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文要写逝者之名、籍贯、家世、经历,风月一笑,挺直了背脊。她的父亲是忠勇大将军关苍海,籍贯澧都,出身将门世家!
而经历…
抿了抿唇,看一眼四周正在修建的壮阔陵墓。她沉默良久,终于是轻轻吐出一口气。
关苍海生而为将,忠君爱国,战场十年功绩无数。虽然最后冤死狱中,可害他之人,无一有好下场。四年冤案,昭然得雪,关家一门忠骨铮铮,终能安眠。后世评说,当为他叹息,满怀敬意!
这个结局,其实比她预想中的要好,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有人替她做到了。
墨水在纸上微微晕开,风月咧嘴笑了笑,一笔一画地写下父亲曾经的丰功伟绩,写下他的冤屈和不平。一张宣纸不够,便又加了一张。
殷戈止捏了刻刀回来,扫一眼她那模样,没走近,转身去跟监工嘀咕了几句。
于是,等宣纸风干的时候,风月面前便摆上了三块墓碑,螭首龟趺,中间一块最长。旁边两块稍短,看样子打算并立为屏状。
眨眨眼,她问:“你怎么知道一块碑刻不下?”
扫她一眼,殷戈止淡淡地道:“因为你的话一向很多。”
风月:“…”
还想听他说点什么例如“关将军一生,岂是一碑能盖之”或者“你文采甚好,方寸不能困也”的话,那样她也好感动一把啊什么的,毕竟他都亲自来这儿了,诚意实在很足。
然而,这人说话还是这么不讨喜!
气愤地吹了一下额前的碎发,风月扭头就去旁边等着,看他刻碑。
今日殷戈止穿的是一身白色的秋锦,质地稍厚,暗纹为龙,镶玉的腰带一束,当真是公子如金,公子如玉。哪怕是弯腰蹲在墓碑前头,那墨发顺着衣袍微微滑下来,眉目之间也是容色惊人。
一不小心看走了神,风月托着下巴就想。这人最近怎么越来越好看了?以前也知道他英气逼人,可周身气场太强,仿若铁刀,带着杀气,让人压根不敢直视。如今瞧着,那股子杀气好像不见了,周身柔软下来,纯净柔软得像谁家唇红齿白的少年,不染一丝脏污。
殷戈止抬头,不经意扫见她这目光,微微掀了掀眼帘,一丝光亮稍纵即逝。然后低头,更加认真地刻起碑文来。
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不一定非得因为这张脸,可若这张脸好看到了一定程度,那的确是可以用来勾引人的。三年前的他与风月并没有多少交集。要说这人为什么会爬上他的床,那肯定跟这张脸脱不开关系。
既然她喜欢,那就给她多看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以前视女人为玩物的殷沉璧。现在终于费尽心思勾引起女人来。
挂得老高的太阳渐渐偏西,碑文刻好,还未打磨。山上已经起风了,殷戈止皱眉便道:“回去了。”
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四周,风月问:“这里要多久才能修好?”
伸手给她系好披风。殷戈止淡淡地道:“等你孩子生下来再来看,便修好了。”
莫名地脸上一红,风月咬牙:“您不必如此,我手没断。”
“你手没空。”
“哪儿没空啦?”不服气地伸出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风月瞪眼。
殷戈止垂眼看着她。突然勾唇,伸手便将她的手扣住,拢进自己宽大的袖子里,然后转头往前走。
“这样,就没空了。”
风月:“…”
这是勾搭了多少良家妇女勾出来的经验啊?盯着前头的路,风月想,怪不得那么多小姑娘排队想睡他呢,瞧这小嘴甜得,她都受不住。
打了个寒颤,她撇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车,车里铺了厚厚软软的毯子,他坐进去,直接伸手将她抱到他怀里放好。
外头的风有点冷,却吹不开这厚重的车帘,风月眯眼,突然觉得很是安心。
说不出来为什么安心,就觉得在这个地方,风吹不到她,雨打不到她。有个人会在她身后护着,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然而,这种心情,她是不会跟殷戈止说的!
孝亲王府里的东西都搬进了宫。大杂院里那群人正在商量着之后要去哪里。
秋夫人道:“我不想再卖花灯了,去开个客栈怎么样?王爷让我去帮忙照看的那家客栈还不错,我照着样子开一家,生意肯定好。”
尹衍忠点头:“客栈可以,我掌勺。”
“我跑堂!”罗昊举手。
“那我干什么?”史冲满脸愁容:“继续打铁?”
众人一阵哄笑。正变着法儿打趣呢,冷不防就听得殷戈止的声音道:“史力士天赋过人,还是适合上阵杀敌。”
此话一出,满院的人都惊了,四处找殷戈止在哪儿。连坐着的矮凳都端起来看了看。
风月瞧得直摇头,痛心疾首地道:“就你们这样子还想开客栈?太让人不放心了!”
秋夫人一愣,回头朝门口看去,就见殷戈止和少主施施然站着,身上都披着外出用的披风。
“嘿。这是什么招数?”史冲很是惊奇:“我分明听见殿下的声音从地上传过来的!”
“我听见在水缸那边!”
“得了吧!”风月抹了把脸:“人家用个腹语你们就找不着北了,说出去都是战功彪炳的人,丢不丢脸啊?”
殷戈止站在旁边,很有风度地道:“是本王一时兴起作了怪,各位切勿放在心上。”
最后一更18点(??∀?)??是近尾声啦但是还有些情节会不急不慢放完的这本书写得不累不会仓促抱头跑走的放心啦。就是写得好慢嘤嘤嘤~!
第183章 登基大典5100钻石加更
一句话,风月就成了个唱?脸的,殷戈止的白脸还继续唱:“不过看各位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兴许在下能帮上忙。”
史冲神色一动,立马拍了拍大腿:“对啊,还有王爷在!”
或者说,这魏国将来的皇帝跟他们关系这么好,还想什么开客栈啊,这里的人一个个的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最想做的事情,不就是重回能施展抱负的地方吗?
院子里的人沉?,相互递着眼神,满脸纠结。你推推我,我推推他,没一个敢先站出来开口的。
风月一看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当即就一脚踩在了殷戈止的鞋面上!
轻轻吸了口凉气,殷戈止低头,咬着牙问:“你做什么?”
“你别算计到我的人头上!”风月瞪眼:“想做什么直接说!”
“冤枉啊。”轻轻叹息一声,殷戈止低声道:“我本也没想诓他们。”
骗鬼呢?鬼都不信!风月满脸戒备,跟盯贼似的盯着他。
然而。这回好像当真是她错怪他了。旁边这人站直身子,直接开口朝着面前那一群人道:“如今军中缺人,不知各位可愿重新披上铠甲,振我魏国雄师之威?”
史冲力气大没心眼,一听就高兴地答应:“好啊!”
尹衍忠微微皱眉。略有顾虑地看他一眼,道:“许久没磨刀,也已经不会打仗了。王爷盛情,我等恐怕要辜负。”
“尹将军谦虚。”殷戈止颔首:“本王也是战场上长大的人,各位会不会打仗。本王心里很清楚。眼下抗宋之兵集结在即,本王真诚相邀,希望登基之后,能得众位援手。”
说罢,很是诚恳地拱手,朝他们重重一拜。
尹衍忠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他的手腕,院子里的众人也是一惊,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高高在上的孝亲王,竟然…对他们这群什么也不是了的人行礼?就为了让他们回去继续为国效力?
一时间,这些人纷纷想起了面前这人是谁,他是大皇子殷沉璧啊!也是个战功赫赫,驰骋沙场的英雄。他继位,魏国定然会是不同的风气,还为何要担心将士跟以前魏文帝在位之时一样,不得信任器重,不得好下场呢?
“草民听命!”罗昊想通了,拱手便站出来行礼,史冲一看,也跟着拱手。院子里的人犹犹豫豫的,可站出来行礼的人却接连不断。
罢了。尹衍忠闭眼,低笑了一声,想起沙场皓月、边关霜雪,喉结微动,站出去拱手:“草民听命!”
“草民听命!”
“草民听命!”
方才零零散散的声音。在片刻之后,终于响成了一片——“吾等听候王爷差遣!”
殷戈止抬头,目光从这一张张脸上扫过,语气分外真诚地道:“多谢。”
多谢你们,在经历了不善待将士的君主之后,还热血未凉,还愿上战场。
风月安静地看着,没出声打扰。这么多年了,这群人帮了她很多,如果他们有很想做的事情的话,她也愿全力帮他们达成。只要她还活着,不管用什么方法,绝不会让殷戈止走上魏文帝的老路!
院子里热闹起来,这群人拿刀的拿刀,拿剑的拿剑,还有就地松动筋骨,大喝自己“宝刀未老”的,引得一片哄笑之声。
月亮升起又落下,明天,就是登基封后大典了。
搬进了宫里,风月睡得不太踏实,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旁边的殷戈止疲倦地睁开眼,伸手将她捞进自己怀里,顺毛摸了摸。
“干嘛!”口气很不好,风月伸着爪子就挠他!
捏住她的手。殷戈止摸了摸她的指甲,微微皱眉,翻身下床便点了灯。
爬起来坐着,风月睁着一双万分精神的眼睛:“你终于也睡不着啦?”
没理她,殷戈止找了锉指甲的锉刀出来,盘腿坐上床,将她的爪子捏过来,一个个地磨:“太医不是说了让你别留指甲?”
“我留指甲怎么也碍着他了?”风月微怒:“这么点长都不行?”
“不行。”语气强硬得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殷戈止满脸困倦之意,眼睛半垂着,却是很仔细地把她指甲磨得平平的。修长的手指轻轻碰着她,叫她觉得浑身不对劲。
这算个啥?百炼钢化绕指柔?殷戈止这可是握偃月长刀的手啊,现在竟然拿着个小锉刀给她磨指甲?眨眨眼,风月盯着人家长长的睫毛瞧,嘴里喃喃有声:“以后咱孩子要是长得像你就好了。”
睨她一眼,殷戈止点头:“也是,若是生个跟你一样的女儿,我会担心她嫁不出去。”
“你才嫁不出去呢!”风月皱眉:“当年追求我的人可多了,关家门槛都差点被踏破!”
“哦?”停了手上的动作,殷戈止声音平静地问:“有哪些啊?”
认真地想了想。风月道:“多得快记不清了,郎中令家的公子吧,还有什么太仆家的二少爷、新晋的年轻典客…”
“等会写份名单给我。”
“啥?”风月瞪眼:“你要这个名单做什么?”
“皇帝登基,一般要找些人立威,正愁找不到人,不如就他们了。”殷戈止面无表情地道。
风月:“…”
突然觉得背后有点发凉,这人当质子的时候很恐怖,当王爷的时候更恐怖,真让他当了主宰人生死的皇帝,这天下会是什么样子啊?
月亮偷偷地下了柳梢头,天亮之后,整个澧都一片沸腾。
新皇登基了!
宫门大开,几排护卫骑着马跑向四面八方,手里拿着铜锣和皇旗,一边跑一边昭告天下。百姓们夹道围观。热情地议论着这位新皇帝。
红毯从宫门口一路延伸到朝堂前,殷戈止下了龙车,一袭紫金龙袍,龙冠高束,气宇轩昂。旁边的凤车停下。他侧头伸手,便有纤纤素手搭上来,修得平平整整的指甲,看着分外顺眼。
风月一宿没睡着,此刻倒是困倦了。顶着沉甸甸的凤冠,穿着紫金色的霞披,强打精神,端庄地跟在殷戈止旁边走。
看一眼她这神色,殷戈止低声道:“叫你睡你不睡。现在可好,想睡也不行了。”
轻蔑地笑了一声,风月道:“实在想睡,我就装昏迷,您能把我怎么着?”
“好主意。”微微颔首,殷戈止神色自若:“那你现在就昏吧,朕抱你行接下来的礼。”
“…”余光看了看四周的文武大臣,风月闭眼,她还是丢不起这个人的!
不过,场面是当真很壮观。八个号角由两人抬着分列台阶两侧,上百朝臣并着皇室宗亲于东西两方的空地上站得齐整。红绸招展,旌旗烈烈,走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风月几乎要觉得登基的是她自个儿了。
这是皇帝才能享受的无上荣光,殷戈止将她带上,当真是很够义气!
一步步登上台阶,殷戈止突然低声开口:“你报仇了。”
“嗯?”微微一愣,风月不解地瞥他一眼:“什么?”
“没能亲手杀了魏文帝,但你生擒了魏孝帝。”捏着她的手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殷戈止侧头,眉目严肃,一字一句地道:“他的百年基业,江山后代,全都捏在你手里了。魏国的江山。也是你的天下。”
瞳孔微缩,风月有些怔愣地看着他,身子却被他一转,面前陡然呈现下头人山人海的场景。
“一叩首——”旁边的太监高唱一声。
瞬间,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跪叩首,声势浩大,震得风月心口一跳。
“再叩首——”整齐地起身,又整齐地跪下,衣裳摩擦之声本是甚小。可这千人行礼,汇聚起来的衣摆起落之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风月起了鸡皮疙瘩,一听“三叩首”,自己都差点朝殷戈止跪了下去。
“就这点出息?”眼角眉梢都是嘲讽之意。殷戈止嫌弃地道:“你在同朕一起受这叩拜呢,能不能把腰杆挺直了?”
吸了吸鼻子,风月小声道:“陛下,您当真不怕先帝半夜来找您谈心么?”
这已经不是棺材板能不能盖住的问题了,魏文帝就算还活着,看见她站在这儿受殷氏宗亲和文武百官的大礼,那也得重新气死过去!
这种感觉有点爽!
“他若是来,朕很欢迎。”面色不变,殷戈止低低地道:“正好想问问他可有遇见关家的人,可忏悔过了?父皇下葬之时没有陪葬阴兵,想来也是能放下手里的权力,好生与人聊天的。”
咽了口唾沫,风月别开了头,她在想…她什么也不敢想了!
登基大典继续进行,她站得累了,便偷偷往旁边这人的手上借力,殷戈止全程站得笔直,就算她把整个身子压在他手上,这厮脸色也没变一下。
于是,在太监念那长长的什么文的时候,风月就大胆地靠着殷戈止打盹儿了。
凤冠在他眼角边儿摇来晃去,殷戈止眉眼含笑,睨了这人一眼,轻轻伸手捞住她沉甸甸的脑袋,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明天12点呀/(ㄒoㄒ)/~~好困
第184章 复兴有望
礼炮声响,魏国换代。
观止和灵殊着急地在龙涎宫门口等着,灵殊一边蹦跳一边碎碎念:“好激动啊,好激动啊!”
“你激动什么?”虽然自己也很激动,但是为了显示男儿的风度,观止强自镇定地道:“登基封后是两位主子,又不是你。”
“不是我我也激动啊!”双手捧心,灵殊眼睛亮亮地道:“一想到主子和陛下并肩而立,穿着龙袍凤裙缓缓走来的样子,我就手抖!”
脑海里浮现出她说的画面,观止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谁能想到这两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当初质子囚吴,多少人叹息殷沉璧再无缘于帝位?彼时关家抄斩,谁又能想到关清越能逃出生天?这两个人之间隔着的又岂止是千山万水,有上一代的恩怨、血海的深仇!
换两个稍微纠结执拗些的人来,是怎么也不会有现在的花好月圆的。他们有一万个理由为难对方,为难自己,连带着让他们这些身边的人也卷进漩涡,不得安生。
幸好,幸好是他们。
“来了来了!”外头的小太监喊了一声。宫里的宫人便纷纷往外走。观止回神,拉了灵殊一把,跟着他们去外头跪着。
龙车缓缓而来,宫道两边的宫人俯首跪地,车在龙涎宫门口停下。内侍起了个头,众人便跟着喊:“恭迎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行了。”殷戈止的声音放得很轻,下车皱眉看着他们:“怎么寝宫这儿也有架势?都先散了。”
观止和灵殊一愣,心想听这语气,难不成两位主子吵架了。所以陛下心情不好?这怎么能行啊,刚刚才封后,怎么能吵架?
宫人退散,两人忙不迭地抬头,却见殷戈止小心翼翼地从龙车里捞出个人来,抱在怀里就往内殿走。
“主子?!”灵殊吓了一跳,礼节都不顾了,起身就凑上去问:“主子这是怎么了?昏过去了?”
摇了摇头,殷戈止轻声道:“是她昨晚兴奋了一宿没睡着,今儿太困了,礼炮都打不醒,这会儿别折腾别的了,让她好生睡会儿。”
瞠目结舌,灵殊愣在了原地。
那一袭龙袍在走动间衣摆轻扬,凤冠上的珠子轻轻摇晃。服饰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华丽流光。这两人不是并肩而立的,也没有缓缓走来,可她瞧着新帝这背影,怎么倒觉得更激动了?手抖啊抖的,压根冷静不下来。
伸手抓着旁边观止的衣袖,灵殊扭头看他,无数情绪在眼里打转,哽咽难成声。
叹息一声,观止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知道你的感觉。”
灵殊“嗷”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以前每回她在桌边睡着了,主子总是会把她抱上床去盖好被子。可她总是比主子睡得早,所以很多次主子睡在桌边了,她连被子都没技能给盖。对此,灵殊一直觉得很愧疚。
如今终于有人能疼爱主子了,怕她冷着,怕她累着,温温柔柔地抱着她,给她盖好被子让她安心睡觉…眼泪汪汪地看着,灵殊双手合十,转身朝外头的老天爷行了个大礼。
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多谢上苍垂怜!
厚重的凤裙被人褪了,头上的凤冠也被人取了下来,风月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浑身轻松,扭头就要往被窝里扎!
有人不悦地拦住她,伸手便往她脸上糊热腾腾的帕子,将她的浓妆擦了,一点点的从眼角擦到脸颊四周,一边擦一边沉声道:“太医说了这些对身子不好,就用这一次,以后莫用了。”
谁啊这么啰嗦?有点不耐烦,风月皱眉道:“我的身子又不是你的,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