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我不信。”梅仙只觉得身子发僵,双腿却软得站不住,缓缓倒了下去,手中抓着的“遗诏”落在地上,散开,上头空无一字。
懿太后却望着她,柔声又问道:“你偷了这遗诏,要去给谁呢?哀家本想看看谁跟你通了气儿,好一网打尽,没想到你竟躲起来自己看了……让这戏唱不下去,不过,你若肯招认的话,哀家……还可以原谅你的。”
梅仙缓缓地抬头,望着懿太后,嘴唇哆嗦了会儿,忽地一笑。
懿太后道:“你笑什么?”
梅仙道:“他我哥哥?”
懿太后并不回答,范梅仙却又问道:“他真的我哥哥?”
懿太后冷冷一哼:“少跟哀家装疯卖傻!”
梅仙垂着头,肩头一阵阵发抖:“嘿……嘿嘿……”她低低笑了数声,而后仰起头,笑声渐渐大了起来,“他我哥哥,我哥哥!我一心一意,想要爬上我哥哥的床?!”
懿太后皱眉,一使眼色,两个嬷嬷上前,擒住范梅仙,梅仙全不挣扎,只笑个不停:“见清哥哥……我哥哥?我哥哥?我哥哥?!!!”
她似乎笑得脱力,两个嬷嬷一个抓着她,一个便去堵她的嘴,梅仙却忽然用力将她们推开,身子一晃,卯足了劲,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懿太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见梅仙撞在柱子上,鲜血迸溅,而她身子一阵扭曲地摇晃,跌在地上。
懿太后双手握紧:“好一个……贱丫头……”
她身边的两个嬷嬷上前探视,却见梅仙满面血迹,却一息尚存,嘴唇一动,喃喃地说了句什么。
那嬷嬷才要问,梅仙的头一歪,腰间的手亦无力垂下。
两个嬷嬷见此,各有些心惊。
殿内气氛越压抑不堪,片刻,懿太后问道:“她临死前说什么了?”
那嬷嬷上前,道:“回太后,她说……似乎说‘这次……未负……’什么的,奴婢没听清楚。”
“废物。”懿太后冷冷道,又看一眼范梅仙的尸身,“把她收拾了!”
懿太后说罢,便要出殿,谁知刚走了一步,殿门忽地开了,懿太后还以为风不慎吹开的,谁知道,门口却端端正正地站着一人,身后的灯笼光芒微弱,映出那人熟悉的脸,她望着懿太后,微微一笑。
懿太后看着这张脸,像看到毒蛇一样,脸色骤变。
第九十五章
电闪雷鸣之时乍然出现之人,竟是一直深居长春宫的惠太后,原本淡漠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因为出现的时机很是诡异,在雪雪电光同闪烁的烛光辉映之下,这笑似也透着几分森森然,莫测高深。
懿太后一时控制不住面上出现的惊愕神情,皱眉道:“你来做什么?”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惠太后迈步进了殿内。
惠太后面不改色,只仍微笑,道:“妹妹何须讶异,许久不见了……妹妹你还是这么美,看起来,跟当年真是丝毫没变。”
跟随着她的其他宫人并未进门,只两个贴身嬷嬷。
殿内的光足够,范梅仙的尸身还在柱子边儿上,然而惠太后就跟没看到一样,神色如常。
懿太后见她如此情形,便知道她必然是有备而来,必有所图,她便也不再拦阻,反而后退了一步,冷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自先帝驾崩,凡是能碰面的时候,你多是避开,怎么这一次反倒殷勤起来了?”
她说话间,一摆手,身边儿的嬷嬷将殿门重又掩上。
惠太后仪态端庄,看一眼懿太后,迈步径直往内而行,道:“自然是……有些体己的话儿要跟妹妹你说,不知妹妹有没有这个心思听呢?”
她往内移步而行,身边的嬷嬷便未跟随,懿太后一看,便也示意自己身边的那两人留在原地,她自己跟着惠太后往里走了几步,便道:“体己的话?稀罕!”
“妹妹你愿意听就好,”惠太后走到殿上,款款坐下:“我也保证,妹妹绝对不会失望。”
懿太后见她气定神闲地,她心中暗自恼怒,却也有些惊心,不知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便也落了座:“那就愿闻其详了!”
惠太后望着懿太后,越往里头,灯笼的光就越是幽暗,此刻,两人只能勉强地看清彼此的脸色,懿太后见惠太后脸型瘦削,一脸淡然,偏仍笑意不改,笑得宛如一个假人似的,一时有些毛骨悚然。
然而她生性泼辣,自不肯轻易认输的,便只冷冷地望着对方。
惠太后手中仍旧捻着那串佛珠,此刻缓缓地捻动起来,便道:“妹妹的人是昔日那样美,性子也跟昔日一般……不过你说的也对,说是体己的话,只是你我之间……又怎能论到那个份儿上,应该说,我是来跟你闲话家常的。”
“你莫非是特意来消遣我的?”懿太后神色越是恼恨。
惠太后道:“妹妹何必如此着急?”惠太后转了一颗佛珠,“妹妹还记得吧,——当初姐姐我生产的时候,你一气之下,把腹中满了八个月的孩儿给掉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外头一声惊雷,懿太后听她提及痛事,心里难受之极,便皱了双眉,冷冷喝道:“哀家怎么会忘!苗惠,你这时侯说起此事,是想怎么样?”
惠太后神色安然:“既然说是要闲话家常,这些寻常事,自然也会说一说……我记得当时,你先生了皇子,先帝真是宠爱你,简直是百依百顺,宫内的妃嫔,每天都往你宫里跑,对你也是言听计从,而对我……”
懿太后听她说起自己昔日的风光,便冷冷而笑,倨傲不言。
惠太后看着她的脸色,又道:“对我,明里暗里,恨不得在我身上踩上一脚才遂心,尤其是你在先帝耳边吹了那么久的枕边风后,他居然真的有意要废后。”
懿太后心情略微舒缓,又恨道:“可惜,他到底是没有真的废后。”
惠太后道:“是啊,的确是可惜……妹妹,我真的很佩服你的手段,你竟然真的把先帝迷得神魂颠倒,只要我差了一步……此刻便不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了,倘若我被废,你大概会一口一口地吃了我吧?嗯?”
懿太后望着她乌黑的双眸,道:“要一口一口吃了你的,何止是我?你忘了其他人了吗?”
“她们,”惠太后一笑,“是啊,无非就是这样,拜高踩低,尤其是一个废后,若是欺负起来,该是如何的惬意……这幅胜景,我在范悯身上也看到过,就算是避退到冷宫里,也照旧有人不依不饶地追过去咬,真有趣你说对吗?一面儿担着恶毒的名,一面儿被人欺负的口不能言,这个世道,真真是黑白不分了呢。”
懿太后笑道:“黑白不分这个词儿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倒是觉得好笑了。你也懂得什么叫黑,什么叫白?”
“妹妹你仍旧这么仇视我,为什么呢?”
懿太后不禁咬牙切齿,道:“为什么?当初因为你,坏了我腹中八个月的孩儿,而后又因为你跟你那孽子,坏了我的升儿,我恨你们母子入骨……难道你居然还不知道为什么?”
惠太后垂眸一笑,模样倒好像带了几分羞涩:“当初妹妹你深得先帝眷宠,你说什么,先帝就听什么,皇后的位子都要送给你,皇后之位虽然未曾给予,倒先把太子给了你生得孩儿了,妹妹你心里恨我?可知道我心里的滋味儿?”
“是你技不如人,便要认输,”懿太后道,“你得不到圣宠,生不出太子来,就别怪我取而代之!”
惠太后也不恼,平静说道:“是啊,当时那种情形,可真是凄凉,想我出身并非显赫,只不过是郑姓的远亲,并没有人替我撑腰,其实,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我已经走到绝路上了,每天呆在皇后宫中,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害怕自己将要被废掉,从此……暗不见天日。”
“可惜!功亏一篑。”
“是啊,多可惜,正当先帝准备下诏废我,我却偏怀了身孕。”
懿太后脸色略有几分狰狞:“苗惠,你不用太得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下的好事……时机怎么会那么凑巧,只可惜等我知道你的诡计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是如此的不知廉耻,居然会跟范汝慎勾搭成奸……”
“范汝慎……”惠太后的声音有几分笑意,“怎么你真的以为,我跟范汝慎有私?”
懿太后冷笑道:“你不承认便罢了。”
惠太后略微沉默了片刻,才又道:“我家虽同九姓之一的郑姓有亲,但到底非望族,之所以能入宫为后,只因为当时先帝……见了我一面,他便许了我:要同苗惠一世好。”
懿太后见她忽然间换了口吻,似有追忆之意,便微微挑眉,脸上带了不屑之色。
惠太后却仿佛未见,只道:“我当时自是欢喜无限,先前鄙薄我家的众人,也一个个变了脸面,纷纷地前来巴结,那些人的嘴脸,我至今都不曾忘。”
懿太后颇有几分不耐烦,却听惠太后凉凉地说道:“可是不成想,才几年的功夫,恩爱全无,这还罢了,他竟是要踩我至死。……帝王心啊,真真凉薄。”
“行了!”懿太后终究按捺不住,“哀家没空听你诉苦!你若是想求哀家放你跟你那孽子一马,却是妄想!”
“孽子?”惠太后眉一挑,忽然之间笑道,“孽子?……哈……哈哈哈,好个孽子……”她的笑声越来越大,竟有几分癫狂之意,伴随着外头的风啸雷震,直叫人惊心动魄。
懿太后霍地起身:“苗惠,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没用了,哀家没空跟你空耗!”
她竟是拔腿要走,却听得身后惠太后淡淡地说道:“妹妹,你当真以为,你那怀了八个月的孩儿……是因为你听闻我先一步产下见清,一时气恼才滑胎了的?”
懿太后身形一僵,猛地回过身来:“你说什么?”
她本就聪明,心中急转,瞪大眼睛,急急向前几步,指着惠太后道,“苗惠,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我腹中的可怜孩儿,当真是遭了你的毒手?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情绪陡然激烈起来,步步逼近惠太后,仿佛只要她说一声“是”,就会扑上去同她性命相博。
惠太后却仍旧波澜不惊,任由懿太后欺身到了跟前,她端然坐着,道:“恰恰相反。”
“什么?”懿太后愣住,勉强站住脚,“你在故弄什么玄虚!”
惠太后徐徐说道:“我说,恰恰相反,我并没有害死你的孩儿。”
懿太后站在原地,一眼不眨地看着她,惠太后继续道:“——你的孩儿,明明就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我又怎么会害死他呢?”
刹那间,一阵冷风袭入,懿太后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根的汗毛都倒竖起来,牙齿都忍不住要打战:“苗惠,你鬼迷心窍了不成?你在说什么?”
惠太后对上她的双眸:“妹妹,你又非那种笨人,怎么就不肯好好地想想我的话呢?……就算是我跟范汝慎有私,那又怎么会那么巧,赶着妹妹你有了身孕之前,我便也有了身孕,赶着听闻先帝要废后,我就正正好儿地……有了身孕?”
她说着说着,便失笑起来:“那时候,三宫六院,都羡慕我的好运气,都赞叹上天还是要让我保住皇后之位的,可是妹妹……”她捏着佛珠,一手却抚在胸前,竟渐渐大声地笑起来,“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好运跟福气?难道我就坐等在宫内,等着老天爷网开一面,派个送子观音来给我?这几年来,我每每想起那些阿谀奉承、言不由衷的话,我、我就想笑……哈……哈哈哈……”
懿太后只觉得眼前的黑暗越发阴沉了几分,心好像浮在黑暗的空中,上上下下,不着边际:“你……那是因为你……”
“这几年,范汝慎明知道他女儿的心思,倘若见清是他的血脉,他稍微使点力,就可以让范梅仙远离宫闱,可是他有吗?”
惠太后笑的泪水沁出,她伸手抹去:“当初太子亡故,靖王年幼,秦王不成器,只有见清,一派圣明君主之象,群臣也拥戴他,我又借范汝慎之名……故而先帝临终之前虽然疑心,却仍投鼠忌器,不敢就再废太子……不过这也好,阴差阳错啊。”
懿太后竭力镇定,胸口却起伏不定,道:“你不用再巧言善变,若是他不是你跟范汝慎所生,那又是哪里来的野种!”
惠太后噗地一笑,却轻声道:“——你是在骂你自己吗?妹妹?”
惊雷轰响,旋即哗啦啦一声,一场大雨终于落下,而懿太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麻木地失去了知觉:“你……说什么?”
惠太后叹了口气:“唉,野种,孽子……你就这么骂你亲生的孩儿吗?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你不仅这么骂他,你还心心念念地想要害死他。”
懿太后后退一步,冷的齿寒:“妖妇,你再胡言乱语一句,我……我不会同你甘休!你以为……我会信你?哈哈……朱见清是我的儿子?你撒的好个弥天大谎,你指望让我信这个,我就不会抬出先帝遗诏?我告诉你,平宁王不日来京,我也已经取得姜氏族长的印信,你想护着那孽、孽……”
她忽然之间,居然说不下去,一声“孽子”,也不似先前那样憎恨而流畅地喝骂出,牙齿对在一块儿,阵阵地只是痛。
“骂不下去了?”惠太后笑微微地看她,好整以暇地,“妹妹,你有手段迷得先帝为你倾倒,本是个聪慧之极的人,只可惜你被仇恨跟妒心迷了双眼,竟看不穿底下的真相,只消你好生想想,怕是会想到其中破绽吧,你骂不下去,恐怕也是因为你自己也疑心了吧?”
懿太后很想痛斥,很想大声斥骂,然而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她的心中乱乱地,正在想那些风云变幻的往事。
那时候,她生了大皇子,又深得先帝喜爱,眼前简直是花团锦簇,封后指日可待,众妃嫔纷纷奉承,然而忽然之间,却传来皇后有了身孕的消息。
两个月后,她无意中昏倒,才发觉自己也有了身孕,一直到八个月上,那一夜,也似今夜一般风雨大作,皇后便是在那一夜要生产了,她焦急不安地等待,不肯安眠,暗暗祈祷皇后生得是个公主,或者干脆就遭遇不测……
然而等到半夜,却传来皇后生了个皇子的消息,她惊恼之中,腹痛不已,竟痛的晕厥过去,醒来之后,却被告知胎儿不保。
她至为痛苦,昏睡休养数日才清醒。
“我……那个孩儿我只怀了八个月……保不住的……”她忽然想起来,猛地看向惠太后。
惠太后望着她,眸子里带着几分怜悯:“妹妹,你可想到,为何你有身孕的消息,并非是一向给你诊脉的太医告知,而偏是因你晕倒才诊出来的?”
她没有等懿太后搭腔,便道:“那是因为,我一早就知道你怀了身孕,太医院的人,已经被我买通,我叫他们隐瞒不报,故意延迟了一个多月。”
懿太后呆呆站在原地,似乎整个人只剩下了一双耳朵,听那人在说,她说:
“我生产那日,其实正是你该生产那日,妹妹,那晚上你喝的那仲玉养胎膏,滋味儿可好?”
“你大概没想到吧,里头加的,是催产的药。”
“因为那晚上……正好儿先帝不在宫内,正好,我可以把你生得孩儿抱到宫内,于是,妹妹没了一个孩子,而我,就那么好命地,生了个皇子。”
“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就猜到你会生个皇子,我似乎有那么一种预感呢……众人都说我好运,却不知道,我的好运,是借自妹妹你的。”
风雨连声,整个世界喧哗嘈杂,夹着电光火蛇,懿太后踉跄后退几步,跌在地上。
她记起来,当初她“滑胎”后,想见一见那可怜的孩子,却被劝阻,说是不祥。
她也记起来,在太医说她有了身孕之前的一个多月,她时常觉得身子不适,月信推迟,她问太医院的人,他们只说,是因为她心绪不宁之故,而她居然也信了,——她也以为,自己是因为太恼恨苗惠有孕的事了。
若不是她那一次晕了,多了太医诊脉,让有孕的事瞒不住,他们还会再瞒一段时间,一直到足了两个月,那也就省下那一碗催产药了。
她被嫉妒跟恨恼迷了心智,错过了最重要的线索:“我的儿子?”她喃喃地,不信,迷惘,却又带着希冀:“见清……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难道你没有发觉吗,”惠太后慢慢地说道,露出几分猫戏弄老鼠的微笑,“他的模样,长得很像先帝?你大概也会疑惑吧,为什么我跟范汝慎所生的孩儿,居然会那么像是先帝?”她说到最后,又低低地笑出声来。
“你这毒妇,毒妇!”懿太后猛地反应过来,她跌在地上,泪眼朦胧,声嘶力竭,“你竟然还敢对我说……如果……如果他真是我的儿子,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他,让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惠太后端坐着,并不动,也纹丝不怕:“你想把这一切都告诉见清吗?”
懿太后愤怒地望着她:“是,我要告诉他一切!那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这么多年,她居然都不知道,不知道!恨,恼恨的翻江倒海,恨不得把面前的女人给撕成碎片。
“你真的想告诉他一切?”惠太后的声音冷峭,“你想告诉他,你心心念念地想要害死他?他的亲生娘亲,时时刻刻地想要他死?——你做过的,妹妹,你不仅仅是想而已,对吗?而且你害他不止一次了,我说的,对吧?”似是絮絮善诱的问话,却好像一把把地刀,插在懿太后的心口上。
她只觉得满身都是鲜血淋漓,甚至连嘴里都弥漫着浓浓地血腥味,她挣扎着,哽咽着:“你……你……那是误会……是误会,见清他……是我的儿子,他会原谅……体谅他的……他的母后……”哽咽着说出最后一个词,“母后”,她什么时候,能听他叫一声“母后”?可惜,可怜,是她的儿子啊……
“妹妹,”惠太后的声音很柔和,怜悯之意毫不掩饰,“你还记得,大皇子是怎么死的吗?”
懿太后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蛇咬了一口,含泪的眸子看向惠太后。
“大概没有谁比妹妹更清楚了吧?大皇子,可是被你活活逼死的啊……”她用温柔的声调说着最为残忍的话,却忽然又似想起什么般地,“哦,不对,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说,大皇子,——是被见清害死的,对吗?”
懿太后下意识地摇头,却无法做声。
惠太后却步步紧逼似的,道:“你素来视见清为眼中钉,就算大皇子已经是太子,你还是不放心,处处派人刺杀他不说……最后还逼大皇子亲手杀他,可是你没有想到,阴差阳错地,大皇子因见清而死……啧啧,我真没想到,这世间会有这么狠心的娘亲,活生生地逼迫自己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
“不要说了!”懿太后大嚎一声,伸手捂住耳朵,眼泪跌落,“不要说了!我没有!”
“你有的,”惠太后的声音却似能越过风雨声,越过她捂着耳朵的手掌,落入她的心中,脑中,“你有的,而且你知道,他们两个自相残杀的后果就是……两败俱伤,大皇子死了后,见清整整地病了三个月,几乎就一脚踏入鬼门关,他其实也伤心啊,为什么自己的哥哥要害他呢?为什么他又害了自己的哥哥呢?可怜的见清,当时他瘦的一把骨头,太医都说没救了!你也看的很清楚吧妹妹,当时你是不是很恨,也很高兴?恨不得他也跟着大皇子去死?!”
“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懿太后摇晃着身子,痛苦地干嚎着。
“但是如今,”惠太后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将她的手从耳朵上取下,俯身看着她,“妹妹,你说,倘若见清知道你是他的生身母亲,他会怎么想?被自己的亲哥哥害过一次,差点儿踏入鬼门关的他,发现自己的亲生母亲才是凶手,而且他的亲生母亲,还在筹划着害死他,——你觉得见清,会如何……自处?”
懿太后望着眼前之人,只觉得在殿外的雷,炸响在她的脑中,身体里,她的整个人都被雷声击的粉碎了。
第九十六章
惠太后看着懿太后灵魂出窍的模样,微微一笑:“你得意的时候,又怎会知道我的痛苦呢?你步步紧逼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被人逼得毫无退路?”
懿太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浸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眼前一阵阵发黑,雷电之光,仿佛妖异的刀剑光,杂乱闪现:“你……报复我?”
她颤抖着,不想示弱,但却抵抗不了身体的无力,以及那股发自心底的冰冷,眼神错乱地望向面前之人:“你报复我?可在后宫里头,哪一个人不紧紧地盯着皇后的位子?又有谁不想用力将它夺过来?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惠太后道,“其实在我说出这些之前你都没有错,就像你刚刚说我的一样,你说我‘技不如人,就要认输’,而你唯一错的,就你到底输我一筹。
她缓缓地起身,以俯视的姿态看着懿太后,淡淡说道:“啊,天子的妃嫔,哪个不想当皇后呢。或许,我得感谢你的咄咄逼人,若非你,若非在宫内担惊受怕的够了,我也不会想到那样的法子替自己争,如果不受够了你的种种欺人太甚,或许,我就一直会得过且过下去,……一直到被废后。”
“……吗?”
“啊,你可知道,……其实我,大概恨着先帝的。”惠太后转头,望着窗外的雪亮电光,“他说过,要同我一世好,怎么可以不记得?怎么可以放任你百般欺负到我的头上,还说什么‘身为皇后,当识大体’,丝毫不责罚你,反让我忍气吞声?他的心里,本来应该只有我啊……只应该有我,我正宫皇后,我绝不容许自己成为废后!”
“你成功了,”懿太后嘴角斜挑,双眸却定定地望着地面,“你的确做到了。”
惠太后转头,面色重又恢复几分温柔端庄:“啊,我做到了,就算他仍旧不舍得你,封你做了太后,可……”她的声音放的很低,如同喃喃细语,“他的皇后,只我,而你,永永远远只一个妃子。”
懿太后抬手,在自己额头眉上缓缓摸过,手心所及之处,底下属于她自己的肉身、肌肤,可她却觉得,到处都一片木然。
“如今你……想如何?”她冷冷地笑着,满不在乎般地问。
“不如何啊,”惠太后柔声道,“我只……来跟妹妹你说说这些昔日家常,如何?诚如我来时候所说,没有让妹妹你失望吧?”
懿太后慢慢地抬头,终于又看向惠太后的脸上:“贱人……你害得我……”眼中的泪,不想落下,却止不住地掉下来。
“啧啧,”惠太后轻叹,“瞧妹妹你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若在先帝面前,他定然要心疼死……可惜啊,可惜,现在没有人会欣赏妹妹你的美貌了……”
懿太后身子震了震,道:“你不想要先帝的遗诏?”
“我要他来做什么?”惠太后轻描淡写地说道,“何况,我要的话,妹妹你能给吗?”
懿太后默然不语。.虾米文学
惠太后道:“说了这半天,总算把这么多年来的话都说尽了,好了,我也就不打扰妹妹你了,妹妹还早些歇息吧,免得晚睡的话,会于你的花容月貌有损……”
她淡淡地说完,迈步便往外而行,脚步轻而无声,加之穿着一袭暗绿色的长衣,在幽幽的夜色里,看来仿佛一个幽魂。
懿太后眼睁睁地望着她走开了去,忽然叫道:“苗惠!”
惠太后闻言,便停了步子,却不回头。
懿太后极缓慢地说道:“你……这么恨我,那么你……会不会也恨……见清。”
惠太后背对着懿太后,低垂的双眸蓦然抬起,直直地望着前方,过了片刻,才轻声回答说道:“起码,我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害过他。”
殿门被打开,风雨之声一拥而入,夹杂着电闪雷鸣,懿太后望着毕生宿敌出了殿,身边儿的两个贴身嬷嬷急急忙忙进来,将她扶起来。
懿太后身子瘫软,几乎没有挣动的力气,任凭嬷嬷们将她带出殿去,回到长宁宫的正殿。
一碗滚热的姜汤下肚,懿太后整个人才又缓了过来。
“太后……要不要早点歇息?”贴身嬷嬷有心相问。可懿太后却只怔怔地出神,嬷嬷们不敢打扰,便都垂手侍立旁侧。
如此,一直过了半个多时辰,懿太后才又开口,问道:“范梅仙的尸身,处理好了吗?”
嬷嬷道:“太后娘娘请放心,已经对外传了信儿出去,只说她感念太后恩德,然而始终羞愧难当,一时想不开,才自尽身亡的。”
懿太后点了点头:“也好……对了,现在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