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叶道:“娘娘想知道吗?”

凤涅道:“说来听听。”

玉叶笑微微地望着凤涅,慢慢说道:“这个皇帝真没有什么弱点,我都细细地打听过,也观察过,真个儿圣明睿智的,又不好女色……只可惜,他别的不好,只好一个人,也只有这个人,他的心头好,这个人的存在……也就是他不能碰的软肋……”

凤涅低笑道:“你说的这个人,该不会就是我吧。”

玉叶道:“娘娘您说呢?”

凤涅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觉得你太过异想天开,难道你以为你说我跟秦王私奔,他就会方寸大乱,就会……让你们的圈套得逞?”

玉叶不惊不恼,道:“那不如就让我们来赌一赌。”

“赌什么?”

“如今甘宁卫战事吃紧,南边水患未停,我们就赌天子会一怒为红颜,飞蛾扑火坠入我们的埋伏,天子身亡后,众人拥立太子遗孤靖王登基……娘娘觉得,”她下巴微挑,看一眼凤涅怀中的朱安靖,又对上凤涅双眸,志在必得似的,“——如何?”

第一百零一章

马车缓缓停了,凤涅耳畔只听到一声古怪的鸟鸣,除此之外,一片幽静,静得有些异样。

自车上下来之时,又惊了一惊,却见面前群山环绕,满目苍翠,正是日暮之时,只见前头山石耸立,宛如刀削一般从上而下,遮天蔽日。

这山下,极隐秘的地方,绿树环绕之中细看,才能看到里头竟有一座宅邸。

而就在正前方,默默地站着几个黑衣之人,有人将马拉住,有人便过来马车边,玉叶站在凤涅身边,道:“到地方了,娘娘请。”

凤涅正紧紧地抱着朱安靖,却有个黑衣人上前,作势欲将阿靖接了去。

凤涅即刻倒退一步:“不用!”

玉叶笑道:“娘娘勿惊,我们是不会伤害靖王爷的。”

凤涅冷哼一声:“似你这样疯狂之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娘娘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倒好似很了解我。”玉叶低低地笑,又道,“娘娘身子娇弱,自这里往前,似乎还有一段路呢,娘娘你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乖乖听话的好。”

凤涅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这些废话也可以省省。”

玉叶见她百般不从,便皱眉道:“唤一声娘娘,是仍旧给你留三分颜面,你休要如此不知好歹……”。

凤涅道:“你也不必跟我虚与委蛇,我见了那副故作亲近的脸便犯恶心!”

玉叶双眉一扬,道:“这份嚣张的气焰,还真是耀眼,我忽然间后悔跟你打什么赌了,还是该早早地将你……”

凤涅望见她不怀好意的神情,便道:“你想除掉我?”

玉叶道:“这也未尝不可。”她浅笑着,蓦地凑近了凤涅,越发低了声音,“别忘了,我已经做过一次,再来一次,想来倒还是有些热血沸腾的。”

凤涅对上她毒蛇般的眼神,冷笑:“你不过是个藏头露尾的家伙,这回正面相对,只怕你没这个胆子!”同样是放低了声音,面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尾一扫,配合着那种语气,处处都是极端地轻蔑。

玉叶被她的眼神语气一激,声音微微高了些:“娘娘想试试吗?”

凤涅道:“你敢吗?”

玉叶一笑:“你好像想错了,现在不是在皇宫里,皇帝想护也护不了你,而你在我眼里,也不是什么皇后,我如果真的想要你的命,还真不是难事。”

凤涅道:“这还真不关乎皇后不皇后的……”她微微一笑道,“不管我是不是皇后,你却都只是个无名小卒,就算是变了时空,你仍旧只是个无名小卒……这究竟是天意呢,还是讽刺?”

玉叶怒道:“你!”抬手向着凤涅面上打去,电光火石间,却有人将她的手腕握住。

玉叶乍然受惊,转头看去,却对上一双细长的眉眼,那人笑微微道:“等了半天不来,原来是在这里斗嘴呢。”

凤涅正也盯着那人看,一瞬间颇为震惊,脱口说道:“是你?!”

一身明蓝色,衬得那本来就秀美白皙的脸越发出众,范二公子范瑜的目光从玉叶脸上转开,笑眯眯地望着凤涅:“是啊,是我,瞧娘娘的模样,是还记得我呢……哈哈,也是,当初那顿板子,娘娘打得可很是惬意啊。”

他一边儿说着,一边将玉叶的手松开。

玉叶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暗暗不悦,但听范瑜所说的话,面上却又带了一丝笑意。

凤涅看一眼玉叶,又看范瑜:“你就是她背后之人?你……想要谋反吗?”

范瑜双眸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微笑道:“娘娘过誉了,就凭我还没有那个资格。”

凤涅望着他,忽地想到一件事,一时心中发冷:“你没有资格……你是范家的人,难道说你们幕后的人,是范汝慎?”

范瑜笑嘻嘻地,一副没正经的模样,跟以前一模一样倒是没变:“娘娘既然这么想知道,不如就亲眼看一看最好……前面的路的确有些不大好走,娘娘不放心别人,就让我亲自抱着靖王吧……娘娘若是执意不松手,我也有法子……大不了娘娘抱着靖王,我抱着娘娘。”

玉叶在旁边一听,忍不住就笑了声:“娘娘怕是巴不得的,她向来很喜欢被男人抱。”这声音里藏着一股暗沉,似乎别有用意。

凤涅听在心中,却面不改色,只狠狠瞪了范瑜一眼,终于将手松开。

范瑜欣慰道:“娘娘真是个识大体聪慧过人的,可当初怎么就打了我一顿呢,难道不知道我是有名的睚眦必报么?”

凤涅闻言,就看了看玉叶,又看范瑜,悠悠然叹道:“是吗?怪不得你们竟能凑在一块儿,大抵是臭味相投。”

这回范瑜倒是没有再反唇相讥,只抱着阿靖回身,对玉叶道:“他好不容易到了,快些去汇合吧。”玉叶便点头,这功夫那些黑衣人已经把马车赶走,没入了旁边的绿树丛中,另有几个在周遭护卫。

如此走了十几步远,过了一丛绿树,凤涅望着面前,不由地到吸一口冷气,心中才明白了范瑜所说的“前路有些不大好走”是什么意思。

原来在这绿树之后,脚下竟是悬空的万丈悬崖,这边的山头同那边之间足有二三十米远,用软桥牵连两段,那软桥底下是木板串联而成,风一吹,似乎在晃晃悠悠。

先头她所看到的那山底下的宅邸,还以为就近在咫尺,又怎么知道还有如此玄妙机关,那宅邸的确就在眼前不远,但要过了这软桥才能到达。

虽然在拍戏的时候……或者一些景区凤涅也见过这玩意儿,但从来都没那个玩刺激的心想要上去走一遭,如今看了,一时头皮发麻。

偏范瑜还回头看她,似有挑衅之意:“娘娘,可能行吗?”

凤涅道:“倘若我说不行,你会怎么样?”

范瑜道:“那我只能抱娘娘过去了,……若娘娘不乐意,就让他们随意一个……”

凤涅叹了口气:“我还是自己走吧。”

两个黑衣人在前,玉叶在后,而后是范瑜抱着阿靖,再就是凤涅。

凤涅望着昏睡的阿靖,心里暗自庆幸他什么也不知道,不然的话……一来不知怎么跟他解释的好,二来,看到这软吊桥,小孩儿不知是什么反应。

人一多,吊桥晃得越发厉害,玉叶扶着栏杆一侧,也忍不住变了脸色,那两边的栏杆也是软绳子结成,哪里扶得住,隐隐地也晃悠悠地,往下一看,万丈丘壑看不到底,就如底下是黄泉一般。

偏生还有山风一阵阵地吹来,更得让人头晕脑胀,几乎要化成一片羽毛随风飘去,坠落。

凤涅低头看时,见木板同木板之间还有缝隙,依稀可以看到底下,她一阵头晕,急忙抬起头来看前方,一边暗暗深呼吸调整。

却见范瑜抱着阿靖,一步一步走的极稳,丝毫没有慌张之态。

凤涅看着他的背影,想到先前在范府跟他见第一面的时候,当时他跟一帮禁军在赌博,看那样子,还以为是风流纨绔,谁想到,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可见当初被她杖责之后,那一脸的惶恐胆怯也是装出来的。

凤涅看看玉叶,又看范瑜,不由地笑:“这可是最精彩的无间道,人人都有第二张脸,深不可测,随时给人惊喜。”

如此胡思乱想着,倒也不觉得害怕了,走到中途,范瑜回头看凤涅,道:“娘娘还撑得住吗?”凤涅悠悠然道:“还行,挺刺激的。”

范瑜哈哈笑了两声:“真不愧是皇后娘娘啊。”前头玉叶闻声,便回头来看她,哼了哼后又转回头去仍旧专注往前而行。

如此过了那吊桥,总算是有惊无险,只是双脚踏着实地的时候,仍旧觉得双腿有些酥酥地发抖,玉叶显然也好不了哪里去,只有范瑜神色如常。

过了这吊桥,前头见绿树成荫,那宅邸清晰就在眼前了,单看的话,倒是极为清雅出尘,只可惜是钩心斗角的聚居地,真是白白糟蹋了如此风景。

范瑜兴致颇好,道:“这山是有名的小终南……传说山中有神仙出没,娘娘看这里的风景,是不是很有几分仙气?”

凤涅道:“你不出声,的确是有的。”

“嗤,”玉叶道:“二公子,你的马屁好像拍到了马腿上。”

“我只是单纯的希望……能够真有机缘见一见神仙的真容而已,不过,”范瑜不以为意似地,道:“不管是马腿还是马屁股,拍常了,总会习惯的。”

说话间便进了大门,一路望内,凤涅凝眸,望见前头的厅内有人影若隐若现。

玉叶同范瑜两个先行入内,那人坐在席上,似正看着什么,听了动静,便抬起头来。

凤涅对上他的明亮眸子,便悄悄地咽了口唾沫:原来是他。

却见那人,面如冠玉,神色清朗,一派正经君子的风范,虽然年青,但气质里已经透出几分权臣的阴鸷冷静,——这人凤涅是见过的,当初在勤政殿外,他同内阁的崔竞等出门,当时便打了个照面。

这人,赫然正是范汝慎的大女婿,当朝的吏部尚书颜贞静。

颜贞静缓缓起身,先向着凤涅行了个礼,又匆匆到了范瑜身边,便去查看朱安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玉叶在旁边道:“大人不必着急,给靖王爷用的是昏睡散,只会让人昏睡两个时辰,没有大碍。”

颜贞静闻言,才点点头:“有劳了。”玉叶望着他,微微一笑,笑得格外甜美。

范瑜道:“姐夫,如今把他放在哪?”

颜贞静皱眉道:“不可无礼,要称小主人。……你把他带到后面厢房里,好生照料,万不可出一丝差错。”

范瑜答应了,抱着阿靖往后而行,凤涅跟上一步,颜贞静将她拦住:“娘娘请留步。”

凤涅对上他冷静的眸子,便停了下来。

颜贞静道:“娘娘该知道,我绝不会伤害小主人一分一毫。”

凤涅一笑:“当真?或许你狠伤了他,自己却不知道!”

颜贞静一挑眉:“哦?”

范瑜此刻已经入了内堂,玉叶却还在厅中,凤涅望向颜贞静:“颜大人……”

颜贞静人如其名,静静答道:“娘娘有何指教?”

凤涅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玉叶在旁一听,便皱眉道:“留神你的话!”

颜贞静一抬手,眼睛看着凤涅,却道:“玉叶姑娘,我想同娘娘单独说几句话。”

玉叶皱着眉,有些犹豫,颜贞静道:“姑娘且先到后面休息片刻。”声音低沉而温和,玉叶终究还是听从了,临去之前恨恨地望了凤涅一眼。

玉叶去后,整个厅内便只剩下颜贞静同凤涅。

颜贞静负了手,静默片刻,道:“娘娘可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听闻是‘小终南’。”

颜贞静点点头:“定然是范瑜同你说的。”

凤涅也未否认。颜贞静却道:“娘娘可知我为何会选在这个地方相见?”

“不知。”

“据闻这山上多有先贤隐士,甚至传说有得道仙人……我是想在这个地方,让贤者隐者、甚至神仙们见证一番……我所做的……”他走到厅门口,望着厅外,天边上云卷云舒。

凤涅冷然而笑,道:“怎么听范大人的口气……你好像做了一件十分伟大了不起的事?可是……你所做的,难道不是世人通常所说的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的‘谋反’行径?”

颜贞静闻言,亦不恼怒,只是淡淡一笑:“世人多被蒙蔽,那些被蒙蔽之人无法明白我的心思,倒也罢了,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不指望全天下的人都明白我的心迹,但定小主人登基,昭告天下……自有定论……”

凤涅走到他的身边,望着他的脸:“颜大人,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

颜贞静道:“当然,我图谋数年,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凤涅道:“你说小主人登基,就是阿靖?我能不能问,你为什么要反对朱见清做皇帝?”

“娘娘可曾听过太子党?”

凤涅摇头,想了想又道:“见清没有太子,那么……就是说大皇爷?阿靖的父王?”

颜贞静道:“是啊,大皇爷含冤而亡之后,曾经追随他的人或死或散,留下来的那些无法死心,便聚在一起,歃血为盟,组成太子党,想要有朝一日,恢复太子血脉。而我……就是太子党的党魁。”

凤涅一时越发无声。

颜贞静却轻声道:“世人都说我是丞相门生,却不知道,其实我是太子门生,当年我初到京中,处处被人冷眼,是太子不嫌弃我出身贫寒,一力扶持,我才渐渐在京中崭露头角,太子将我引荐给范汝慎,我起初并不以为意,一直到太子出事……我知道大势已去,却不甘心,但我知道贸然行事是不成的,为了以后心愿达成东山再起,我苟且当了范家女婿。”

颜贞静说到这里,便又看凤涅:“娘娘所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我却想说,我一心为了太子,为了大舜的正统皇位,我,问心无愧,反倒是那些弑兄登基猪狗不如之人……才当得起娘娘这评语!”

他声如玉石,毅然说完,便看凤涅。却见凤涅挑着眉,乃是一脸地不屑,倒是看得他有些惊讶:“娘娘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凤涅道:“你说的很对,如果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只看颜大人说的这两句话……我也会感动的涕泪交加,对你佩服不已,可是现在在我眼中看来,你也不过是个意气用事的糊涂蛋而已,空有一腔抱负满腹经纶,偏偏用错了地方,可笑可笑,可惜可惜。”

颜贞静直直地望着凤涅,双眸中多了一份杀意:“娘娘,你在说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凤涅说罢了,颜贞静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隐隐露出几分怒意,道:“娘娘,说话之前要三思。"

“我不懂什么叫三思,这时候我也难去三思,”凤涅毫不退让,盯着颜贞静的眼睛,大声问道,“我只想请问颜大人,你做得谁家的官,你是谁的朝臣?”

颜贞静微微惊愕,而后略微冷笑,道:“娘娘想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吗?”

凤涅讥讽道:“颜大人真是七窍玲珑的心,我就简单地问一个问题而已,颜大人就以为我要给你下套,怎么,不敢回答了吗?”

颜贞静下巴微抬:“你敢问,我又有何不敢答?我只笑你明知故问,我颜某人做的朱家的官,当的大舜朝的子民做的大舜的朝臣!”

他一边说着,一边拱手往上做了个礼敬的动作,说完,又缓缓地将手放下,睥睨着凤涅,继续说道:“娘娘不就想听这个吗?但今日我之所以谋划如此,之所以有太子党的出现,就为了忠于大舜朝,忠于朱家!朱安靖太子遗孤,堂堂正正地皇室正统,我颜某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吗?但照我看,却大大地不对,”凤涅觑着颜贞静,冷笑,“不仅不对,而且荒谬绝伦,迂腐之极。”

“娘娘想激怒我吗?”颜贞静道。

“别把我想的跟你一样肤浅!”凤涅声音陡然提高,“谁有心思跟你斗嘴吵架,我只说你错在哪里,你自己看我说的对不对就是了,你说你忠于大舜,忠于朱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那我问你,什么叫做‘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颜贞静浑身一抖,嘴唇张开,却没有出声。

凤涅已经冷笑道:“颜大人好歹也三甲出身,满腹经纶,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颜贞静似乎猜到她想要说什么,便慢慢说道:“我当然知道,只出自《孟子。尽心下》,乃圣人之语,民自然百姓,社稷社稷,社为土,稷为谷,非如儒者单纯所指的朝廷,而是广义的国家天下……”

凤涅望着他,似笑非笑地:“果然不愧饱读诗书,社为土,稷为谷,我还真不太清楚,多谢颜大人指教了,既然如此,那就说,有土地有谷子,百姓们才能过上好日子,他们过上好日子,君王的江山才能稳固,有那些愚蠢的儒者,以为社稷便指朝廷而已,颜大人你很明智地表示不能苟同,大义凛然地说社稷指的天下百姓,但为什么你却口口声声说要忠于大舜,要忠于朱家?难道在你心中,天下只一人的天下?你只需要对所谓的朝廷负责,就不需要对最重要的天下百姓负责了吗?”

颜贞静早料到她或许会如此说,但她说的却委实句句厉害,且一连串地话说出来,如箭一样连环不断。他本欲急切地反唇相讥,在内阁的时候他也曾同姬遥司逸澜他们对着辩,从来不曾真正地落于下风,但现在……

两相比较,颜贞静身形魁伟,凤涅却身形娇小,他是把握权柄的重臣,又掌握目前先机,她却是范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曾入过冷宫的皇后,气势上相比,本该高下立判的。但不知怎地,颜贞静被她那冷飕飕地眼神一瞥,被那伶牙俐齿却铿锵有力的话一问,竟有些浑身不自在,隐约觉得心里头不安起来,明明觉得没什么不对,可无端就觉得哪里好像不对。

颜贞静无法容忍,尤其想到自己所代表的太子,就宛如太子受到了轻视一般,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恼火,这对于在朝堂上忍气吞声几乎十多年之久、本已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韬光养晦的他来说,极为罕见的。

颜贞静肩头缓缓微沉,望着凤涅,斩钉截铁道:“不用强词夺理,朱家也好,大舜也罢,他们所统辖的自是天下,天下就是朱家的天下,子民都是大舜的子民,我为了皇室正统,让所有都回到原先该有的上来,便同样是为了子民百姓好,又有什么不对?”

“那么……”那种凌厉逼问的气势忽然消失了,她的脸上出现几分默然之色,隐隐地竟有几分悲伤似的。

颜贞静怔怔看着,实在猜不透她心底想什么,问的又什么,这极快地气势转变,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方才那句反问好像一记重拳却打在了空虚处,全然使不上力。

却见她双眸一垂,又抬起来,语气也淡淡地,问道:“那么颜大人,我请问你,现在,百姓可好?”

颜贞静一愣。

凤涅道:“甘宁卫的百姓,被鬼夷铁蹄入侵,日日垂死挣扎,指望朝廷派人救民於水火之中,南方水患之地,更有十万灾民嗷嗷待哺,等待他们大舜朝的朱姓天子为他们做主……就在我们说话的每一刻钟,都会有不知多少百姓又死在异族的屠戮之下,死在天灾的荼毒之下,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天子稳坐朝堂,稳妥地处理一切,而你身为朝臣,便应当先急天下百姓之所急……却不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甚至想要能执掌平定一切的天子的命!”

颜贞静双拳紧握,缩在袖子内,微微发抖,却不想让她看出来。

身为一个朝臣,一个权臣,这些国家政事,他自然知道的无比清楚。

“等过了这时候,一切便会好的,”周身微微发冷,却还倔强撑着,他为之谋划了许久的大事,怎会因为一个人的三言两语而放弃,颜贞静道,“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凤涅笑着,“真是一句至理名言,可惜你却偏偏地又做反了!”

颜贞静忍无可忍,怒吼一声:“够了!我所做的,只是想让朱玄澹交出不该他有的一切而已!何况,他若真如你所说,是个贤明的好帝王,就不会因为我的计划而张皇失措……了!”他好像溺水的人捉到了一根稻草,望着凤涅说道,“不错,他如果真的贤明仁圣,就不会理会你的死活,不会中我们安排下的计策。”

“那么阿靖呢。”凤涅淡淡地。

“什么?”

“朱安靖呢?”凤涅望着颜贞静,反问,“就算见清不会因为我而张皇失措,你们的计策引来了秦王,挟持了朱安靖,这两个他在皇族之中仅存的血亲,你觉得,他还能如平常一样,在勤政殿内安然无恙地处理公事吗?”

颜贞静身子的抖已经掩饰不住,嘴唇微微发抖,却不做声。

凤涅的声音缓慢,也带了一丝无奈地疲惫,道:“颜大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凭自己的良心想想,这么多年来,朱玄澹做为一个帝王,他做的怎么样,他可有什么对不住这大舜朝,对不住这天下百姓的任何地方?”

颜贞静喉头一动:“他、毕竟不过是……个……”

“你若怀疑他的血统,或者怀疑大皇爷的死他所为,那么,我倒很有兴趣,跟你讲一个故事。”凤涅的声音仍然很慢,没了起先那种咄咄逼人,她的眼中甚至也透出一股极淡地哀伤,可颜贞静听着这样的声音,却有种极想要听下去的渴望。

“什么……故事?”

凤涅本站着,此刻便往后一坐,自己倒了杯茶浅浅地啜了口,才抬眸轻描淡写地望向颜贞静:“你可知道,懿太后娘娘,怎么死的吗?”

颜贞静望着这先前如一把出鞘的剑般气势逼人的皇后,她现在,却好像宝剑入鞘后韬光隐晦……又带了一丝深藏功名后略显疲惫的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势,在这么短的瞬间内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虽不承认,颜贞静潜意识中却隐隐地觉得……他面前的这人,真的……

滋味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