起了。

就在这个时候,福宝眼前一亮。

她惊喜地叫了一声:“我的杏树!”

萧定坤看过去,只见在尼姑庵墙角一处,有一颗枝叶繁茂的杏树,因为没人打理剪枝的缘故,枝叶已经繁茂得几乎压弯了树干。

而就在他看着的功夫,福宝已经激动地向杏树跑去。

第62章 第 62 章

第62章尼姑庵里的杏树

福宝激动地跑到杏树下,欢喜地摸摸这树叶子, 再摸摸树干, 看那样子, 恨不得把这棵杏树搂在自己怀里, 只恨小胳膊太短,杏树太大。

萧定坤笑了,走过去,陪她一起蹲在杏树下:“这树怎么回事?”

福宝这个时候已经把“我那个时候还很小我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把这棵杏树的渊源告诉萧定坤。

“这是主持大人在捡到我的时候就种下的树, 说是为我种的,说等我长大了到处乱跑的时候,杏树也该结果了。”

桃三杏四梨五年, 枣树当年就还钱, 杏树是四年的果期, 当年种下,本以为到了自己四岁就可以吃杏了。

谁曾想, 如今杏树也该结果子了,尼姑庵里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萧定坤笑望着这棵杏树, 属于福宝的杏树:“这棵杏树要想结果子, 必须把多余的枝叶修掉。”

萧定坤是不通晓农事的, 但好歹下乡一些时候了,多少知道一些, 这种果树如果不修枝叶,果树疯狂地长枝叶, 营养就没办法太多地供给果子,就结不出好果子来。

福宝听了,顿时担心了:“那该怎么办?定坤哥哥你会修吗?”

萧定坤围着这果树转了一圈:“没剪刀,不好修,不过可以把枝丫除掉一部分,试试看。”

福宝这才松了口气。

于是这连个人,一个蹲在那里托着粉润的小腮帮子看,另一个过去开始把多余的树枝和分叉去除。

忙活了一会后,这棵杏树显得就清爽利索多了。

“这样一来,杏树就可以专心供给营养结果子,这棵树今年被耽搁了,估计结果子会比较晚,不过一切顺利,结果子应该是在七月。”

福宝听了,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现在刚过端午,是五月,七月那不就是两个月后吗?”

萧定坤点头:“对,等再过两个月,咱们就上山看看这杏树,可以顺便吃杏了。”

听起来这真是一件美滋滋的事,福宝满怀期待的望着这棵杏树:“主持说了,杏就是幸,吃了这棵杏树上的杏子,我一定能幸福一生,幸运一生。”

她想起了主持慈爱的面孔,突然抿唇笑了。

萧定坤听着这话,心中若有所动,低头看了一眼满怀期望的福宝。

眼前泛过一阵晕眩感。

从看到这个小女孩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守护照料好福宝是他的职责。

只是当福宝说起幸福一生的时候,恍惚中他心里涌起浓烈的失落感,好像曾经的他失职了,没能做到自己应该做的。

他闭上眼睛,努力地挥斥掉那种感觉,低声开口。

“一定可以的,到了七月,我们都能吃上杏了。”

而吃上杏的福宝,一定也可以幸福一生,幸运一生。

当福宝在山上津津有味地想象着七月满树金黄的杏子时,顾家的几个媳妇正各自揣着自己的小心思琢磨事。

沈红英是发愁纠结。

她之前不是没想过分家的事,但也只是一个念头而已,这个念头要想实现,她知道很难,几乎不可能的,家里穷,根本没那个条件各自置办一套过日子的家什啊,所以只是想想。

但是现在,苗秀菊竟然当着的大家伙的面提出来了,把这件事提到了明面上。

一旦提到了明面上,就不是自己想想的事了,就得考虑下实际怎么做,以及分家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分家,当然对自己是好的,两个儿子都这么大了,白白被供了这么多年学,现在分家自己不用帮着其它兄弟供孩子了。分家后想上学就上,不想上学可以去上工,直接就是半个人工,分家肯定稳赚不赔的买卖。

至于自己烦恼的家什和屋子,既然苗秀菊那里都想过这个问题了,她一定会想办法解决吧?不想办法解决怎么好意思提分家。

这么想,仿佛分家对大房是最有利的。

不过沈红英的担忧却是另外一件事。

她现在最想不明白的是,福宝到底是有福气的还是没福气的。她可以看出来,自打福宝来到顾家后,顾家确实赶上了几桩子好事,四房那里处处顺利,顾卫东还去了市里,一桩一桩的没一件坏的。

还有娘那里,也是疼福宝疼到了骨子里,比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还疼呢。

娘是什么人,无利不起早的,好好的没事这么疼一个外面捡来的丫头,这里面一定是有猫腻的。

按理说福宝应该是个有福气的吧?可是沈红英想起来了之前自己的纠结,当时她想试探下福宝的,结果呢,自己一靠近福宝,就凭空被沙包砸中了,之后还跌进了粪堆里!

这不就是谁碰到她谁倒霉吗?

再说那聂老三家,养了福宝四年,最后落个什么下场?也难怪人家聂老三家说福宝是个扫把星下凡!

沈红英翻来覆去地想,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个福星还是个灾星?如果是福星,那她当时把那个“福”字给四房可就大错特错,是这辈子最大的错了,她能懊悔死。

而如今分家自然是千万不能分,得巴住四房占便宜才行。

但如果福宝是个灾星,那当然是躲开,赶紧躲开,千万别和四房粘在一块,省的以后四房倒霉的时候拖累自己!

相对于沈红英,刘招娣却是满心茫然。

分家?那她以后怎么办,她三个丫头片子没儿子,如果真分家,她可得和娘说好了,得说清楚几个兄弟谁过继一个儿子给她家,要不然她反正是不愿意分的。

不过……自家三个孩子都是丫头,食量比不过其它几房的小子们,如果分家,自己倒是节省不少粮食,好像分家也可以?分家后万一遇到什么干重活卖力气的时候,都是兄弟,她去说一声,跃进跃华还有牛蛋他们能不帮忙?

这么一盘算,可真是一本万利,分家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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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秀菊这一块石头扔进湖里,算是给顾家激起了波澜,顾家的儿子媳妇有心眼的没心眼的,都开始算计着这分家的事,盘算着这真是分了家,到底对自己是好还是不好?儿子盘算过了,想想要分家,心里还有些难受,媳妇却只剩下利益了,毕竟妯娌不是姐妹,大伯小叔子也和自己没血缘,她们当然只想着自己家那点事。

顾卫东什么都不想,他该干活干活,没事的时候就琢磨土坯子的事,盖房子的事,家肯定是要分的,房子也是要盖的,他得把这些都打算好了,给媳妇儿女一个挡风遮雨的房子。

刘桂枝知道别家都在琢磨这个事,她却没得琢磨。

男人是铁了心要分家的,劝也没法劝,她也不会劝。

这些年风也好雨也好,她都是听着他的话过来的,他既然打定了注意就不会改,劝有什么用?

再说她也不懂,不懂到底怎么好。

这一天,她收拾了下东西,又从三块钱里拿出来一块五自己以前积攒的一些粮票,打算带着福宝和胜天过去娘家一趟。

要分家了,心里没着没落的,想和娘家人说说,再说最近她已经会说十几个字了,也想说给娘家人看看,让他们惊喜下。

于是这一日福宝和顾胜天跟着刘桂枝过去了红旗生产大队的娘家,临路过集市还买了两包红糖和一斤炸糕。刘桂枝娘一见闺女带着孙子孙女来了,自然是高兴,又见刘桂枝拎着那么三包东西,顿时拉下脸:“来就来,你带着孩子回娘家我心里高兴,还带什么东西?本来日子就过得不容易,买这种不顶用的东西干嘛?”

刘桂枝知道她娘是心疼她,不过她当闺女的,往常可没少从娘家扒拉东西去婆家,现在日子好不容易好过一些,能给娘家带点东西心里也舒坦。

再说不光是爹娘,还有三个嫂子在呢。

三个嫂子都是开明人,不会和自己这小姑子计较这些,但是小姑子回家不带东西,说出去总是不好听,时候长了她也怕三个嫂子心里不舒坦。

有时候亲戚的关系就是你来我往,慢慢处出来的,现在这年头物资短缺,不能光指望别人一味地贴补自己,时候长了,亲爹亲娘也受不了。

刘桂枝被她娘迎进堂屋后,几个嫂子也从厨房过来了,她把那两斤红糖和一斤炸果子放在了正屋的堂桌上。

她没说话,但是心里却是骄傲的,面上也觉得光彩。

特别是当三个嫂子打量向桌上的东西,几个侄子侄女眼馋地翘脚看的时候,她更觉得心里提着的一口气彻底松了下来。

大嫂看了那东西,率先说:“桂枝可真是的,都是一家子,何必客气,买这种花钱的玩意儿,庄户人家本来不讲究这些!”

二嫂和三嫂也符合:“大嫂说的是,桂枝这是把我们当外人了,再说你上次给我们带的鱼,可是好几尾呢!”

刘桂枝笑了笑,指指东西,比划下爹娘,比划下侄子侄女,意思是让他们都吃,补补身子。

几个嫂子自然是感动,知道小姑子日子不好,还想着回娘家带东西,当下更要好好招待小姑子一家了,藏着的不舍得吃的好东西拿出来,割了两斤肉,又拿出了上等的棒子面来蒸窝窝,还特意磕了两个鸡蛋蒸了鸡蛋羹。

刘桂枝娘让顾胜天和福宝坐在她身边,一人一个,她笑得合不拢嘴:“这日子越过越好了,孩子也看着更顺眼,我说福宝好像比上次过来长得更好看了?”

几个嫂子也纷纷说:“对,更白了,小脸蛋看着有肉,胖嘟嘟的,看得我都想捏一捏那小脸蛋!”

她们这一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刘桂枝娘亲手把一大勺子的蒸鸡蛋羹放在了福宝碗里:“福宝,来到姥姥家就是来到家里了,别客气,吃,尽管吃,姥姥家好东西多得是,管饱!”

那鸡蛋羹黄澄澄的,细腻滑嫩弹软,上面还浇了酱油醋油,芝麻油在酱油醋里散开油花,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增,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福宝忍不住抿唇甜滋滋地笑:“谢谢姥姥!”

福宝笑起来,眼睛里像有许多小星星在闪光。

旁边的刘桂枝见了,笑着说:“……宝……蛋……吃……”

她声音不大,还略带一些嘶哑感。

但是这几个音节一出,刘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大家不敢相信地抬头,望向刘桂枝。

刚才……他们听到了什么?听错了?刘桂枝竟然会说话了??

第63章 第 63 章

第63章哑巴开口说话了?

所有的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刘桂枝,他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桂枝娘在看了自己女儿好几眼后, 收回目光, 招呼外孙女外孙:“吃饭, 吃饭, 今日看你们妗子给你们做了多少好吃的,可得好好吃。”

然而她这话刚说完,就听到又一个声音说:“吃……吃……”

刘桂枝娘一愣,这次可是真没听错。

嘶哑的声音,但是再清晰不过了, 而且……是从她闺女那里传过来的。

刘桂枝娘缓慢地抬起头,望向她闺女。

她闺女带着笑,望着她。

刘桂枝娘不可思议:“桂枝, 桂枝你……刚才那个吃字, 是你说的?”

刘桂枝眼神明亮, 笑望着她娘:“宝,吃……”

刘桂枝娘眼里一下子迸出泪来:“这, 这是咋啦?怎么竟然会说话了?桂枝,你再说一句, 再说一句我听听?我的哑巴闺女怎么会说话了?”

刘桂枝看她娘那样, 嘴里笑着, 眼里也落下泪来。

她这个哑病是小时候生病留下的,当时发高烧, 家里爹娘哥哥都农忙,没能及时发现, 后来发现了抱着她匆忙跑去县里去看,已经来不及了,病治好了,嗓子竟然哑巴了,人家大夫说是给烧坏了。

从那之后,刘桂枝成了哑巴,也成了家里最受疼爱的孩子。

她爹她娘心里有愧,觉得对不住这小闺女,没能看顾好孩子才让她成了哑巴,

没想到现在,她的哑巴闺女竟然会说话了?

尽管只有几个字眼,尽管有些嘶哑,但是那发音很清晰,清晰到绝对不可能是她的错觉。

她的哑巴闺女会说话了!

刘桂枝娘颤抖着双唇:“桂枝,桂枝,你这,这真是会说话了,怎么就会说话了呢……”

说着,她伸出手来。

刘桂枝哭着扑到了她娘怀里:“……酿……”

就在这哭声中,她呢喃着发出一个模糊的“酿”,虽然和“娘”这个音有些差距,但大家都能听明白她的意思。

她竟然会叫娘了!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刘桂枝爹开始是不敢相信,后来听出来了,也是忍不住用袖子沾泪,闺女竟然会说话了。

而旁边的哥哥嫂嫂看着这一幕,也是眼圈都红了。

哭了一阵子后,擦了眼泪,母女两个又都笑起来。

大嫂赶紧打趣:“这是大喜事啊,怎么好好的哭起来了?桂枝你赶紧给我们说说,你怎么会说话了?”

二嫂也跟着笑:“桂枝从来都不会说话,好好的竟然能开口了,这事也真是新鲜,从来没听说过呢!”

刘桂枝当然不能说给大家听,她虽然说是会说话,但也只会那几个字眼而已,再多就说不出来了,她只能是咿呀呀呀地用手比划。

旁边顾胜天见此,也帮着他娘解释,最后刘家人终于明白了,最开始是因为福宝,她突然间就会叫福宝的“宝”字了,再之后会说猪了,会说吃了,会的字眼越来越多了。

今天回一趟娘家,又长了本事,竟然连“酿”都会说了。

刘桂枝娘听着,感慨不已:“我就听说咱福宝是个小福星,能旺人,以前还说不当回事,如今看来还真是……自打你收养了福宝,这日子明显比以前宽松了,现在竟然要开始张口说话了!”

别说之前那些鱼实在是来得稀罕了,就说想在三十年的哑巴张嘴说话,这就是谁都没听说过的。

发生这种事,只能想着是福宝这个小姑娘是个旺家的小福星,这是给自己闺女带来好运呢!

顾胜天正埋头在那里扒饭,听到这个,突然来了一句:“跟着福宝就是有,她总能碰到鸟蛋,和她一起出去我们就烤鸟蛋吃!”

小孩子脑子里光想着吃,他蹦出这么一句,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时候大家伙再看福宝的眼光就不一样了。

以前顶多是觉得刘桂枝没闺女,收养这么一个乖巧好看的小闺女也不错,加上这小闺女嘴巴又甜,挺讨人喜欢的。

但是现在再看福宝,那就是又感激又欣慰又庆幸,想着得亏刘桂枝收养这么一个闺女,不然哪里来的学会说话?

刘桂枝娘暗地里在心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之后又夹了一筷子红烧肉:“福宝,吃肉,福宝长得跟观音菩萨面前的小童子一样,一看就是享受的命!”

被筷子夹着的红烧肉晶莹剔透,泛着亮红色油光,看得人流口水。

二斤肉其实也不算多,做出红烧肉来也就那么一盘子,家里小孩也不少,都眼馋呢,但是刘桂枝上去就给福宝夹了那么大一筷子。

不过刘家的人,却没有人会说什么,他们甚至开始觉得,这个福宝小姑娘是个有大福气的,就应该被疼。

福宝这是平生第一次吃红烧肉。

顾家也吃过肉,但不是这种吃法,做的没有刘家讲究,肉也不是这种上等的肥瘦相间的三层五花肉,吃起来那滋味自然不如这个。

刘家的五花肉口感肥而不腻,软糯香甜,咬一口在嘴里都要化开了的感觉。

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肉了。

吃完了这顿丰盛的午餐,几个孩子出去院子里玩了,刘家的孩子拿出来自己平时积攒的玻璃球和叠方和两个小亲戚玩儿,福宝对那亮晶晶的玻璃球感兴趣,用手指头弹来弹去的,觉得很好玩。顾胜天则忙着和男孩子们会撞拐跳房子。

而就在里屋里,在收拾完堂屋的碗筷后,刘桂枝娘把刘桂芝叫到了里屋里,刘桂枝把最近的烦恼慢慢地比划给自己娘看。

刘桂枝娘想了想,叹息:“我那女婿是个倔强性子,他既然定了这个主意,那也没撤。其实他也是为了你和孩子,这男人心野,不是庄稼地里能困住的人儿,你拦也拦不住。”

刘桂枝低头,她其实也没想拦。

他想干,那就干,干好了她跟着吃肉,干不好了她跟着挨饿受穷就是了。

刘桂枝娘想了想,探头看看外头,几个儿子媳妇都忙自己的事呢,老头子也在外面台阶上看孩子们玩耍,她走到了柜子前,打开柜子,从里面翻啊翻的,翻出来一件包着的衣服,打开衣服,里面是一个木盒子。

刘桂枝一看那木盒子就知道怎么回事,她娘的娘家有些家底,当时她娘嫁过来的时候有陪嫁的,那陪嫁一直保存在木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