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有定。
外头的风波很快平息,因为最后这一场太子党的谋逆,牵引出许多埋伏在京内的对当今帝王不满的氏族或者官员。
而其中的“罪魁祸首”颜贞静,他的结局却有些出乎人意料。
朱玄澹并没有如两人谈话时候所说,将他“引刀成一块”,对这个太子党的党魁,朱玄澹只是革除了他的刑部尚书之职位,连大牢也没有让他多呆,下了一道旨意,流放三千里,去了大舜最偏僻荒凉的北漠……为北漠边界小镇的一名极小的县吏。
这并不代表要他死,可也没有明显地想让他活,光是流放三千里一路上的饥寒交迫风吹雨打就够人受得了,京城虽然才是八月,正是金风送爽,越往北却越是寒冷,听闻北漠之地已经有如席般大的雪飘落,气候恶劣环境艰苦的很。
可是总归比直接退出杀头,诛灭九族要好得多的多,也更是极为破例惊世骇俗之举。
一干臣子皆在朝堂上死谏,听他们说的口干舌燥面红耳赤之后,在上头的年青帝王才幽幽地说了一句:“颜贞静是太子哥哥另眼相看之人,他虽然罪无可赦,但忠心可嘉。朕千不念万不念,只念在太子哥哥曾不惜以自己之命来换朕的性命,朕也要留颜贞静一条残命。”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他也的确是个有才干之人。”
臣子们虽然觉得法不可欺,但王法不外乎人情,何况天子乃是念着昔日的太子……先前在朝野间未免也有一样流言暗中传播,那便是前太子的死跟天子有暧昧的关系,所以当时司逸澜才跟姬遥也说起这个,如今天子为了前太子竟赦免谋反的朝臣,可见重情,也可见事情的真相并非暗传的那般不堪。
既然涉及皇家骨血,那么朝臣们便未再多言。——何况天子决断的事,从来未有更改的。
只是朝臣们不知道,在此事之外,天子即将又颁布一项重大旨意,其影响震撼力绝对不逊于赦放颜贞静之事,是以绝对还有的是时候等着他们跳脚。
颜贞静在狱中接了旨意,是范汝慎亲自去宣的。
颜贞静听完之后,大为意外,范汝慎将天子在朝堂上所说的一番话同样传达给他。
牢狱黑暗,墙角有耗子窸窸窣窣而过。
范汝慎道:“你的确是愚不可及,竟行如此错事。然而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天子赏识你的才能,去漠北之路遥远,一路风沙别再迷了眼,保重罢。”他说完了,就要走。
颜贞静道:“相爷……”欲言又止,此刻才发现,他心中并不如他原先所料一般地对丞相充满了轻视跟不屑。
范汝慎停了步子:“何事?”
颜贞静道:“你其实……并没有真的想跟天子对着干,是不是?”
范汝慎眉端动了动,而后默默地道:“君子要懂得趋利避凶,我不过是选择了明哲保身的法子,天子需要一个平衡朝堂的棋子。”
或许他曾有野心,就在年青的帝王还稚嫩的时候,但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而面对无法战胜的强者,最好的法子就是臣服并且效忠。
颜贞静望着他的背影:“相爷,夫人那边,劳烦你同她说一声,我同她夫妻情分已尽,以后还请相爷你……”
“范家嫁出去的女儿,没再回头的,”范汝慎道,“你在这时候能提及她,可见你对我对她,都还有那么一点儿良心。”冷哼一声,不等他再说便拂袖而去。
颜贞静被发配北漠的那天,天色阴翳,空中雾蒙蒙地,渐渐地飘下了小雨。
颜贞静出了牢狱,双眸习惯了牢中黑暗,一时有些无法,待睁开之时,却见眼前有一顶小轿,轿子前站着一人。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他以为他犯了如此弥天大罪,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定然是会同他一刀两断,却没有想到她要跟着他前往漠北,这时候才想到范汝慎在狱中那一句话一声冷哼是什么意思。
原来有些事情,不历练发生,就永远不知道真相如何。
差人押解着颜贞静往城外而去,及至出了城,雨忽然大了起来。
颜夫人替夫君打起了伞,颜贞静却停了步子。
他回头,望着风雨之中岿然不动的城墙,目光自城门之中越过去,望向远处,那是皇城的方向。
颜贞静垂手,将袍摆一提,双膝一屈,跪倒在地,缓缓地俯身磕了一个头。
额头碰在水花四溅的冰凉地面,心中那声叹息也尘埃落定。
颜贞静被夫人搀扶着起身,转过身背对着京城的方向往前而行。
刚走了几步,迎面飞驰来几匹快马,马蹄踩在地上,泥水四溅,两名官差急忙闪身躲避。
有两匹高头大马飞驰而过,中间一匹马将要过去之时,却忽地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
“敢问路边的可是颜贞静颜大人吗?”一个声音徐徐传来,声音沉静,冷峻。
颜贞静抬头,对上马上戎装的一个身影,一路行的急,脸被雨水打湿了,越发显得眉目如画。
颜贞静道:“你是刘休明刘侍卫?”他脱口而出又蓦然醒悟,“不,现在你是甘宁卫安抚使。”
那人才一笑,英俊的眉目都生动起来。
“大人,要走了,雨越来越大!”前头的将领回头来唤。
“知道了,”刘休明答应一声,在马上看向颜贞静:“颜大人,此去山长水远,善自珍重,就此别过!”抱拳欠身,行了一礼,打马而去。
颜贞静驻足回眸相看,看那人马上背影矫健如龙,比之昔日那只知道风流卖弄的少年,更见了沉稳出色。
当初刘休明自动请缨前往甘宁卫,人人都料他此去凶险重重,九死一生,也的确如此。
但如今他一身荣耀而回,当初又有谁能料到?
或许事在人为,又或者真的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跟他先前都禁锢在京中这个圈子里,混混沌沌,随波逐流。
如今,或许该轮到他走出去了,看的更远,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真正需要他去做的是什么。
刘休明同颜贞静别过,一个离开京城,一个回到京城。这一切都是相似的,历史或者命运。
颜贞静的现在,就宛如刘休明的过去。
再回身之时,颜贞静长吁一口气,他似已经卸下一切,以待罪之身上路,心里反而是轻松的。
此一去,山高水长路途艰辛,但那充满未知人人望而生畏的前程,对他来说反而是初始的起步,他会用他的手跟他的心,把犯下的过错一笔一笔洗刷掉。
就好像这忽然而降的秋雨将所有污秽冲刷干净,太阳光再出,一切似旧,一切又如新。
而与此同时,皇城内后宫中,凤涅伏在御花园的亭子间栏杆上,一场雨把她阻在了这里。
正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也觉得身上有些冷,便见一顶油纸伞出现在视线之中。
那把伞飘飘忽忽行到了亭子前,雨里漫步,倒有几分诗意,伞下的人驻足,伞面缓缓地往上抬起,露出底下一张如描似画的脸:竟是范瑜。
倘若不认得这人,这场景倒还也是诗意浪漫的很。
认得这人是谁,则风景全无。
凤涅定定地便看着范瑜:“你怎么在这里?”
范瑜笑道:“秋风秋雨愁杀人,我掐指一算算到娘娘您心绪不宁,故而前来替娘娘解闷儿。”
“你又想领板子?”凤涅斜睨着他,“这回知道了你皮糙肉厚不怕疼,倒是要叫人多打几下才好。”
“我好歹也是娘娘的亲戚,”范瑜笑道,“小时候的事儿不过是不懂事罢了,做什么这么苦苦地记仇?”
“谁叫我是有名的记仇啊。”凤涅换了个姿势。
范瑜此刻也将伞收起来,缓缓地踏着台阶入了亭子内,看了看周遭无人,便道:“娘娘出来怎么不带个宫人?”
凤涅道:“我不喜欢人跟着。”懒懒地又看向那不停随风斜飘的雨丝。
范瑜道:“这倒也是,娘娘自小就喜欢清静。”
凤涅闻言,便回头看他,范瑜一脸笑眯眯地,凤涅望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在皇帝身边儿,究竟是扮着什么角色?”
范瑜笑道:“娘娘问这个倒是有意思,我是圣上的侍卫,也是圣上信任的近身暗卫。”
“仅此而已?”凤涅又问。
范瑜的眼睛里也带了几分笑意:“不然呢,娘娘以为还有什么?”
“还有……”凤涅眨了眨眼,“比如说国师……什么的。”
“哈哈,”范瑜笑起来,“没想到娘娘竟如此高看我,不知娘娘缘何如此说?”
凤涅打了个哈欠:“我只是在想,在那山庄的时候,见清说你会保护我,可是我被颜贞静带上山崖的关键时候,你在哪?”
范瑜笑笑。凤涅又道:“秦王百般查探那位神秘国师的下落,却总无着落,而且护着我的关键时刻你人又不在,差点儿害死我……见清却又半点也没降你的罪,我想这说明你正在做更重要的事。”
范瑜挑了挑眉:“真不愧是娘娘,怪道圣上说娘娘……”
“怎么?”
范瑜想了想,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娘娘不好对付……这还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凤涅哼了声:“你不否认,难道我竟然猜对了?”
“猜对了一半,”范瑜笑道,“我跟国师的确是有些关系的,只可惜我并非是国师……我只是他老人家的徒弟。”
这凤涅倒是没有想到:“啊……”
范瑜自嘲似地笑笑,道:“故而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了岔子,若非圣上城府深涵养好,恐怕真要降我的罪了。”
凤涅眨了眨眼:“你是说……秦王之事?”
“嗯……”聪明人之间是不需要多话的,范瑜只答应了声,又道,“娘娘或许知道,不仅仅是秦王被牵连在内。”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回无端搅进来一个贱婢,这一回,好像无端地又把娘娘宠爱之人掺和在内了。”
凤涅一听这个,心也陡然一跳:“你的意思是……”
“嘘。”范瑜却又笑,“此事是禁忌,我也只能说到此……娘娘还请不要继续追问,再问下去,我也要吃罪。”
凤涅若有所思地问他:“那你怎么会来跟我说这些?”
范瑜伸手摸摸鼻子,道:“娘娘这么聪明,自管一猜。不过我知道娘娘是会知道的……圣上对娘娘,素来不同的很。”他说这话,是类似一种感叹而羡慕的口吻。
中秋夜
范瑜说完之后,把伞撑起,施施然地便走入雨中,招摇而去。
凤涅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濛濛雨幕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脸贴在胳膊上,手探向亭子之外,冰凉的雨点打在手心里,有种沁凉的感觉。
能够得范瑜亲口承认,她“宠爱之人”也被牵连在内,那大概就是子规无误了。
她心里也曾千万次地想过,为什么自己灵魂出窍之时偏偏会看到那三幕场景,马珂,林见放,跟那个现代时空里的自己。
应该都是跟她有某种很紧密联系的人,或者是某种很重要的事,比如马珂车祸,才会被她看到。
可是她不认为她爱马珂爱的死去活来,也不认为他们之间有更多的关系,最震撼她的不过是他居然会得那样一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然后一直到现在她终于确认,马珂的死,是个结束,也是个开始,是另外一个跟她关系密切的人的开始。
当然,她也知道范瑜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自从回宫之后,她虽然看似一切如常,但是心里头,她惦记着林见放,也惦记着子规。
朱玄澹并没有问她,也没有为她解释什么,他只是让范瑜来跟她说一句。
他用心良苦,好让她放心。
她知道朱玄澹对她好,一直跟随朱玄澹的范瑜也知道。
玉叶知道,子规知道,曾经的“朱镇基”也一再旁敲侧击,甚至曾也不惜劝她顺从自己的心为他留下。
双眸望着那渐渐变小的雨,眸子里也有些雾蒙蒙,周身有些泛冷,她将脸埋在臂弯里,听着淅淅沥沥地雨声,一直到雨声中夹杂了轻轻地脚步声。
凤涅还以为是康嬷嬷来了,便仍未动,然后便是有人探臂过来,将她缓缓地拥入怀中。
凤涅一怔,抬头去看,却才看到跟前的人竟是朱玄澹。
他自雨中来,浑身带着淡淡凉意,但用力将她一抱,挡住了沁凉的冷风,很快地她身上就不再如先前那般冷。
“你怎么来了?”凤涅轻声问,也知道他最近忙得很,朝内的事,甘宁卫的事,南边的事,乃至整个天下。
她没有情敌,她的情敌似乎只有天下,这个念头从脑中冒出来,竟忍不住又想笑。
朱玄澹道:“想你了。”
她懒懒地窝在他怀里:“想别人去。”
“就想你。”他饶有兴趣地跟她斗着嘴,“这里冷,抱你回宫吧?”
“又抱,我自己走就是了。”
“地上有水,留神冰了脚。”他叹了口气,有点抱怨地说,“以后别一个人坐在这些冷地方,你浑身都像冰一样。”
“先前又没下雨。”她哼哼着,任由他将自己抱起来。
“还敢顶嘴。”他笑着,却一点怨怒都没有,“下次再给朕见到,顶会严惩你。”
她伸出手指,在他好看的脸上一点点滑过,又顽皮地去戳他的嘴唇:“那圣上想怎么严惩臣妾?”
他一张口,咬住她的手指,她急忙抽回来,又被他意犹未尽地吮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回答说道:“等到了床~上再说。”
中秋节很快来到,举国欢腾,朝内稳定,甘宁卫的战事也平定下来,南边的大水过了汛期,已经派了稳妥的人前去整治,已经初步见了成效。
是夜,天子设宴款待众臣,秦王朱镇基,靖王朱安靖,凤涅也都在列,夜幕降临,宫廷之中灯火通明,君臣同欢,众臣子其乐融融。
姬遥同司逸澜两人其实也颇为高兴,范党一边出了个颜贞静,连带打击的范汝慎同崔竞等人也有些气势减弱,虽然不曾趁此机会将范汝慎搬倒,不过也算是取得了暂时性的胜利。
这个中秋两人自然过的极舒心,同时竭力拉拢工部尚书刘岳。
内阁之中,刘岳的儿子刘休明带功而回,一时成为天子面前的红人,正是炙手可热的后起之秀。
此次宴会之上,自也有刘休明。天子还特意又当着群臣的面将他表彰了一番,刘休明当庭谢恩,退下之后,坐在席间,举杯瞬间会扫一眼那高高座上之人,看似是望着天子而已,但只他自己知道,他看的是天子身畔那人。
虽然在甘宁卫出生入死,但回来之后,也听闻了一些惊险的内幕,譬如皇后被挟持出京之事。
他想不到其中究竟详细如何,但却也知道,必然也如他在甘宁卫的战场一般,她也经历了一场生死征杀。
如今皓月当空,灯火盈盈里,她坐在天子身畔,其人如玉,凤姿倾世。
他想到自己曾经错过的,过错的,一颗心也觉得揪痛起来。
早些时候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如今才知道什么是“如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他心上不就是冷冷清清地?宛如秋寒冬冷。
与此同时,秦王朱镇基也不时地打量皇兄身边的那个人。
她究竟是怎么知道那些匪夷所思的内情的?他“恍惚不在”大舜的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究竟知道他的多少?
喝一杯酒,微醺的醉意里头朱镇基细看凤涅一眼,正好看到斯人嘴角微挑的一抹笑意。
这一刻,朱镇基的心中恍然闪过一个影子,几分熟悉。
他停了杯子慌忙细细斟酌,回想到方才那刻他想起的是在自己看过的一个“影视剧”里头某个角色的容颜,她嘴角的那个一闪而过的笑意……好像……好像……
他皱眉苦思,忽然身子一震,他记得那角色红极一时,那扮演者正也是他一度的熟人,那人唤作……
——简凤涅。
范汝慎望着上头的天子同皇后,从小到大,他见识了一代帝后的长成。
那个在自己府上做客的略有些抑郁的少年,当时看他看着范梅仙的眼神,还以为又是一个金屋藏娇,谁知道他的目光从梅仙身上转到了他从未留心的那个丫头的身上。
从昔日襁褓中的婴孩,到怯懦的见了人不敢抬头说话的小丫头,一直到如今的凤威天下……
范汝慎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清楚的记得,正是那些在自己府上盘桓的日子,才让当初那个青涩的端王逐渐地变了一个人,当发现他竟然为那丫头动手打了范瑜一顿的时候,范汝慎似乎知道了,自己这一府的命运,都跟那个他从没有放在眼里的小丫头紧紧相牵。
不仅是他这一府,还有那个年轻的端王,或者说,他们两人的相遇,却也将他们彼此的命运给改变了。
望着那高高在上执手举杯的两人,范汝慎微微地笑了笑,抬头看天上那一轮圆月:不管怎么样,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值得庆贺开怀的事。
离开灯火通明的臣子们的席座,在侧边有些暗淡的回廊里头,范瑜举着一杯残酒,望着那灯火阑珊的热闹处。
他天性好像不喜欢这种众人喧闹的场景,小时候家里头举办家宴,他每一次都不想参与,后来就也渐渐地被取消了参与的资格。
庶出的儿子,乖戾的性情,似乎理所当然地有些上不了台面。
范瑜本来可以歪歪扭扭肆意地长成一棵野草,可是却被人一把拔起来,连根底都变了。
——当被朱玄澹狠狠地打了一顿之后,范瑜就拜服在那个看似高高在上让人无法接近的未来帝王跟前,且成了他最为忠实的暗卫。
现在想他最初欺负范悯,大概也有些出自嫉妒之心。
庶出的身份让他对出身高贵又生得那样好的王子有一种羡慕嫉妒的心理,没想到他竟去跟那个小丫头厮混的不错。
被狠狠打了一顿,倒成了医治范瑜的良药,他彻彻底底地拜服在强者的脚下,一路到现在,他一直也知道自己没有跟错人。
除了……还是有点小小地不服,对于他身边那个有资格跟他平起平坐的家伙,那个明明很软弱的小丫头,她是怎么脱胎换骨的?
——女人就是会占便宜。他要是女人,那位子哪里容得下她坐。
范瑜酸溜溜地想。
“在看什么?”旁边传来淡淡的声音,范瑜回头,却见欧阳振翼手里拎着一壶酒,冲他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