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垂眸,捉着她的手又亲了一下:“不管哪一个,你见过的都是最真实的我,我也知道最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自此以后,我不必伪装,你也不必有何顾虑,我们在彼此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好不好?如果晚个那个人敢凶你,你就欺负他,他一定不敢怎么样。”
焦娇耳根有些红:“哪有教别人欺负自己的……”
景元帝目光以微润:“没事,他喜欢你。”
焦娇的脸更红了。
这话就好像在说,我也喜欢你。
她是真没想过,能猝不及防听到这样的话,也没想到,有病的天子告白方式如此清奇。
“我,我们先上去吧。”焦娇站了起来。
景元帝不置可否:“好。”
这是个猎坑,有些深,坑壁也很光滑,对于猎物来说肯定是爬不上去的,可景元帝会武,说的话也没错,他完全有能力抱着焦娇上去。
可他受了伤,伤在肩膀。
焦娇坚决不肯,非要让他先上去,再寻根绳子拉她。
景元帝也不肯,虽然四外没人,没什么危险,可他真的不想再把小姑娘留在一个地方,还是个深坑,想想就不舒服,不放心,非要先把焦娇托上去,他再跳出去。
两人第一次为这种小事争吵,没有达到共识。
景元帝哄了小姑娘良久:“你放心,我用右边肩膀,没受过伤的。”
已经在坑底对峙太久,焦娇实在拗不过对方,最终只能答应:“那你不准太用力,我自己会使力的。”
“好。”
焦娇看看自己的脚,视线放在男人的肩膀:“那……我就要踩你一回了。”
景元帝眼梢微抬:“脚也踩了,腿也踢了,胳膊也咬了,不差这多的一两回。”
他眸底含笑,看起来君子优雅,可焦娇就是看懂了他声音里的调侃,和晚上那个他一样,有着恣意和随性。他们果然……是一个人啊。
两个人说好,不变了,可千算万算,漏了一点,焦娇身上穿的是裙子。
搭人梯这种事,一男一女穿裤子都嫌尴尬,更别说裙子。
景元帝当即表态:“我不往上看。”
焦娇更尴尬:“要不还是你先上去吧。”
景元帝没动,只是突然解下她腰间压襟,蹲下,轻轻为她绑好裙角。
他的手那舌么大,竟然也很巧,把她的裙角分两边在脚边绑上,成了裤裙样式,还一点都不突兀,很好看。
焦娇十分意外:“你竟然会这个?”
景元帝看了看小姑娘的脚边,也很满意:“小时候常在太后身边服侍,递过梳子选过钗环。”
焦娇顿时沉默了。
他的年少时光,大约过得很不好,吃了很多说不出的苦。哪个男孩子会喜欢安静侍立妇人身侧,帮妇人选衣服首饰?本朝太后的脾气……她总是没接触过,也有过耳闻,恋权且跋扈,是个说一不二很专横的人。
这段日子不好,他大约不喜同人谈起,是个人都有自尊心么,可他却愿意和她说,就这么寻寻常常普普通通的,当家常话说了。
他对她,真的毫无保留。
至少很想毫无保留。
愣神的这小片刻,他已经握住她脚踝,引着她的脚放到他肩上,肩窝的位置:“踩这里,用力,不要怕我疼,我也不会疼,知道么?”
他的手干燥而微烫,焦娇有些脸红:“……嗯。”
为了驱赶心间羞涩,她随意扯着话题:“其实今日你不用来寻我的,有安排就行,像上一次就很好。”
她踩上他肩膀,用力——
他站了起来,将他的小皇后好好的,安全的撑起:“可我觉得不好。”
焦娇手往上伸,抓住了坑边的长草,拽一指,还挺结实,干脆扒着往上爬,嘴里还不忘数落景元帝:“你是天子,自己都知道自己有多重要,上回明明做得很好,以后再这样——你是惜命还是玩命?”
景元帝微笑:“惜命是为国家,玩命……是为你。”
“我偶尔,也想为自己活一回。”
在她面前,他只是他,如寻常普通的男人一样,不是什么皇上,不是什么‘朕’。
第40章 你要反悔?
德公公并小谭子带着人过来找时,两个人正在吃烤兔子。
午后太阳变白,温度不在,萧瑟北风卷着落叶,冰冷无情的拍打在身上脸上,寻常人忍不住把手抄进袖子里,走几步都嫌多,景元帝和他的准皇后却生着火,含笑对视,周遭暖意融融。
准皇后乖乖坐在帝王大氅上,脸色瓷白,两手捧着兔子腿小口咬着,笑起来酒窝清甜,生动鲜活,似有阳光在她指尖跳跃着,连颊边沾着一点灰的样子都说不出的可爱;景元帝仍然坐姿端正优雅,衣襟拢的一丝不苟,看起来尊贵又有湟湟之威,可他没注意到,白日里向来不准别人太过靠近的他现在离皇后特别近,近到脚尖都抵在了一处,大氅也给了小姑娘坐,看向小姑娘的眼睛更如冰川乍化,满满都是暖融,再无往日寥落冷寂之感。
气氛如此美好,画面如此和谐,德公公感觉自己这队人出现的太不是时候,太不懂眼色,不懂事,被下令砍头都不为过。
可是……天色真的已经有些晚了,再耽误下去怕是不行。
死道友不死贫道,德公公眼睛一斜,踹了小谭子一脚。
小谭子噔噔噔往前窜出去几步,动静已经惊扰了别人,再退回来也没意义了,只好缩了缩八字眉,怂哒哒跑过去,跪下行礼:“皇上……”
景元帝打断了他的话:“事平了?”
小谭子吓得一哆嗦。
往常他最喜欢白天了,因为白天的皇上向来好说话,很少罚人,偶尔犯点错也没关系,可今天不对,皇上好像瞪了他一眼?
焦娇轻轻拍了下景元帝的手,叫他别吓唬人,转脸微笑着看向小太监:“刺客可拿下了?山下是否确定安全?”
小谭子觑了觑皇上的脸色,乖乖回答焦娇:“回姑娘话,刺客尽皆被金甲卫拿下,御辇四周已收拾干净,随扈人员只礼部工部几家大人的家丁受了些轻伤,其他安全无事,只受了些惊吓,山下形势已经安稳。”
“嗯……那走吧。”焦娇站起来的很快。
可等了良久,景元帝仍然没动……
焦娇看了看烧的正旺的火,又看了看只吃了一半,还在滴油的兔子,轻轻叹了口气:“一离开火就冷……可长辈还在山下,也不知是否受到惊吓,担心的紧,皇上可否原谅臣女的任性?”
她知道他遗憾时间过得太快,她也遗憾,但脚下的路总得走。
景元帝站起来,接过德公公递过来的大氅,一言不发的给小姑娘披上,并且握住了她的手:“同朕一骑,你就不会冷了。”
焦娇:……
之前来时是情况紧急没办法,现在人这么多,马匹也多,她会骑马,实在不行还可以抬软轿,为什么要跟他同乘一匹马?
可不答应又不合适,是她自己先说冷,他体恤她才有了这提议。那她为什么说冷啊,还不是给他下的台阶!
这么多人看着,不好下皇上面子,焦娇内心在挣扎,最后还是得应了……再一次,她深深体会到了什么是权势下的舆论控制,她一个还未出嫁的闺阁女子,与男人共乘一骑就是有损名节,未婚夫也最好不要,可这个未婚夫是皇上,事情就不一样了。
这是荣耀,是恩宠,是人人向往的东西!
景元帝端坐马上,轻轻扣着小姑娘的腰,眸底墨色沉浮良久,心中长长一叹。此刻为何不是晚上?他学的是君子,处处克制,做不出出格的事,要是‘他’……肯定会趁这机会占尽便宜。
小姑娘太香,太软,太让他……几乎控制不住。
“祖父!”
下了山,焦娇立刻冲到自家马车前,发现祖父和父亲都没事,甘露也好好的,圣驾大部队已经离开了山坳,在外扎营,没有血色没有刀光,看起来热闹又平和,她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老爷子本来也很担心孙女,外头一乱他就赶儿子立刻去找,可惜只找到了甘露,孙女失去下落,愁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还是金甲卫那边有人传了话,他才松口气,跟着金甲卫指挥行动,只是悬着的心一直都没放下。眼下他说你回来了,从头到脚哪哪都对,瞬间放了心。
可看到孙女身后的男人……
老爷子行了个礼,不知道该放心还是不放心。
“下官参见皇上——”焦娇父亲焦本安不一样,看到皇上很是惊喜,各种感谢他对女儿的照顾,见皇上面色亲切,甚至还有一种述职报告的冲动。
老爷子赶紧把自己的傻儿子拉回来,瞪了他一眼:“娇娇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一点惊吓而已,有什么关系,皇上也看着呢,出不了事,倒是你爹,老胳膊老腿受不了……唉哟,说着话腿还疼起来了,快,扶你爹回去休息!”
焦本安是个孝子,出来进去把自家老爹伺候的很好,可皇上还在呢,老爹这样是不是有点失仪?
中年男人忐忑又犹豫。
老爷子干脆拿拐杖敲了自家蠢儿子一下,直接吹胡子瞪眼发脾气:“动啊!”
没看见皇上脸色都不对了么?人家小夫妻的事,男人都还站在身边呢,你凑什么热闹!
焦娇没看出老爷子的意思,还以为他真不舒服呢,也跟着催促自己父亲:“爹您先扶祖父去休息,找个医官来看看,我这边收拾清楚马上过去。”
焦本安这才给皇上行了个礼,扶着老父亲离开了。
老爷子硬着心不回头,生怕一回头就后悔了。
这位天子可不是个简单的,连太后都能斗倒熬走,这是匹小狼,还是狼王!他那眼神明显是看上自家孙女了,这还没成亲呢,万一……他不规矩可如何是好?
孙女有了人家就是外人了,他这当祖父的反倒不好管。
想起小姑娘米团子一样,一小只坐在自己怀里撒娇的样子,老爷子就心酸的很,为什么孙女一定要嫁人呢!
其实景元帝也是见缝插针争取时间多看两眼是两眼,他也想‘不规矩’,奈何时机不配合,只能又叮嘱焦娇几句,离开做自己的事。
焦娇带着甘露帮忙,把女眷们安抚了个遍,过问了帐篷食水情况,样样都有数了,才放心。她去看过祖父,还好是虚惊一场,祖父没什么事,就是受了点惊,连安神汤都不用。
等到晚上,小谭子过来了,说皇上有召。
这一次焦娇没有推脱,换了衣服就过去了。
景元帝穿着玄色长袍,懒洋洋坐在椅子上,两只脚不老实的搭在桌上,看到她就哼了一声:“终于肯来了,不生气了?”
焦娇面色十分淡定:“你希望我生气?”
竟然还敢反问,一点都不乖!
景元帝捏紧了茶杯,眸底暗色沉浮极有压迫感:“御前说话不会?不知道温柔点?”
焦娇十分‘温柔’的请罪:“臣女有错,请皇上责罚。”
景元帝挑眉:“为了一点小事就责罚,朕就这么小气?”
焦娇便温柔相谢谢:“皇上大度无人可比,臣女谢恩。”
景元帝眉毛挑的更高:“朕说原谅你了么?”
焦娇:……
这天没法聊了。
景元帝见她不说话,十分不满的啧了一声:“女人就是麻烦,朕懒的哄,你就照之前承诺,来喜欢朕吧。”
焦娇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这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结果景元帝比他还恼怒,一脸翻旧账的指责:“ 你自己说过的话,转头就忘了么?”
焦娇认真回忆了下自己的言行:“臣女什么时候说过……”
“所以你要反悔么!”景元帝一脚踹开桌子,眼睛瞪圆,看着她的样子就像看着一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是你自己说的,以后会喜欢朕,要对朕好,还说了会讨好朕,怎么,几天不见,都不算数了?”
焦娇:……
这些字她是说过……可语境和他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她被这话打得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见她沉默不语,景元帝更为跳脚:“你连今天白天说的话也不算数了么?朕就知道你是个小骗子!”
那个优雅装逼犯果然没用!
景元帝决定自己来。
他伸手拉住了小姑娘。
他把小姑娘扣在怀里。
他靠的很近很近,近到让人害羞的那种:“胆敢不喜欢朕,就杀了你。”
焦娇:……
我好怕哦。
看着性格反差如此明显,像得不到糖就闹脾气的小孩一样的景元帝,焦娇再一次清楚的知道,他生病了。不过精神头这么好,还是很健康的,她也不能因为担心就时时惊恐落泪,吓到自己也吓到了他,对病情没半点帮助。
她不知道怎么做最合适,但……做自己,一定是对的。
遂她没有求饶没有认错,而是大胆的看着景元帝,视线缓缓落在他襟口:“你……衣服穿的不大对。”
因为距离很近,她的手方便,干脆伸手过去要帮他整理襟扣。
景元帝立刻放开她,往后蹿了好大一步,表情更加暴躁:“ 好啊,你知道朕的秘密了,现在就来管朕了是么?你在威胁朕是不是!”
焦娇:“……我就只是顺手,真的。”
景元帝气的揉头:“不要!朕不要理衣服,就这样穿才舒服 !”
他才不要像白天那个优雅装逼犯!
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跳来跳去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尊贵帝王,都像个炸毛小狗。
焦娇有些无语。
她真没想管,也常觉得白天的皇上太过束缚,衣服随便穿,舒服就好,她自己也是,只是皇上的衣服都极合身,长短也是,衣襟没扣好,一头长一头短,一个不注意……是会踩到衣角的。
果然,太过专注发脾气的结果就是没注意脚下,景元帝突然脚下打滑,“砰”的一声,摔到了。
还好他会武,知道自己调整方向,没硬生生摔在地上,半路拐到了龙椅,胳膊护住头脸,倒是没什么伤,就是那个声音——大的有点吓人。
骨头真硬。
焦娇赶紧上前:“皇上可摔到哪里了?让臣女看看。”
景元帝挡着脸,觉得今天晚上相当丢人,干脆发脾气:“你走你走现在就走,朕今晚不想看到你!”
焦娇:……
景元帝:“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朕走!”
说着就要往外冲。
焦娇没办法,只得暂时告辞。
走下高高台阶,拐入悠长庑廊,她终于忍不住,扣着嘴大笑出生。
真的太好笑了,这是帝王吗?还是哪来的活宝?
第二天一早,景元帝派人送了纸条过来,为昨晚的事道歉,请她多担待。
焦娇趴在桌子上无声无息的笑了一会,才揉揉脸坐起来,让甘露送了份白糖糕过去——我没事,你倒是该吃点点心甜甜嘴,也许晚上说话就动听了呢。
景元帝对着那份白糖糕批了一下午的折子,每每抬头看到,都忍不住勾唇叹气。
日子就在轻松舒缓的气氛里过去,接下来一路平安,再没有行刺事件,也没有不懂颜色的人打扰,直到回到京城。到了京城门口,大家就要分别了,皇上一路回宫,随扈人员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焦娇做为未嫁女,自然不会跟着景元帝去皇宫,而是得回焦家。
人太多,什么话都不好说,景元帝在前一天已经和焦娇道过别,这时不方便,只让小谭子带了句话,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等几个月后的婚期。
焦娇点头应是,跟着自家马车回了家。
焦家子息不丰,人口单纯,祖上分家,老太太已经去世,焦娇的母亲刘氏算是内宅里辈分大的了,老爷子只生有两个儿子,焦娇的父亲焦本安为长,次子携妇在外做官,宅子里现在住着的只有焦娇这一房人。焦娇上头有个哥哥叫焦柏宁,娶妻宁氏,此次避暑之行母亲刘氏和嫂嫂宁氏都没有去,概因母亲病了,嫂嫂有孕即将临盆,侄儿墩哥儿才三岁,家里有事也不能没男人支应,哥哥也就没去……
热热闹闹一屋子亲人见过,焦娇感觉气氛有点不大对劲。
无论如何,随君出行一次算是荣耀,现在全须全尾的回来,为什么母亲脸色有点不好?
等老爷子带着儿子们走了,焦娇并没有离开,而是看向娘亲:“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刘氏拉着女儿的手,见女儿瘦了本就满是心疼,听她问这话更是难受,背身擦了擦眼睛,才转过头沉声叮嘱:“你马上就要嫁给皇上,礼仪规矩一点都不能错,可不能嫌烦,要好好跟着嬷嬷学规矩。”
焦娇有些意外:“不是学过了?”
圣旨一来,第二天宫里就派了人来教她规矩,她心态很好,学的很认真,嬷嬷也都夸,明明一切都很顺利,为什么娘亲又要专门提起?
嫂子宁氏刚出月子,怀里胖成球的儿子已经睡着了,她看着小姑子乖巧漂亮的脸,也是心揪了一下:“宫里……又来了两个嬷嬷。”
焦娇一听就知道这话不对:“不是之前的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