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萦又抬头瞟了她一眼,再次“恩”了一声,便低下了头。
卢萦这人,不说话时总透着种冷,便是说话,也因过于简练而显得漠然。那少女笑笑呵呵来问,却落了个冷面。不由一呆。
慢慢的,她低下头,咬住了咬唇。神色中,露出了一抹被人冷落后的难堪。
接下来,那少女终于不再跟卢萦说话了。
只是,她便是不跟卢萦说话,少女娇柔中透着脆弱小心的笑声,还是不断响起。隐约中,卢萦听到她在说道:“赵家大哥,我,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的好。”
赵家郎君说了一句什么话后,少女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哽咽。“我父母几个月前过逝了,我那夫家便趁机退了婚,要不是弟弟还要举业,我也不会投靠舅舅家。”停了会,少女脆弱的声音又传来。“我们女子便是这样。命如柳絮儿,没遇个良人。便如没根儿一样,飘到哪里算哪里。”声音真是无比堪怜。
听了一会后,阿缇来到卢萦的身侧,哼了哼说道:“我不喜欢她。”
卢萦抬头,她看着这个直肠直性,全凭感觉行事的任性姑子,不由笑道:“为什么?”
阿缇嘴一扁后,向卢萦凑近来,不满地说道:“那些人还说,这赵家郎君重情重义,与他妻子是一起长大的,平素对他妻室也是温柔备至。哼哼,依我看啊,这一趟回去,他马上就要给他那成亲不到一年的妻室,添一个妹妹了。”
有这回事?
卢萦也好奇起来,她回头瞟去。
那姓钱的少女的牛车,因是赵家郎君提供的,便一直紧跟着他。而此刻,少女一边倾诉着自己可怜的身世,一边默默垂泪,而那赵家郎君则温柔地看着她,时不时地安慰几句。
隐约中,卢萦听到那少女又道:“能遇到赵大哥,真是我们姐弟的福气。赵大哥这样的富贵人家出来的郎君,还对人这么好,甚至比明明与我一样身世的人还要和善,我,我真是高兴。”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少女抬起头来,悄悄瞅了一眼赵家郎君后,便又迅速地低下头。
只是一眼,却感激不尽,温柔流露。
卢萦侧了侧头,暗暗忖道:那个明明与她一样身世,却不和善的人,好像是我哦。
在卢萦寻思之际,文庆王尚等人回头瞟了一眼赵家郎君,戏谑地挤了挤眼后,便都侧过了头。
对于他们这些富贵乡中成长的子弟来说,有些事是看得多了,也经得惯了。
在钱氏少女的倾诉中,赵家郎君一笑,他温柔地说道:“你这么好,值得人善待。”
一句话吐出,少女原本苍白的脸色,瞬时闪过一抹红晕。
看热闹看了一会,卢萦再次收回目光,闭目养起神来。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平安无事地过了一晚后,车队再次起程。刚刚动身,阿缇便招呼着卢萦上了她的马车。
相比其他几人,阿缇的马车特别宽敞,卢萦上去后不久,萧燕等姑子也过来了。几女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说笑起来。
说着说着,阿缇突然伸出头,压着声音说道:“我跟你们说哦,昨晚上,赵江那厮进了那个钱氏小姑的营帐。”
这话一出,萧燕马上笑道:“这么快?我还以为这小姑子怎么也能混个妾室当当呢。她这么快就让人得了手,难道她不想要名份了?”
“谁说得手了?”阿缇白了她一眼,转眼又嘻嘻笑道:“我那婢子说,当时她是说自己不舒服,赵江才去看她的。当时赵江也就是抓着她的足揉搓了一会,两人除了情不自禁地抱了抱,倒也没做别的事。”
一听阿缇这话,众女都想翻白眼。听她这语气,她居然还派着自家婢子专门盯梢人家,不然的话,哪里来的这么第一手的消息?RQ
☆、第九十六章 别惹我
众女嘲笑了一会阿缇,扯着扯着,又扯到了成都最近流行的衣裳上。
与众女不同,这些东西卢萦不懂,因此,坐在角落中的她,又拿起一本书简翻看起来。她这样子,众女现在都已经习惯,也没人觉得不妥。
就在众人说笑得欢快时,一个甜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卢姐姐…”
声音就在车厢外传来,听语气,正是那钱氏娘子的声音。
众女一愣间,阿缇已掀开了车帘。
外面,钱氏娘子含着笑看着她们,与昨日不同,今天的她薄施脂粉,原本过于苍白的脸孔多了抹红晕,看向卢萦的眼神中,也比昨天多了份自信和神采飞扬。
见到众女看向自己,少女朝她们福了福,笑得双眼如月牙儿地说道:“我听到卢姐姐与姐姐们说得欢,便过来了,姐姐们万勿见怪。”说这话时,少女看向众人的眼神中透着一种亲密,一种媚好。
众女瞟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虽是没有回答,可那表情那神态中的冷漠,还是让少女的笑容飞快的僵住了。
勉强一笑后,少女看向卢萦,亲近地唤道:“卢姐姐好。”甜笑着,少女唤道:“卢姐姐,赵郎说是有事问你呢。”
她提到赵家郎君时,下颌微抬,表情中带着几分得意。这话虽是对卢萦说的,却也是对众女在说:瞧瞧,我与赵郎都是一家人了,你们应该对我另眼相看了吧?
众女一怔。卢萦还没有说话,阿缇已在一侧叫道:“赵江?他与阿萦又不熟,唤她做甚么?”说到这里,阿缇冷眼瞟她。“不会是你瞎编的吧?”
少女一呆。转眼她委屈地说道:“不,不是。”
“好了,你走吧。”萧燕不耐烦了,她哗地一下拉下车帘,转头笑道:“刚才说哪儿了?我们继续。”
就在她拉下车帘那瞬,少女看到了坐在马车角落里,优哉游哉翻看着竹简的卢萦,以及嘻闹着的众女。
就这么一眼,车帘便挡住了她的视线。
僵硬地站在那里一会。少女回到了自个的牛车上。看着低着头扭着足踝锻炼身体的弟弟,少女抿着唇气愤地说道:“她们怎么能这样对我?”
“姐,你怎么啦?”少年抬起头来。
看到自家弟弟。少女泪水哗地一下流了下来,她以袖拭脸,哽咽地说道:“凭什么她们都这样对我?那个卢氏明明与我一样,她也是租了驴车来的,她在成都还一个亲人都没有。凭什么她就巴上了那些人,可以坐她们的马车,还穿她们给的衣裳?还老摆出一副谁也看不上的表情?她明明是与我一样的破落户,凭什么她们就只看到她,偏看不起我?明明赵郎都欢喜上我了,她们怎么还摆出那样的架子?”
听着姐姐一肚子的怨气。少年越发地低下了头。
见到弟弟这副模样,少女恼极,她给了他一个白眼,压低声音说道:“你真是什么都帮不上忙!”
少年听到姐姐地训斥,认真说道:“姐。我会努力的。”
“你一直说努力。还老说先生中意你,可这次先生向上面举荐人。怎么就没有你?”提到这事,少年脸色一青,他说道:“姐,我要是也有钱送给先生,会无人举荐吗?”
听到弟弟这样说,少女脸色和缓,她低声说道:“是我不是,我不该说这话。”转眼,她又说道:“不过舅舅家都答应了送你读书。你要记得,到了成都后要多加努力,便是不为你,也得为我想一想。赵家人要是知道你有才华,也能多看重我一些。”
少年闷闷地应了一声恩。转眼他便劝道:“姐,你也别伤心了,你看,在浔阳时你一直担心嫁不出去,可才到这里,你就遇到了赵家郎君。你以后也算有靠了,干嘛一定要她们喜欢你?”
“你懂什么?”少女白了他一眼,咬着下唇委屈地说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同样都是穷人的女儿,为什么她们看重那姓卢的而对我不理不睬!还有那姓卢的,她与我有什么两样?居然看不起人,居然我问她话她都理也不理。”
少年显然口有点拙,闻言他越发低下了头。
就在众女以为那个钱氏已打了退堂鼓时,下午时,她又过来了。
依旧言笑晏晏地唤着卢萦的名字后,少女也不多嘴,就是挨着众女,听着她们说笑,是不是地附合一句。或者,在众姑子叫婢女做事时,手忙脚乱地帮上一帮。
看来,这钱姓少女是铁了心地想加入她们了。
卢萦瞟了她一眼,便拿起书简再次翻看起来。
她自从发现自己记忆力和理解力都过于常人后,便变得忙碌起来。她想用最短的时间,把自家的藏书看通看透,她想吸取更多的知识,她想自己能在短短一二年内,比得上那些饱学经年的宿儒。这样的话,便能对弟弟的学业大有补助。
这个时候,因为书本精贵,时人读书,可不像后世那样草草了事。如道德经数千字,有人可以在山上闭门,潜心苦读数十载。如黄帝内经数千字,便是一些学识卓著,记忆惊人的天才,也会花上五六年的时间一个字一个字的琢磨,苦读。甚至,光凭这数千字,便因苦读的人不同,理解也不同,而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医学流派。
所以,卢萦总是觉得,自己的知识还不够,自己还要再努力,再努力。
转眼,又到了一天晚上。
在众人忙着扎营时,卢萦开始了例行地查看。而车队众人也知道了她的习惯,不但任由她出入各种隐密场所,甚至在她经过时。还恭敬客气地向她打着招呼。王尚的护卫成大郎君更是跟前跟后,殷勤备至。
卢萦这般走着走着,当她离帐蓬三百步远的溪水边,仰望着夕阳蹙眉寻思时。突然的。钱氏娘子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卢姐姐,你在看什么?”
卢萦回头。
这般站在夕阳中,一袭银白色男袍的卢萦黑眼如宝石般熠熠生辉,整个人更是俊美动人,风姿如玉。
饶是一直自负美貌,钱氏也陡然生出一种自形惭秽的感觉。
不过转眼,她便清醒地来。瞅着卢萦,钱氏先是甜美的一笑。转眼她委屈地唤道:“卢姐姐,我一直想问你,你做甚么不理我?”
卢萦看着她。淡淡说道:“我不是不理你,我是这个性格。”
“你胡说!”钱氏瞪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在阿缇她们面前,笑得可讨好呢。”
“是吗?”卢萦瞟了她一眼,提步越过她,“就当是吧。”
“你站住!”钱氏急叫一声,恼道:“你凭什么看不起人?我告诉你卢氏,你也不过是攀附着那些人的。我还只跟赵郎一个,你呢,你在文家郎君和王家郎君面前两面讨好。你。你真不要脸!”
她最后一句骂声一出,卢萦腾地转过头来。
面无表情地盯着钱氏,卢萦勾了勾唇,冷冰冰地说道:“看来,钱氏娘子很以勾搭上赵家郎君为荣啊。”
“难道你不也是这样?”钱氏娘子也跟着冷笑起来。“大家都是想过更好的日子罢了。你装什么清高?”
卢萦把她上下打量一眼后,冷笑一声转身又走。
看到她还是如此傲慢。钱氏娘子真是怒了,她急急跟上卢萦叫道:“姓卢的,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凭什么看不起人?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明明是个左右逢源的娼妇,却老是装什么了不起。”
“娼妇”两字一出,卢萦脚步一顿,然后,她慢慢的,慢慢地转过头来。
转过头,微眯着双眼,卢萦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钱氏娘子一阵后,点了点头,径直朝她走来。
被卢萦气势所慑,钱氏娘子吓得向后退了好几步。
卢萦自不会打她,她只是从钱氏娘子身边走过,在离身而去时,她冷冷说道:“看来你攀上了赵江,心下很得意,很以为荣啊…呵呵,可惜,我生平最恨不劳而获之人。”
说罢,她与她擦肩而过。
看着卢萦离去的身影,没来由的,钱氏娘子打了一个寒颤,她尖叫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卢萦头也不回,冷冷说道:“很快你就会明白的。”
钱氏娘子一惊,呆了呆后,她急步追上卢萦。
却说卢萦来到营帐处,这时少年少女们生起了火堆,正聚在一起谈笑嘻闹。看到卢萦走来,阿缇忙挥着手唤道:“阿萦阿萦,这边这边。”
卢萦转身走去。
来到阿缇的身侧,卢萦盘膝而坐,勾唇笑道:“夜间无事,何不奏乐?”
众女一怔,转眼欢叫起来。“好啊好啊。”“阿萦你会什么?”“对了,那天阿萦用竹叶子吹的乐意好听极了。再吹一曲吧。”
这等奏乐之事,本是歌伎所为,要不是卢萦主动,众少年少女便是有心都不会提起。此刻听她一说,都鼓躁起来。
星光下,火焰中,银袍俊丽的卢萦,却是勾唇一笑。
这一笑,一向过于冷漠,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倒显得了一种说不出的艳色来。文庆等人,连同赵江在内,都看得痴了。
紧追而来的钱氏娘子看到这情景,哼了一声,心下嘟囔道:明明自己不要脸地勾引别人,连赵郎都不放过,还敢说我。想到这里,她更委屈了。
卢萦却是没有发现众人的异常,她笑过之后,清悦地说道:“我最擅长的,可不是吹那竹叶,而是清唱。”黑白分明如宝石的眸子,朝着众少年少女这么一瞟一流转,卢萦问道:“可有哪位擅琴?愿伴以清唱。”RQ
☆、第九十七章 演奏(求粉红票)
沉默中,王尚说道:“我来吧。”他朝着婢女点了点头,“拿琴来。”
“是。”
不一会,那婢女便抱着琴走到王尚身前,恭敬地递给了他。
把琴放好,王尚侧头问道:“弹什么?”月光下,王尚那轮廓分明的侧面发着光,那披在肩头的墨发被拂动间,划过他幽深的眼眸,那么一刻,阿缇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整个地抽紧了,直紧得她心痛。
卢萦没有发现阿缇的不对,她浅笑道:“凤求凰。”
这三个字一出,众人齐刷刷转头,一脸错愕不解地看着卢萦。
王尚皱了皱眉,问道:“你说什么?”在他开口的时候,一侧的文庆突然发现自己的咽中有点发干。
卢萦没有回答王尚的问话,而是清了清嗓子后,以她那惯有的清冷优美如琴乐的声音吟道:“临邛卓氏有女,名文君,眉色远望如山,脸际常若芙蓉,皮肤柔滑如脂,才学绝伦…”她的声音悠悠而来,流畅如春水,婉转间,荡起了那一池池的春波。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流传至今,不知道的没有几个。可一直以来,她的故事也就是传说,还真没有人用这种吟诵说唱的方式,来呈现那一段遗忘的浪漫和离经叛道。
众人没有想到,卢萦说出《凤求凰》,并不是要向什么人表达情意,而只是清唱一段流逝地传说。当下,他们心神一定,饶有兴趣地欣赏起来。
于涓涓如流水般的清吟中。王尚十指一拂,一阵悠扬流转的琴声曼然响起。他的琴弹得奇好,一转一折间,把那个传说中的美人描绘得淋漓尽致。
卢萦倨席而坐。眉目低垂。继续清吟道:“成都有一子,名司马相如,年少无亲,擅琴,偶至县令家,知文君新寡,美貌无双,才华绝伦,于是奏以《凤求凰》以诉衷情。”
清吟到这里。琴声一转,转到了凤求凰的节奏上。
这一曲凤求凰,其实不为时人称道。因为它太缠绵,太放荡,不是君子之曲。
可是,在座的富贵子弟,都是青春年少,都在梦幻中,渴望过那么一个绝色多才的美人,与自己相知相守。
因此,如王尚等人,在暗地里不知把《凤求凰》弹过几次。
随着“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的琴声响起,卢萦把信手摘来的一片竹叶含在唇间。伴着琴音吹奏起来。
琴声中正。竹音清鸣,琴声悠扬。竹音缠绵。一时之间,众人仿佛看到了一对人中龙凤在云间盘旋飞舞的模样,它们时而交颈而鸣,时而并肩而舞,于展翅飞舞之间,道尽了人间的快乐逍遥…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便连坐在另一侧的众陈氏,也呆呆地倾听着。
这世间,弦乐之音并不罕见,不过,世间的琴师,都养在王侯之家,市井当中很难得见。便是见到了,也不过是一些毫无灵气的工匠之乐。
可不管是王尚还是卢萦,他们各自的技艺,都有了一定的水准,其音也清,其情也荡,不但技巧娴熟,而且情感丰厚,能够道尽其中无穷无尽的缠绵悱恻,婉转相思。
就在凤求凰的乐音渐渐转入尾音,渐渐消失在黑暗中时,突然间,卢萦的竹叶向上一扬,一阵悲欢凄婉之音再起。
王尚先是一怔,不过他于琴道上造诣很深,马上便附合着转了过去。
在王尚的琴声转为悲音时,卢萦拈起唇间的竹叶,继续清吟道:“然,青山长久,人心易变。山盟犹在,郎心不久。”
吐出这几个字后,她把竹叶一含,再次吹起了卓文君后来所编的那支《白头吟》。
她从来都是一个痴情女子,年少间最美的年华,都给了那个一无所有的男人。
她放弃富贵无边的生活,为他当坊卖酒,供他辛苦读书。
她忍受世人的白眼和指责,忍受亲人的遗弃和唾骂。
她只有他。
而他呢?刚刚得到富贵,刚刚过了几天好日子,便嫌弃她了,便想纳妾了。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曦,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凄惶的乐音,渐渐转为了冷漠,转为了绝决。
那是一个骄傲的女子,他有了二心,她就断然离去,她对他说: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站在寂寂秋风中,她无泪可流,只是那手中的断弦在清唱着她那遗失的梦,以及千年以来,所有女人的渴望: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听着听着,阿缇和萧燕等姑子已经泪如雨下。便是隐在角落里的婢女们,也都是泪流满面。
在一阵阵哽咽抽噎声中,卢萦慢慢地摘下唇间的那片竹简。她垂着眸,一边玩弄着这薄薄的叶片,一边混在王尚兀自不绝的琴声中,徐徐吟道:“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流水;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王尚的琴声渐渐止息。
这时刻,不管是姑子还是少年们,都沉浸在他们刻意营造出的意境中。
这时代的乐音,从来不会这么以合奏混合着清唱的形式,从头到尾清楚完整地演绎出一个故事,一场人生。
可以说,卢萦这是开创了一个潮流了。
一时之间,众人都痴了醉了。
在痴醉当中,卢萦转头。月光下,她静静地看着沉浸在思绪中的赵家大郎。
也许是她的目光过于专注,赵家郎君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她。
对上赵家郎君的目光。卢萦浅浅一笑后。冷声说道:“赵家郎君,听说你与你的娘子也曾情深意重,恩爱如初?”
这话一出,赵家郎君的脸色一白,蓦然的,他的脸上现出一抹狼狈来。
卢萦瞟过他,又瞟向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钱氏娘子,勾了勾唇,冷冷叹道:“可惜。世间最薄的,莫过于男人的誓言,你成亲还不过一年吧?区区一年。便要让你的娘子体会那断肠之苦,凄惶之恨了…赵家郎君脸色大白,他讷讷说道:“我,我,我只是玩玩,她不会在意的。”
他原本一直是这样想的,可现在,他不肯定了。特别是听了那一曲《白头吟》后,他仿佛忆起了一向温婉的妻室,在自己的母亲提到要他纳妾时。那眼中闪过的悲凉。
…是不是,她虽然从来不说,却一直是在意的?
…她在自己面前总是千依百顺,总是温柔之至,是不是。她也会伤心绝望。
…如果她受了伤。会不会也想决然离去,会不会也如那卓文君一样。说出: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话?
陡然间,赵家郎君的心乱了。
他与他的妻子自小一起长大,懂事起,他最大的渴望,便是远远地看她一眼。在成亲的前几个月,他总是在梦中乐醒。
成亲那晚,他搂着他的妻室,第一个想法时,有了她,我算是什么也不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