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戈止低笑,被观止拉着胳膊扛起来,跟着他的步子往下走。
眼前泥石混乱,他有些茫然地想。风月这样的决定,要他怎么办呢?要他在她杀了皇帝之后手刃她?还是要他拦住她,让她含恨而终?
她心里干干净净的,已经没有他了,他的生与死、悲伤与绝望,统统与她没有关系,她只求自己心满意足,还愿赠他满怀痛苦。
可他不能,他舍不得她痛苦,更舍不得她死,就算她瞒了他这么久,就算她冷漠又薄情,他也舍不得。
路过树林下头的农家院子时,殷戈止终于停了下来。
观止目光惊恐地看着他。
言清已经走了,风月姑娘站在那院子的门口,像是在目送。一看见他们,脸色骤变,猛地冲了过来。
“王爷这是怎么了?”眨了眨眼,她有点慌乱地道:“进去坐会儿吧?”
要是平时,观止一定会觉得她这是关心自家主子,可一想背后的路上走着言清,他便了然了,头一次对风月冷声道:“不用姑娘操心,我会扶主子回去休息。”
“你这样扶着我还是很累。”沙哑着嗓子开口。殷戈止垂着眼眸道:“风月也来送我吧。”
心里一惊,风月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眼前的殷戈止是她从未见过的虚弱无力,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眼里那摄人的光都消失得没了痕迹,看起来像下雨天在外头流浪的狗,叫人心生不忍。
摸了摸自己的同情心,风月点头:“好,我去跟灵殊说一声。”
捏紧了殷戈止的手,观止眼带疑惑地看着他,后者眼里无波无澜,除了嘴唇发白,看起来竟然像无事了一般。
他在想什么?观止不明白,转眼风月就已经出来了,一手扯过主子的另一只胳膊,就扛在了自己肩上,斜眼睨着他道:“这样的王爷还真是难得一见,要是有画师在。该给您画下来以作纪念。”
殷戈止没吭声。
风月觉得有点古怪,不仅因为这人身上寒意竟然透过衣裳传到她肩上了,更因为观止一眼都不看她。因着灵殊的关系,观止对她一向不错,哪有像今日这般冷漠的时候?
挠挠头,风月突然有点怂:“要不。扶您到城门口上车,奴家就先回去了?他们还做了饭等奴家吃呢。”
殷戈止道:“好。”
然而,到了城门口,风月正要走,冷不防却被他一把抱上了车。
“王爷?”风月瞪眼。
殷戈止抬眼看她:“我想吃你做的饭。”
说这句话的时候,马车便已经动了轱辘往前走了。
气不打一处来。风月咬牙:“王爷,奴家现在不是您的丫鬟了。”
“嗯。”
“那您还让奴家做饭?”
“我想吃。”
你怎么不想死啊?当真有点生气,风月掀开车帘就打算跳车,马跑得不快,跳下去也摔不死。
瞳孔微缩,殷戈止伸手就将她捞了回来。抱着人双手交叠扣着肩膀,低斥了一声:“你不要命,那给我!”
风月很想说,我扔了也不给你啊!可听得他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她眨眼,莫名地就老实了,扭头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留在孝亲王府吧。”背后的人唇在她耳畔,声音沙哑,带着莫名的情绪道:“你留在孝亲王府,想做什么,我替你做。”
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风月冷笑:“王爷不是说不帮奴家么?这上赶着带奴家去孝亲王府是什么意思?”
殷戈止没吭声。只将她搂得死紧。
心里一跳,风月突然有种不好的直觉,捏着拳头问了一句:“您今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刚刚你看见我的时候。”殷戈止低声道:“我刚到,路上走得急了,犯了心绞痛。”
是这样吗?松了手,风月想不明白了,是这样的话,他怎么非得带她去孝亲王府啊?
这个问题,等到跨进孝亲王府大门的时候,风月终于有了答案。
观止带着护卫关上了门,一向不喜人多的殷戈止,这回?许暗卫们统统出来站着。将四周院墙围死。她跟着他朝主院走,一路上很多家丁丫鬟,像是提前接到了什么命令,眼角余光都往她身上飘。
为了避免自己多疑,风月趁殷戈止不注意,拔腿就往后跑!
不出意料。没跑两步,她就被人架了回来。
“殷戈止。”不笑了,风月平静地抬眼看着他:“你是不是听见我跟言清说话了?”
别开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殷戈止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你打算关着我,不让我进宫?”
“刚送来的猪肉很新鲜,你要不要尝尝?可以做很多样式的菜。”
盯着他那半垂的眼帘。风月失笑,笑出了声:“何至于此啊王爷?您想同奴家过不去,直接杀了奴家就好了,关什么关呢?”
终于抬了眼,殷戈止平静地道:“你以为我不想杀吗?”
微微一震,风月皱眉。就看他朝自己前行一步,伸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
“要是能杀,我绝对不会留你这祸害至今。”
可惜,她这一场赢得太漂亮,他输了,压根下不了手。
一股子火气冲上来。风月看着他道:“那多谢王爷高抬贵手了,只是不曾想这一路同行的情谊会断在这里,下次若有机会,奴家会杀了王爷的——奴家能杀。”
殷戈止闷笑,笑得胸腔微微颤抖:“那还是你厉害,关家女将军。”
“过奖了。”凌厉了眉眼,风月咬牙,一字一字地吐出来:“殷氏孝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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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天打雷劈
天色陡然阴沉,狂风呼啸,吹得院子站着的护卫和家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观止傻眼瞧着,就见这两人一个黑衣如夜,一个红衣似火,衣摆被风吹得偶尔碰在一处,人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再也难相逢。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有细雨飘落下来,染上人的眉眼。殷戈止微微抬头,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下雨天。
那个时候的风月笑得眼波潋滟,一把桃红的油纸伞撑在他头顶,拉着他非要去菜市场。
“我是大魏的皇子。”他道。
“嗯呐,奴家知道。您很威风,也很厉害。”
“所以呢?”还让他去买菜?
“所以…”踮着脚尖踩着水,风月突然转头看他,眼里波光动人,笑着道:“所以奴家喜欢您啊。”
一脚踩在水里,水花微微溅起。带了几轮涟漪。
那个时候的下雨天真好,即便走路染得衣摆上都是泥,他也觉得心里舒坦。面儿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可眼里却是真真切切映着这人明艳活泼的影子,以至于之后每逢雨天,他总能想起她那扭着腰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
而现在。下雨了,眼前的人却不笑了,双眼平静,目光却跟带了刀子似的,他心跳一下,便被扎一下。疼得他笑出了声。
“罢了。”殷戈止垂眸:“下雨了,别在这儿站着了。”
风月冷笑,别了头没再看他,转身就往后院走。
“你去哪儿?”
“王爷不是要关我么?”风月道:“我自个儿选地方。”
自个儿选地方,就想离他远点,哪怕被关也被关远点?殷戈止垂眸。伸手就将人捞了回来。
“别人看着你,我不放心。”他低声道:“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好。”
眼睛都红了,风月回头“吭哧”一口咬在他手臂上,半点力气没省,很清晰地感觉到牙齿撕开皮肉的声音,接着就有血腥味儿充盈?间。
这比刀割可疼多了,殷戈止却没吭声,低头看着她微微发抖的小脑袋,伸手摸了摸。
“滚!”风月是当真生气了,又生气又委屈,狠狠一脚踹在他小腿上,侧头啐了口血沫,跺着脚往主院走!
要是别人看守,她还会想办法逃出去。可被他看着,那就是绝望,灭顶的绝望!殷戈止不想让她杀皇帝,就算知道关苍海是被皇帝冤死的,就算知道皇帝自私昏庸独断专行,可那是他亲爹,他不能让她杀!
她其实可以理解,真的,各自有各自的立场,都是命数。但帮了她这么久,与她同行了这么久的人,突然站到了自己的对面要与自己为敌,她心里莫名地就觉得憋屈,止不住地眼睛发酸。
那是殷戈止啊!从吴国到魏国,从对付易国如到对付石有信都帮着她的人,在老爹棺材前头上过香的人,嘴上嫌弃她背地里一直替她收拾残局的人…哪怕是问问她的想法。来劝劝她也好啊,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直接将她关起来?
主屋的门“嘭”地一声被关上,风月一点也不端庄地跌坐在地,蹬了蹬腿,突然嚎啕大哭,哭声跟孩子一样,歇斯底里,痛彻心扉。
殷戈止站在门外,双手紧握,脸色苍白。
天色渐晚,雨下得也愈加大,风月哭够了站起来的时候,就听得屋顶外头的天上“咔擦”一声巨响。
“轰——”巨大的雷声砸下来,当真让人体会到什么是五雷轰顶!
心里的郁结哭完了,本就畅快了不少,再加上天公作美,风月突然就乐了!打雷好啊,有人就该天打雷劈!
“姑娘。”观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您的晚膳。”
摸了摸肚子,的确有点饿,这个时候饿着自己可不是好事儿,风月立马开门,伸手就接过了观止手里的托盘。
结果就见殷戈止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脸朝着她的方向,眼神涣散。
吓了一小跳,风月撇嘴:“观止,你把他搬走吧,放在这儿怪吓人的。”
黑了半张脸,观止道:“姑娘,这是我家主子的房间。”
风月:“…”
雷声大作。殷大王爷看起来状态很不好,活像马上要被吓死了似的,精气神都没了。风月幸灾乐祸地想,要不就让他在外头站着,打一晚上的雷,明儿就能给他收尸,然后自个儿就能离开这儿了!
然而,在她想的时候,观止已经扶着人进房间了。
有点可惜地摇头,风月自顾自地坐下去吃饭,吃完了便洗漱一番,抱着被子躺在了主屋外室的软榻上。
头顶雷声时不时地响起,吵得风月左右翻身睡不着,正有些恼火,屋子里的灯却突然亮了。
微微一愣,风月侧头,就见殷戈止披着衣裳坐在桌边,手里拿着几张纸,嘴唇依旧是惨白,可神色镇定,看起来竟然没被雷声吓着。
奇怪地挑了挑眉,她有点不敢相信。先前那么怕打雷的人,现在居然不怕了?难不成以前都是装的?也不像啊。
不过现在他们已经是对立的仇人了,就算他行为诡异。她也不该好奇,别说打雷天起来看东西了,哪怕他脱光衣裳出去狂奔,她也不能在意!
摇摇头,风月翻了个身,闭眼就想努力睡着。
可是人吧,越想回避一件事,那件事就越会在脑海里徘徊不去。翻了几个身,风月最终还是坐了起来。
她实在很想知道,让殷戈止顶着雷声起来看的东西,会是什么?
桌边的人提了笔在写东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风月咬牙,踩着鞋就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看了看。
殷戈止完全没有回避她的意思,几张纸大大方方地铺开放在桌上,上头写的都是外面传进来的消息。
“廷尉失踪,朝野震惊,民间流传出其罪状。与贺兰监察使情况相似。”
“恶意煽动民情之人已经有数十入狱,一一审问,并无主谋,此事已上报丞相,还未惊动陛下。”
看起来反应不错啊,风月勾唇。照这样来看,只需有人开始追查廷尉的过失,那石有信就可以“畏罪自尽”了。
“贺兰长德死了,新上任的监察使武泽是个心怀热血之人。”雷声轰鸣之中,殷戈止淡淡地道:“他会顺着这些风声开始审查石有信的过往。而石有信,有改死刑之意已久。想必背后没少杀人,查出来也是大罪。人可以交给你杀,但柴老夫人那儿要给交代,罪名便由我来定。”
翻了个白眼,风月嘲讽道:“都到这个地步了,您还装什么好人呢?”
殷戈止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若是不服气,那你可以阻止我。”
“…”
王爷了不起呗,朝中有人了不起呗!风月耸肩:“您高兴就好,但别想我感激。”
“受不起。”别开头,殷戈止语气冷淡地道:“你我各走各路,只是你在我孝亲王府之中,恐怕是不能为所欲为了。”
“行。”气极反笑,风月点头:“您不就是不想让我杀魏文帝吗?那好,我不出去,魏文帝也迟早死在我手上!”
“关清越!”手紧了紧,殷戈止满眼寒霜地抬头看她:“你非得断了我们之间所有的生路,是吗?”
“我们之间的生路?”这七个字听得好笑。风月细腰扭动,又笑得花枝乱颤了:“从您出现在关家的监斩台上之时,我们之间所有的生路,不就已经断了吗?”
“难不成就因为您是皇室中人,所以您杀得我爹,我杀不得您父皇。您杀就有生路,我杀,就是生路全断?”
媚眼如丝,风月勾唇,涂了丹蔻的手指拂过自己的嘴角,摸了摸自己笑着的弧度,叹息道:“皇室可真是霸道啊!”
“轰隆”一声雷响在头顶。殷戈止白着脸闭上了眼。
已经全断了吗?
已经全断,那她又何必来招惹他?招惹得他以为她与他之间,并非死路。结果努力走了这么久,她却说,前头是没路的,您还在走什么呢?
哑然失笑。殷戈止摇头,深吸一口气,闭眼道:“你爹不是我杀的。”
“嗯,你爹杀的。”风月微笑:“那我找你爹报仇,有错吗?”
“风月。”有些头疼,桌边坐着的人头一次用近乎乞求的语气。沙哑着嗓子道:“咱们可以先不说这个吗?”
看他一眼,风月觉得自己的好奇心果然是不该有,跟他废什么话啊?还不如去睡觉!
想罢,起身,滚上床去就裹了被子,再也不看一眼身后。
屋子里的烛光亮了一宿。大雨也下了一宿,第二天观止打开门,就见自家主子坐在桌边,伸手拿着封信递给他:“送出去。”
主子起得真早啊,观止想,难不成是因为和风月姑娘在一起。所以睡得好了?
殷戈止睡得好不好不知道,但风月是睡得挺好的,虽然很气愤,可一觉睡下去梦都没做一个,早上起来精神百倍,还梳妆打扮了一番。
“主子。”
两人一起用早膳的时候,外头有家奴进来禀告:“石丞相求见。”
石鸿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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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孝亲王忤逆
他来干什么?
殷戈止放了筷子,低声道:“请他去旁边花厅坐坐。”
说罢,转头看向观止,嘴皮一翻就道:“看紧她。”
“是。”
风月翻了个白眼,继续吃自己的早膳,对石鸿唯不太感兴趣,毕竟跟她没什么关系。
的确没关系,人家是冲着殷戈止来的。
“王爷。”拱手朝殷戈止行礼,石鸿唯笑道:“老臣奉陛下之命,择了闺中女子数十名,来给王爷过目。”
一听这话,殷戈止连坐也不想坐,斜眼便道:“丞相要是为此事而来,那就不必多说了。”
他脸色不太好看,若是其他官员。此刻怕就是该跪下行礼,可石丞相脸色都没变,不慌不忙地道:“老臣来之前便知道劝不了王爷,故而连画像都没带。”
看了他一眼,殷戈止这才松了神色。坐下来问:“丞相还有别的事?”
微微拱手,石鸿唯笑道:“不知王爷可听闻京中传言?说是关苍海的冤魂归来了,要将曾害过他的人一一除去。”
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殷戈止摇头:“此等荒谬之言,倒是未曾传到本王耳里。若当真有冤魂。为何偏要这么久之后才归来索命?”
“所以,老臣以为,近来京中发生的几件大事,并非冤魂索命,而是有人蓄意报仇。”石鸿唯抬眼。苍老的脸上一片严肃之色:“从王爷在福禄宫欲替关家翻案开始,与关家之案有牵连的人,便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您指证的贺兰长德写‘昭罪状’下落不明,后是当年第一个上奏严惩关家的太尉赵旭获罪而死,如今,当年主审关家一案的廷尉石有信也失踪了,王爷不觉得很巧吗?”
果然是有风骨的老臣啊,这大清早的,竟然上门来质问他了?殷戈止淡然抿茶,轻轻将茶杯搁好,慢条斯理地道:“的确是挺巧的,丞相睿智,朝中如今人心惶惶,民间也是流言四起,却没人注意到此事,除了大人。”
瞳孔微缩,石鸿唯皱眉看着他:“王爷这是承认了?”
“承认?”茫然地抬头看他,殷戈止问:“本王承认什么了?”
目光犀利,石鸿唯一身正气地问:“难道发生的这么多事,都与王爷毫无干系吗?”
“您可有证据,证明本王与这些事情有关系?”目光坦然,殷戈止看着他道:“血口喷人不是个好习惯,丞相是两朝重臣,三公之首,说话更不能全凭自己的揣测。”
深深地看他一眼。石鸿唯垂眸:“这倒是老夫莽撞,没提前准备好证据。不过王爷,要是当真有证据,老臣可能便不会上门,而是直接在朝堂上与您相见了。”
眼里带了点嘲讽的意味,殷戈止颔首:“那本王就等着大人在朝堂上传本王问罪。”
话到这儿就说死了,石鸿唯脸色不太好看,低着头朝殷戈止拱手,转身之间轻声说了一句:“您已经不是当年的大皇子了,王爷。”
殷戈止挑眉,手撑着下巴,淡淡回他一句:“那你们也可以露出真面目了,丞相。”
身子一顿,石鸿唯拂袖就离开了王府,乘车便进了宫。
魏文帝正坐在龙榻边喝药,皇后乖顺地服侍着,低声道:“您最近少操心些,御医都说了要好生养着,有什么事,就交给太子去做吧。”
“他?”咳嗽两声,魏文帝略微不屑地道:“他还接不了朕的玉玺。”
一听这话,皇后便有些不满了。当初殷沉璧不是太子都曾掌玉玺,处理过七日的国事,为什么沉玦这名正言顺的太子却接不了?那立他做太子干什么?
不满归不满,到底是凭自己本事爬上后位的人。皇后脸上依旧带着笑,拿帕子给皇帝擦着嘴角,温声软语地道:“太子不会的,陛下可以教啊,总归是要交到他手里的,难道陛下要眼看着魏国江山后继无人不成?”
先前说过,魏文帝是个极重权欲之人,任何惦记他手里权势的人,他都看不顺眼,哪怕是自己枕边的人,和自己亲生的儿子。
所以,一听这话,他冷笑了一声,推开皇后的手,阴阳怪气地道:“除了他,朕还有别的皇子。太子可立,也可废。”
这话说出来其实是想警告皇后,让她老实点别想着夺权,太子的废立权可都在他手里呢!然而,听在皇后耳朵里。那就不是这个意思了。
皇后脸都白了,忐忑不安地收回手,心沉得厉害。
殷沉璧回国,封亲王,本就对沉玦威胁甚大,如今这废太子的话竟然从皇帝嘴里说出来了,那就是把他们母女往绝路上逼啊!有殷沉璧在,沉玦的太子之位就不会稳当!她得想想办法才行了。
正想着呢,外头的太监就进来禀告:“陛下,丞相求见。”
“宣。”
石鸿唯脸色不太好看地进来行礼,抬头之时,眼帘也始终垂着:“老臣有事禀告。”
低头瞅了瞅他的脸色,魏文帝笑道:“何事让丞相大人这般不悦?”
“并非不悦,只是老臣觉得事态严重,再不禀明陛下。恐怕就晚了。”直接跪了下去,石鸿唯抖着嗓子道:“陛下明令孝亲王不许再查关家旧案,王爷的确没再追查,但…却是殃及池鱼,对当年与此案有关之人。统统下了毒手啊!”
魏文帝一惊,连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说什么?”
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折子,石鸿唯双手捧到皇帝眼前:“请陛下过目!”
这份折子是他去孝亲王府前就写好了的,上头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与当年关家的旧案串联,指出有本事在澧都之中这般搅弄局势玩弄官员的人。只能是孝亲王殷沉璧,顺便在结尾指出,孝亲王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逼得皇帝亲自下旨翻案为止。洋洋洒洒几千字,配以各种修辞手法。加上端正大气的字体,看得魏文帝立马龙颜大怒。
“他反了吗!这是要反了吗!”气得直跺脚,魏文帝怒喝。
皇后吓了一跳,看了石鸿唯一眼,后者微微侧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这便是被文武百官称赞有气节的石丞相,连封明和殷戈止都被蒙蔽过,只当此人不涉事,不冤枉人,却不知他分明是一贯明哲保身。只有在动到了自己亲外甥的利益的时候,他才会站出来,咬上人一口。
当今皇后,乃是石鸿唯的胞妹。他的外甥,便是殷沉玦。
皇帝可没想到这一点,毕竟石鸿唯的为人上下都称赞有加,石有信在朝中,他都半点未曾偏私,在皇帝看来,他就是个秉公办事刚正不阿的人。所以这一份奏折看完。魏文帝压根不觉得他是在针对孝亲王,只觉得殷沉璧是当真恃宠而骄,太过分了!
“陛下。”皇后轻声道:“您别太生气了,当心身子。”
“有这么个逆子,你叫朕怎么不生气!”顺手将折子扔给她。皇帝坐在旁边直喘气。
皇后快速地将折子看了,眼珠微转,叹息道:“也许王爷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并不是真的要忤逆圣上呢?陛下不妨先试探他一二,也免得父子之间生了嫌隙。”
一听这话。魏文帝觉得有道理,看向石鸿唯。
石鸿唯责备地看了皇后一眼,大概是觉得后宫不该干政,然后才一脸正气地拱手对魏文帝道:“若当真要试探,也简单。陛下送一名女子给王爷为妃即可。这等小事,按理说王爷不会忤逆,若是他受了,那也许只是针对关家之案,他对陛下有所忤逆。若是不受…那陛下就当真要小心了。”
想想觉得有道理,魏文帝当即就随便指了一家三品官员家的庶女,让身边的大太监送去孝亲王府。
殷戈止什么都不知道,正坐在院子里和风月大眼瞪小眼,冷不防的就见大太监带着个女人来,冲自己道:“王爷,这是皇上赐您的侧妃,您好生安置吧。”
这语气,就跟“这是一道皇帝赐您的菜,您吃了吧”一样轻松。
殷戈止皱眉,微微抬手,旁边的观止就将那大太监连着旁边的女人一起推出去关在了门外。
风月斜眼瞧着,嗤笑道:“咱们陛下真是有意思,不是自己的闺女,随意就送去别人的府上受辱。”
看她一眼,殷戈止道:“你不必吃醋,我不会收。”
风月:“…”
这位王爷是不是过于自信了?哪只眼睛看出她吃醋了?如今这情况,他不死才膈应她呢,她吃哪门子的醋?
嫌弃地看他一眼,风月扭头就走。
“你去哪儿?”殷戈止皱眉。
头也不回,风月气壮山河地吼:“撒尿!你要一起去吗!”
错愕地看着她的背影,殷戈止僵硬地垂眼,不吭声了。沉默了一会儿,倒是轻轻笑了笑。
哪有姑娘家这么粗鲁的?
这算是平静的下午发生的一件小事,风月和殷戈止都没有放在心上。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件小事却引起了惊涛骇浪,祸事如潮水一般,疯狂地朝孝亲王府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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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风雨卷府
风月正在变着法儿地祈求天上劈道雷下来落殷戈止脑门上呢,一道圣旨就在响雷之前到来。“轰”地一声在孝亲王府炸开。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长子殷沉璧,文武双全,深得朕心,着封巡查使,前往巴山一带替朕体察民情,回报民意。月底启程,不得有误。钦此。”
一众跪着的人都哗然,殷戈止也沉了脸色,抬头看着那大太监,没有伸手。
巴山凄凉之地,说得好听是去巡视,说难听些,就是流放吧。还说什么文武双全深得朕心。摆明了就是看他不顺眼了,找个由头远远打发了去。一旦离开澧都,他便再无本事插手关家一案。
目的他明白,但能下狠心让他流放,着实叫他意外。
“王爷。这份旨意,您也想抗了不成?”大太监抬着下巴俯视他,微微摇头:“圣上之威严,可不是能随意践踏的,哪怕是亲生的父子也一样。”
目光流转。殷戈止伸手接过圣旨,缓慢地朝前头叩拜下去:“儿臣谢父皇隆恩。”
躲在旁边的风月都震惊了,她知道魏文帝狠,可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咬起自家儿子来。牙口怎么也这般利索?
魏国这半壁江山都是靠殷戈止守下来的,更别说他后头费尽心思引吴国与魏国联盟,为的也不过是保全魏国,这老皇帝倒好,一个不高兴,把人流放去巴山。
人的感情可不是能随意践踏的,哪怕是亲生的父子也一样。
那群太监走了,殷戈止站了起来,旁边的观止皱着眉,正要上来说话,却见自家主子顺手就将那明黄色锦缎裹着的圣旨给扔进了旁边的花盆里。
众人:“…”
微微倦怠地动了动脖子,殷戈止淡淡地道:“大概是离开太久了,以至于他觉得,无论怎么对我,我都没有反抗的力气了。”
观止一愣,接着就是一喜:“主子不打算去巴山?”
勾着薄唇露出一抹冷笑,殷戈止道:“父皇想让我游山玩水的好意,心领即可,我们还有事没办完。”
说着,侧头就瞧见了旁边躲着的风月。
风月眨眼,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转身就进了屋子。
她现在该想的是怎么跟外头的人联系上,管殷戈止的死活干什么?
魏文帝下的这道圣旨在朝中引发轩然大波,太子一党极力赞成,其余人极力反对。此时的魏国正是用人之际。不留下孝亲王这样的栋梁,怎么反而把人流放出去?
石鸿唯站出来说话了:“孝亲王行事乖张忤逆,就算怀才,也难堪大用。”
一向不开口的丞相都说话了,反对的声音顿时少了些,可依旧是有。
瞧着这么多人支持孝亲王,皇后更是不安,拉着殷沉玦道:“你也该为自己好好谋算谋算了。”
殷沉玦惶恐,身边的门客便给了诸多建议,最后有个口?伶俐的人说服了他,调动护城军,围堵孝亲王府。
孝亲王在皇帝那儿已经失宠,有皇后的枕边风和石鸿唯的谏言,皇帝对殷沉璧的戒心只会越来越重。就算他莫名其妙断了胳膊少了腿,想必皇帝也不会太在意。
殷沉玦是没有胆子杀自己的皇兄的,但他觉得,可以砍他一只手。自古残疾不为帝,只要他少一只手,那自己的太子之位就是稳固的,其余的皇子之中,再没有能撼动自己地位之人。
算盘打得是挺响的,但他手里没有兵权,唯一能用太子身份调动的,只有护城军。先前说过,殷沉玦这个人过于平庸。脑子也不太好使,听信门客的话,行事冲动,压根没有想过失败的话怎么办,就让廉恒在子时调兵围住孝亲王府。
殷戈止被人吵醒的时候,就见廉恒站在他的屋子里,表情分外凝重。
“殿下,少将。”他道:“二皇子命我围堵此处,人已经快赶来了。”
打了个呵欠,风月半睁着眼道:“他有病啊大半夜的,围堵这儿做什么?”
廉恒摇头:“不知。”
殷戈止披衣起身,手里捏了盏梅花灯,眉目慵懒地道:“很多事情只能在半夜做,那自然便会在半夜来,没什么稀奇的。瞧着他还有一会儿才能到,再睡会儿吧,不然又得折腾一宿。”
后半句是朝着风月说的,说完就回去继续躺下了,半点都不担心。
风月瞧着,心想这位主子都不急。那她有啥急的?于是跟着就倒下去继续睡。
廉恒愕然,看看内室又看看外头躺着的少将,满目惊恐。想了想,还是轻手轻脚地出去,带上了门。
殷沉玦本来是不想来的,奈何门客们说只有他亲自来才能镇住廉恒,让他不乱说话,于是殷沉玦就颤颤巍巍地来了。一路上都抓着旁边的人问:“当真围住了?大皇兄武艺高强,没反抗?”
“回殿下,没反抗,大概是廉统领将其制住了。”
廉恒这么厉害?殷沉玦放了点心,眼瞧着孝亲王府到了,便小心翼翼地下车往里走。
孝亲王府里一片宁静,只院子里站着一群丫鬟家奴,个个都是没睡醒的模样。仿佛不是被围困了,而是他深夜造访,扰了他们清梦。
殷沉玦愕然,有点忐忑地问:“皇兄呢?”
廉恒迎上来,拱手道:“王爷在主屋里。”
眼里有了点兴奋的神色。殷沉玦跟着就往主屋走。
他在殷沉璧的阴影下头活了太久了,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不停地对他念叨:“您看看大皇子…”
“大皇子文武双全,天赋异禀啊!可您怎么…”
“大皇子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功了,您还睡?”
大皇子。大皇子,他梦里都有人在耳边不停地念大皇子,他本来都已经绝望了,没殷沉璧的天赋,也没他那么拼命。比不过就比不过吧。可是没想到有一天,殷沉璧也会被他踩在脚下,对他行礼,喊他太子。
殷沉玦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让他狠狠报复这么多年因为殷沉璧而受的折磨。此时的殷沉璧,大概没了那不可一世的神情,正紧张不安地被捆在主屋里吧?
一想到那样的情形,殷沉玦步子都快了些,很是期盼地走到主屋门口。推开门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