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有三个女儿，以后能不能有儿子都不好说，分家后万一被欺负了，靠谁？万一没儿子，她还得看看在其他叔伯兄弟那里继承一个儿子过来呢。没儿子的女人弱势，刘招娣想想都觉得心里没底气。
于是两个不敢分家的儿媳妇，只能低头讨好公婆了。
苗秀菊瞧着这两儿媳妇的熊样儿，也是想笑。
这两个儿媳妇心里什么盘算她都一清二楚的，自己想不明白，还每天给她整幺蛾子，这不是欠收拾吗？
有这次教训了，狠狠地给她们吃一顿苦楚，让她们牢牢记住这次的教训，看她们以为还敢再给她胡掰扯！
于是她特特地端着架子，就是故意冷脸，对两个儿媳妇爱答不理的，真是把这两个儿媳妇煎熬得不轻。到了最后两个儿媳妇就差当牛做马了，连她早上的尿盆都屁颠屁颠帮她去倒，更不要说烧炕扫地之类的活，那更是抢着给她干了，就差把她当王母娘娘一样伺候，苗秀菊才勉强露出一点笑模样。
相较于大人之间的这些较量，小孩子是不懂的，福宝和顾胜天照例跟着顾牛蛋顾跃进他们山里乱晃悠，今天打个鸟，明天捡点蛋的，竟然总是有些小收获，小孩子们就时不时能吃到新鲜滋味，日子过得挺顺心。
这一天，街上来了一个叫卖的，是个“炸爆米花”的，带着一个黑色的炸爆米花机，是黑色的大圆桶子，把生棒子粒放进去，闷烧一会儿，就听得砰的一声，原来的棒子粒就炸开成了胖嘟嘟的爆米花，大街上就飘出诱人的香甜味。
生产大队的孩子一看这个都乐了，纷纷跑回家里要求家里给炸爆米花。
说起来这年月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谁家也不舍得好好的棒子粒拿来炸爆米花给孩子吃，可这不是马上要过年了吗，过年总得有点甜头，集市上糖块买不起，这爆米花却是能用棒子粒来换的，于是生产大队里各家都狠狠心出了棒子粒，给孩子炸爆米花吃，一时之间，大街上的孩子个个乐开怀。
顾家今年运势是真不错，接二连三发小财，日子过得顺畅，苗秀菊手底下就大方，竟然拿出来五斤棒子粒让人家给炸爆米花，一口气炸了好几锅，用麻袋带回去放在自己屋里，好让孩子们过年慢慢吃。
福宝顾胜天兜兜里各自塞了满满一兜子爆米花，在街道上看热闹玩耍的。这个时候孩子们在玩老鹰捉小鸡，捉迷藏，蹦房子什么的。
福宝以前一直在老聂家干活，都没怎么出来玩过，现在看到这个很新鲜，就在旁边瞧着。
秀妮领着福宝，跟着生产大队几个女孩子玩捉人游戏，福宝开始还有点懵，后来上道了，玩得欢快。
恰好这时候聂老三家的生银路过街道，看到了这一幕。
生银是被她娘使唤着来给前街的孙家送锄头的，前几天自家锄头坏了，借了人家的，今天得还。可路过街道的时候，恰好看到了玩得开心的福宝。
福宝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小辫子上还戴着一个红色的小绒花，衬得小脸更加白净好看，身上穿着一身绛红袄，袄兜兜里满满一兜子香甜的爆米花。她正和生产大队几个小女孩一起玩捉迷藏，别人喊一声开始，她跑得老快了，跑的时候小辫子欢快地一翘一翘的。
生银看着这一幕，心里酸涩难受。
她记得之前福宝还是聂家孩子时，那个出去玩的是她，在家里干活的是福宝。
说不上来的滋味，早知道不这么着急把福宝赶走了，应该留着她，好歹等到聂家有起色了，再把她赶出去，不让她享受到聂家的好处。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见福宝正在生产大队前面大坑的老柳树旁找躲藏的地儿。
看到这情景，她心便突地多跳了一下。
生产大队里谁家盖房子都会把宅基地用土垫起来七八米高打地基，而那些没盖房子没垫的地方就形成了七八米深的大坑，目前生产大队前面的这个大坑就有些年头了，刮风时候树叶往里面飘，下雨时候雨水往里面排。
早些年为了更好的排水，就建了一个排水井，生产大队街道上的水会通过排水井流入大坑里头，夏天这个大坑就是一个大池塘。
她想起来，上辈子生产队有个孩子从大坑旁边的水井里掉下去，摔晕过去，没被人发现，活生生憋死在里面了。
她咬了咬唇，狠狠心，走到了水井台旁，来到了福宝身边。
“福宝，你兜兜里是爆米花啊？”生银故意笑着这么问福宝。
福宝本来正专心找躲藏的地方，突然看到了生银，也是惊了下。
她见生银问，便点头：“是，爆米花，生银你要不要尝尝？”
她是心里提防着生银的，总觉得生银这个人并不是普通小姑娘家，不知道心里到底长着什么心思。
但是看着生银现在穿戴脏乱，手里还提着一个锄头，明显是帮着家里每天干活。
她想起自己以前在聂家干活的日子，明白生银日子不好受，多少有了点同情。
生银舔了舔嘴唇：“我想尝，你给我点呗。”
福宝低头，从兜里掏爆米花，她确实想给生银尝尝。
以前生银吃好吃的，她从旁边看着眼馋，总是忍不住咽口水，可是生银不让她吃，她挺难受的。
现在她有得吃了，生银没得吃了，她却不忍心不给她吃。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生银眼中闪过一道恶光，抬起手来，猛地向福宝推去。
“呀——”福宝低叫一声，下意识拽住了生银的胳膊。
生银一看她竟然拽住自己，心急了，使尽了吃奶的劲推福宝。
福宝挣扎了几下，被生银狠命一推后，脚底下站立不稳，摔下大坑去。
生银本来想把福宝摔进水井里，再用锄头狠狠地来一下敲晕过去，这样福宝不就成了上辈子被憋死的那孩子，可是没想到福宝这一挣扎，竟然掉进水坑里了。
行，掉进水坑里也算给她一个教训，生银这么想着。
她探过身子往大坑里看过去，谁知道正看着，脚底下一个趔趄，猛地一栽，就这么栽进了水井里。
可怜的福宝滚落在了大坑里，摔了个头晕眼花，不过好在冬天里下雪后雪又化开了，这大坑底下的泥土并不硬，她除了屁股有些疼，其它倒是没什么要紧的。
她用手拄着爬起来，结果满手泥不说，手还被什么咯到了。
皱眉一看，手拄着的地方泥土松软，好像有什么硬东西？
她扒拉了几下，发现竟然是一个大银元，上面是老袁头。
福宝拾起来，知道这老袁头有些年头了，应该是埋在土里不少年了，可能会值钱。
顿时身上不觉得疼了，赶紧把老袁头上面的泥擦去，放在兜兜里，小心翼翼地从大坑里爬上来。
爬上来后，她想起之前听到的噗通声，就往水井里看过去，却见生银头朝下栽进去了，好像头破了，人晕过去了。
福宝犹豫了下，捏着兜兜里的老袁头，心想要不要叫人来救她？
可是一眼看到了旁边的锄头，她突然恼火了。
生银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她命啊！
太狠心了。
生银如果只是抢她的爆米花，她都不至于那么生气，可要她的命，太恶毒了。
福宝决定先不管她，让她受受罪再说，反正也死不了人，有那个锄头在，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于是福宝捏着自己的老袁头，跑着回家去了。
她想让苗秀菊看看自己拾到的老袁头。
第31章 第 31 章
第31章一块老袁头
福宝揣着那块老袁头往家跑, 跑回家的时候，隔壁几个邻居都在，一起坐在炕上围着苗秀菊, 苗秀菊正比着样子剪窗花。她是个能干的巧手, 剪出来的窗户花好看，现在快过年了, 生产大队但凡关系不错的都找她帮忙剪。
福宝一看有外人在, 倒是不好说什么的，便乖巧地坐在炕头看苗秀菊剪。
旁边的王富贵媳妇打量着福宝, 不免笑了：“瞧这小脸红扑扑的，看着真好看, 在眉心那里点个红馍馍点，那就跟庙里菩萨身边的小童子差不多了。”
胡奶奶笑：“可不是，我早说了，人家福宝是有福气的，你们看现在顾家收养了福宝，顾老太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顺心！”
苗秀菊深以为然, 觉得胡奶奶说得真对。
但是她怕别人酸她家的好日子, 也怕别人抢福宝, 更怕这话传到聂老三媳妇耳朵里, 聂老三媳妇来和她争，便故意说：“哪那么多讲头, 福气不福气的我不知道, 就是个小孩子罢了！”
胡奶奶知道苗秀菊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便笑着没说话，这时候其他媳妇说起来别的事，话题也就岔开了。
等到几个邻居都离开了，福宝才挪蹭到苗秀菊身边：“奶奶，我今天捡到一个东西，给你看。”
说着，把那个老袁头拿出来。
苗秀菊见了后，一喜，之后赶紧用拎起自己衣角努力擦了擦，又拿着对着窗户透过来的光仔细地看，看了老半天，她终于望向了福宝。
“这是哪里来的？”
“我不小心掉进了大坑里，捡到的。”
福宝不想提起生银害她的事，也不想让苗秀菊知道生银还在水井里晕着，就含糊了下。
“捡的……”
苗秀菊眼里发光，又拿了那老袁头仔细瞅了半天，笑得合不拢嘴：“这估计得值几块钱……”
她也不太懂，但是她知道这种是有些年头的老东西，肯定能卖钱，就是不知道贵贱，听说这玩意儿还分哪一年的，有的年份出的卖得贵，有的年份就卖得便宜。
想了想去，苗秀菊把这个老袁头收好了，叮嘱福宝说：“福宝，你捡到老袁头的事，别人看到了吗？”
福宝想想，摇头：“没有。”
当时在场的就是生银，但是生银晕过去了，肯定没看到。
苗秀菊满意地点头，想了想后，对福宝说：“福宝，捡到这块老袁头是你自己的福气，除了你娘，不要让别人知道，这块老袁头奶奶就先给你留着，回头托人打听下，看看如果能卖钱，就帮你卖了，给你攒着钱。”
福宝有点不明白，家里的东西不都是大家伙的吗？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大家一起高兴？
苗秀菊看着福宝那懵懵的样子，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脑门：“你这傻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哎！”
她可是看得清楚，家里孙子都快长大些了，各房儿媳妇都有自己的盘算，这个家早晚是要分开的。现在不分只不过是暂时没那条件罢了。
她已经盘算着等明年开春就让家里男人趁着下了工的功夫去挖土，自己用土来做土坯子盖房子。农村人如果家里富裕的就去买砖窑里的砖，不富裕就用土痞子，只在关键地方用点砖块。
慢慢地攒够了盖房子的砖，回头自己把房子盖起来，几个兄弟就可以分家了。
既然分家那就做分家的打算，平时家里得点好东西都是一家子合伙分，可现在这个老银元是福宝自己摔倒大坑里给摔出来的，犯不着让别人沾光。
关键是你让别人沾光了，别人也不觉得你好，反而认为是应当应分的。
苗秀菊既然有了这个打算，就特特地叮嘱了福宝一番，福宝知道苗秀菊是为自己好，自然是答应着。
晚上时候，福宝把这个事给刘桂枝说了，刘桂枝惊了下。
她娘家日子过得好，她是见识过一些老袁头和老制钱的，那都是好东西，拿出去都能换钱用，她没想到福宝竟然这么好运气，在大坑里摔一跤竟然摔出个老袁头。
这消息传出去，满生产大队的老少爷们不都得蹲坑里扒拉土去啊！
而更让刘桂枝没想到的是，福宝竟然说奶奶不让对家里说这件事，只自己母女知道就行了。
刘桂枝虽然是哑巴，但是并不傻，她低头想了一番，明白了苗秀菊的心思。
想明白后，她抱住了福宝。
福宝真是一个好福气的孩子，苗秀菊开始那么不待见她，现在竟然开始真心为她着想，也真心为四房着想了。
刘桂枝想想这是，忍不住笑了。
有福宝在，自家日子一定是能越过越好的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骚动声，还有人大声嚷嚷叫唤的，好像是隔着老远传来的。
沈红英就出来了：“这是啥啊，哪家出事了？我怎么听着想哭声？”
牛三妮也说：“听着像是哭孩子？孩子丢了？”
大家对视一眼，都觉得纳闷，丢孩子可是大事，还是赶紧出去看看吧。
到了大街上，这才发现人已经不少了，大家都围着大坑旁边的井台，而在井台旁边，聂老三媳妇正在尖利地哭喊，声音凄惨。
周围人议论纷纷的，沈红英她们听了听才知道，原来聂老三媳妇发现自己孩子找不到了，到处喊了一遍，最后发现井台这里有个锄头，赶紧往井里一看，生银竟然栽进井里了。
吓得她不轻，嚎了几嗓子哭喊。
这时候大家当然赶紧帮忙，生产大队长陈有福也过来了，带着人手捞孩子。
因为那井台很细窄，又深，大人根本下不去，孩子栽进去后正好堵住那水井，连个空余缝隙都没有，这捞起来就很难。
这时候晕过去的生银也醒过来了，在那里哭喊乱叫，努力地挣扎，但是根本动弹不得，她惊恐绝望地大叫：“我不要死，我不要憋死，不是我，憋死的不是我！福宝害我，福宝太坏了！”
周围一群媳妇议论纷纷：“这是鬼上身了？还是吓傻了？”
说得什么胡话啊？
陈有福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总算让人把绳子挂上了钩子顺下去，钩住了生银的衣服，硬生生给拽上来了。
生银上来的时候，胳膊那里已经擦伤流血了，不过好在小命保下来了。
聂老三媳妇抱着生银哭：“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这日子怎么过啊！”
满生产大队的人看着她哭，心有戚戚，不免同情，当然也有说三道四的，认为聂老三家真是倒霉，莫不是冲撞了什么？
聂老三媳妇猛地一抬头，看到人群之中的顾家几媳妇。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尖叫一声：“是福宝，是福宝害我们！”
说完，她仰面朝天，悲痛地哀嚎：“福宝这个丧门星，这都送出去了，还要害我们家啊！！”
她这话刚说完，苗秀菊恰好到了，隔着人群听到这话。
她冲上来，冷笑一声：“你男人被雪埋是福宝害你，你闺女掉泥潭子里是福宝害你，你闺女掉井里是福宝害你，赶明儿你上吊了翻白眼是不是也是福宝害你？”
聂老三媳妇没细想：“对，就是福宝，这个丧门星，倒霉鬼，扫把星转世！”
她这话说完，周围的人竟然憋不住笑了，有人忍不住嚷：“聂老三媳妇，你赶明儿真要上吊翻白眼？”
聂老三媳妇一听这才发现不对劲，恨恨地怒骂：“你才上吊，你才翻白眼，你全家都上吊你全家都翻白眼！”
陈有福看不过去了，怒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他这一喊，大家都不说话了。
陈有福：“以后不许提什么丧门星倒霉鬼的，这是新中国，别给我提迷信！”
聂老三媳妇听得一愣一愣的，抱着自己闺女生银，哭都不敢哭了。
………………
苗秀菊是个利索性子，什么事都是说干就干，第二天恰好是五天一次的集，她直接寻了个理由，背着包袱迈着小脚跑到了集市上镇子里，东摸西看的，最后来到了一家杂货店，问了人家老板收不收，那老板开始不感兴趣，后来一听是老袁头，便说你拿出来看看。
苗秀菊给人看了，那人眼前一亮，问苗秀菊多钱卖。
苗秀菊哪知道应该多钱卖啊，就说是家里亲戚的，帮着先问问行情，那杂货店老板试探着说：“这个东西也不太值钱，太旧了，包浆也不好，你问问你亲戚，三十块钱卖不？”
三十块钱？
苗秀菊听得一颗心怦怦直跳。
三十块钱啊！
但是看看那货店老板的样子，她留了个心眼。
该不会这东西值老多钱了，对方说的三十块还是压低了价？
她便含糊地说：“行，那我回去问问我亲戚，等下次赶集再来给你答复。”
那老板却仿佛怕她跑了，问她是哪个生产大队的，姓什么，下次什么时候来赶集。
苗秀菊当然不说，都给含糊过去了，之后揣着老银元就跑。
她又掂量着去了下银行，问了问人家柜台，人家柜台说不收这个，只能作罢。
苗秀菊整整一天集市上乱转，可这到底是公社里的普通集市，除了最开始那个杂货店老板，看样子其他人都不识货，最后没办法，苗秀菊又揣着银元回来了。
回来后，她想想那三十块钱，心里还是怦怦直跳，不过决定先不告诉福宝和刘桂枝。
刘桂枝年轻，未必沉得住气，福宝还是个孩子，万一说漏了嘴呢？
这东西是好东西，福宝捡到的，就只给福宝。她得先帮福宝收着，等以后有机会卖个大价钱再把钱交给福宝。
东西没卖出去，但是苗秀菊心里高兴，看着福宝越看越待见，对福宝自然是更加上心。
这天晚上，饭桌上竟然难得出现了两条炖鱼，苗秀菊拿着一个筷子，亲自挖了一大块鱼肉放到福宝碗里，笑眯眯地说：“福宝多吃点，多吃点才能长得快。”
旁边的沈红英和刘招娣看得面面相觑，心里泛酸。
娘对福宝可真好啊……
但是她们不敢说什么，不敢问什么，更不敢自己筷子戳进去也挖一下。
她们……还是不能吃鱼。
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