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奉摇了摇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当是一根筋的时候,也不奇怪。
路途过了一半,月亮升了起来,青丘已经隐约可见,两片云前后而行,一时都没了声响。
风衷身边放着的龙桑杖忽而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吟,她拿在手中,站起身往云下看去,猛地按住了云头。
斩鄂跟着站了起来:“怎么了?”
话音未落,下方忽然窜来一阵黑沉的煞气,直扑斩鄂。
风衷手腕一转,龙桑杖中的生气震荡出去,斩鄂被掠开,落在了后方的云头上,东行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
涂山奉立即布起结界,月色下莹莹的一层微光罩在云上,他正要出去相助风衷,面前又窜来一阵煞气。
风衷沉声道:“你们没有灵血护体,不要太接近煞气。”
说着竖指作法,生气在龙桑杖周围席卷回旋,如风一般席卷而出,挡开了煞气。她往下一跃,轻盈似蝶,穷奇紧跟着跳下,两道身形直往沉沉煞气中落去。
“等等!”斩鄂朝下望去,已经不见了她踪影,心中不禁一沉。
他一露脸,下方的煞气便往上窜来,东行紧紧扯住他衣袖不撒手:“这妖怪好像是冲着你来的,你别犯傻!”
涂山奉也看出了端倪,按云避开煞气,停在远处,伺机接近。
风衷落在了地面,眉心一点灵血,殷红仿若朱痣,周围煞气未能接近却遮蔽了月光,只有她手中的龙桑杖发出的清辉照亮了眼前。
周围是一片莽莽荒原,数月之前这里才刚刚在她手中有所起色,甚至还长出了新的草木,现在却又恢复了颓败。
看来是有心者故意用煞气破坏了这里的生机。
她的视线在周围轻轻游移,忽然一停,手中龙桑杖掷出,穷奇跟着窜过去,身形暴涨,化为火红,发出震天的怒吼。
龙桑杖竖在那里,扬起生气格挡开煞气,穷奇一口叼住了一道影子,往亮处拖拽而来,又忽被掀开,摔到风衷身前变成了幼崽,气愤地冲着那里“噗噗”了两声。
龙桑杖自行飞了回来,风衷接在手里,周围的煞气悉数退去,透亮的月色照了下来,一道浑身笼罩在白袍下的人影慢慢地走了过来。
风衷冷眼看着:“真是许久不见了。”
月华倾泻,帷帽下只露出了郁途的下半张脸,他站在几丈之外与风衷遥遥对望,白袍在夜风里翻卷,天地静默,茫茫荒原间似乎只剩下了彼此和被月光拉出的两道斜影。
“上次冥府相见,我意识受创,未能细看,如今才又终于重见你当年风姿,真是叫人怀念。”
“不知你对我的神力是否也同样怀念。”
郁途低低笑了一声:“你的神力不仅用来恢复人间,还用来保护那个东君转世的凡人了吧?”
风衷已经看出他是冲着斩鄂来的,果不其然。“原来你早就盯着他了。”
“嗬,并非如此,刚才是煞气主动袭击他才叫我发现了他,实在再好不过。”
风衷不动声色,心里却很古怪,煞气怎么会主动袭击斩鄂?
郁途脚下动了几步,倏然往斩鄂消失的天边掠去,脚腕却被龙桑杖中的藤蔓缠住,转过身风衷已经到了眼前,指尖凝着神力指向他面门。
郁途侧头避开,帷帽落下,露出一头漆黑的长发,转过头来时,眼中也不见了幽蓝的鬼火,竟然回到了当初未入冥府之时的模样。
风衷愣住,不妨被他一把扣住手指,拉到了眼前。
“你对我这般模样又可曾怀念?”
风衷蹙眉,这么久没见,本以为他脱离冥府后会比以往衰弱,没想到反而比以前大有精进了。
“你到底从何处休养而来?”
郁途扣紧了她,但笑不语。
四周煞气弥漫而来,风衷朝他挥去一杖,郁途被生气震开,煞气却立即代替他朝风衷扑了过来,比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穷奇窜上前来,受煞气压制,竟未能幻化出成年。风衷连忙挡在它身前,受了煞气一记冲撞,摔退出去,背后忽然有人揽住了她。
头顶传来东行焦急的呼唤:“斩鄂,你不要命了吗?”
风衷一愣,看向身侧,一身灰旧布衣的斩鄂扶着他,脸在月色下皎皎白净。
涂山奉收回了裹挟他的仙气,方才他就这么跃了下去,把他都给吓了一跳。
煞气窜上去袭击涂山奉和东行,风衷挥去神力将他们的云头移开,阻断了那阵煞气。
收回视线,郁途已经自远处袭来,两袖携带煞气飞身而至。
刚到跟前,斩鄂身上陡然窜出一阵灵力,周身金芒闪耀,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一手抬袖遮住眼睛,一手揽着风衷连连退后。
风衷以生气布起结界,郁途受阻,贴着结界冷冷地看着斩鄂:“我还以为是转世,原来你根本没死,真不愧是多重身,这样都死不了。”
斩鄂错愕地看了看四周,没料到自己身上居然还会发光,闻言又朝他看了过去:“我认识你?”
郁途冷哼,以煞气冲撞结界,猝不及防肩头一痛,风衷的龙桑杖透过结界刺入了他肩上。
生气灌入他躯体,压制着他周身的煞气,倏然将他掀开。
风衷立即抱住斩鄂的腰身,消弭不见。
“噗!”穷奇赶紧追了出去。
风衷所过之处,生气迅疾消抹了踪迹,穷奇不用担心,反正会以傀儡感应找到她。
为了不牵连涂山奉和东行,她故意走了别的路线,绕来绕去,落在了一处深山里,将斩鄂推进山洞里藏身。
在洞口观望许久,未曾看到郁途追踪而来的迹象,她这才稍稍放心,转头看向斩鄂:“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斩鄂在山洞里踱了两步,身形半明半暗,语气听起来竟有些生气。
“什么叫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放心不下你!”
风衷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凑近他身前紧盯着他。
斩鄂避开她视线,往洞里走了走。
风衷非要跟过去看着他:“你不是为了尽责才跟我去青丘的嘛?”
斩鄂靠着墙一坐,似乎很懊恼:“别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自打见了你我就不对劲。”
风衷轻轻笑出声来,这么久以来终于又感到了愉悦,笑着笑着忽然咳了一声。
虽然她有灵血护体,但方才被煞气冲撞了一下还是有点不适。
斩鄂立即起身,拽着她坐下:“那是什么妖怪,好像认识我啊。”
风衷挨着他盘膝打坐:“他是冥神郁途,你把冥府毁了,他当然要找你算账。”
“我还能毁了冥府?”
“那是你身为天神时的事了。”
斩鄂挑眉:“我是神?”
“对,你是天上执掌日升日落的东君曦光,斩鄂这个身份不过是你必经的一劫,总会过去的。”
斩鄂没声音了,想起了刚才自己身上忽然冒出的金光。
风衷看着他:“你还是不信我?”
“不…我只是不敢信。”斩鄂叹气:“照你说的,那我也太厉害了。”
“你是很厉害啊,而且还藏得很好,别人都不知道你有多厉害。”
“那你知道吗?”
“只有我知道。”风衷冲他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斩鄂脸上发热,这样说来,那他以前对她肯定不一般。
月上中梢,已至深夜,月光往洞中深处照来,风衷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没想到斩鄂居然没睡,反而在偷看她,视线一触,他立即别过脸去,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斩鄂听到那笑声,尴尬难言,抬手拍了拍脸,决定不再看她了,可没多久视线又忍不住飘了过去。
月光淡白下去,天渐渐亮了,风衷似乎休整足够了,原本有些泛白的脸色在眼中红润起来,那双唇在晨光里恢复了血色,饱满红艳,好似抹了胭脂。
斩鄂心口一紧,缓缓靠了过去,有把火在他心里煨着,烘得他浑身发热,心中发痒。
风衷睁开双眼,他已近在眼前,眼神灼灼:“我能亲你吗?就一下。”
说完陡然回神,自觉丢人,懊恼地捂住嘴。
风衷失笑,眼睫轻颤,脸上微红:“当然能啊,我是你的妻子,你想亲几下都可以。”
斩鄂凝视着她的脸,凑上去触了一下她的唇,蜻蜓点水一般,退开时心口猛跳,看看风衷,她脸上盈盈带笑,一直看着他。
斩鄂舔了舔唇,又忍不住凑上去亲了她一下。风衷一手搭在他的肩头,他好似受了鼓励,忽然一把搂住了她,重重吻了上去。
呼吸渐浓,他似坠在了梦里,抱着怀里的人,唇移到了她的耳边,低低唤了一声:“小种子…”
倏然清醒,他推开风衷:“我刚刚叫你什么?”
风衷抬手抚在他心口,轻轻笑着:“看来你体内的残存的元神和精血开始苏醒了。”
源源不断的生气自她掌心涌入身体,斩鄂捂着她的手背按在心口,体内好似有什么在生长,原来身体一直暖烘烘的发热是因为这个原因,方才竟没察觉。
第82章 082 模样
风衷对于斩鄂的了解其实完全来源于神骨中曦光的记忆。
曦光之前一直在修炼第六重分。身,并试图随时随地造就分。身,并没有成功把握,但为了造就她的功德,临终之前还是决定冒险造就一具凡人分。身出来,于受刑之时从雷电之下抽离了一抹元神和精血降来人间。
那抹残存的元神和精血在凡人当中游走,寻找合适的寄托之所,没想到天意造化,竟然让他成为了斩鄂。
凡人们的连福之相得到应验,东行随他的出世而降生,此后其他新生凡人也陆续降世。
斩鄂的确是凡人,但其实是包裹着元神和精血的一具凡胎肉体,真正算来应该是曦光的第六重分。身。不过因为本体已然不在,剩余元神和精血在这分。身里寄托生根,只要重归神位,便又可以将之恢复成为本体。
也只有曦光这特殊的多重身才能做到这点,风衷以前虽然从伏羲大神那里对多重身有所了解,但可以逃脱形神俱灭的还是头一回见,难怪就连郁途都觉得斩鄂只是他的转世。
明晃晃的日光投入洞中,风衷与斩鄂相对盘膝而坐,用生气催动他体内的精血,好尽快助长他的元神。奈何斩鄂体内精血有限,元神到此时已经停下生长了。
穷奇在追来的路上半道去捕食了一番,吃饱喝足了才追来洞边,已经快到中午了。窜进洞里时,风衷的手掌刚从斩鄂心口移开,正皱着眉思索对策。
斩鄂不大适应忽然苏醒的元神和精血,浑身发热,一直扯着衣襟,一手在身前扇着,对她道:“我不会是病了吧?”
风衷摸了摸他的手心,摇摇头:“你本体属火,如今元神再生,会有这般感受是正常的。”
穷奇挪过来蹭了蹭斩鄂的小腿,被烫的毛都炸了一下,“噗”了一声躲开了。
风衷身上仙气笼罩,清凉舒适,斩鄂不知不觉就靠了过来,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挨着她问:“我要是熬不过去怎么办呢?”
风衷扶着他,让他枕在自己膝头:“怎么会熬不过去呢,不是还有我在么?”
斩鄂侧过头闷闷地道:“熬不过去就不能娶你了。”
风衷轻轻笑了笑:“那你可一定得熬过去啊。”说完指尖在他眼前绕了绕,他很快便舒展眉心睡过去了。
“噗!”穷奇肉爪捂眼,嫌弃地背过身去。
风衷抬手敲了一下它的脑壳,身子一动却又被斩鄂搂紧了些,渐渐的,自己身上都跟火炉一样了。
过了许久,斩鄂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外面却传来了诡异的气息,风衷将斩鄂扶起来,轻轻唤过穷奇,嘱咐了两句。
穷奇不甘不愿地转过身来,变做成年,驮起斩鄂跑了出去。
风衷走出山洞,朝远处看了一眼,艳阳高照,天边却泛着黑云,正往此处而来。
她飞身入云,在此山四周布下了严密的术法,这才匆匆去追斩鄂。
片刻之后,郁途追到了山洞前,全身都笼罩在阴气之下,原先变回去的黑发已经又褪回了雪白。
风衷遮掩了踪迹,他是靠追踪着穷奇的气息才找来了这里,但忽然又断了线索。
他立在洞外观察了一番,循着生气所在的方向走去,没几步便被一阵力道掀开,站稳一看,风衷从树后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