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姐姐和霍锦云熟,他和霍锦云很早就认识,知道这次霍锦云家里出了事,一直躲在一旁缩着,可不能就这么缩一辈子。

所以当初陈有福找他当知青的队长,他直接推给了霍锦云。

这次柴油机的事,又直接把霍锦云拎到了人前。

现在柴油机水泵搞定了,他也懒得在这里看周围人那敬仰的目光,抬脚走人。

孙丽娜在大队长陈有福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有些羞窘,幸好看到苏宛如正和霍锦云说话,她赶紧过去了。

福宝本来是和顾胜天一起瞧热闹的,后来看到河里的水竟然直接从软管子冒出来,那真是看得惊呆,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稀罕事。

顾胜天也是激动得不行,拉着福宝就要凑上去看,然而这个时候大家伙都围着霍锦云,他们两个小家伙根本挤不进去,顾胜天退而求其次:“走走走,我们过去问问那个萧定坤,他也很厉害!”

福宝当然同意,于是两个小家伙追上了萧定坤。

顾胜天:“你们都好厉害啊,竟然懂这个,这个到底怎么回事啊?水怎么自己往外冒啊?这是变戏法吗?”

福宝也用崇拜的目光望着萧定坤。

萧定坤本来是理都不理人的,不过看到两个小孩子中有福宝,便停下了脚步。

他挑眉,淡淡地说:“柴油机有柴油机的原理,利用柴油柱塞的运动,通过压力造成吸力,将水吸上来。”

他对这个不太感兴趣,不过也多少听说过,看过的一些课外科普书籍也讲到过。

“什么叫柱塞?”

“什么是压力?”

“什么叫原理?”

这可真是一句话引燃了一串,两个小家伙一堆问题抛出来了。

萧定坤皱眉。

他可是没有耐性的人,对任何人都没有耐性,更不要说小孩子。

但是现在是福宝,福宝好奇。

他只好努力地想了想:“这些事情,都在柴油机的原理设计图上可以看到。”

福宝歪着小脑袋,崇拜又疑惑地问:“什么叫原理设计图啊?”

萧定坤:“……就是设计图。”

突然感到了头疼。

好在这个时候顾胜天改变了问题的方向:“大哥哥你是怎么听说这个的啊?”

萧定坤看了眼顾胜天,他对小孩子没好感,不过想到这是福宝的哥哥,好歹有一丝丝耐性,便解释说:“你们好好上学,好好读书,到了高中会有这方面的基础原理知识。”

高中?

福宝和顾胜天面面相觑。

他们爹是初中生,就算是很有文化的人了,家里最大的牛蛋哥哥才小学四年级,高中很遥远很遥远的感觉,听说高中得去区里上,公社里没有高中。

萧定坤望着福宝,看她一脸憧憬又茫然的样子,又补充说:“所以小孩子都应该上学,上学应该好好学习,读书识字,这样才能——”

他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自己编不下去了。

他本来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为什么现在要在这里对一个小孩子说教这些自己听了都头疼的话。

他咳了声,之后继续淡淡地说:“你们还是先上学吧,等上学了就慢慢明白了。”

这是福宝。

福宝在这么一个小山村,他必须引导福宝对上学有兴趣。

就在这三个人说着话的时候,背着小竹筐的生银躲在暗处,皱着眉头仔细的打量着萧定坤。

尽管萧定坤和福宝只说了两句话,但是她能看出,福宝和萧定坤很熟。

她并不知道福宝竟然和萧定坤这么熟稔。

生银眯起眼睛来,陷入了沉思。

上辈子她并没有见过萧定坤,知青群里并没有这一号人物。

如果说姓萧的,倒是有一个,叫萧楚静,下乡的时候二十一岁,身体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至于她后来怎么样,生银没太记得。

左右混得不是很好,要不然她怎么也应该知道。

而这个萧定坤看样子就是萧楚静的弟弟了,这辈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微小的变故,这位萧定坤代替他的姐姐过来下乡。

这是一个变数。

生银在一番沉思后,认为这个变数对她来说其实是好事。

按照福宝原定的命运,她会跟着自己爹过去知青点玩,偶尔间和知青点的霍锦云熟悉起来,傻乎乎没什么心眼的她很得文人气质的霍锦云喜欢,霍锦云就教她认字,还给她讲故事,讲道理。

之后霍锦云当了生产大队新成立的小学老师,福宝更是他的得意弟子,宠儿。过几年知青回城,霍锦云上大学,又遇上几次好的发展机会,进入了中科院成为了院士,是某个领域非常知名的大人物。

福宝考上大学进了城,霍锦云还记得自己下乡时的这个小姑娘,对她很是照顾,给了她不少帮助,可以说,霍锦云是福宝上辈子的恩人和指路灯。

福宝通过霍锦云认识了霍锦云的弟弟霍锦泽,霍锦泽对福宝一见钟情,疯狂追求,福宝就这么嫁给了霍锦泽。

霍家本来家世就很好,不是一般人家,后来霍锦泽自己做生意发展到规模极大,是上财富榜的大人物,福宝享受的富贵是一般人都根本想象不到的。

而那个霍锦泽也很疼爱福宝,可以说是一辈子把福宝捧在手心里疼着。

可是从现在的迹象看,福宝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个机会和霍锦云熟悉起来,反而在这里和萧定坤聊得火热。

不过是籍籍无名的人物罢了,福宝这样,是不是会错过了霍锦云那个命中注定的恩人吧?

第57章 第 57 章

第57章四月庄稼地里忙4

生银就在这里暗暗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边被众人围绕着的霍锦云离开, 丝毫没有注意到小福宝的样子, 不免撇嘴, 冷笑了一声。

真有意思呢。

福宝竟然和这个萧定坤处得好, 那注定要错过霍锦云了。

错过霍锦云,她将错过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贵人。

至于这萧定坤,也不过是逞一时之能,早晚是没出息的主儿。

当下她也不吭声,看着萧定坤和福宝顾胜天说了一会儿话后, 又拿出来奶糖给他们两个吃,福宝在那里吧唧吧唧吃得香甜,顾胜天也一脸感激的样子, 她更觉得嘲讽可笑。

福宝啊福宝, 亏她还曾经觉得福宝这个人有些小精明, 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贪吃鬼。

为了几块奶糖,就这么改变了自己人生的轨迹?

生银看着福宝跟着顾胜天告别了萧定坤, 蹦蹦跳跳的,两只小辫子甩啊甩地离开了。

她撇嘴, 鄙薄地笑了下, 就要背着竹筐离开。

谁知道她刚要离开, 就见眼前人影一闪,心里猛地一惊, 再抬头看的时候,萧定坤就站在她面前了。

萧定坤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面对福宝和顾胜天时的温和, 取而代之的是阴鸷之气,只让人看一眼,就感到彻骨的寒凉,阴森森的,让这春意盎然的槐树林仿佛瞬间笼罩上一层薄冰。

生银吓坏了,她两辈子加起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他怎么用那种暴戾到仿佛要杀人的目光看着自己?

“你是什么人?”萧定坤开口,让人听着后背发寒。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生银怕了,从重生之后第一次怕了,她总觉得萧定坤问起这话,不是在问她叫什么名字,他是在问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并不是一个对山村小姑娘层面的交流,而是……他好像看透了自己。

看着生银吞吞吐吐的样子,萧定坤突然冷笑一声,他迈开修长挺拔的长腿,走到了生银面前,陡然间伸出手来。

他扼住了生银的脖子。

他仿佛在捉着一只小鸡仔,荒芜冷漠的眼中没有任何一丝对生命的怜悯。

“说。”薄唇轻轻掀起,他的声音毫无波澜。

“我,我叫生银,我爹是聂老三,我今年五岁了……”生银被扼住脖子后,呼吸艰难起来,她被迫昂起头来争取喉咙能够呼吸,细弱惊恐地这么道。

“呵。”萧定坤冷笑连连:“不要试图在我面前耍什么手段,你的那些手段还很生嫩,不够看,知道吗?”

“我真得叫生银,真得!”感觉到脖子里那种致命可怕的力道在收紧,生银慌了,赶紧叫道:“我叫生银……”

然而她拼尽全力的叫声,却因为萧定坤大手扼住咽喉的力道而格外细弱,根本不曾传出这槐树林去。

萧定坤并不想听这个人啰嗦了,这个人不是一个孩子,也对福宝心存强烈的恶意。

他收紧了手下的力道,看着这个小姑娘徒劳无力地蹬腿,看着她脸上涨得通红,深冷的眸子中略过一丝残忍。

生银眸中泛起绝望,她徒劳地瞪着萧定坤上方的那串玉白槐花,看着那槐花晃悠啊晃悠,眼泪落下来。

重活一辈子,怎么就这么艰难?

不是早就想好了,把福宝赶走,这辈子聂家的一切都属于自己?可是为什么走来步步艰难。

萧定坤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个人会无缘无故地出现了?这本来就不该存在的,不该有这么一个人!

而就在这绝望的一刻,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那块白石头。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虚弱地挣扎着,去扯动胸前衣服里藏着的那根红线。

红线轻荡,白玉石就这么从衣襟里跳出来。

萧定坤的手已经收紧了力道,生银已经憋得窒息,舌头外吐,眼睛瞪大。

可就在这个时候,萧定坤感觉到了什么异样,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视线内有着强烈的存在感。

他胸口微震,目光下移,便见到了挂在生银脖子里的那块白玉石。

当看到那块白玉石的时候,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总觉得这块白玉石很熟悉。

只是他想不起来,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块石头。

这么想着的时候,手底下的生银仿佛在窒息这种看到一丝希望,拼命地踢腾着腿挣扎。

萧定坤手下一松,生银便陡然坠落在地上。

狠狠地摔在地上,生银狼狈地捂住自己的咽喉,贪婪地吸吮着劫后余生的空气。

萧定坤冷眸中泛着不易察觉的恍惚,他拧眉,逼问:“这个白玉石,你从哪里得来。”

生银眼泪落下来,恐惧地望着萧定坤,浑身瑟瑟发抖,她攥紧了那块白玉石:“我的,这是我的,这是我生来就有的。”

萧定坤静默地望着那白玉石片刻,神情时而阴鸷,时而冷漠,时而恍惚,纠结了许久后,他才说:“滚,滚远点。”

之后,他补充说:“今天的事,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生银上下牙齿磕个不停,打着哆嗦说:“我,我不会说,不会说的……”

说完这个,惊惶恐惧的眼睛警惕防备地看着萧定坤,脚底下落荒而逃。

……………………………………

柴油机水泵很快就在霍锦云和萧定坤的鼓捣下正式投入使用了,平溪生产大队的社员瞧着河水从河里顺着软管子往外趟,流淌到了沟渠里,又顺着沟渠来到了各处的田地里,一个个都惊叹不已。

太省力气了,太省力气了。

有了这变戏法一样的柴油机水泵,以后这浇水灌溉都不是什么难事了,不用受苦不用受累,就看着水往田地里流,一时社员们都来瞧稀罕,甚至还有隔壁生产大队的也过来看热闹,看平溪生产大队这个变戏法一样的柴油机水泵。

隔壁台头生产大队的看着这大家伙,眼馋了,商量着说:“你们浇水浇好了后,能借给我们用用不?”

陈有福倒不是什么小气的人:“现在得规划下这台柴油机水泵一天能浇多少亩地,如果我们这里能顺利浇完了,借给你们当然没问题。”

那话里意思很明显,柴油机水泵得紧着我们自己用,我们自己用完了,你们还需要,借给你们。

台头生产大队的大队长看了看这水流,再估算了下柴油机水泵一天能灌溉多少亩地,最后不吭声了。

眼下正是庄稼最关键的时候,不能耽搁,耽搁了秋天可能就少收粮食,他们还是赶紧自己挑水来浇地吧。

陈有福心里高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老伙计,我也没办法,我们公社这么多地也得浇水啊,其实这个东西给你们了,你们也玩不转。”

台头大队长不痛快了:“那你们怎么能玩得转吗?”

陈有福嘿嘿一笑,得意地指了指远处正在柴油机前弯腰检查的霍锦云,还有不远处正在拉着软管子的萧定坤:“我们这里有一位能耐人,就那个知青,还有之前那个特能打架的小伙子,人家都会伺弄这柴油机水泵,别看人家年纪轻,真有能耐,一般人都干不了的活他能干。”

台头大队长想起来,就是把自己生产大队力气最大也最强壮的陈大勇打趴下的那位。

看着那少年刚硬冷峻的侧影,他突然牙疼。

算了算了,这柴油机水泵的福气他们公社享受不了。

………………………………………………

苗秀菊利索地在热腾腾的大锅里贴了三张饼,用的是棒子面和地蒲子菜,外酥里嫩热腾腾的棒子面饼中地蒲子菜还是鲜绿的,青翠欲滴,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增。

“这两个棒子面菜饼子是给你爹的,这一个多的,你带着,过去地头偷偷地吃了吧。”

今天顾卫东过去田里值夜,看守浇水,因为要熬夜,苗秀菊特意给顾卫东做了一顿好吃的,不过竟然还有福宝的一份,这就是破例了。

苗秀菊这个人,是从解放前苦日子过来的,她很小没了娘,一个后娘天天打骂,还曾经被赶出去睡过麦秆堆,后来长大了,后娘把持着不让她嫁,就想让她在家里干活,她就这么煎熬着,到了二十三才嫁给了穷光棍顾大勇,这才算是过上正经日子。

受苦长大的苗秀菊一心只想着能把日子过下去,能吃饱穿暖,后来一口气生下四个儿子,为了填饱这嗷嗷待哺的一张张嘴,她更是没日没夜地干,干完了,累得不行,看着四个调皮的儿子,难免心里气恼,发脾气打孩子,骂他们不懂事,这都是常有的。

时候长了,她也不太懂得对四个儿子和颜悦色了,儿子嘛,皮实耐打,心情不好了打打,平时吃东西均着来,谁也别想多吃一口,谁也别想沾便宜,她在这个农村家庭里是最严厉的判官,心里有一杆秤,掂量着家里每一份子在这个家庭中的贡献,并酌情给予奖励。

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挣扎在生存的边界线,为了填饱肚子而绞尽脑汁处处算计,苗秀菊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温情,哪怕是对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也一样。

最开始是有些嫌弃福宝的,怕福宝拖累了自己家,毕竟自己家也是吃了这顿没下顿,后来看着这孩子可人疼,多少有些喜欢,但事情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做错了事就得骂,做对了事就得奖励,苗秀菊自认为自己还算公正处事。

可是现在,她这心慢慢地偏了。

不光是因为福宝是个福气娃娃,能给家里带来一些好处,更是因为福宝确实是可人疼。

这小可怜,她没爹没娘的,小婴儿的时候养在尼姑庵里,之后被聂家养着天天虐待,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哪怕现在来到自家,看着日子过得不错,其实心里从来就不踏实。

她不像其它孩子那么调皮捣蛋,也很少任性,那么小的年纪就处处懂事。

苗秀菊看着这样的福宝,总是会心软心酸。

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能懂事,还不是因为没人疼着,没人纵着,不懂事怕不招人喜欢,怕被赶出去。

四儿子和哑巴媳妇虽然也疼福宝,但是苗秀菊觉得不够,还是不够,她就想偷偷地宠福宝,对福宝好,让这个孩子安心,让她知道她也是有人疼着纵着的。

福宝捧着被笼布包着的热烫棒子面饼子:“奶,我还不饿呢,这个多的你留着吃吧。”

苗秀菊马上瞪眼了:“让你吃你就吃,回头让人听到,谁也别吃了!”

看上去特凶。

福宝缩缩小脖子,怕怕的,不过想想这事儿,她又抿唇笑了,抱住苗秀菊的胳膊,奶声奶气地说:“奶对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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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宝当然不能直接这么抱着笼布出去,那笼布里面热腾腾的棒子面饼多惹眼啊,她背着小竹筐,里面虚放了一把草,把包棒子面饼子的笼布藏在草里面,然后光明正大地背着小竹筐出去,蹦蹦跳跳的,走到街道上,看到个老的就喊奶奶,看到年轻的就叫姐姐,声音甜软,眼神干净,笑起来俏生生地好看,惹得街道上的人都忍不住说:“福宝可真好看,你说当初我怎么就没抓到那个福字呢?”

也有人从旁边打趣:“得,当初没人要,现在看人家长得好又要抢?”

大家这一说,想想都笑了,去年谁也不敢要福宝,现在倒是眼馋人家顾家了。

福宝背着好吃的顺着通往山地下河边的路过去,此时正是一年最好的季节,风高云淡,地里的庄稼翠绿鲜亮,地头或者河边的老树也都一片生机勃勃,眼目所触之处,远处的旧绿和近处的新绿掩映层叠,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被绿树环绕的村庄里不少人家已经升起炊烟,轻袅地消散在空中,一切充满静谧的美感,仿佛一副生动淡雅的水墨画。

而路边的沟渠里流淌着柴油机水泵从河里抽出来的水,源源不断地通过沟渠输入到各处的稻田里,更是为这幅乡村美景增添了几分清凉生动的水汽。

福宝正走着,迎面过来一个庄稼汉,手里正拿着铁锨,见到沟渠里哪里漏水了就随手补上一铁锨泥堵住。

他见到福宝笑着说:“福宝,这是干嘛,傍晚了还去山里割草啊?”

福宝认识这个,是李大爷家的儿子叫李金来的,当下笑说:“李叔,我爹今晚还没吃饭,我这是给他送点吃的,你吃了吗?”

李金来忙说:“吃了,吃了,你赶紧给你爹送去吧,今晚上我和他一起值夜,一晚上的,赶紧吃饱了肚子。”

福宝告别了李金来,过去河边,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柴油机水泵在轰隆轰隆响,伴随着的还有柴油机水泵里的水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