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汾乔打算出门去医院了。她裹好外套,贺崤却依旧站在原地,汾乔奇怪回头看他一眼,出声问道:“贺崤,你不出门吗?”
汾乔一走,别墅里便没了人。贺崤是极讲究礼仪风度的,没道理会留下在这里。
贺崤嘴唇微动,似是在犹豫。
“你要说什么?”汾乔皱眉。
贺崤终于下定决心,快步走到门前,拉开大门,寒气一股脑侵袭而入。
他轻轻往前踏了一步,下一秒,便被人拦住了。
回头,他冲汾乔笑了笑,那笑容带了些许苦涩,“如你所见,汾乔。”
贺崤被软禁了。
顾衍的人收走了他的通讯工具,切断了他和外界的联系,连这道门,他也是出不得的。
“为什么?”汾乔皱眉不解。
“我不知道。”贺崤缓缓走了回来,颓然坐下,“昨天晚上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但她没来得及说什么,我就被带到了这里。”
“你告诉我前几天机场遇袭的事,我猜想那大概和我妈妈有关。”
不然这一切无法解释。
汾乔不由抓紧了衣摆。父亲的忌日已经过了,她知道,顾衍迟迟不离开滇城,或许就是为了抓出部署那场袭击的人。顾衍和顾茵的关系确实不算融洽,可是他们毕竟是亲姐弟,汾乔万万没想到两人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
唯一的儿子让人捏在手心,顾衍不肯见她,一连晾了她两日,顾茵已经要急疯了。
她什么都可以失去,却不能失去她的儿子。
顾茵万万没有想到顾衍能查出她,记忆中那个还不及她腰高的弟弟,如今已能手眼通天了。轻易就捏住了她的软肋逼她就范,甚至没有给她一点反应的时间。
顾衍不是一个顾虑亲情与血缘的人,她从来都知道。
若是再没有表示,也许她失去的还不止是儿子。
平日一丝不苟盘起的发丝落下来几缕,没有化妆,完全不见了平日的从容优雅。
“让我见顾衍,我是她胞姐,让我见他!”
“对不起。”两人拦住她的去路。
“我是她亲姐!”
“对不起。”
……
如同狠狠地出拳,最后却打在了棉花上,顾茵明知顾衍就在里面,却被那一成不变的说辞挡在门外,她心中焦躁几乎难以自抑。
最后一次,顾茵捏紧了拳头,努力平息下心中的火气,缓缓退了几步。
想了许久,她终于整理好自己,理清凌乱的发丝,压下所有的不甘,她一字一句吐了出来。
“我会说出我知道的,让我进去。”
这一次门开了。
顾茵放下笔,A4纸上是一份长名单,开始的名字赫然是顾予铭。
有助理收了A4纸恭敬放在顾衍面前。
顾衍边看边与心中早有的名单对上,一项一项,无一遗漏。
确定之后,便剩下动手了。
他放下名单,面上依旧冷漠平静,“你可以走了。”
“我儿子呢?”
“事情结束你会见到他。”
事情结束。
他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说一句无关痛痒的小事。
仿佛那平淡的言语之中裁决的不是许多人的身家性命。
顾茵的指尖不自觉颤了颤。
眼前的人陌生极了,她不敢想象若是今天自己没有来找顾衍,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名单她犹豫了许久,最终没敢有一点隐瞒。可现在她无比庆幸自己的决定,因为顾衍只把名单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没有惊疑,没有诧异。
显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走到门口,顾茵忍不住回头,她站定,凝视着顾衍,最后说出一句:“景珩,真不能想象你是我弟弟。”
那声线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恐惧也是劫后余生的喘息。
“正好相反,”顾衍抬头看她,目光幽暗,如同一汪不见底的深潭,“你应该庆幸你是我的胞姐。”
“给你个警告,这是最后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更新来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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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一更)
顾衍远在滇城度假,帝都却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注定是一场权利的更迭,顾家内部的势力都开始重新洗牌。
顾衍彻底赢得了这场战争,牢牢将一切攥在了手心里。
汾乔当然不知道这些,顾衍迟迟不提回帝都的事情,她只能延长了假期。
“汾乔。”
清晨,有低声在汾乔耳畔将她唤醒。
汾乔朦胧侧头睁开眼睛。
“医院刚刚打来电话,王朝醒了。”
醒了?
汾乔瞬时随意全无,从床上翻坐起来,抓紧了顾衍的手:“真的吗?”
她嘴巴微张,表情欣喜,却又带着不敢置信,直到亲眼看见顾衍的头缓缓点下来,她心里才似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她匆忙掀开被子下床,“我们去看王朝吧?”
她还穿着睡衣,大眼睛雾气朦胧,握紧了顾衍的手。
“我要亲眼看见他醒了才能安心。”
“都是我不听话害了他。”
“乔乔,你要这样出去吗?”顾衍眼中带着笑意。
汾乔还没洗漱。身上穿着睡衣,长发也是凌乱的。她低头看看自己,赶紧把拉着顾衍的双手背到了背后,脸也红了。
像个挨训的小学生。
许多天来,这是汾乔第一次这么轻松地和他说话。
汾乔一开心起来,整个滇城的天都晴了。
其实在昨天半夜他便接到了王朝清醒的电话,那时候汾乔已经睡熟了,他预料到汾乔会是这样的反应,清早才来叫醒她。
汾乔进到病房的时候,王朝在挣扎着下床。
“先生,你这样的情况是要静养的,你这样动来动去怎么养伤?”旁边样貌清秀的小护士一脸无奈。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人,差点就成为植物人一辈子躺在床上,好不容易醒过来,他居然第一天就挣扎着下床。
然而无论她怎么劝,这位先生就是不肯听话。
难道是开颅手术的后遗症吗?他听不见吗?
可昨天夜里主任亲自确认过的呀,他的听力没有受损,只是暂时说不了话。
王朝当然是听得见的,不过是不想再躺在床上罢了。再抬头,正见到顾衍和汾乔站在病房门口。
他习惯性想要立直身体,可他刚一动,浑身都传来剧痛。
无力地握住手心,唇角翕动,口形大概是在唤先生,可最终,他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颓然地垂下头,对不起。他又说道。
谁也听不见他发出的声音,可谁都看懂了。
内心的愧疚几乎要把汾乔淹没,她站在原地,紧紧握住顾衍的手,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把顾衍的手抓破了。
顾衍牵着汾乔上前。
“这几天汾乔每天来医院看你,我想她大概有话对你说。”顾衍轻描淡写开口,拉过床头的一把椅子,让汾乔坐下来。
汾乔攥紧了衣角,这句对不起,她在心里念过无数次,可话到嘴边,却发不出声来。
这样一句简单的对不起,就能弥补她的过失吗?
王朝这样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承受着痛苦,连说话都发不出声音来。顾衍曾经说过,他是十分要强的人,这样在在病床上残喘着,对他来说或许比死了更难受。
“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汾乔终于艰难地说出了口。
她的眼里含着泪光,她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弥补他。
王朝嘴张了张,没有发出声音来,一旁的小护士连忙递过纸板和笔,一边冲汾乔解释,“开颅手术会有后遗症,他现在说不了话,只能等慢慢恢复。”
王朝艰难地持起笔,几个字他写了很久很久。直到护士把纸板递过来,汾乔才看清了上面的几个字,有些歪,可一笔一划拉得笔直。
“这是我的职责和使命,不是这一次,也会是下一次。”
不用抱歉,不用说对不起,这与汾乔毫无关系。
他是这样告诉汾乔的。
泪水一滴一滴砸在纸板上,汾乔觉得她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就像犯了大错的人到教堂去忏悔的时候,上帝突然开口说愿意原谅她。
……
其实王朝自己倒不像是他人想象中那么难受。
随着醒来的时间越来越久,他渐渐不再像刚醒来时那么绝望焦躁。
王朝是个孤儿,从被老管家从孤儿院带回来那天起,他就记住了自己的使命。
顾衍的安全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他从十几岁开始一直跟在顾衍身边,十几年里他沉默而寡言,一直如同一道影子。众人的眼中,他面容平淡却内心坚毅。
直到越野撞上大货车的那一刻,他也从未后悔过,因为这就是他的使命。车祸之后,他的身体条件自然不能再回到顾衍身边,最初的时候,他迷惘又怅然,可渐渐地,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自由了。
以后的日子,他完全为自己而活。
“病人!转过来量体温!”
王朝看了一眼小护士,听话地翻个身转过来。
“今天可以下床走走了。”
“没力气。”
“没力气也得活动,这样康复得才快呢。”
“那你扶我走。”
什么?
小护士横眉冷对,“没力气?我记得你醒来第一天不就有力气蹦跶着下床了吗?”
……
滇城的别墅里没有泳池,汾乔带上装备,去了从小学习游泳的那个游泳馆。
游泳馆离滇大附中不远,进馆前是一条长长的柏油马路,两侧栽着高大的法国梧桐,叶子已经快要落光了,地上也零星掉着几片。
汾乔知道,这些叶子会在第二天清晨被守门的老大爷打扫干净,如同许多年前一样的。
故地重游,总是有万千感慨。
许多年前的每个周末与长假,爸爸就是这样开车带她到这里,把车停在梧桐树下,放她下车。
然后又在下课之前,准时停在这里,接她回家。
一切与多年前似乎没什么不一样,游泳馆的建筑,高大的法国梧桐,门卫的老大爷;只是有什么东西似乎又不一样了,至少——身侧驾驶座上的男人变成了顾衍。
下了车,汾乔偷偷偏头用余光去看他。
那个男人有着饱满光洁的天庭,高挺的鼻梁,连轮廓也是迷人的。
“看出花儿来了吗?”
被发现了呢。
这下汾乔也不偷看了,干脆大大方方转过头来看他,“没有花儿。”说完这句,汾乔的脸上有带了笑意,眼睛都是弯弯的:“顾衍今天也没有工作吗?”
“恩。”
所以可以陪她一整天。
汾乔一放开笑起来,桃花眼里就是梦幻迷离的,倒映着人的影子,仿佛你就置身于她的整个世界里。眼尾的卧蚕也格外漂亮精致,看得人想去摸一摸。
她飞快凑过身踮脚在顾衍脸颊吻了一下。
这是汾乔能想到的最能表达亲密的方式。
其实她是想吻顾衍的嘴唇的,可是她不敢。
吻完,她立刻红着脸把手背在了身后,像是在等着像以往一样挨训。
这是这一次,顾衍什么也没有说。
下一秒,他搂过汾乔的肩膀,弯腰,轻轻在她的眼睛印上一吻。
如同蜻蜓点水般,痒痒地,麻麻地。汾乔的脸颊甚至可以清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这一吻,胜过了万千的语言。
他是在回应。
汾乔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像是在肯定汾乔的惊讶,那细密的吻接着落了下来。
额头。
鼻尖。
唇瓣。
轻柔,却又带着重于万钧的力量。
又是回应,又是承诺。
顾衍原本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因为珍重,他在对待汾乔事情的时候总是再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