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谭子笑眯眯的接下。他们御前当差的最有眼力劲儿,别人给的东西当然不好随便拿,可皇后不一样,这赏必须得接!
焦娇提着裙角往里走,转过圆拱门,看到殿前阶下站着几位大臣,束手恭立,面色沉肃,一看就不是被罚什么的,而是在外等候,还没有被宣进去。
所以……景元帝不是不忙,是特意空出了一段时间给她。
视线滑过冷宫方向,焦娇想,纵使心内问题很多,可今日不是好时机,还是以后问。只要她们感情坚定,互相信任,早一日晚一日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进殿见面,焦娇什么都没说,只微笑道:“我这几日随祖父学了一种新字体,写给你看好不好?”
“好。”
景元帝就喜欢小姑娘笑容明媚娇甜可人的样子,当即很有兴致的亲自铺开纸,看着她写。
她轻轻拉着袖口,素手执笔,双瞳清澈认真,笔一落下,墨香顿时绽放。就像她写的不是字,是一朵花,花朵随着她纤细手指时而柔软芬芳,时而端庄雍容,不管什么模样,都是时光流年里最好的风景。
阳光跳跃在她指尖,沁出润润的白,璀璨又耀眼。
“这个字笔画错了,应该这样——”
景元帝握住这只白白小手,‘教’她正确的笔画方向。
他时时提醒自己克制不错,可君子也是人,也会……君子的占便宜。
焦娇怔了怔。
对方掌心温暖,是和她完全不一样的温度和触感,往日回忆历历在目,她心跳怦然,耳根微红,其实……她也想念他。
“总是你教我,”她突然反握住景元帝的手,杏眸温暖酒窝微甜,“这一次我教你好不好?教你画只小猫。”
景元帝握紧了焦娇的手,目光陡然变得深邃:“好。”
于是这天下午,他们在宽敞的侧殿,不但一起练了字,教了彼此自己的绝活,还身体贴近无数次,两手相握无数次,亲……也亲了好几回。
离开朝阳殿时,焦娇满面娇红,色如春花,廊外的宫女太监个个束手恭立,没一个敢抬头。
景元帝继续在前殿接见大臣,批折子,又是一通连水都顾不得喝的忙碌,待终于能停下来时,已是暮色四合。
“皇上——”
德公公进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景元帝目光瞬间森寒。
殿外刚掌上灯,换了玄衣的皇上就大步冲出来,一路直往冷宫。
听到外面声音,废后杜氏一脸惊喜,只恨没有人通知,皇上都到宫门口了她都还不知道,来不及梳妆打扮,也来不及收拾,她只得迅速整理裙角轻抚发鬓,快步跑到镜子面前,找出最完美的角度,露出最优雅最美好的笑容,这才闭眼深深呼吸一口,转身来到门口。
景元帝已经冲了进来。
杜氏痴痴的看着他,礼都忘了行:“你来了。”
景元帝一脚踹翻了屏风,眸底和脸色一样阴戾:“朕留你一条命,你该知道是为了什么。”
杜氏笑容依然美丽:“不是因为青梅竹马难舍,你爱慕臣妾甚深?”
“你也配谈喜欢?”
景元帝突然往前一步,大手掐住杜氏脖子,力道之狠,气势之足,杜氏几乎脖颈犯出青筋,脸憋的通红。
“谎撒一千遍,似乎就成了真的,可这真是真的么?别人不知,你还不知?”
杜氏直直盯着面前男人,眼眶发红,用力吸气,可脖子被掐的太紧,她呼吸不到。她大力拍打着男人的背,可惜男人不动如山,任她怎么用力手下力度都没小半分。
景元帝靠近,一边勾起的唇角满是恶意和嘲讽:“你该知道,你活还是死,朕全然不在乎,随你,可你敢再打她的主意——朕会让你死的很难看,你最不喜欢的那种难看。”
“你……陛……”
杜氏眼角沁出泪水,仍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听明白了,就行礼谢恩。”
景元帝松手,把杜氏掼到地上,她根本站不起来,只能保持跪姿趴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声咳嗽,姿态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再无一点优雅端丽。
她仍然呼吸不过来,喉咙刺刺的疼,一口腥甜的血含在其中,咽咽不下去,吐吐不出来。
正好对着镜子,她看到了自己颈间青紫淤痕,又深又紧,只这片刻已经碰不得,火烧火燎的疼。
他……没存力,只再多一会儿,他就会要了她的命。
他是真的想杀了他!
杜氏浑身颤抖,眼泪奔涌而出,不由自主大吼:“你就这么喜欢她么!她到底哪里好! ”
可惜她喉咙受伤,嗓音沙哑,不管多愤怒的多难受的大吼都没有气势,甚至出不来完整声音,只是些许不成句的哑调。
景元帝居高临下,慢条斯理的用一方素帕擦手,擦的仔仔细细干干净净。
“记住朕的话。”
他把没沾什么脏渍的帕子扔在地上,转身就走,毫不留情。
冷宫大门随着他的背影关上,将烛影留在殿内,也挡住了外界重重夜色和风声。
外面的一切,不管冷还是暖,明或是暗,伤痛还是快乐,都与她无关。她有的,只有这一方走不出的冷宫,还有夜夜相伴的微弱烛光。
红尘千丈,她哪里都去不得,人生海海,终将没有人认识她。
“为什么……”
为什么会活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那么在乎她!”
杜氏捂着脸,任泪水横流。
她的过往所有岁月,竟不如他认识姓焦的几天!
她输了……
“不,我不想的……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
泪水被诡异笑容代替,杜氏移开手,眸底一片疯狂。
第45章 皇上有病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特别安宁,静到可怕,焦娇都有点不习惯,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没时间和景元帝深谈,皇上很忙,每天光朝政都够烦人了,近些日子召她进宫的次数都少了,晚上也只抽时间过来了一趟。焦娇很珍惜这短暂的相会时光,有些话还是没有说,有些问题还是没有问。
日子还长,不重要的东西,不必要时时放在心上。
进了腊月,婚期将至,她本人也是各种忙,天天一堆事要理,一堆人要见,试衣服试妆试首饰,大婚仪程的确定和调整,每一件每一件都是大事。
她很紧张,别人也看得出来。
嫂嫂宁氏就劝:“之前不知道皇上这么中意你,还跟着瞎操心,现下我们心都定了,前头再没有难事,怎么你倒紧张了?这女子嫁人,谁都会忐忑,担心这担心那,其实都没事的,过了就好了,不管怎么样,咱们都陪着你呢,是不是啊儿子?”
她捏了捏怀里孩子的胖爪爪。
小孩被逗笑了,噗的一声,吐奶了。
这奶吐的还有点远,有几个星点溅到了焦娇的衣服上。
“唉呀!”宁氏抱着儿子顾不开,赶紧叫婆婆,“娘,娘妹妹的衣服被臭小子吐脏了!”
刘氏早在小娃娃吐奶的时候就拿了帕子,赶紧给女儿擦袖子:“没事没事,也算是个好兆头,回头一举得男,天子一定高兴!”
她似乎真想到了什么画面,笑容发自内心的愉悦。
宁氏这边给小娃娃擦干净嘴,也想到了这出,看着焦娇的目光充满鼓励:“对对娘说的才是正经!妹妹是个有福气的人,一定没问题的!”
焦娇心内微暖。
她知道,这是家人对她的祝福,不存在压力和危险,她未来过的好,她们会跟着开心,她过的不好,最难受最担忧的还是她们。
她手里帕子慢慢攥紧。
成亲是喜事,是她内心已经接受了的,开始认真期望的事,那个男人也在等着她,期盼这一天,她不该多想。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会涌上一阵阵不安。
废后杜氏……是个不安分的主,三番两次拦她挑衅她,一定有很想干的事,筹划这么多,偏偏什么都不做了,一派平静,怎么看都不正常,她到底想干什么?
终于,几日后,悬在头上的另一个靴子掉下来了。
有流言从内宫传出,越来越盛,之后朝野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说皇上有病。
说帝王身在高位,喜怒无常很正常,可历数史上帝王,哪个喜怒无常的有本朝天子这么诡异?白天优雅亲切,晚上暴戾杀人……真相就是,这根本就是两个人,当然更为喜怒无常!
不信?
那你想想,所有惠民仁政是不是都是白天发的?所有大臣安抚举动是不是都在白天?所有杀人血洗的活是不是都是晚上干的?那一夜下旨连诛四家大族全族,是不是也在晚上?
诚然,犯了错是该死,可杀的这么狠,是不是太暴戾了点?
天子看起来高高在上,其实也活在人们眼底,每□□食行踪都有迹可查,景元帝不可能被调包,不存在替身,他就是有病!你们真的希望这样一个人来承继江山做皇上?就不害怕他突然发疯,没有理由就杀你全家第?
流言传的哪哪都是,有鼻子有眼,说之前有位刘大人是不是白天还没事,到晚上突然被赐死,第二天白天皇上又目露惋惜给予厚恩?是不是没有人在清晨和日暮时分看到过景元帝,到了临界时间点,他自己会主动避开?
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没关系,你可以继续观察几天,看是不是这样!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根本不用观察,焦娇就知道这件事是真的。景元帝的确有病,可并不严重,也不致命,他心里有分寸,故意把话这样散出来……是谁要害他?
他身边的人不可能,不忠心耿耿他也不会允许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活着,肯定是外人。外人有谁会有机会知道这个?杜国公?还是杜氏?
这么害他,一定不是喜欢!
外面气氛不好,家里也不一样。
之前大家期待她快点成亲,迈入人生的另一段幸福,现在,所有人看着她发愁叹气。
嫂子宁氏一脸欲言又止,眸底满是浓浓担心,娘亲刘氏直接哭了出来,抱住她撒手不放:“也太吓人了……皇家的主儿咱们伺候不了,咱们不嫁了行不行!”
兄长焦柏宁眉头皱的很紧:“不嫁也好,婚前不坦诚,以后还不知道要生多少事,妹妹莫要被哄骗了过去。”
焦本安自来没主意,这时却十分生气:“不嫁怎么了!就不信说不出理来!”
老爷子焦厚炎手中拐杖重重一拄:“都给我安静!”
焦本安就有怯了,怂怂看过去:“爹——”
老爷子瞪了儿子一眼,严肃看着焦娇:“娇娇啊,祖父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先听祖父说,这件事发的太突然,明显有备而来,皇上的病是真是假,治不治的好,本人人品是否有问题是一回事,还有另一桩,皇上是天子,他出了事,这天下怕要生乱,朝局不稳。你要嫁过去,跟着共患难吃苦是一定的,且吃了苦也不一定能得到好结果,未来如何谁都不能确定。”
“你要不想嫁了,没关系,不要怕连累家人,祖父来想办法,让你安安静静的,好好的退出这个局,等过个两年,再给你找老实忠厚的夫君,以后安安平平的过一辈子……本来我想给你拿主意,可又一想,这是你的人生,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所以祖父还是想问一问你的意见,你想怎么办?”
焦娇眼眶有些红。
家人对名利并没有那么看重,都希望她好,祖父更是,给她掰开了揉碎了讲个中利益纠葛,不同方向她可能面对的不同结果,她很感激,可是……
“我知道的,”她微微咬唇,“这件事我知道的。”
老爷子这下惊讶了:“你知道?”
焦娇目光滑过祖父,父亲,兄嫂和母亲:“他没有不坦诚,避暑的时候就告诉了我……这个病,他是有,但远远没有流言里说的那么严重!他能控制住自己,不然这么多年下来,朝局怎会走到现在?他虽从没说过,但他心有理想,是要做明君的!”
兄长焦柏宁目光微转,滑过自己妻子,哼了一声:“还算他有点良心,男人就该对妻子这样。”
父母对视一眼,皆是双目茫然,还没反应过来。
老爷子捋了捋胡须:“你仍然想嫁?”
焦娇重重点头,眸底隐有湿意:“我放不下他……想任性这一次,只是……担心再也报答不了家人。”
父亲这次反应比较快,摆了摆手:“说什么傻话,家人血脉至亲,哪有报答不报答一说,本就该同甘苦共患难,福是一家人,祸也是一家人,但你得想好了,路在脚下,定了方向就只能朝前,可是回不了头的。”
决定只要做下,就无法挽回。
焦娇点点头,表示明白,她视线转向宁氏:“嫂子还是出去住一住吧,万一—— ”
宁氏摇头,笑得坦然:“嫁给你兄长,是我的福气,儿孙亦自有儿孙福,焦家门楣光耀,他们怎么都会有前程,焦家若倒了,我一个人也看不住他们,没祖父和父亲教导,也成不了才。”
她怜爱的摸着怀里胖娃娃的头:“他一出生就要豪赌,是他的命,也许……我们都能好呢?不必担心,不必想得太坏,往前看,一切也许都会好。”
一家人仍然在一起,劲往一处使,谁都没有掉队。
所有人都在观望的时候,焦家战斗力独自强悍,谁质疑皇上,他们就帮皇上怼回去。
以老爷子为首,身材硬朗话也说的敞亮,掷地有声:“有病怎么了?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谁家没生过病请过大夫?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呢,痰迷心窍还能活过来呢,这点事算什么?”
有人提醒他可不是‘一点小事’,是疯病!
老爷子手中拐杖重重一拄,大声反问:“那皇上现在疯了么?哪一个政令发的不对,杀的哪一个人不是大罪在身死有余辜?是他拼死拼活努力没让太后改了朝换了代篡了位不对,还是呕心沥血整治吏税河渠贪官让四海安平做错了?你摸着你的良心想一想,谁站在那个位置能比他做的更好!”
人们更愁:“可以是后——”
老爷子哼一声:“少拿那些虚无缥缈的以后说事,你们说他以后要疯,我还说他过不多久就好了呢!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干什么吃的?民间那么多神医做什么用的?我泱泱大国富有四海,还找不到个好大夫?”
“那万一—— ”
“万一又怎样!”老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万一又怎样,真有那万一,早点立储不就好了?你们一堆人整天没事干,被别人挑拨的想东想西,安安静静闭嘴,让皇上好好大婚,早点生娃,比什么不强!”
还别说,老爷子正经提供了一个好方案,宗室里没有扶得起来的,可皇上能生一个啊!以前是太后掌权,后宫黑暗,皇上怕被利用处处小心,不敢要孩子,现在不一样了,没人掣肘,马上大婚,娶的又是他亲自选定中意的人,生孩子那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焦家那姑娘被家里宠的紧,十七岁才开始说人家,一眼被皇上挑中,大婚礼成年纪也不小了,正好正当时,这个年纪最适合生孩子! 现在想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干什么,不如好好看看这个!
因这方向有效,焦本安焦柏宁甚至刘氏宁氏出门交际,所有话题都围着这个中心打转,配合打援。
慢慢的,朝野上下气氛变得不一样,‘皇上有病可能会疯’这个事件反倒不是重点了。
景元帝看着四处送上来的密折,心中很是感动:“焦家,焦家……”
等不及晚上,他白天就换了衣服悄悄溜出了宫。
也等不到去焦家,他让人打听到焦娇的位置,在大街上就抓住了她,把人拉进巷子口。
“你…… 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焦娇看看四外环境,有些着急,“外边不安全,你赶紧回去!”
景元帝直接把她抱在怀里,蹭了蹭她的脸:“朕忍不了了。”
焦娇有些脸红,坚定的推开他:“好啦你听话,照规矩,咱们大婚前不好见面,你这样被我祖父看到了是会被骂的!他真的敢骂你!”
景元帝没说话,只是静静拉着她的手,静静看着她。
很有几分委屈可怜的样子。
焦娇看了看四周,脸红红的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
“我今日随家人在外面置办东西,不见太久他们会担心,总之……我是要嫁与你了,未来怎样我都不怕,你也不要怕好不好? ”
景元帝看着她的眼神,目光渐渐深邃:“好。”
冬日的天空带着带着淡淡灰白,迷迷蒙蒙一点都不清爽,他以前最讨厌这种天气,可今天的小姑娘清新甜美,穿着他送的银狐毛大氅,微微歪着头,笑靥明媚,在她身后肩头,有一枝鲜艳红梅灼灼灿灿伸出。
再没有比此刻更温暖的存在。
有她的冬天,原来这般美好。
……
景元帝和准皇后越恩爱,关系越好,有些人就越难受。
焦娇本以为下次进宫就是大婚之时,没想到这天傍晚偶遇杜夫人,她不小心着了道,被杜夫人带进了宫,冷宫。
意识清醒的一瞬间,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怎么能因为景元帝乱来一次就担心他还要来,生怕别人会看到,就挥退了所有家丁护卫?
她现在的身份,没人保护可是致命的!
但她身边并不只焦家的家丁护卫,还有皇上派过来的人……她虽认不清这些人的脸,甚至很多从来没有见过,但她知道,他们都在暗里,她安全时一定不会出现,她危险时……他们一定不会干看着!
会这么看着,是因为杜夫人威胁性很小?
或者已经进了宫,是皇上的地盘?
不管怎么说,杜氏的确没有伤她,焦娇内心略定。
她在这里,皇上就算现在不知道,也会马上知道,她不会有危险。可是杜夫人……此举是为了什么?她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