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见她身着如此飘逸素雅的服装,但,这确是孝服。
李硕安凝视着站在城头的齐嫣然,到嘴的道歉全然吞回腹中。他知道在她眼中,即使赔他一条性命她也不稀罕。
手中握着满是刀痕和凹槽的炫黑长枪,齐嫣然竟缓缓扬起笑容。
虽然迟了,但少扬,我仍是想通了。身为乱世武将,我亦准备好了随时马革裹尸,我不必再去担心每次出征你能否归来,不用再思量我俩能否有未来。心空了,也轻了。闭眼我就能想起你的脸,想起你对我的心,这样便不再孤单,我将你捧在胸口,终身不放,你可怨我禁锢了你?
锋刃闪动湛蓝的光,掠过雪白的颈,三千乌丝纷扬而落。
乱世武将,我不知我何时能与你见面。倘若哪天命丧沙场,也算——
殊途同归……
澄黄的满月挂在山头,照亮了整个天地,远山隐隐可见积雪,世间仿佛瞬间纯洁了起来。
这片土地,浸染着映日而辉的英雄血泪。齐颜信步走在仍激扬着淡淡血腥味的战场上,将一坛坛烈酒洒入尘土。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他定不能让自己的兄弟凄凄凉凉地草埋异乡。这样也算魂归故里了吧?齐颜嘲笑自己。
齐颜孑然立于天地之间,诺大的战场黄沙轻扬,似完全没有了昨日的屠戮。生命何其渺小,曾经那般鲜活的数万生灵倒在这里,如今已然风过无痕。也仅仅只有自然之力,让他感到畏惧……
缓缓有柔软的躯体依偎在他身后。“我要报仇……”
“当然,当然……”齐颜轻声道,好似只是听见吵着要某样玩具的稚妹一般。
“悔吗?其实有些东西是一生都无法放下的不是?嫣然此刻可明白了?怪我那时心软,不该让你进了这男人的世界,更不该纵容你伤害自己。”
齐嫣然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呜咽出声。
齐颜轻抚着妹妹齐肩的短发,笑意更甚。“嫣然选择的路,哥哥牵着你走。亏欠了你俩的,将来我分毫不留地为你们讨回来。”包括他欠他们的。
“二哥心中不痛吗?”她抬头问自始自终都微笑面对兄长。
“谁道,没有眼泪就是不悲伤?我仅是对自己发过誓,在没为他报完仇之前,我没资格哭。”
闻言,齐嫣然素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好姑娘。”齐颜轻轻拥紧她。“今日你如哥哥这般痛不欲生,哥哥不知如何救赎你,连哥哥自己都不知道出口在哪里,那么,跟着哥哥一起毁灭吧。即使结局一无所有……”
一将功成万骨枯!仅仅是他个人的恩怨,让天下多少真心儿女生死相隔……
他陷入了一种入魔的涅槃,可是现在他不悔,依旧不悔!
一段毁灭与自我毁灭的迷途,他不悔……
墙上数只熊熊燃烧的松油火把将牢房照的如白昼般通明,各式刑具整齐地摆放在原位,若说这是牢房,倒也不恰当,至少此处没有一般牢房随处可见的血污与肮脏。
凌日飞坐在木桌另一边,死死地盯着安然坐于他身前不远处品酒的白首男子,眼中闪动着决然。这个曾经被他奉为神明的男子,终其一生自己都在追寻他的脚步,然真正交手,他仍是轻易败在他手下。他不甘,却也愿赌服输。
只是那被活埋的近两万士兵……只要一闭上眼,他的耳边就不断地充斥着他们的哀嚎声……
一怒为红颜,那如月神般清冷如风的绝世红颜……
齐颜放下酒杯,站起。“凌相是想要何种死法呢?凌迟?”
凌日飞目无惧色。
“少将军。”楼丞快步走入,将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齐颜,并在他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我知道了。”齐颜漠然地打开信封,抽出信纸草草看了开头便不再往下看。他抬头,目光深沉地看了凌日飞一眼,随即展颜笑起,顿时日月失色。
“真真美人祸国。”
凌日飞神色一僵。“莫说美人败坏朝纲,迷惑君王,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美人无罪。”
“凌相倒是惜花之人。”齐颜笑起。想来,他的月娘是将整个西楼国征服于脚下了。“知道你们何至于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吗?”
凌日飞抿唇不语。
“凌相自然不愿承认这个事实。试想,若有他在,千日国万般不可能轻易获胜,若有他在,西楼国定是后援无忧,若是有他在……”
凌日飞道。“清阳王只手遮天,其权势威胁皇权,成为集权的最大阻碍。且他与齐相关系亲密,谁能保证他有一天不会谋反?他有那样的下场咎由自取。”
“是咎由自取。”不过这个结局是他自己选的。齐颜笑道。“不久便是忌日,遂齐颜在想取纪颢臣性命不及,只能先借凌相项上人头一用。”
“成王败寇,当是如何,齐相自便。”凌日飞双目一闭,生死凛然。
“可是有人求我留凌相一命,凌相说,我当如何?”齐颜自语。他自信封中抽出一方丝帕,展开,素白的帕子上活现地绣着一株白梅。
看见齐颜手中的丝帕,凌日飞眼中快速闪过许多情绪。不敢置信、狂喜、疑惑、了悟、愤怒、不舍,然后归于死寂。他轻声笑起,然后笑声越来越大。“美人祸国……美人祸国……呵呵……”
“那人是她的至亲。”将丝帕收回怀中,齐颜道。“我倒是在想,月娘腹中胎儿是你的,还是纪颢臣的。”
凌日飞坦荡地看向齐颜。“凌某是思慕撩月风姿,但我与她清清白白,绝无苟且之事。”
齐颜淡淡地叹了口气。“齐颜此生最羡真情之人。真是难办,若凌相非君子,我倒还能狠下心送凌相上路。”
闻言,凌日飞轻声笑起。“齐相多虑了。家国之仇,纵然心心相系,也成枉然。”
取下凌日飞一截乌丝,齐颜将其包覆在丝帕内,交给楼丞。“你且亲自去一趟离宫,将凌相今日之语一字不漏地告诉月娘,告诉她……”齐颜看着凌日飞的眼,一字一句落地有声。“良人不归,莫再望断归来路。”
“是。”楼丞接过丝帕,低首而去。
“月娘乃此世间齐颜最不愿伤害之人,纵然我恨你入骨,但为了她,我会让你像个英雄般死去。”取过摆在托盘中的一只通体雪白的玉石酒杯,齐颜缓缓斟满梅酒。
“凌某在此先谢过齐相。”
齐颜转身缓步走出牢房,夜风轻轻扬起他的白袍与白发,举头望月,他淡淡笑起。
尘,世间又多了一个断肠人……
酒盅静静摆放在木桌中间,缭绕起一室梅香……
后史册记载,西楼国右相凌日飞,于千日国战神齐颜一战被俘,宁死不愿降敌,服毒自尽。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么点字很没诚意,但孩子们,我连续两天日夜颠倒看球赛,已经严重难产了,你们就原谅我吧!
等欧洲杯结束了,恩……也许……可能……我一发神经,就正常了。= =
也……^_~
第四十二章
三国三分天下,千日国偏安烟雨南方,西楼国地处荒凉西北,伏羲国傲踞丰饶东北,玥海居中,三国同临。
西北战线全面开战且节节胜利,若大军此刻穿越荒凉沙漠北上,时值秋冬之季,沙漠风暴比平素更是难测,贸然行军,很有可能在沙漠腹地全军覆没。
若经玥海发动海战,千日国军队虽也曾受海战训练,但齐家军在海战中并不能发挥其作用,且西楼国早已加强海防,突袭无望,强攻更难。
双方已僵持近半月,如此,只有……取道伏羲国……
要去见那个难缠的家伙?真是难办啊。齐颜抄手立于诺大的地图前,双目含笑。
“主子,李大人求见。”不同于齐颜一身便衫,楼丞仍旧一身行军戎装。
李硕安……齐颜习惯性地掐掐右手虎口处,嘴角扬起一抹嘲笑。往主座一坐,齐颜道。“他倒是敢来,让他进来……”思量了一下。“支开小姐。”
“是。”楼丞毕恭毕敬地退下,直视地面的目光丝毫不敢泄露些许感情。
“李大人不在你的城门守着,倒是跑到本相这里来串门子?”李硕安刚坐下,伺候齐颜的小厮便送上热茶。
柔和含笑的美眸瞬间冰冷犀利。“活回去了?不知本相最不喜这君山银针的味?”
“是。”小厮忙将未在桌上放稳的茶撤下。千日国人皆知李硕安喜君山银针,而他伺候少将军一个来月,除了知道他对梅酒情有独钟外,并不清楚他对其他东西的喜恶。
“李大人见笑了。”转头面向李硕安,齐颜再是含笑。
“相爷不必麻烦了,下官说完便走。”李硕安道。
左手把玩着右手,齐颜淡淡地扬扬眉,等着李硕安的发言。
“此次齐家将轻骑兵伤亡严重,乃下官之过。”见齐颜不置可否地笑着,李硕安继续道。“此事战后下官自会向皇上请罪。我军已在此处徘徊不前半月有余,下官知相爷顾虑,也不赞成以肉搏强攻杀出血路,沙漠奇袭是轻骑兵擅长的作战方式,王师并不能擅此道,海战亦是。”
“那依李大人看,当如何?”齐颜不动生色地举杯自饮。
“为今之计,若想迫近绿沙城,只能取道伏羲国。”
果真是难得一遇的将才,想法竟与他不谋而合。也真真可惜了,他们竟还是水火不能相容的敌人。
“计谋是好,本将军倒是想请教李大人,该如何取道伏羲国?”纸上谈兵倒是容易,能想到取道伏羲,但却不知他有何计能说服伏羲国让他们取道,毕竟让一支庞大的军队从他们国土上经过去攻打另一个国家,并非明智之举。
闻言,李硕安笑起。“时间紧急,下官只思量至此,不想竟与相爷不谋而合。”他看了齐颜置于手边的伏羲国地图一眼。“至于如何取道,下官相信相爷自有妙计。”
齐颜笑着点头。
“那,下官告退了。”
原本含笑的眼,在看着李硕安离去的背影,缓缓转冷。
若只是工于心计的谋臣,倒也罢,偏偏此人更懂“省力”,深谙用人之道,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此人,留不得。
“战旭!”
“末将在!”帐口传来铿锵的跪地声。
“传令下去,大军整装,十日后,开拔!”
在此之前,他还有十日时间去见那个人,单独……见他……
诺大的练武场,玄色大理石是整个大殿唯一的色调,唯一的装饰品可能就是大殿正中央的一块暗色华丽地毯。
明明是青天白日,但是大殿的数十扇窗格全部被严严实实地关上,殿外刺眼的阳光钻过精巧的窗子,在冷硬的地板上投下层层光影。殿内燃着几束巨型火把,兵器在火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阵阵幽冷的光芒。
这原本该是配上肃杀的气氛才是,但殿内每个人都神色轻松地或站立,或倚靠在大理石柱子上,更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的。
三十二骑除了有任务不在伏羲国的,其余二十七人全部集中在了此地。殿中松散无序的人就是他们。
玄王骆天涯更是提了一壶酒,席地而坐,似笑非笑地看着大殿中央的两个人。
津堂不忍去看小主子的悲惨境地,可是又怕到时候不能更好地安慰主子,所以只得半掩着眼睛,“强迫”自己去看殿中央正在进行的比武。这皇上也真是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也才练了个把月的功夫,就嚷嚷着要挑战三十二骑之首的萧大将军,真真……自取其辱啊!津堂“恨铁不成钢”地在心中捶胸顿足哀叹。
与其说是比武,倒不如说是戏耍。
只见萧肆既不还手,更不闪躲地轻松应对骆清晏的花拳绣腿,相对于骆清晏的气喘吁吁,面红耳赤,萧肆到现在连大气都没喘上一声,更别说相某人那样汗流浃背了。
用手抵住骆清晏的额头,萧肆无奈地看着他们的小皇帝。
时值千日国和西楼国开战的敏感时期,这皇上居然把他们三十二骑全部集中起来,更将剑尖直至他这个三十二骑首领。
抵着骆清晏的手背突然一麻,一条快如鬼魅的白色身影闪过他眼前,下一秒,一条黑色身影跟在白影身后消失无踪。
殿内只剩下一只空酒杯和突然安静下来的三十二骑。
“诶?王爷呢?”津堂揉揉眼睛,上一秒还在他视线中的玄王就这么不见了。再看看小主子,萧大将军戏谑的表情早已不见,但小主子还在拼命挥动断人一等的双臂,发出不甘心的叫声。
突然放开抵着骆清晏额头的手,后者很没形象地跌进萧肆怀里。
单手扶正骆清晏,萧肆沉声道。“十二骑留此保护皇上,其余十四骑跟我走。”
十二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将练武场围了个天衣无缝,只是……发生了什么事……皇叔呢……
骆清晏表情滑稽地站在殿中央,秋风卷起殿外台阶上的几片落叶,呼啸而过。
秋日残荷已开败,只剩下一池清冷。一白一黑两道光影如蜻蜓点水一般从荷塘水面上掠过,又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点点涟漪
骆天涯提着酒壶,不急不缓地跟在白影身后。
飞至竹林,白影终于停下。
那一头银发,在阳光中闪出动人的流光,惑人心弦。那人缓缓转过身,金色流苏的面具熠熠生辉。
骆天涯似笑非笑地缓缓走近齐颜,血红色的眼眸中闪动这狩猎般的兴奋光芒。果真如他所料,猎物自动送上门来了。
齐颜摘下脸上的面具,侧目看着骆天涯,媚眼似春。
“陈了十年的梅酿。”骆天涯递出酒壶。“颜着实让人好等,枉本王日日准备梅酒等你,你竟让本王等了那么久。”
闻言,齐颜笑着接下酒壶,仰头豪饮。
“如何?”下一秒,骆天涯已近齐颜身。他贴在齐颜身边,薄唇靠在他耳边,与其清晰而暧昧。
“好酒。”齐颜不夺也不闪。
“颜突然来找本王,所为何事?”骆天涯轻笑着,向后退了两步。
狡猾的狐狸!齐颜亦笑起。“玄王日日等候本相,怎会不知本相此行目的。”即使知道骆天涯明知故问,齐颜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一遍自己的目的。“本相此次前来,想借道伏羲国,发兵西楼。”
骆天涯失笑。“本王伏羲国为何要答应?齐家将骁勇善战,本王岂有打开家门迎入强敌的道理。”
“玄王要什么?”齐颜直言不讳。
作者有话要说:日以继夜,终于把《繁花落》全部改完了(顿觉生无可恋)(齐颜骆天涯谷映尘众人齐上前,一脚踹飞了!)
更新速度稍稍恢复一些,不过你们别指望我太勤快哈,你们知道我懒嘛~~
你看看,也没啥动力,这文,没啥人气,点击阅读的人不多,留言的人更好~
哎~~要不是这是我最钟爱的故事,按我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个性,早弃坑了。(众:除非填好坑,要不然拉出去活埋了!)
第四十三章
“玄王要什么?”齐颜直言不讳。
“颜果真是快人快语。”骆天涯再向后退了两步。“齐家将向来骁勇,不想此战轻骑兵更是令人惊艳,本王要你帮伏羲国训练一支军队,如你齐家将轻骑兵一般的军队,由你亲自来我帝都天泽练兵。”
“成交。”齐颜爽快答应。
“这么爽快。”骆天涯睨视齐颜。“不怕我毁约?不怕我预先通知西楼国?不怕我伏羲国与西楼国前后夹击你等?”
“你是玄王骆天涯,你不会这么做。”作为一代武将的自尊绝不屑于做这种出尔反尔的卑鄙行为。
“兵不厌诈。”骆天涯挑眉。他倒笃定,过于自负的人,最终摔地都比较惨。
“你会那么做吗?”齐颜笑着反问。
闻言,骆天涯笑起。“不会。”
“这不结了。”拐弯抹角。
“冒昧打探一事,颜强兵压境西楼,所谓何事。”骆天涯双手环胸,非要齐颜自己说出原因。
又是明知故问。“自是要纪氏血债血偿。”
“战后西楼,颜打算如何?”
原是想分食肥肉。
“还政清阳谷氏。”既然纪颢臣最在意的就是他的帝国,那他便将西楼国交予纪颢臣最忌惮的敌人——清阳谷氏。
“如此,西楼国便在颜的掌控之中。”骆天涯得出结论。
齐颜眼角扫视而过含笑的骆天涯。“那江山本就是谷氏一族守护至今的江山,吾儿无尘天命所归。”
媚眼如丝,本是谪仙般的绝尘,应是被那妖孽拖入魔道。骆天涯摇头叹道。“谷映尘这狐狸,不仅要了颜的心,还让颜誓以西楼国祭血,真真是他的作风,什么也不肯吃亏。”
齐颜的心微微一抽疼。许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