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有另外一个人从我身边飞掠而过,宛如一支利箭一样滑过丰姿的身畔,从他的腰上抽出战刀后,一个飞身就跳上另一匹战马,同时手起刀落的隔断缰绳,纵马前行,“这位小哥,且等片刻,这个头功让我钱鹞子占先吧,等我回来再向你谢酒赔罪!”远远的声音不断传来,直至踪影不见。

终于,丰姿的脸上掠过一丝讶意。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在马上露出一个无谓的微笑,伶俐的跳下马来,“是我多事了,西蜀边陲人才济济,怎能用我出头。方才之事还望各位大人包涵。”

众人无语,脸上终于露出些讪讪的表情来。丰姿眼睛一转,接着问:“不知道方才那位好汉是…?”

众人相互望望,最后一起看向云霄。云霄只好看我。我见他们都看我,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个人似乎是范大彪的结义兄弟之一,可是,可是我——。于是我只好看向范大彪,范大彪连忙单膝给云霄跪下:“小人是凤校尉的新进侍卫,方才那人是小人的兄弟,钱德力。”

云霄连忙扶起范大彪:“好汉子,不用多礼。怎么,你兄弟一个人成么,要不要我派出一支人马去接应他?”

范大彪摇头:“回将军的话,我这个兄弟原是生在关外的,从小就长在马背上,轻功也是一流的好,因此有个诨号叫做钱鹞子。请将军放心,他定能自万人军中回来,请将军备下热酒一盏,用酒香将他引回。”

丰姿听了这话,眉角似乎隐隐一动。可是云霄却立刻让人抬出一瓮好酒,架起在炉火之上,慢慢煎熬。不多时,酒香伴着热气飘出,愈传愈浓。

马蹄声响起,大伙都抻着脖子看向那边。

此时,夕阳中最后的余晖已经隐没在西山之后,浓重的暮色中我们只能听见那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丰姿面容冷冷的自身上摘下那张银翎弓,搭上一只箭,瞄准马蹄声响的地方。

就着营火,那匹战马从浓重的夜色中穿出。

马上无人?!马上怎会无人?!!

那马失控的向着火堆冲来,大家都惊惶的向两旁躲去,只有丰姿不动,端臂凝神的拉紧了硬木弓,就见银光一闪,那箭就直奔马腹而去。我悄悄的把手伸进怀中,拿了一个盒子出来。不等我掷出盒子,就见马腹下伸出一只手臂夹住这支快箭。

然后一个人影翻上马背,在火堆之前勒住马儿,翻身下马时候,掠过火堆,顺手抄起酒瓮里的酒畅饮一口,赞道:“好箭!好酒!钱鹞子幸不辱命!!”

是他!我在心中长出一口气,悄悄把那个盒子放回到怀中。

就见钱鹞子走到云霄身前,扑通一声丢一个血葫芦一般的人头过来:“云将军,钱鹞子已经探明,正是北晋王到了!”

云霄含笑点头,指着地上那个血葫芦问:“这个是?”

钱鹞子笑得惫赖:“这个是他们的先锋莫莫儿,我探营的时候顺手割了他的脑袋,好挫挫他们的锐气。”

云霄拍着钱鹞子的肩膀,大赞到:“好汉子!!下去领赏,今夜你立此大功,我必有重赏。”

钱鹞子却笑着说:“小人只要能跟着凤校尉和云将军立功,些许赏赐还不放在心上,但请将军把这坛好酒赏了小人吧。”

云霄哈哈大笑,大手一挥:“由你,拿走!”

钱鹞子兴高采烈的捧着那坛子好酒,同时用力自身后把战刀掷出,钉在丰姿脚前。

大家都看着这一幕,连我都被钱鹞子的身手吓了一跳,但见丰姿收起银翎弓,面不改色的拔起战刀收进鞘中,抱拳说道:“尽然是北晋王到了,恐怕大战将不日而起,丰姿这里先行告辞,回去准备战事了。云将军,我们后会有期!”

84

我和云霄并肩站在营门,看着丰姿端坐在马背之上,背影笔直的指挥着民夫门押运着粮草往恒澜关赶去。

直到那一路蜿蜒的火把没入转弯的山谷中,云霄才长长叹息一声:“这个丰姿,端的是个人物。”黑暗中我苦笑,云霄也不过与他见过一面,也知道这人非池中之物了,也在心底长叹一声,唉。

收起那些情绪,我们并肩往回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巡营的将士,看来北晋王已经到来的消息,的确让大家进入一种备战状态。

月朗星稀,今夜无眠。

云霄见我站在当地抬头仰望星空不由的很奇怪,“小凤,你在看什么?”我微笑,骗他:“逢此大变,我当然在夜观天象了。”

不想他仿佛很相信的样子:“哦,你看到什么了?”

我眨眨眼睛继续骗他:“嗯,我看到紫薇宫欺,帝星不明。荧惑冲日,战事纷呈。然而西北却有一颗大星遥遥升起,大有一统九州,光照四海之意。”

他大惊道:“什么,你说苏小王爷会取代当今圣上?这怎么可能。”这个笨蛋,我明明本意是要夸他的,他怎么倒想到苏放身上去了。我决定故意气气他:“怎么,你不信?”

云霄一脸严正的说:“也不是完全不信,可是,可是你说的事情太过怪异,让我一时难以接受。”

我深吸一口气,切,你看见人家丰姿说什么就信什么,看到我反而什么都不信,难道我老实好欺负,还说我们是兄弟?!我想了想,决定继续吓唬他:“其实,今夜天象还说了另外一件事情。”

云霄果然上当:“哦,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我指着天边淡淡的云彩说道:“那里的战云昭示着今夜会有战事,北晋军会来夜袭军营!你信么?”其实这个跟夜观天象绝对没有关系,而是我曾经在一本叫做尉缭子的书上看到过类似的例子,再加上北晋王初到立威,我们今夜必定要有所准备才成。

云霄被我的一本正经给唬住了,站在那里想了半天,我也学着丰姿一脸不阴不阳的神气看他,他,他居然点点头,“你说的有理,我这就去安排。”我心里气苦,默不做声的跟着他回到营帐之中,见各位副将、校尉都整装待发的等待云霄的将令。

云霄见了大家,换上一副胸有成竹的语气,淡淡的说道:“本将军和凤校尉已经算准今夜北晋的骑兵回来袭营。”

地上的众将果然大哗,云霄咳嗽了两声,伸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怕什么,他们以为可以通过夜袭痛击我军,可是殊不知我们已经备好陷阱等着他们往里头钻。上次火烧北晋骑兵的滋味没有尝够,这次我们再把他们烤个痛快如何?”一席话连消带打的缓解了大家心中的紧张。

接下来,云霄就开始详细布置各个副将埋伏的方位,以及如何制造假相,如何相互传递信号。我见他们开始紧张的进行战前准备,便悄悄的离开帅帐,回到我自己的营帐去准备。

一进去,就看见凤毛和钱鹞子他们几个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而赛雪正在唯一的空地上自己扭着尾巴跳舞。我环顾了四周一下,见范大彪正靠着桌子坐在地上,好像还很清醒的样子,便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范大彪苦笑道:“还不是老二,把那坛子酒拿回来后就和大伙一起喝了起来,我拦都拦不住,等他们半醉的时候,这位凤毛小兄弟居然又灌了这小东西一大杯,然后它就开始在地上这样了。”说着,他指了指开始在地上打滚的赛雪。接着说道:“后来他们几个抢着把一瓮酒喝干,全都趴在地上不能动了呢。”

我见状,伸脚在一个人身上狠狠的踹了两下,那人哼哼唧唧的翻了个身,继续睡着,看来没有一宿,这酒是醒不了了。我只好也捡了块地方坐下,问范大彪:“怎么你不跟他们一起喝呢?”

范大彪说:“小人怕公子还有差遣,故此不敢喝酒误事。”

我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告诉范大彪:“今夜,北晋回来袭营。”

范大彪看着我,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睛。我只好继续解释道:“北晋的骑兵会偷偷的跑到我们这里围攻,然后杀人、放火、烧寨!”这下他听明白了,结巴的问我:“那我,那他们,这,这怎么办?”

我心中气极,冷笑道,“让这些笨蛋变成酒醉烤猪正好,我们走。”

范大彪哭着脸说:“公子,我们几个结义兄弟当年起誓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我可不能抛下他们自己偷生去啊。”

我点点头,方才说的不过是气话,尽管凤毛小笨蛋每天都能把我气个半死,不过真的要看他变成酒醉烤猪我还不太舍得。“今夜事态紧急,这些笨蛋偏偏醉成一团,如今根本没有人手抽出来照顾他们,如今只有靠我们自己了。”范大彪听我话里还有回旋的余地,连连点头。

我按着要裂开的头,想了想说:“恐怕云霄这回子已经悄悄的把大部人马都撤出去了,不过为了迷惑敌兵,他还是会在营门口和骑楼上留下些人马的。各营房内也会留下些灯火做引子,诱他们上当。待会你赶紧去多打几桶水来,浇在这个帐子上,最好浇透,然后把它砍倒。黑暗中不会有人主意到这里,北晋的人会主要找云霄的帅帐以及粮库和马厩一类的。你自己在旁边挖一个小坑,上面用车板盖好了躲在里面,真有人误近这里,你偷偷的把他们结果了便是,千万不要恋战。估计不等北晋的敌兵发现你们,云霄的大部队已经杀回来了。你千万自己小心,也不要被我们自己人伤到。如今这种局面,你也只好顾着让大家躲一时是一时,全看他们自己造化了。”

范大彪知道情况紧急,也不多说话,拿了角落里的木桶就走了出去。我叹口气,看看了躺在地上四仰八叉的凤毛,小脸在烛光的映照下红扑扑的,不此时知道做些什么美梦。我叹气,伸手揪着仍在地上绕圈赛雪的后颈,就要离开。却听见凤毛在睡梦中喃喃的说道:“少爷…,呼呼,少爷等等我…”

我不由回头,站住又看了看他,回手把赛雪塞进锦囊中,拖着另外一个人盖到凤毛的身上,暗中责怪他,“小笨蛋,难道你不知道你家少爷如今是手不能提的废人一个?现在你可让我怎么带着你走?!”顺便替他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吹息火烛,走了出去。

军营里果然安静下来,不过四处依旧点燃着旺盛的营火来迷惑众人。我加快脚步走到婀娜的帐子前,轻声叫了两声:“婀娜,婀娜?”

“是大哥么,进来吧。”我听见她朗声说。我揭开帐子,愕然发现婀娜正端坐在床铺之上,手中提了一根削尖的棍子面对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我惊讶的说:“篆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篆儿不答,直挺挺的跪在婀娜面前,我这才发现她的头顶、肩膀和两只手上都平放下着装满水的茶碗,一动也不敢动。

我转头对婀娜说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我不是让人把她送回维岳去吗,她怎么会在你这里?”

婀娜若无其事的说,“我知道啊,是我把她拦下来带回的。我要好好的调教调教这个小蹄子。”

调教,怎么调教?这个词听得我心惊肉跳的。“叮”的一声,篆儿的左手一软,手中的茶盏掉到地上,摔得细碎。然而更让我惊讶的是,她竟然跪着往前走了两步,用膝盖跪到那些碎片上,我这才发现,篆儿的膝盖早已经是鲜血淋漓。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婀娜,婀娜不理会我的怒视,竟然自顾自的又拿起一个茶盏放到篆儿的左手上。我颤声问婀娜:“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婀娜看了我一眼,淡淡的回答:“没什么啊,这是她自己选的,我可没逼她。”

我不相信,怎么会有人选择自己跪在碎瓷片上?转念间,我忽然想到,“你让她在什么中选则跪碎瓷片?”

婀娜露出一丝微笑,“没什么,就是二选一而已。要不呢,她就跪在这里到我满意了为止。要不呢,她就脱光了衣服在营地里走一圈然后在那些男人堆里过上一夜。她自己选跪的,不信你问她。”

胡闹,我猛的把篆儿头上的茶盏都摔了出去,拉着她起来。婀娜大叫:“你干什么?”

我怒道:“我干什么,你看看你在干什么?!”

婀娜冷笑:“我怎么了,我这不过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已。”我问她,“这小丫头跟你有什么仇怨,倒是说来听听?”婀娜语塞,半晌才说:“可是她陷害过大哥你的。”

我冷冷的答:“我不用你帮我出气。”婀娜跳脚:“我也是一片好心,你怎么反而不领情!”

我说:“我没你这么个心思歹毒的妹子。”这句话不知道怎么触动了婀娜的神经,她一下子冲到我的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问:“我心思歹毒?!!你说我心思歹毒!!!”

我看着她不答,但见她浑身颤抖,扬起手来就要打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到我脸侧,却又停下来,她心中气苦,狠狠的用手扣住自己的前襟,颤声说:“我心思歹毒?!哈,你知道什么,我八岁被送到边关,娘亲被人家强暴后投井自尽,死的时候连个破棺材都没有,就用一领草席往荒地一拖完了事。十二岁被卖到妓院,十四岁开始接客,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可知道专门有些有钱的老头子喜欢狎完幼童,喜欢一遍一遍强暴她们,喜欢听她们叫‘老爷不要,老爷饶了我吧’,你可知到我因为逃跑被老鸨打折过三回腿?你可知道我被那些变态的嫖客用烧红的铜钱烙在后背上?你可知道我因为染上梅毒被赶出妓院倒在阴沟里?你可知到我曾经九死一生…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说我歹毒。你好心,你以德报怨,那是因为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遭到那些苦,有些人天生命好,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能说别人心思歹毒,你…,你…,呜,啊哈,呜…”婀娜绝望的看着我,一脸清泪流满面。

我放下篆儿,轻轻抱住上气不接下气的婀娜,慢慢的安抚她:“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是我不对,你不要哭了,都是我不对。”

婀娜伏在我怀中,呜咽的哭着,“你现在是不是嫌我脏,你是不是厌恶我?”

我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的说:“怎么会。我是心疼你,我以后会多疼你的。你看,我这不就特地来接你离开的么。”

婀娜泪眼婆娑的抬起头问我:“接我离开?”

我点头,尽量放柔声音:“北晋的骑兵今天晚上回来袭营,现在云霄他们都布置好了,我们也要赶紧离开这里才是。”

婀娜又抽噎了两下,带着浓重的鼻音问我:“我们到哪去啊。”

我安慰她:“现在找云霄已经来不及了,我们赶紧上后山躲开。”婀娜抹了抹脸,点头说好。

我拉着婀娜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蹲坐在一角的篆儿,发现她满头都是冷汗,正在那里咬着下唇不说话。看见我回头,倔强的看着我,没有出声。我轻声的对婀娜说:“婀娜,这丫头其实可怜,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不得已的故事,何必相互倾轧,你,原谅她吧。”

婀娜正着急的向外看着,见我又停下,便有些不耐的说:“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大哥我们快走。”

我急忙道:“现在留她在这里,就是让她送死啊。”

婀娜也跺脚:“好了,我答应你以后不为难她,不过我们现在真的要马上走了。现在的军营里好像已经没有人了,北晋的骑兵也许马上就要来了。”

我推了婀娜一下,“你先走,我把她安置好了马上就走。”

婀娜一把攥住我的衣领,气急的说:“你——!”我平静的看着她:“婀娜,我是个男人。男人要有男人的道义。”婀娜狠狠的放开我的衣领,一把拽起篆儿的腰带,问我,“把她扔哪儿?”

我笑了,往自己的营帐跑去,“跟我来。”

拐回到我自己的营帐,看见范大彪果然把营帐打湿后砍倒,现在他正挥汗如雨的挖自己的藏身之处,我把篆儿也塞进那个营帐堆里去,告诉她千万别出声后。拉着婀娜往后山跑去。

这一路上我都很紧张,就怕遇到北晋已经合围的骑兵,所以越跑越快,好容易跑到后山的山腰上,才放松下来,扑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婀娜也蹲坐在我的身边,边喘边取笑我:“害怕了,方才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不怕的呢。”

我好容易才喘匀了气,说:“我怎么不怕,我当然害怕。可是,有些事情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做啊。”

婀娜不说话,往我身旁挪了几下,缩进我的怀中。

我怀抱着婀娜,望着下方灯火通明的营地,想着不久之后的血战出神,此时正是三更伴火残、马倦人未眠。

85

黑暗中不知等了多久,忽然,伏在我怀中的婀娜一跃而起,一手轻捂着我的嘴角,一手拉着我往后面的树丛中走去。绕进浓密的树丛中,她拉我悄悄蹲下。

这个时候,我当然默不出声,可是过了很久,也没有一丝异样。我奇怪不已,这个时候的月亮恰好躲在云后,黑暗的树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蟋蟀和夜枭咕咕的声音,我放要低声问婀娜怎么了,她却使劲的掐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只好继续等待。

然后,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一些碎杂的脚步声轻轻向这边走来,不禁暗自佩服婀娜好耳力。不过从脚步的悉簌声中来判断,好像来的人数并不多,可惜我不懂武功,不能准确的听出来人有几个,这些人难道会是北晋的敌军么?

我和婀娜安静的蹲在树丛中潜伏着,小心的屏住呼吸。

“到了,就在这里吧。”耳畔传来一道又清冽又熟悉的语音。

我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人,是谁呢?

“主人你看,下面就是云渡飞的营寨,我看了今天的形势,料定北晋今夜必定会来袭营!”

听了这话,我猛的醒悟,是他,丰姿。这个说话的人是丰姿!慢着,他方才说了什么?主人,难道,难道,我不敢置信的盯着前方的黑暗,心中仿佛有一股热辣辣又麻酥酥的东西在四处乱串,慌乱、渴望、伤心、期待、愤怒、难过、麻木,无数种感情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交织在一起,纠缠不清,让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黑暗中只传来一声闷哼。可是,就这小小的一声“唔”,已经让我如遭雷亟。是他,是他,曾经有无数个夜晚,我都沉浸在那轻声的低喃中沉沉睡去,我不会听错的。允文,丰御武,是你!我颤抖的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的身形,可是伸出手后,触手,只有一团黑暗和虚无。

我的手就停留在那里,我尽量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黑暗中,我理不清自己的思绪,是渴望还是逃避。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我们再次相见的情景,有的时候我想象他会对我蔑视到底;有的时候,我想象他会跪地痛哭;有的时候,我想象他会懊恼后悔;有的时候我想象自己会落荒而逃…,然而想了一千一万次,即使在梦中,我也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意外而黑暗的地方,在这样的情形下与他再次相逢。黑暗中我默默回忆他的容貌身形,恐怕只有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才不至于失控或者落荒而逃…,如此的“见面”是成全还是遗憾,我说不清楚,然而我确切的知道,“他”就在我的前方。

我的手就停留在那里,我尽量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忽然感到心头很痛,眼睛里一辣,就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自己喷的出来。我死命的要紧下唇,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我为什么要难过,我不是说过要放下,要放下,要放下的么!!!!我要不要跳出去,大声的质问这个在我耳边说过无数情话又做出那么绝情事情的男人?我要不要看看他绝情或者鄙夷的嘴脸??然而理智一直在告诉我,千山万水,他的身旁早已换了另外一个人相伴,你,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在我的犹疑中他们两个人的衣服唏唏嘘嘘的响了几下,似乎坐了下来。然后我听见丰姿说:“主人,你看那云渡飞似乎毫无防范呢,整个营地都灯火通明的。看来北晋骑兵此次要一血恒澜关之耻了。”谁要听你这些,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只因为我姓欧么?你就要那样对我??

丰御武没有说话,停了好久,他才缓缓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夜北晋定来袭营?”我不信你以前全部都是骗我的,那些温柔、那些眼波、那些深情款款,难道都是做戏?!!

就听丰姿似乎轻声笑了一下:“这次我去借粮的时候,那云渡飞旁敲侧击的问了我好多恒澜关内的事情,似乎很不放心我们和帝都的关系。后来正赶上北晋鸣放九声明炮,云渡飞派出探马去探明消息,方知道是北晋王到了,可他们不光是探听消息就算了,那探子看来有几分江湖人身手的样子,居然还把北晋一个先锋官的头给砍了下来。主人您想,北晋王此次亲来督战鼓舞士气,方至行营就让敌军把自己的先锋官砍在马下,这不是挑衅是什么?无论从士气、实际情况还是王上的面子,北晋一定要立刻还以颜色才对。所以今夜的袭营本该是注定不可避免的。以云渡飞之才应该立刻看出这点才是,可你看,他居然没有加强防范,这才有些奇怪…”冷,我冷,我好冷。

丰御武似乎对丰姿的话很感兴趣:“江湖人,你刚才说有一个江湖人?”云霄,你在忙什么,我想回家。

丰姿轻声答:“可不是,那个江湖人虽然长的又高又瘦奇丑无比,可是那一身马上的功夫可真不赖。他居然空手接下我的银翎箭。”

丰御武似乎有些震惊:“他能徒手接下你的银翎箭?”箭,是啊,他原来比我强的多。我,我不过是一个…,再用力,口中传来淡淡的腥甜,咦,怎么不痛?

丰姿轻声的“唔”了一下,算是肯定的回答。

然后,我听到丰御武缓慢的问道:“云渡飞在身旁留这些江湖人做什么呢?”似乎他在凝神思索着什么,慢慢的反问着:“难道,他要暗杀北晋王么?”我不想听了,我要回家。

丰姿说道:“主人,这个您似乎多虑了。我看那些江湖人的底细连云渡飞也不很清楚呢,他们应该是那个凤飞校尉的侍从。”

丰御武的声音再度传来:“哦,你看到凤飞了,他是什么样子的人?”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我不想听了,我要回家,我要离开这里。

丰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看样子倒不像是很厉害的人。”

丰御武又是好长一段沉默,黑暗中,我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剧烈,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不再说话了?

然后,我听见他颤声的问:“难道?难道,是不是?”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丰姿答的很快而且肯定:“不是!”

丰御武没有说话,似乎站了起来,丰姿惊讶的说:“主人?”

黑暗中,他的声音缓缓的、坚定的传来:“我要去看看,我要自己亲自去看看。”你要去哪里?

一阵衣衫抖动的声音传来,我听见丰姿焦急的声音:“这个时候万万去不得,说不定北晋的骑兵已经合围了。”啊,丰御武,你,你要找谁?

就听丰御武沉声说道:“放手!”

丰姿急道:“主人,您曾经亲自折断周正的十根手指,难道您还不死心么?”允文,你——。不顾唇上的旧伤,我继续用力咬着下唇。

良久,我听见丰御武缓缓的说:“不亲眼看看,我绝不相信。实在是你们都骗我太多。”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果然,我听见丰姿大叫道:“主人,丰姿对您可是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一言相欺!如今内忧外患,大敌当前,主人当以大局为重,不可轻易涉险,望主人三思!!”

“哈哈哈哈”平地里蓦的爆发出他的大笑,“大局为重?阿丰,倘若真有人应该大局为重,那个人也不该是我。现在已经到了这种情况了,朝廷居然还敢扣住兵粮不发,以至差点引起兵士哗变,如此把国家命脉当成儿戏的人,你又如何说?”

“主人?”丰姿的声音明显的弱了下去,“那不过是一群小人作祟,主人不要与他们计较,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解了恒澜关之危才好。”

就听见丰御武轻声苦笑了两声,“家、国、天下,可惜了,可惜了啊,竟然落到这样一群霄小的手中。可惜天下之大,却没有我容身之处。”

“主人…,”我听见丰姿声音颤抖着说,“小人愿意追随主人,鞍前马后戮力尽心。无论哪里,小人都愿意一生追随主人。”

丰御武似乎轻轻拍了拍丰姿,“可惜,丰姿,你不是他,我只愿还能与他有重逢相见之日。犹言无心,何以遣情…”

蔓草菁菁,飞鸟于汀;犹言无心,何以遣情。不自觉中,我手中死命用力,抓着的树枝“啪嚓”一生断裂,那声音在黑暗中分外分明。

“什么人?”丰姿一声轻斥,似乎举剑劈刺过来。

眼前依旧是一团黑暗,我待要躲闪,又不知道应该避向何方。身旁的婀娜迅速的从我身上摸出一样东西扔了过去。

就听见丰姿轻叫了一声,然后丰御武问道:“什么东西伤了你?”听语气,竟然有几分焦急。丰姿低声回道:“不碍事,一只野猫。原来是这个畜生。”你,果然还是心向他的。

啊,婀娜把赛雪扔了出去,不知道伤到它没有?丰姿哀求的说道:“主人,你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我们还有机会慢慢找的,他,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的放不下?”

丰御武沉默良久,方才缓缓说道:“他,不过是一个的小笨蛋而已,一个除了能把人心偷走之外一无是处的小笨蛋。”

86

几个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语。

就在此时,一朵亮丽的烟花从东方升起,照亮黑暗的夜空。

大家都屏住呼吸,来了,北晋的夜袭骑兵真的来了。那一刻,丰御武忘记同丰姿的纠缠,我也暂时忘记心中的伤痛,默默的,紧张的关注着山下的营地。

远远的,就见营地中忽然火头四起,此时如果在营地之中,恐怕是杀声震天吧?然后北晋的骑兵似乎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开始急速后撤。

就在此时,东方和西方同时亮起无数枝火把,流星一样的羽箭映射着火光,无情的射杀着北晋的骑兵,北晋的骑兵慌乱的挤成一团,然后向东南撤去。

云霄他们只是缓缓的逼进,并不急着去追杀。

两条蜿蜒的火龙挥舞着汇集到一处,不紧不慢的追杀着。

北晋的骑兵仓惶的窜逃着,来袭营的人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自己反而是被算计的那个,慌乱、无防,成了他们奔向死亡的诱饵。

北晋的骑兵向来以速度见长,不多时便要脱离云霄他们的射程。

就在此时,几团红光暴闪,脚下的大地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数声沉闷的巨响方才传来。

那是,那是,那是我们带来的铁炮啊,本来只能用作攻城,可是现在居然也被云霄用来做伏击之用。血肉之躯哪里能禁得住这样的痛击,如果此时能见到,必然是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果然,北晋骑兵的方向再无一丝动静,就见两翼的火把小心的向火炮出汇集,然后分成几路纵队有序的回到营地,分头救火、整理。

不多时,营地中就恢复了警戒而有序的样子。

丰御武长长叹息了一声:“想不到云渡飞技精于斯!难怪,难怪天朝会有意舍我而取他。”

那丰姿轻声劝道:“主人,夜深露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你要去探营也不急于一时,等我们回去布置好了后,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啊,他要回去了,我要不要叫住他?

我还在犹疑间,而他们却很快的做了决定,匆匆离开这里,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