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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乔弓下身,指尖搭在跳板。

甚至没来得及调整好姿势,“嘟——”尖锐的鸣笛响起!

汾乔刚刚开始动作,后知后觉感应到,两边的人已经入水了!

汾乔入水晚了。

看台上的人明显意识到这一点,舒敏抿着唇,紧紧盯着汾乔的动作,一言不发。

身后的崇文众人却低声议论纷纷。

这反映的速度,简直连最差那一个的都不如。

果然没有大赛经验很致命,平日里反应的再快,一到大场合就原形毕露了。

汾乔听不见这些议论,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能再出错,起步已经有了那么大的失误,必须发挥出最快的速度。否则她将止步于半决赛!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可她不甘心!

顾衍用心良苦把她送进崇文来!舒敏教练力排众议启用了她!

还有她拼命训练的那些日日夜夜!

如果就这样止步于半决赛,她对得起谁?

“哗哗……哗哗……”

汾乔的世界安静下来,她只能听到拍打水浪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下肢机械地打腿、打腿、打腿。

她不能停!她必须保证每次划水的效果最大化!

五米!

三米!

触壁!

短冲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决定胜负,每一次失误都将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旁人看来短短的二十几秒,可一个人的成败就在此间决定了。

即使后期汾乔爆发的速度惊人,但她从一开始就落后李萌三分之一的身位。

小组第四。

搭在淘汰线之,险险挤进了半决赛。

从比赛池爬上来,脸庞上还滴着水,扯下泳镜,脚步沉重,一步一步走下来,汾乔突然觉得沮丧极了。

远处的李萌刚爬上泳池,她在和燕京的领队教练说话,似乎在确认着什么,远远看见汾乔走进,她偏着头看了汾乔一眼,那眼神极为复杂,似乎是有多年夙愿得以实现的慰藉,却又似乎是对手不堪一击的失望。

汾乔低下头,一言不发,从她身边快速走过。水滴从额头蜿蜒滑落,落进眼睛里,泳池里含着□□的水让人眼睛酸涩。

汾乔伸手去擦拭,却反而更疼了,眼前是模糊的一片,她拎着泳镜快步往前走,唯恐被人看见。

眼前是花的,汾乔看不清楚面前,没走几步,就重重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

那胸膛硬硬的,触感十分熟悉,她甚至可以闻到须后水的味道,没有烟草气,是干净而清新的。

是顾衍!

汾乔的眼睛酸涩发痒,即使抬起头来,她的视线中也只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可是她绝不会认错。

她的发旋传来温柔的触感,耳边只闻得一声低叹。

汾乔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酸,突然觉得委屈极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

她一直在观众席上搜寻他的身影。

明明顾衍在出差,也没说过会来。

可她为什么觉得他会来,一直在等待?

那声音的带着委屈,如同温软的藤蔓将人的心脏细密缠绕。

漂亮的桃花眼里隔着一层氤氲的雾气,教人一眼看清楚她在表达什么。那眼神让人心底无限柔软,几乎要化成一滩水。

蜿蜒的水迹沿着下颚的弧线滴落下来,汾乔的唇瓣粉嫩,大眼睛里全是脆弱的依赖。

她几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对不起——”汾乔是娇小的,还不到他的胸膛,身体纤细,仿佛轻轻一碰就可以折断般,一点不像个可以参加比赛的运动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想象不到那么纤细的身体里可以爆发那么大的能量。

顾衍犹豫了那么片刻,还是伸手轻轻把汾乔搂进了怀里。

“对不起,乔乔……”他大手在她的发间一遍遍安抚,“是我来晚了……”

汾乔像是终于找到情绪倾泻的闸口,紧紧抱住了顾衍的腰,把头深深埋进了他的怀里。

大庭广众,有许多人在看,她不能哭。

可是这一刻,她觉得只有在顾衍的怀里才有了安全感。

罗心心远远看见这一幕,脚步不由停下来。

她本想着汾乔比赛之后心情一定不好受,才想来陪一陪她的。

可汾乔似乎已经不需要了。

她又看了一眼远处的两人,汾乔的头埋在顾衍的怀中,而顾衍低着头,下巴轻轻抵在汾乔的发间。她看不清顾衍的眼神,可她莫名觉得那人的眼底一定都是柔情。

她曾经觉得梁易之和汾乔很般配,可是这一刻,她突然发现,顾衍和汾乔之间的默契才是真的让人无法插足,他们的灵魂之间仿佛是相互依偎的。

顾衍是汾乔爸爸的朋友,她知道汾乔现在受顾衍的照顾,可如果这两人的关系是那么的亲密,那倘若有一天,顾衍成家呢?

罗心心生活的环境让她看待现实的眼光更一针见血。

汾乔是脆弱的,有时你几乎很难想象她怎么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存活下来。她对于这个世界沉默而自闭,却是那么地依赖着那个男人,但顾家以后的女主人能容得了汾乔吗?

再者,离开了顾衍,又要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汾乔重新打开心扉呢?

……

好在第二天上午,汾乔的100米自由泳也进入了决赛,比起400和100米自由泳双项第一的潘雯蕾,汾乔排在中游的成绩并没有那么出彩。

随着近年来全国大学生游泳锦标赛影响力的扩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项赛事。

预赛和半决赛电视台虽然并不转播,潘雯蕾也算是在全国众高校之间火了一把,一时间,许多报纸上都出现了她的名字,帝都日报更是在当天的体育版头版给了她一大幅版面,还搭了一张英气十足的赛前特写。

决赛在即,汾乔自那场失误的50米自由泳赛场下来了之后,就一直找不到状态。

不是说她游得不如平时好,而是缺少了一种感觉,对于普通人来说,那种感觉似乎虚无缥缈,可对于比赛的运动员们来说,有无竞技状态的感觉决定了能不能在大赛之中出彩,成为第一名往往就靠那一刻的灵光乍现。

汾乔找不到状态,心情便比以往压抑很多,常常是焦躁的。她几乎不想下水了,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汾乔喜欢游泳,这是她单调世界里最大的乐趣,可她却在赛前对泳池失去了兴趣。

汾乔用筷子心不在焉戳着碗,吃不下饭。下午没有她的项目,她的决赛在第二天。其他队员都去比赛场馆的看台观战了,可她身体疲乏,兴致缺缺。

顾衍的眉头深深皱起来,“汾乔,”他严肃道:“好好吃饭。”

汾乔心情本就是焦躁的,顾衍态度冷硬,她一听,干脆直接放下了筷子,头一撇,不高兴,硬邦邦扔下一句话:“我不吃了。”

她知道顾衍很忙,是推掉多少事情才能安静坐下来和她吃饭。可汾乔情绪不稳的时候就像列车脱轨,她自己也是控制不住的。

只有事后才会想起懊悔,为什么又要发脾气,为什么又要无理取闹。

那种心理是病态的,却决不是无故出现的。它形成于汾乔漫长而畸形的青春期里,她缺乏安全感,对人缺乏信任,所以当她真正愿意去靠近一个人的时候,总患得患失,总不防就竖起浑身的刺,稍不注意就扎的人鲜血淋漓。

汾乔今天不吃硬的,顾衍只能放下筷子,换软的。

“乔乔,”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柔和一些,“明天上午还有比赛,不吃饭体力会跟不上。”

顾衍平日里的风格都是严肃冷硬的,这么一温声,汾乔总感觉哪里憋着一股力,使不上劲来,僵持半晌,还是乖乖回到了桌前。

到底是心情不好,硬塞也吃不下去。

这种状况已经很久没发生过了,汾乔吃了两口菠菜就开始反胃,忍不住想要干呕,汾乔捂着嘴飞快跑进洗手间。

脚步虚浮回到客厅,桌上的饭菜已经被酒店客房服务员收拾干净了。顾衍倒了一杯水,把药放在一边,静静等待着她。

下午的太阳透过酒店的玻璃窗,打在顾衍的侧脸上,鼻梁英挺,眉毛浓密,双眼皮的褶皱很深,让他的眉眼极为精致,即使静坐着,他的姿态也有如旧时的贵族,智慧与稳沉更赋予了他无与伦比的魅力。

光线明灭间他的轮廓竟是极柔和的。

“乔乔,过来。”

声线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在名家手下精彩绝妙的演奏,好听得抓的人心痒。

☆、第四十八章

汾乔脚步虚浮,面色有还些苍白,挪着步子走了几步,顾衍起身把位子让给她,递过水杯,示意她吃药。

杯子的水温正合适,她胸口难受,干脆一把吞了药,拼命往喉咙下灌水。

汾乔鬓角的头发凌乱,束起头发的橡皮筋也散了,颇有些狼狈。

汾乔刚放下水杯,顾衍便伸出手,脱下快散落的橡皮筋,帮她把碎发顺到耳后,重新扎起来。汾乔的黑发浓密,即使长期泡在含氯的水中,发质也仍旧是柔软而顺滑的。

做完了一切,顾衍帮她拿起搭在座位上的外套,才蹲身在汾乔面前:“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

汾乔不解看他,赛前校队教练是规定了不可以私自行动的。

“我会替你给教练请假,现在跟我去个地方。”他的眼神是不容人拒绝的,汾乔本不太想出门,却也只能乖乖放下水杯,跟在顾衍身后。

黑色的迈巴赫在都承高速上飞驰,到司马台出口,又往新城子,眼见离帝都越来越远,汾乔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悄声问道:“我们去哪?”

她明天一早还有比赛,去的太远回不去怎么办呢?

顾衍的目光笔直注视着前方,专心开车,没有答她。

下了高速之后,车子又在小道中穿行了半个多小时,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就在汾乔昏昏欲睡的时候,车在山脚暂停下来,山脚立着一座前朝建筑的城门,经过了百年的洗礼与沉淀,更加庄重古朴。

顾衍对着蓝牙耳麦吩咐了一句什么,没过多久就来人打开了山门,一进大门开始便是盘山公路,蜿蜒曲折缠绕上山去,气温就渐渐降下来了。

汾乔忍不住紧了紧衣服,顾衍已经打开了暖气。

“外套在后面,先穿上。”

汾乔依言穿上外套,发现车窗外已经没有森林了,过了海拔1800米,如同行驶在云端。

“这是灵雾山。”顾衍告诉她。

“灵雾山?”汾乔脑海中的睡意立刻消失大半。汾乔平日里喜欢看旅行杂志和拍照片,从上一期的杂志里介绍了承德境内的灵雾山之后,她便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而现在,她就身处此地。

这里离帝都有140多公里,在燕山山脉的中段,是前朝的皇家风水禁地,被封禁了几百年,因此依旧保持着良好的自然生态系统。

汾乔突然觉得身上轻松起来,比赛时的那些纷纷扰扰仿佛都被她抛下了。

夜晚的灵雾山寂静极了,云仿佛全部散开一般,远远能看见几道一瞬即逝的闪电,其他的游客已经全部下山。偶尔有几个车灯在盘山路上闪烁,也基本都是来山顶夜曝的摄影师。

月光下,车行道外的景色更是大气巍峨,铺上一层银光,神秘而美丽。

汾乔的眼睛晶亮,仿佛散落了万千星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很想要拍照把它们全都记录下来,可车开得很快,她甚至都看不清楚就已经过了。更何况,来得突然,她也没带相机。

车最终进入了山顶出的一处山庄,旧式的建筑,朱门外早有人在守候,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看上去是管家模样,顾衍下车,她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这是顾家在灵雾山的别庄,面积不如帝都的顾宅大,却处处是灵气。就连山庄内日用的水源也都是从主峰上引流的。

天色已经很晚,汾乔虽然兴奋,精神上却还是有些不济,正好卧室已经准备好,顾衍便让她去睡觉。

“可我还什么都没看呢?”汾乔瞪大眼,开了这么远的路,都没好好看清楚就要去休息了吗?

“听话,”顾衍轻抚她的发旋,“明天可以去看日出,今天晚上好好休息。”

两人都仿佛都忘记了帝都的那场决赛。

……

凌晨,汾乔从睡梦中被人唤醒,睁开惺忪的睡眼,顾衍已经蹲在了她的床头,

刚从室外进来,顾衍的身上还携着一缕秋寒,感受到凉意,汾乔立刻清醒了几分,床头的钟表显示正是凌晨五点。

这次顾衍没有再开车,再往上主峰顶的路便不通了,两人只能徒步上山。

凌晨的山间光线很暗,空气中还夹杂着潮湿的露水。温度大概也只有十五六度,好在汾乔穿着冲锋衣,把寒气隔绝在外。

唯有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是冰凉的,顾衍发现了这一点,便握住了她的手。

越往上走,可视度越高起来。山顶上修筑了观看日出的顶台,汾乔刚刚爬上那,正好看见了山那边的第一缕红色的微光出现。

山顶风很大,吹得汾乔的衣服和头发哗哗作响,脸庞被刺得生疼,可那些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一切来得震撼。

天将亮,那光线红得似火,洒在整座山脉,俯瞰过去,连绵蜿蜒,层峦叠嶂。

只见众山俯身下,不知世上有昆仑。

让人心中突然升起一种睥睨天下的豪情与气势。

太阳缓缓冒出头来,整个大地也被染红,初生的太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新的一天又从这里开始!

汾乔兴奋地回头去找顾衍,却见顾衍始终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他没有笑,神情却是放松而柔和的。

“开心吗?”

“恩。”汾乔的眼睛很亮,如同攒了星辰。

大风掠过汾乔耳边的长发,她闭上眼,就仿佛徜徉在天地间,紧握住顾衍的手心,身上就有了暖意。

“乔乔,”风把顾衍的低沉悦耳的声音送到她耳畔,“这样放下包袱是不是很轻松?”

“恩。”

“那就把它永远地放下下去。”

什么?汾乔一时没理解清楚,诧异回头看他。

顾衍的眸底映着初生的红日,暖极了,“乔乔,没有人给你压力。过去的不管是荣耀、还是失意,都已经离你很远了,你可以随时抛弃它们。”

“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你只为自己而活。”

曾经可以完胜的对手超越了她,她清楚自己放弃游泳那么多年,也许不能再像过去一样赢,可是即使清楚,她却无法坦然。

也许有挫败,也许有惶恐。

最终的后果就是:汾乔在半决赛上出现了更大的失误。她就像一根弦,从重新见到李萌便越绷越紧,最后在比赛那一刻断了。

她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害怕每个眼神中倾注的怜悯、同情、失望。毕竟在过去那一千多个日夜里,她就是在别人这样的目光里诚惶诚恐存活的。

可是现在顾衍告诉她,不要在意,为自己而活。

云海中的太阳越升越高,近的仿佛就在眼前,万丈的霞光几乎刺到她的眼睛。远处寺庙传来晨钟苍老古朴的嗡鸣。

人心仿佛也在这一刻洗涤。

可以放下吗?

她为什么要背着沉重的过去这样活着呢?

现在没有人给她压力,没有人要求她必须成功。

她又为什么被其他人的想法束缚自己?

汾乔只觉得心里突然通畅了,大脑清明透彻起来。血液在身体里燃烧,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如果现在面前有个游泳池,她一定畅快地下去游一圈儿。

……

下山的时候才六点钟,汾乔的比赛是十一点开始,时间足够赶在检录之前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