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淞沪警备司令部去找白俊飞的时候,竟然被阻拦在了外边不让她进去。
盛雅茗气得拍方向盘:“为什么?以前我分明进去过的,白参谋带我进去的!”
守在门口的卫兵一脸正气:“盛大小姐,现在的形势与过去不同了,请你谅解。”
“什么不同啊?我看还不是一样,洋人到处在上海滩走,中国人见着洋人还得低头让路!”盛雅茗气得口不择言:“你们淞沪警备司令部是要保护上海民众的安全,可现在我们一点也感觉不到安全,在洋人面前我们都没有自尊!”
卫兵被她这么一通说,满脸尴尬:“盛大小姐,这些事情您跟我们说也没用,这制定政策的还不是上头的政府?我们现在能护住上海的平安已经算不错了、”
盛雅茗冷笑:“护住平安?我看很难哪,日本人都在上海布兵了,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门口的卫兵面红耳赤,无话可说,盛雅茗坐在汽车上,心里略微有些愧疚,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点,可是话已出口,想收回来也不行了。
有人赶紧跑去参谋部找白俊飞,将门口的吵闹报告给了他,白俊飞沉思了一会儿,跟着报信的士兵朝门口走了过来。
自不量力的到盛家提亲以后,白俊飞那一腔热情完全被击退。
他爱盛雅茗,可也知道她是高枝上的那躲花,自己的起点太低,怎么样也够不着那高枝上的花朵,不如就站在树下,默默的欣赏,把那一份爱意埋藏在心底。
“俊飞!”
看着白俊飞跟在士兵身后朝这边走过来,盛雅茗很激动,从汽车上跳了下来,冲着白俊飞挥手:“俊飞,我来找你了!”
白俊飞从小门迈步出来,站到了盛雅茗面前,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她还是那样清纯美丽,可他知道自己是配不上她的,没办法与她修成正果,还不如现在放手,让她去寻找幸福。
“雅茗……”
他本来想客气疏远的喊她“盛小姐”,可是话一出口,却莫名其妙改了一种称呼。
盛雅茗笑了起来,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就犹如听到了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俊飞,我今天过来找你,可卫兵不让我进去,还说什么形势不同了,司令部这边要戒严,不能随意进出。”
盛雅茗半嘟着嘴,撒娇似的告状。
“你别怪卫兵,现在形势确实如此。”白俊飞摇了摇头:“我们也不想这样,可是形势逼得我们不得不这样做,戒备是要比以前更森严。”
“再戒备森严也该有例外啊,我不是你的未婚妻么,就凭我这身份,都不能进去?”盛雅茗挑眉看了他一眼,话里带着嗔怨:“俊飞,是不是你故意这样做的?”
白俊飞低下了头,叹息一声:“雅茗,我配不上你,你还是听你父母的,别和他们置气了,他们是最疼爱你的人,肯定不会亏待你,会给你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
“什么?”
盛雅茗倒退了一步:“俊飞,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俊飞抬眼看她,眼中有一丝不舍,又带着一份决绝:“我想了很久,你父母说得对,我不是你的良配,现在国难当头,我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要上前线打仗,还不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我不希望你年纪轻轻就变成寡妇……”
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盛雅茗伸手将他的口拦住:“俊飞,不许你瞎说!”
“我没瞎说,我说的都是真话,这完全有可能。”
白俊飞郑重的看着她:“雅茗,我希望你能平安幸福的过一辈子,身边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一直陪伴,像我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够资格。”
“不,这个够资格不是你说了就能算的!”盛雅茗跺了跺脚,生气的喊了出来,她的鼻尖微微发红,脸颊也红了一片。
一只细白的手伸了出来,手指上有一枚金色的戒指,红宝石的戒面在阴沉沉的天色下依然闪亮。
“这只戒指是你给我的,你既然送了我戒指就是许下了承诺,我不允许你退缩逃跑!”
盛雅茗气呼呼的举高了手,在白俊飞面前晃了晃:“你已经给出了承诺,还想要说话不算数吗?”
白俊飞看到那只戒指,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不想陪着她呢?可是情况实在太严峻了,他没有办法陪在她身边,他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确定。
他伸出手去抓盛雅茗的手:“我把戒指收回来,可以么?”
盛雅茗赶紧将手缩了回来:“不行,不行!你既然都已经送给我了,如何还能反悔?说话不算数,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吗?”
“我……”白俊飞痛苦的咬着嘴唇,眼里的不舍越发的浓。
“白俊飞,我跟你说啊,你已经许下承诺那就要兑现,我这一辈子认定了你,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地位,我都只嫁你!你要是上前线去了,我就从后方给你送军火送粮食,你要是从前线回来,我就到车站里拿着鞭炮欢迎!”
她的话说得又急又快,就如流水一般冲口而出,听得白俊飞一愣一愣,心里头暖乎乎的:“雅茗,你真傻!”
“不是傻不傻的事情,是因为我爱你!”
盛雅茗很坦率的看着他:“我不在乎你的身份地位,我不在乎你曾经有过婚姻,我只在乎你这个人,你懂吗?因为爱,所以在乎!现在我家里不再反对,而你却要退缩,你说,你对得住我这份心吗?”
她的眼神灼热,就如冬日里久违的阳光,能将人的心烘热。
被她毫不避讳的直视着,白俊飞的心也渐渐的暖和起来,他忍不住点了点头:“雅茗,你这样这样的好这样这样的真,我当然要对得住你这份心。”
盛雅茗微笑起来,忽然猛的扑到了白俊飞的身上,一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俊飞,吻我,我需要你的行动。”
白俊飞愣了愣。
这可是在司令部大门口,身后有一些卫兵站着哪。
然而,那娇柔的身躯刺激着他。让他不由自主伸出了手环住了她,脸慢慢的俯了下去,四片唇瓣慢慢的凑到了一处。
甘泉让他忘记了一切,两个人的吻由浅至深。
站在门口的卫兵都傻了眼,开始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看到旁边,可好奇心作祟让他们又转过脸看着两人在门口相拥,还有一个年轻的卫兵忍不住打了个唿哨,旁边的人都忍不住鼓掌喝彩。
“白参谋,恭喜恭喜啊!”
等着两人停了下来,几个卫兵在后边嚷嚷:“什么时候可以有喜糖吃啊?”
盛雅茗与白俊飞两人相视而笑。
“待我写信回家禀报父母,过年的时候筹备一下该如何进展,咱们等明年开春就举行婚礼,好不好?”
白俊飞申请的盯住了她:“雅茗,我不会再退缩。”
盛雅茗满意的笑了起来,她笑着点头:“好。”
强势的在淞沪警备司令部前边商定了婚事以后,盛雅茗就处于对于婚礼的向往中,今日她拉了方琮珠帮她去选购首饰,兴致勃勃的告诉她:“我打算请你帮我设计婚纱,要好看的,浪漫的那种,我相信你一定能帮我设计出来的。”
方琮珠点头答应:“好。”
两个人去了孟氏银楼,正巧遇着孟敬儒在,盛雅茗请他推荐国外最新款的项链与别针:“我不要这边的黄金款式,太老气了,我想要英国皇室的那种同款首饰,能不能给我从国外采买到?”
孟敬儒得知她是在准备婚礼,说了一句恭喜:“盛大小姐想要与众不同的款式,可以下个月过来看看,我们最近从香港定了一批货,等着年后就可以运过来。但想要与英国皇室同款的只怕有些为难,洋人注重什么专利,有些款式是特供的,他们即便是有利可图也不会做第二件。”
说完这话,孟敬儒偷偷瞄了一眼站在盛雅茗身边的方琮珠,见她比以前越发娇艳,不禁更是怅然。
怎么样也忘不了她,可又不敢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现在偶然遇到了她,都只能偷偷的站在一边打量。
家中父母不住催促他快些成亲,他觉得自己身上压力越来越大,可还是在艰难的抵制着——他不想娶别人,不想对不住别人。若是答应了父母亲随便娶一个他们觉得合适的妻子,可自己的心思不在她身上,这对她是一种欺骗。
宁可孤身终老,他也不愿意去欺骗别人,除非等到他彻底忘记了她,可以接受另外一个女子的爱情。
“这洋人也真是条条框框的一大堆。”盛雅茗撇了撇嘴:“那好,我下个月再过来看,你记得帮我订个钻石发箍,要刚刚好插一圈那种,我要配婚纱用。”
孟敬儒笑着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他看了两人一眼:“琮珠,盛小姐,你们难得来小店一次,且让我给你们俩煮杯咖啡,咱们坐着聊聊天。”
盛雅茗“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孟先生可真是风雅,什么都会做。”
她拉了拉方琮珠:“咱们喝了咖啡再走?”
方琮珠点了点头,很坦然的答应下来。
她与孟敬儒,已经再没有牵绊,又何必心中觉得鬼鬼祟祟的不敢正面他?
见方琮珠点头,孟敬儒一颗心才放了下来,他站起身从墙边的柜子上拿出了一罐咖啡。
这是从南美洲过来的上好咖啡,自从上次方琮珠在蕙锦香喝过咖啡以后,孟敬儒就在他的办公室里准备了最好的咖啡,就等着有朝一日她再来店里的时候,自己可以煮咖啡给她喝。
小火烹饪,玻璃壶里的咖啡很快就沸腾起来,壶口冒着热气,玻璃壶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方琮珠与盛雅茗坐在一边小声的说话,两人讨论着婚纱的款式,孟敬儒一边用扇子扇着风,一边偷眼打量着方琮珠。
为她准备的咖啡,总算是派上了用场,他回头看了看玻璃壶里褐色的液体,嘴角露出了笑容。
能亲手给她煮一杯咖啡,这或许是他此生感到最幸福的事情。
把玻璃壶从火上提开,将咖啡慢慢注入了三个白瓷茶盏,茶盏是来自英国,上边的印花很具国外工艺的特色。
“煮好了。”给每一个茶盏上加入一块精致的银制小匙,孟敬儒将一杯咖啡捧到了方琮珠面前:“琮珠,我记得你喜欢加牛乳加方糖的咖啡。”
那日在蕙锦香的经理室里,她含笑抬头,声音清脆。
“我的咖啡要加牛乳,还要加方糖,我一点苦都不能尝。”
她的神态可怜可爱,她的声音清婉动听,就在刹那间,他忽然就将一颗心丢下,自此以后再未能捡起来过。
方琮珠怔了怔,也想到了那日的事情。
恍惚间已经过去了多年一般,她与他,成了两条路上的人。
盛雅茗不知期间的典故,笑着对孟敬儒道:“那我也要加牛乳加方糖,跟琮珠一样。”
孟敬儒点点头,低下头去从方糖罐子里取出几块,手微微一颤,一块糖掉进了咖啡里,溅起老高的水珠。
盛雅茗嘻嘻一笑:“孟先生究竟还是做不来这种粗糙事情。”
她站起身,弯着腰把一小袋牛乳从罐子里拿了出来,撕开封口,把牛乳倒进了咖啡杯子里头:“刚刚好给开水降点温。”
孟敬儒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的动作,宛若木雕泥塑的菩萨。
“怎么了,怎么了?”盛雅茗觉得孟敬儒的神色有些怪,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孟先生,你怎么走神了?”
孟敬儒这才如梦方醒:“我正在想上次与香港那边订好的首饰款式。”
盛雅茗“嗤嗤”一笑:“不着急不着急,我还得开春才举行婚礼呢。”
她转过来看了一眼方琮珠:“琮珠,等会跟我一块儿去宝兰庭吃晚饭。”
方琮珠喝了一口咖啡,摇了摇头:“我才不去,你和白俊飞两个吃饭,我再去凑热闹,他心里头肯定恨死我。”
“不会的啦,人多吃饭热闹一点嘛。”盛雅茗抓住她的胳膊不放:“一起去?”
方琮珠笑着摇头,说得很坚定:“不去,我得要去接思虞回家,《申报》和江湾那么远,我开车过去接他,免得他走得太累。”
“哼,见色忘友!”盛雅茗假意做出气嘟嘟的样子来:“结婚以后就不怎么出来跟我玩了,真是扫兴,下回我可要警告林思虞,你难得回一趟上海,他这样霸占住你是不对的!”
“哪里是他霸占住我?”方琮珠笑着回击:“分明是你与白俊飞柔情蜜意的,我可不想坐到旁边看你们俩卿卿我我!我可以陪你吃饭,但是必须就是咱们俩,另外就不用别人陪了,多少得有点自己的空间。”
孟敬儒的眼皮低垂,似乎正在认认真真的品味咖啡。
他的一颗心,就与他手中未加糖的咖啡一个味道。
苦,特别苦。
是谁说的那句话?
“人只有经历了苦,方才能觉得甜。”
他已经经历了那么多苦,可还是没有品尝出甜味来。
暮色渐渐的深了,起居室亮起了暖黄的灯光,林思虞与方琮珠并肩坐在沙发上,一边翻看书籍,不时抬眼看看落地玻璃窗的外边。
青莲色的暮霭充斥着天地之间,到处都是朦朦胧胧的黑色雾影,铁艺大门那边模糊成了一团,已经看不清外边的街道,要等路边的街灯亮起,才能看得更清楚些。
李妈从厨房那边走了出来,一双手不住的在围裙上擦着,看得出来她有些焦虑。
“嗐,大少爷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自从方琮亭上次不辞而别,李妈已经有了心理阴影,见着他出去了一段时间还未回来,确实有些不放心。
说实在话,方琮珠也不放心,坐在沙发上,不住的朝外边张望。
知道她见着两个黑影从大门外边走进来,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方琮亭没有遇到危险,这让她很是欣慰。
起居室的门被推开,方琮亭带着一个人从外边进来:“琮珠,思虞,你们等久了罢?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
林思虞走上前去,捶了那人肩膀一下:“李晟言,咱们又见面了!”
方琮亭忽然醒悟过来,笑了起来:“嗯,思虞,你应该认识他的,咱们以前在一个学校念过书,只是不同班而已。”
方琮珠的脑子有些紧张,就如一把拉满的弓绷得紧紧。
上次与李晟言从香港回来,在上海码头上经历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
这个李晟言是个革命者,方琮亭找他过来,会不会是在筹划什么事情?他们会不会有危险,警察有没有控制他们的动向?
想到这里,方琮珠就有些坐立不安,朝外边看了看,生怕忽然会涌入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
然而男人们似乎一点也没有顾虑,三个人站在那里说说笑笑。
方琮珠蹙眉,心里头暗暗的想着,即便知道方琮亭是革命者,她并不会产生排斥的心理,可见到李晟言,她就感觉到有些不舒服——或许是上次回上海的时候,他想要坑林思虞,这让方琮珠对他的印象特别不好。
“琮珠,这个是我与思虞的高中同学,李晟言。”
方琮亭很热情的向方琮珠介绍。
“大哥,我认识他,上次我们一起从香港回来的。”方琮珠站了起来,冲着李晟言笑了笑:“李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李晟言看了她一眼,马上记起了她是谁:“真巧!没想到你是琮亭的妹妹!”
“你们认识?”方琮亭看了一眼李晟言,又看了一眼方琮珠:“你们怎么会认识的?”
“上次我从香港回来,正好与李先生有同船之谊。”
方琮亭笑了起来:“是熟人就好,大家有话好说。”
几个人走进了餐厅,李妈已经将饭菜摆上,她添好饭放在那里,然后到厨房端饭菜朝大门那边走,现在是她与阿忠幸福的晚餐时间。
四个人坐在餐桌之侧,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方琮亭问起现在国内的局势,李晟言显出了一副激愤的模样:“只知道压制自己的同胞,却不会想办法去对付外敌,都是些没本领的货色。”
方琮亭哼了一声:“他们也就那点本事了。”
林思虞与方琮珠两人看了一眼,感觉自己已经要跟不上方琮亭的脚步。
“如此下去,中国必然会有一场动荡,满清政府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李晟言泛着一脸的红光,似乎要拍桌而起:“中国现在是一片黑暗,黑暗!”
他看了看方琮珠,见她坐在那里一副深思的样子,赶紧向她道歉:“林太太,我不是想吓唬你,是此时的中国已经真的到了危机关头。拿破仑说过,中国是一头沉睡的雄狮,一旦醒来全世界都会为之震动。现在中国正是在即将要清醒的时候,它需要我们的民众齐心协力,向世界发出怒吼的声音!”
方琮珠看着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心里有些明白李晟言与方琮亭,中国就是有这样一些人,于黑暗中不愿放弃探索,在枪林弹雨中冒险前进,不惧怕抛头颅洒热血,这才闯出了一条路来,引导大家走向光明。
“晟言,我妹妹不过问政治,这些话你别和她说,会吓到她的。”方琮亭制止了李晟言热情洋溢的演讲:“这些事情咱们两个讨论就行了。”
革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在莫斯科那边学习的时候,他常常想起家人,总觉得对不住他们,家人们万一被他连累了,他这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他不希望家里再有人掺和进来,革命有他一个就行了,琮珠琮桢,还有妹夫林思虞,他希望他们都平平安安的,不要被这些事情牵连进来。
被方琮亭制止,李晟言这才停住了他的宣讲,冲着方琮珠笑了笑:“林太太,不好意思。”
方琮珠点了点头:“没事的,中国需要李先生这样的人,你是中国的脊梁。”
被她这一赞美,李晟言有些不好意思,老老实实端起饭碗来吃饭,一直到吃完晚餐都没有再热情的提起时局与政治,更没有再来向方琮珠与林思虞做思想动员工作。
吃过晚餐,方琮亭与李晟言去了他的房间,两个人关在里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个不住,方琮珠与林思虞两个都有些担心,拉着手到大门外边转了一圈。
“我有点担心琮亭……”林思虞的眉毛皱了起来:“你说,会不会有警察过来包围咱们的房子?”
方琮珠站在大门口看了看冷冷清清的街道,心里有相同的想法。
“嗯,应该不会,要是大哥的行踪泄露了,那些人绝不会让他顺顺利利到家。”方琮珠觉得这些话有些空乏无力,可她必须用这些话给自己打气,让自己相信方琮亭这次回来没有引起上海警察署的注意,他的身份掩饰得很好,没有暴露。
回头看了一眼小洋楼,二楼的一间窗户透出了光亮。
那是方琮亭的房间,很长一段时间那里都没有亮过灯了,现在这样从外边看着,很是温馨。
两个人手拉手站在门口,心里都存着一个主意,看到远处有警车过来,可以赶紧回去报信,好让方琮亭和李晟言从后门逃走。
他们俩的担心是多余的,在外边站了约莫大半个小时,街道上很是平静,没有半点异样,这个时候的天气相当冷,两个人在人行道上跺脚跳跃,总算是将一双脚弄得暖和些。
“琮珠,你回去罢,别冻坏了身子。”林思虞温柔的替方琮珠将围巾围上:“有我在外头看着就够了。”
“不,我要和你一块儿。”
方琮珠抓住林思虞的手,轻轻向上跳了两下:“好久没有这样蹦跶过了。”
林思虞看着她那调皮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起来:“琮珠,你有时候真的像个小孩子。”
两个人正在说笑,方琮亭与李晟言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琮珠,思虞,我走了。”
方琮亭拎着他的小皮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你要去哪里?”方琮珠有几分着急:“你难道不回苏州去看看母亲?她一直在想着你,想到每天每天都在哭,你就这样忍心?”
寒风夹杂着枯叶放飞舞着,朝他们肆意的扑面而来,几片叶子落在了方琮亭的皮箱上,在那窄窄的一面翻滚着,又从上边落了下来。
“琮亭……”李晟言看了他一眼:“要不是你回老家去看看,咱们再一起走?”
方琮亭站在那里,回头看了看江湾别墅,犹豫了一下:“好,我明日回去一趟,明晚再走罢。”
李晟言点了点头:“好,我先走。”
他独自前行,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林思虞伸手接过方琮亭的皮箱:“走,咱们进去罢,怎么着也该回家看看,早些日子琮珠回去,岳母提及你眼泪流个不住,她总疑心你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方琮亭低声叹了一口气:“思虞,不瞒你说,我现在也不知道究竟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但若是我们大家都不起来反抗,中国就没得救了。”
“你……”
林思虞望向他,有些难受:“为什么你一定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有些时候不一定什么都要亲体力行,不出力可以出钱,你可以暗中出钱支持你想要做的事业,这样也可以啊,一样是在进行新思想的推行。”
“不,思虞,你错了,这不是谁出钱谁出力的问题,是要大家都动起来的问题,如果你也不敢出头我也不敢出头,中国迟早就会衰败下去,就会像满清政府一般,任人宰割,就如那砧板上的鱼肉,就看人家的刀子什么时候落下来。”方琮亭的脊背挺得笔直:“琮珠,我已经打定主意要走这条路,家里的事情只能请你多费心,父母双亲,请你多替为尽孝。”
方琮珠鼻子酸酸的,点了点头:“好。”
这个晚上,无论是林思虞还是方琮珠,都没有睡得安稳。
两个人睁着眼躺在床上,心神不宁。
冷清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床上淡淡的白色寒霜。
“琮珠……”林思虞抓住了她的手:“我们要不要想点法子阻止你大哥出去?”
“他是成年人了,有他的选择,我们难道还能将他锁在家中?”方琮珠皱着眉,心里也是难受:“看明日罢,明日或许母亲能劝阻他。”
两个人同时转过身,相互伸手抱住了彼此。
第88章 凶杀案扑朔迷离
方夫人见着方琮亭的情景, 方琮珠觉得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第二日开车送了方琮亭回苏州,兄妹俩方才进了大门,得了通传的方夫人已经急急忙忙的走出了大堂, 站在门口朝外边张望。
见着那边两个渐渐走近的身影, 方夫人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一只手用力扯了扯,丝绢一角卷了起来,轻飘飘的落到了方夫人的手背上。
她愣愣的看着方琮亭走了过来,眼睛越睁越大,在方琮亭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 方夫人慌慌张张的跑了下去, 一只脚踩到长长的衣裳下摆, 差点要摔倒。
方琮亭快步上前, 扶住了方夫人。
“母亲!”
话音未落,方夫人已经牢牢的攀住了他,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胳膊,似乎要抓进肉里边去。
方夫人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方琮亭, 一会儿功夫都不敢错开, 仿佛她的眼珠子挪动一下,方琮亭就会在她眼前消失一样。
“琮亭, 琮亭!”
最终方夫人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长子方琮亭, 这才直起身子,一把将方琮亭抱住,脑袋伏在他的肩膀上, 激动得大哭了起来。
“母亲,不孝子回来看你了。”
方琮亭的眼泪也忍不住的掉了下来,看到方夫人哭得这般肝肠寸断的模样,他心里涌现出一种强烈的愧疚感:“母亲,你别哭,我一切都好,好得很。”
方琮珠上前,从自己衣兜里拿出手帕慢慢给方夫人拭泪:“母亲,你别伤心啦,大哥已经回来了,您尽可以放心了。”
方夫人的手不肯放松半点,拼命抓住了方琮亭,抬头朝他看了个不住:“琮亭,你瘦了这么多!怎么瘦这么多!”
方琮亭勉强笑了笑:“母亲,我过得很好,没瘦多少啊!”
方夫人拿了手一寸一寸的捏着他的胳膊:“如何没瘦?就和枯枝一样了!也不知道你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我一想着你就难受。”
说到此处,格外伤心,拉住方琮亭的手站在大堂门口,眼泪流个不歇。
“快,快去厂子那边告诉老爷……”方夫人直起身,抽抽嗒嗒道:“告诉老爷,大少爷已经回家了,让他快些回来。”
旁边有下人应了一声,赶着朝外边跑了去,方夫人攥住方琮亭的手:“琮亭,快些进来,外边太冷了,别受了寒。”
方琮亭点了点头,跟着方夫人朝里边走,方琮珠赶紧撩起门帘,让着两人低头进去。
才一掀帘子,里边热烘烘的一团暖气扑面而来。
堂屋里烧着一盆炭火,四角的炭盆这阵子却没有放炭——一般是要有客人来的时候,方家大堂的四周炭盆才会烧着,人少的时候围着炭盆烤火也就够了。
“快些把四角的炭火盆儿生起来!”
方夫人转脸吩咐跟在身边的下人,一边拉住方琮亭的手不住摩挲:“琮亭,冷不冷,你冷不冷?”
方琮亭摇头:“母亲,一点也不冷,挺暖和的。”
方琮珠站在旁边看得只是心酸。
世上没有比母爱更伟大的了,母亲的一颗心,始终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她的每一颗泪水都承载着那样深的感情,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包含了她温柔的关心。
“琮亭,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方夫人拉住方琮亭走到中间那盆炭火旁边坐了下来,站在旁边伺候的下人很有眼力见的捧出了一双绒面夹了厚厚棉花的鞋子给方琮亭换上:“大少爷,换了鞋子烤火暖和些。”
方琮亭笑着说了句“多谢”,换上棉鞋以后,顿时觉得脚暖和了不少,坐在炭火盆儿旁边,整个人舒舒服服的。
方夫人拉住方琮亭的手只是舍不得放开,似乎生怕他会忽然就不见了一般,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温柔慈爱:“琮亭,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房里给你做去。”
“母亲,你且歇着罢,我随意。”
在莫斯科学习的这段时间里,饮食很不习惯,回国以后觉得每一餐饭菜都那么好吃。
俄国那边天气寒冷,不少人靠着喝烈性酒来抵御天寒地冻,方琮亭的酒量也慢慢的练了出来,刚刚过去他喝酒就会红脸,多喝几杯就会头晕想睡觉,然而现在他已经能喝伏特加,而且能喝两杯。
在莫斯科的生活倒也不算寒苦,吃穿没少,只是气候难熬,众人从莫斯科回来以后,觉得中国太温暖了,暖和得都不用围着炭火盆取暖。方琮亭坐在炭火旁边,只觉全身热烘烘的,方夫人不断的拿东西给他吃,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温馨美好。
什么时候全中国的老百姓都能过上这样温馨美好的日子呢?
大家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吃饱穿暖就可以,但是目前国内的形势来看,就是连吃饱穿暖这最基本最朴素的要求都不可能达到。
他没办法安安逸逸的坐在火边取暖,没办法坐视贫苦大众挣扎在死亡线上,他要为了中国百姓的幸福生活而奋斗,要为了中国崛起不畏列强而努力。
“大哥!”
侧门被推开,小猴子方琮桢一溜烟的跑了进来:“这次总算是看到你了!早几次你回来都不等我放学就走了!”
小猴子很认真的控诉着方琮亭:“大哥你以前答应要送我一整套蜡笔的,我一直等你回家就带我去买的,可是到了现在还没见到!”
方琮亭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大哥这次给你买了,放在江湾那边呢。”
他看了一眼方琮桢:“琮桢,你长高了。”
“是啊,我都长到那个地方了,那根像上去好多!”
方琮桢伸手指了指门槛,上边有个小小刀刻的记号:“我再长两三年应该就能有姐姐这么高了。”
方琮珠笑了起来:“你能长这么快?真能吹牛!”
小猴子过年以后就九岁了,再长三年也才十二岁呢,就想有她这样高,也太心急了些。
一家人围在炭火盆旁边烤火说话,方琮亭一直回避着方夫人的问题,没有告诉她自己到底去了哪里,方夫人只要问到这上头,他就拿话岔了过去:“母亲,我过得很好,您别担心我,您自己要保重身体。”
方夫人问好几次问不出结果来,只得放弃:“好好好,只要你过得好就行。”
看着儿子就在眼前,不是她猜想过的那样,心里舒服多了,不管他到底去了哪里,毕竟他还是好好儿的活着。
没多久方正成回来了,站在大堂门口看了里边的人一眼,背着手走了过来,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神色。
只是他自己才明白,得了方琮亭回家的消息,他就着急朝家赶,最开始还只是步子走得快些,后来越走越快几乎至一路小跑,跑到气喘吁吁这才停住脚,顺了顺气,这才又快步朝家里走回去。
毕竟是年纪来了,走这么一段路就要歇气了,方正成有些无奈。
他想尽快见到方琮亭,可这腿脚就不允许。
等及走到大堂这边,想到家长的威严,他又慢慢放缓的步子,一步步的踏着上了台阶。
见着方正成进来,方琮亭赶紧站起身:“父亲。”
“嗯。”方正成淡淡的应了一句,眼睛却在不住的打量着方琮亭,见他整个人好好的站在那里,没缺胳膊少腿,脸上也没有刀疤伤痕,这才放了心:“坐,坐,别站着。”
下人赶紧将椅子给端了过来,方正成换了棉鞋坐到火边,伸出手在炭火盆上暖了暖,再直起身来看向方琮亭:“这么长的时间也不见你的音信,到底在外边做什么?”
“一个朋友在做生意,邀请我跟他一块儿干。”
方琮亭没敢回避方正成的话,只能变出一些故事来。
“做生意?做什么生意哇?家里的生意还不够你做的?”方正成威严的看了他一眼:“简直是胡闹!”
方夫人赶紧劝方正成打住话头:“没事没事,不管做什么生意,人回来了就好。”
“挣了钱没有啊?”方正成盯住了方琮亭:“在外边飘了这么久,总得有些收获罢?”
“父亲,目前我们还没有太大的收获,可是总又一天会有收获的,而且收获巨大。”方琮亭很坚定的点了点头:“有些事情不能只看眼前,得要看长远利益。”
“嗯,你现在还挺有规划的啊。”方正成点了点头:“做一行就要爱一行,一定要做出点起色来,方才不枉你最开始的打算。”
方琮珠在一旁默默的想着,方正成是不知道方琮亭所做的事情,若是知道,可能不会准他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
“父亲说的是,做一行爱一行,一定要付出热情和全部的精力去做。”方琮亭应和:“父亲您放心,我会牢记您的叮嘱。”
方琮桢在一边插话:“大哥,我也是做一行爱一行哟,这次期末考试我拿了班上第一!”
“不错不错,要继续发扬!”方琮亭拉住他的手摇了摇:“下次回来我给你带全套的英文故事书回来,让姐姐教你念英文,好不好?”
听他这么一说,方夫人有些紧张:“琮亭,你还要出去么?”
方琮亭点了点头:“是呢,我今天看过两位大人就要出去了。”
方夫人吃了一惊,攥住了他的手:“琮亭,你怎么就要走了?难道不在家里等着过完年再说?”
“这个得看情况,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应该会回来一趟,可这些事情我自己也不能说明白,到时候才明白。”
方夫人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琮亭,就可得到家里多住几日!”
“母亲,有琮珠与琮桢陪着您,您不会觉得孤单的,至于我……”方琮亭露出了一丝决然的笑:“我会好好的,您莫要担心我,有时间我自然会回来陪着母亲大人。”
“琮亭……”方夫人哽咽出声,眼泪珠子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哭什么,琮亭回来是大好的事情,别哭了。”方正成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这让她安心了许多。
“我去看看厨房那边饭菜弄好了没有。”方夫人站起身,忍住心里的悲伤,快步朝外边走了过去,方正成转头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转过头:“琮亭,你到底在做什么事情?可别让你母亲心不安。”
方琮亭低头看着那个炭火盆子,没有说话。
黑色的木炭烧得很旺,上边有微蓝的火苗,不时间能听到哔哔啵啵的声响,偶尔还有火星在跳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牢牢的记住了这句话。
就如一颗火种被丢了下去,无论风有多么大,只要有适合的环境,它都会成燎原之势。虽然现在的形势很严峻,可是他们不能退缩,不能。
方正成两道眉毛拧在了一处:“你要注意安全,要好好保护自己。”
方琮亭猛然抬头,接触到父亲那关心的目光。
“你实在不方便说,那我也不追着你问,但是你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啊。”方正成谆谆的叮嘱着他:“有时间就多回来看看,让你母亲安心,也让我安心。”
“知道了,父亲。”
方琮亭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