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观察了一番,发现那些胡商、脚夫彼此之间称兄道弟,应当是互相熟识的。那七大八小的驼奴们散坐在墙角,似乎彼此并不很熟。由此可见,若多混了一个人,必是驼奴之中数目不对。
他的目光在二十多名驼奴的身上转来转去,驼奴身上都是统一穿着号子卦,作为不同驼队的记号。他发现有两个特别要好的驼奴中,一个稍微身量大一些的,总是不自觉地会挡着另一个特别瘦弱的。那个瘦弱的驼奴,也紧紧缩在对方后面。
客栈大堂也不是很大,此刻一下子容纳了七八十个人,拥挤不堪。众人又大多习惯了如此腌臜简陋的投宿条件,喝酒的喝酒,丢骰子耍的耍,堂屋里热气蒸腾,臭气熏天。有人弹起了琵琶,一名胡族女子小辫飞扬,脚踩一块三掌见方的小圆毯,跳起了舞蹈,引来众人一边鼓掌一边喝唱。
翟容看到那名瘦弱的驼奴吃完汤饼,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将碗递回给店伙计,而是悄悄扣在墙角,藏了起来。翟容知他如此做法,是为了避免店伙计发现多出一只碗来。
他估计,这驼奴少年应当是混入驼队的。
在这风沙交加的西域道上,都是结队成帮的,若有年少独行者,难免引起人疑窦。而这些驿站客栈又是消息灵通集散之处,有了这种可疑人,大家都会多长个心眼,免得路上被沙匪暗算了。看来,这个小驼奴很是有些问题。
翟容手中一滑,筷子便滚到了堂屋一边,他弯腰去捡,顺便凑近看了一下那瘦弱的驼奴。一个尖尖的小下巴埋在围脖中,说话的样子,仔细看有一种很俏柔的模样。
翟容心中一动,看那身量脸型,还有仰首说话的习惯,居然跟若若有些相似。
翟容看她一身西域常见的少年汉人打扮,脸上不知涂了什么,皮肤看起来甚是粗糙。眼睛半睒不定,显得小了许多。一张嘴故意翻着说话,厚丑了许多。露出里面一口小牙齿,虽然涂了胡果浆,看起来黑黄一片,但上牙很整齐,下排有个牙齿略不齐,不是若若是哪个?
翟容方喝下的胡酒,热辣辣地冲上了鼻间,情不自禁感觉到快乐。
可是,很快,他就觉得不痛快了起来。
他看到,若若对着身边那个强壮一些的驼奴少年,不住说话。从她说话的模样,翟容能猜得出,一定是说尽好话,将对方哄得开开心心,舒舒服服的。
翟容不满地抿紧嘴唇:她这种到处哄人的样子,实在是看着不爽利!两年前她也是对他各种夸赞,各种软语蜜言。一想到她这副腔调,对谁都会使出来,翟容感到有了一股无名之气。
这个瘦小的驼奴的确是秦嫣。
她是身体无比强韧的刀奴。这一路天寒地冻,数千里折腾下来,她还是能够坚持的。长清哥哥是残疾之身,天生气血衰弱,体质比寻常人还差。在如此艰难的路途之中,还要担惊受怕,防备武功高强的莫血带着那些刀奴追上来,时间长了有些支持不住。前几日,更是发起了烧。
这冬季夜晚极其寒冷,这些天都靠秦嫣背着长清,混迹在各处驼队、商旅中取暖过夜。
秦嫣为了能够进入柔远镇的客栈中,让长清哥哥暖暖和和睡一觉,便与那驼奴搭讪上了。那驼奴就偷偷带着他们混在商旅之中。在路上,长清一直在昏睡,被那驼奴掩护在骆驼背的货物卷中。方才进来的时候,那驼奴又将长清当做货物,扛了进来,如今藏在一堆毛毡之后,翟容没能看到长清。
秦嫣也一路奔波,又饿又累,看着哥哥还在昏睡,吃不得东西。天气又冷,汤饼摆不得。便先自己吃了个饱。扣着那只碗,一来不让店伙计发现多了个碗,二来,晚上如果长清醒了,她打算拿着这只碗去灶房偷一点吃食过来,让长清吃点热的。
秦嫣正和那男孩子套着近乎。
翟容气鼓鼓地远远看着,若若和身旁那名驼奴聊得投机。这名驼奴长得还算强壮,阔鼻细目,面容甚是普通。此刻则时不时随着若若的话题,而咧着嘴巴,笑出满口白牙来,显得神采十分飞舞。若遇上其他驼奴来说话,那驼奴必要挡着若若,生怕她被人发现,一脸呵护有加的死样子。
翟容轻嗤一声,继续与那老胡商说话。决定先不与她相认,先看看她跟那少年驼奴到底如何相处的?若胆敢待别人也跟待他一样,又是搂,又是抱的…
他…哼…
他的拳头悄悄攥在了一起:他一定要让她知道,她早就姓翟了!
第98章 见面
客栈伙计抱着一堆简单被褥、毛毯等物, 过来分发给众人。这个客栈时常会有住客爆满的情况,地面上都是铺着干燥的木块地板,墙壁上也都刷得没有什么残灰。如果遇上这种天气不好的日子, 通常就会让客人们在这里睡地铺。
大家在大堂中随意找个地方睡觉。
翟容来得早, 本来定到了房间。他看到若若是肯定不会进房间的,便随便找个人, 三言两语将屋子让给了旁人。他自己则接纳了那人的被褥、铺盖,加入了大堂的统铺之中。
长清也被那驼奴趁乱挪出来了, 睡在秦嫣的左侧。
秦嫣看到哥哥还没有清醒, 想着晚上还得照顾哥哥, 便让他睡到避风的里侧,自己在外面挡着些。那驼奴少年就顺势睡在了她的右手侧。
大堂里一大半的人都已经躺下了,翟容想换到挨着秦嫣的地方还颇费了一些功夫。等他跟人洽谈好, 回头过来一看,在他的眼中,则是:她居、然!跟那驼奴少年一起睡!他裹着自己的毛毯,翘着个头, 死死盯着她那个方向偷窥着。
她自己一个人正在整理毛毯。驼奴少年躺在她身边,还抬手想给她理一理头发,若若连忙拿毯子遮住脸。她如今, 已经不是特别能够装得像小男孩了,所以那驼奴是知道她是个姑娘家的。
翟容的鼻子重重出了口气:她想找人帮忙,哪能不被别人占便宜?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都不知道被哪些东西给占了便宜去!
翟容费了这番心机, 好歹睡在了若若的脚边。只消腿稍微一长,便能蹬到她那面。若是她有不规矩,他要狠狠教训她。
她一开始很规矩,紧紧缩成一团不跟人碰触。
但旁边的那名驼奴,也是个年少之人,大概很喜欢若若。睡了没多久之后胳膊一挥,将若若压在胳膊下,几乎成了倚抱之势。若若一阵翻滚,却没能将对方的手臂推出去。弄得像一只包在毯子里的蹴鞠球。
翟容看得光火,暗地里飞出一颗石子,将那少年人击中昏睡穴。然后将腿一伸,把那少年贴到若若的身子,一脚蹬开一尺!驼奴少年闭着眼睛翻身过去了。
秦嫣发现压在身上的胳膊突然没了,觉得有些反常,先是在毯子中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悄悄钻出头来。她先凑到那驼奴少年身边看了看,发现对方已经昏睡了。她心中一惊,方才这人还在跟她厮混胡闹,怎会一下子睡去?
从天山深处出来,她千里提心吊胆,如今好不容易快要靠近河西地界,生怕又被人发现捉了回去。他们这番叛逃出扎合谷,若重新落入莫血手中,那是会被惨遭折磨的。
她不敢跟长清说,长清累了,需要休息。自己裹着毛毯慢慢退到墙边,半依靠着坐起来,目光警惕地四处逡巡着,看看是否有可疑人盯上了他们兄妹。
烟味呛人的火把在客栈大堂里一个个熄灭,只在屋角燃烧着两支,等一会儿松木燃尽,也就暗了下来。西域冬季的黑夜特别漫长,每个人都会睡很长时间。□□十个人躺着的堂屋中,味道很重、很难闻,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在睡觉的人。
秦嫣借着昏弱的光线,找了一圈,目光停在睡在自己脚下的那个男人。从方才驼奴少年被掀翻过去的角度来看,她比划来比划去,睡在那里的那个男人的角度似乎正好…
秦嫣警觉,大概是遇上了会武功的人,而且此人是针对她的。
她非常害怕,死死盯着那男人看。
这个男人一身焉耆人的打扮,盖着的毛毯都遮不住他特别长的腿。
火把的光芒还没有完全消失,黄光闪烁中,她能看到对方在散乱的额发下,有一个又挺又好看的鼻子…
她的心跳顿时加速了,虽然对着哥哥,她说,要是翟家郎君忘记她了,她另找一个更好的。其实心里是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心心念念之人,对其音容笑貌总是有着入骨三分的记忆。
她觉得,这个男人的样子,很像翟容…
她使劲摇摇头,否定自己的猜测。从理智上判断,她觉得翟容不会出现在此处,哪有这般巧?
她深深怀疑,自己是接近唐国土地之后,魇魔了。见到个头高一些的男子,就癔想他是翟容。如果是他的话,她可要激动地哭出来了。
千里奔逃,她武功低弱,哥哥又是残疾之身。在这么一个天山冬季,他们饮雪水,涉冰河。生怕暴露行藏,不敢生火烧食物,很多时候都是吃着难以下咽的草根、树皮等物…
她抱着膝盖:好想念郎君啊!
郎君在,她就可以将肩头的千钧重担都放在他的肩膀上,他也一定会像在夕照大城时候一般,好好护着她。
当然,要他不变心的情况下。
唉!希望这次回去,他还没有变心,能将她的聘礼交给她。
想到此节,她开始后悔了:早知道会如此牵心挂肚,她当初就该将他手中的那件翟家聘礼带走,那么小一块脂玉挂件,茫茫大漠中,她总归找得到地方藏匿的。这样,万一他变心,她也可以有个依仗,去翟家争婚事时,能够说明她不是无理取闹的。
一想到唯一的订婚凭证不在手中,秦嫣觉得特别惆怅。
万一他真的变心了…
她一无凭据,二无人支持,到时候会不会被搞得很凄惨?长清哥哥肯定会心疼她被人欺负…
她不怕自己被欺负。
跟翟容睡觉,她也没觉得自己被欺负到了,因为她很喜欢他。
可是她就怕哥哥心疼自己。
哥哥已经很可怜了,最是看重她这个妹妹,若是自己被人始乱终弃,最愤怒伤心的反而不是她,是哥哥…
她正胡思乱想,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惊地转过头,却是长清。
长清压低声音道:“嫣儿,怎么回事?”他睡了一个热觉,精神了一些。秦嫣轻声道:“脚边那个男人,有古怪,方才他将落柯给点了昏睡穴。”落柯就是那个比较强壮一些的驼奴少年。
长清低下头,看着那脚对着他们的男子。
他们兄妹交谈的声音很低,加之身边有各种粗人的鼾声此起彼伏,翟容没能听到长清的声音,不过,秦嫣坐起来对着他在观察的模样,他是感觉到了。
天人交战了一番,他心中再也按捺不下将近两年的思念,掀开毛毯,如猿猱一般轻松跃出,飞隼似的扑到秦嫣面前。
他单膝支地,一手按住她的嘴,一手按住她的手臂,额头亲昵地贴上她的额角:“若若,别慌,是我!”
“唔唔…”秦嫣挣扎了两下,发现这个忽然冲到面前之人,竟然果真是朝思暮想的人,她连忙停止声音。
心中的激动颤栗,都在此刻全部宣泄了出来,双眼里顿时滚下两串泪水。
翟容将手掌从她脸上松开,感觉到自己的掌沿湿漉漉的,心中也是触动无比。当下不再有任何犹疑,他的嘴唇就贴上了她的唇瓣,舌尖轻抵,唇齿缠绵…
秦嫣奔逃千里的惊恐不安,因他的到来,全部烟消云散了。她也浑然忘我地抱住他的肩脖,与他应和缠吻。
亲密了一会儿,秦嫣想到哥哥就在身边,想到哥哥那个龟毛劲儿,抬手去推翟容,让他先跟哥哥见过礼。
翟容误会了,将反抗当情趣。轻松捏住她的手臂,将她的头按在墙壁上,一口气深入,亲得她天旋地转。他觉得若若的嘴很干净,牙齿上涂着染黑的药剂,有一股好闻的淡淡清苦药味…
长清忍无可忍,这什么混账东西啊,一上来就将自己妹子的嘴咬得浑身乱颤。
不是两年没见面了吗?还真不当自己是外人!
长清愤怒地一把伸过去推翟容。翟容眼角暼到是方才挤在墙角睡觉的“小孩”,松开秦嫣的嘴唇,轻声道:“嘘,小孩,一边去。”将对方一把按开,笑吟吟低头继续亲秦嫣的双唇,都那么久没碰到了,一定要让她好好颤抖一番…一边抑制住她颤抖唇瓣中的声音,他一边将热乎乎的手掌按在她胸前,揉按挑弄,尽享分别已久的酥软。
秦嫣终于找到机会说话:“哥…我哥…”
翟容正将她吻得微睇绵藐,色授魂与,被她提醒,才想到秦嫣是与自己兄长一起逃出来的。对于长清的聪慧算计,他是佩服的。长清又是养护了秦嫣九年的恩人,不敢不敬,慌忙撤开嘴唇:“你家长清哥哥也在?人呢?”
秦嫣苦着脸,借着微弱的火把光芒指着身边的“小孩”:“长清哥哥,这位是翟家…郎君…”她声音越来越低,当着哥哥的面如此强吻她,哥哥肯定不会有好印象了。
翟容低头一看,她所指的,正是方才被他嘘过的“小孩”,背上一凉,眼前发黑。
他讪讪然,放开按着秦嫣肩膀的手:“长清先生?”
长清冷漠地挺直了脊背,端坐在被褥之中。
四周如此多的商客、脚夫、赶路者,不问场合地便猴形急色,上来强行激吻自己的妹妹,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原谅!他看到,翟容的手还伸在秦嫣的衣领之中。好端端一个妹子,转瞬之间便被弄得衣衫不整,发丝凌乱。
这是什么?
这是衣冠禽兽!!!
长清含着怒气:“郎君,你的手。”
秦嫣涨红着脸,将他的手从自己胸前推出去。
翟容将手从秦嫣衣领里退出来,秦嫣连忙自己拉好衣襟,裹起毛毯靠墙坐好。
翟容早已知道,长清身上有重大残疾,否则扎合谷是不会容许他这样一个成年男子在暗处窥伺的。两年前,因为出于敬重,他没有细问长清的残疾在何处,秦嫣也疏忽了。此刻他闹了这么一场笑话,略微惊了一下,也就接受了。坐在被褥、毛毯间给长清行了一礼:“先生好。”只是方才之事过于潦草混乱,不知长清会心中如何想他,未免有些虚慌。
此处大堂足有八/九十人之多,长清也不便发作,声音威严道:“两个人,都给我睡觉去!”
翟容这些年处理过无数为难艰辛的事务,每一次都十分自信果断,此刻却偏偏感到了一种手足无措,小声道:“我该怎么办?”
“没什么,没关系的,”秦嫣按着他的胳膊,“我哥哥不会生气的,明日再说…”
“我很生气,睡觉!”长清再次表态。
秦嫣想到哥哥还没吃过东西,问道:“哥哥可要吃些什么?”她小声道,“我让郎君帮你弄。”在遇到郎君之前,她还要为了如何去偷一碗热食,而小小地烦恼一下。如今,翟容在身边,她觉得身上仿佛卸去了所有的担子。翟容也道:“对,我来去问庖厨拿一些来。”
长清也确实饿了,默认了这件事情。翟容恨不能多出点力,很快就去灶房拿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果汤。长清安静地连汤带面果子一起吃了。
长清吃喝完毕,放了碗,看翟容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用一种冰冷入骨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高个子的年轻人。秦嫣连忙使劲推翟容,将他赶开:“郎君,睡觉啦…哥哥又要生气了…”翟容只好爬回自己的毛毯处,裹着毛毯睡觉。
——哪里睡得着?
小情侣分别了那般久。翟容躺了许久都毫无睡意,便感到有一只小脚在踩他的靴底。
秦嫣虽则躺下了,心头起伏不已。她本来以为两年没见,多少会陌生一些,被他一闹,只觉得仿佛从没分别过一般。捂着毯子,满身都在洋溢着暖意。
她越发觉得手中没有那枚脂玉玉玦,空得难受。她想尽快问翟容将自己的那枚脂玉聘礼取回来。她希望能随时摩挲着自己的聘礼。
心头计较已好,她便观察着长清的举动。
她知道哥哥体质不算好,加上刚吃了热乎乎的夜宵,肯定会睡着的。待长清的呼吸变得匀净安稳之后,她便开展行动,脚上先轻轻蹬了翟容两脚,让他明白自己还有事。果然,翟容也很默契地没有睡觉,也反蹬了她一下。
两个人都偷偷高兴了起来。
秦嫣动作灵巧地穿过自己的毛毯,直接从翟容的脚边钻过去,如一只小猫儿一般,爬到了翟容的怀里。
翟容笑得脊背乱抖,忙用自己的被衾将她包住。
翟容轻声道:“你哥呢?”他抚摸着她柔软的脊背,纤细的腰身,让她的身子全都贴在自己的身上。
“他已经睡着了。”
翟容心中全是柔情:“你是不是太冷了,过来跟我睡?那就乖一点。”这间大堂里,睡着近百来号人,有些“事情”,他就是再想恐怕也得忍着。
“谁要跟你睡?”秦嫣一只手推他的身子,不让他贴太近;一只手则往他胸前摸过去。
第99章 秦公
“谁要跟你睡, ”秦嫣被他一句话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我是来问你要东西的。”一手将他的身子撑开一些,免得贴得太近了, 心里小兔儿又乱跳。同时在他胸前摸了摸。
“问我要什么东西?”翟容感觉着她的小手在自己颈窝中探摸, 笑道。
“我的聘礼你带在身上吗?上回交给你保管的,如今我想要回去。”秦嫣心神不宁之下, 也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思,摸到那块玉玦, 只得放弃了。
“带着。”翟容自己从脖子上, 将那枚独籽玉挂件取下来。客栈大堂屋远处的火把光线之下, 秦嫣终于见到了那块玉玦。
还是那般洁净无暇,如意云头雕工精湛。只是似乎比当初离开她手之前,显得要温润得多。秦嫣看得出, 这是白玉日日在人手中摸索才有的宝光。
翟容给她套在头上,还帮她将活扣拉紧。秦嫣道:“我自己带着就放心了,说明我们是有婚约的。我可不能被你随便占便宜!”
翟容捏她的鼻子:“听着就是你哥教你的话。”
“怎么啦?在家从兄,有错吗?”
“没错没错, 我们若若说什么都是对的。”翟容抱着她,两个人终于可以安稳地搂在一起睡一会儿了。其实他们盖的被褥是客栈无数人使用过的,柔远镇此处又是渍地为主, 没有足够的水源,这种低等客栈的通铺,其味道可想而知。
秦嫣一路上都在忍受这些异味,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可是在翟容的身边,她还是忍不住将头深深埋入他的怀里,想避开那些东西。
翟容却嫌弃她:“又脏又臭的,别在我身上乱钻。”
秦嫣嘟嘴:“你嫌弃我?”
“就是嫌弃你!”翟容低声跟她调笑,“好端端的少夫人不做,偏要去泥潭里滚着做什么卧底。”他抚摸着她风尘仆仆的头发,“也就我不嫌弃你,换别人早将你赶在门外,不见你了。”
如今他再说这样的话,秦嫣可不害怕了。她手攥着自己的聘礼,笑道:“没用的,你如今聘礼都在我手中。你敢不见我,我就告你背弃婚约,始乱终弃!”
两个人在四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里,埋在硬邦邦的羊毛毡中,又是一顿笑闹…
“若若,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一下。”翟容揽着她的腰,“你说,你可能叫秦嫣,你还记得此事吗?”
秦嫣对于自己叫什么,已经无所谓了。自从与郎君在一起,她觉得只要有哥哥,有郎君,是否还要认回那个在中原的“家”,似乎显得也没有那么重要。
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浅浅“嗯”了一声。问道:“如何?”
“我替你去查了。”翟容说道,“的确有一位姓秦的先生,十一年前丢过女儿。而且就是叫秦嫣,族中排行十三。”他的语气很轻松。
但是唐国官员浩帙如斯,而且事情又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在唐国,家中男丁才会入族谱,记录在册;女儿一般都是不会有太多的关注。他人不在官场,又是少年郎君,为了打听一个似是而非的名字,不知道化了多少气力。
不过他相信,为了若若,肯定是值得的。
果然,方才还尽量显得云淡风轻的秦嫣,立时握紧他的衣衫,连声音都变了:“郎君,那秦先生是做什么的?”
“这位秦先生,是青州故献公,名讳是允安。”翟容道,“他是柱国公秦琼将军的从兄。曾经参加过河西之战。”
秦嫣对于唐国的情况,从长清那里是有些了解的。青州故献公,那是县公!她觉得这门第也太高了些吧?
“秦公为何会跟女儿离散呢?”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