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叶御卿摇着扇子叹息,声音听起来颇为愁苦:“风月,我哪儿不好吗?”

笑眯眯地给他倒茶,风月道:“公子人品相貌都是上乘,何以有此一问?”

“殷戈止今日搬去将军府住了。”喝了口茶,叶御卿又叹了口气:“珠儿可没邀过我去住将军府。”

这是女人被人抢了?风月挑眉,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捏着叶御卿的下巴看了好一会儿。

叶御卿微怔,没想到她会有这种动作,倒是没反抗,任由她看着自己,眼里波光缓缓。

“公子颜如渥丹,倾国倾城。”中肯地给出评价,风月道:“若是奴家来选,肯定会在府里给公子修个金屋子。只给公子住。”

被这话给逗得一乐,叶御卿侧头失笑,摇头道:“都说你们这儿的姑娘很会让人开心,今儿我算是见识了。不过,他不来你这里,倒是去将军府住了,你没有不开心?”

“不开心个啥?”风月耸肩:“恩客来来去去的多了去了,更何况那位爷身份高贵,想去哪儿住,还能是我这个风尘女子能决定的?去也就去了,等再过两日,奴家也能接您的客了。”

还真是坦荡,坦荡得像是对殷戈止一点感情都没有,要不是上回撞见她那眼神,叶御卿差点就要相信这鬼话了。

面前这女人有很多副面孔,妩媚的、豪放不羁的、冷漠疏离的,他观察了她很久,却还是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

怎么会有人这么有趣呢?

“我还以为他对你有些情意,你怎么也该多在意他一些。”叶御卿笑得温和无害:“哎呀呀,你说他们俩住在一起。要是发生点什么不该发生的,可怎么是好?”

大概是伺候殷戈止那种冰山习惯了,乍遇见个这么温柔活泼的男人,风月还有点不适应,嘴角抽了抽便道:“不会发生什么的,倒是有个问题,奴家想问很久了。”

“什么?”

“听闻您曾跟易小姐求过亲。”看着他,风月八卦兮兮地问:“您这样的身份,她怎么会不同意?”

眼神一黯,叶御卿像是伤了心,声音都低沉了下来:“不是她不同意,是易将军说舍不得,要过两年再嫁。”

易将军竟然会拒皇子的婚?风月咋舌。

不过人家易府地位高,兵权重,可不像关苍海那般傻兮兮的手里什么也不留。吴国皇帝拿人家没办法,拒也就拒了呗。

“两年不长不短,可中间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叶御卿道:“就像今天晚上,孤男寡女同住一处。万一有些什么,那两年之后,易家的轿子也不会进我东宫的门。”

就这么喜欢易掌珠啊?风月瞧着都有点不忍心了,下意识地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们,别太伤心了。实在不放心,那就去看看呗?”

叶御卿一顿,被她这潇洒的动作震得眉梢跳了跳。

察觉到失态,风月不动声色地就收回了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转身就去推开了窗户,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啊,今晚月亮真大。”

扫了自己肩膀一眼,叶御卿站起来,合了扇子道:“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去看也没什么用,我只是来找你聊聊天,心里舒坦了,也就该回去了。”

风月点头,笑眯眯地送人家出门。临到门口,太子殿下突然又回过头来,伸手从门外的侍从手里拿了盒东西递给她。

“你好像很喜欢吃这家的绿豆糕,今日顺路,替你带了点。”

响玉街的绿豆糕。

心里猛地一沉,风月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

谦谦君子,体贴多情,眼如清河,里头却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您怎知奴家爱吃这一家的糕点?”尽量让自己声音不抖,风月笑着问。

叶御卿目光怜惜地看着她:“既然是中意姑娘。在下自当了解姑娘喜好,以便投其所好。”

只是这样而已吗?风月看着他,突然想起了这不阴城里关于太子的传言——

“七尺俊朗少年郎,眉眼含玉惹蝶狂。挽袖微服民间逛,家国大事不坐堂。温言软语得人心。自是端正好栋梁。若真付其心与肠,粉身碎骨短松冈。”

以前听见这打油诗的时候,风月还笑过,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好歹是一国太子。怎么可能这般口蜜腹剑,又怎么会让人传成了打油诗?若当真那般阴险,有人说他半句不是,都该被砍了才对。

然而现在,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手里捏着他刚递来的绿豆糕盒子,风月突然能明白写诗的人曾经经历过什么了。

分明是一张笑得好看极了的脸,不知怎的却让人透骨生凉。

“瞧你,脸都发白了,伤还未愈。还是该好好休息。”伸手替她将鬓发别在耳后,叶御卿笑着摆手:“先告辞了。”

呆呆地点头,风月合上了门。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殷戈止让她不要接近叶御卿了,不是怕她勾引太子沉迷女色,而是怕她是谁家派来刺探太子的人。真是的话,那叶御卿立马就会查清她的底细弄死她,并且提高警惕,别的招数再也近不得他的身。

原来如此。

可惜了,她是一个没有底细的人。

低头看看手里的盒子,风月拍了拍胸口。她做事一向天衣无缝,老板娘他们也是个中老手,没道理这么快被人发现的,大概只是来吓唬吓唬她而已,不用这么慌。

大概是心绪不宁,晚上睡觉的时候,风月做了旧梦。

“主子快走!”有人满身是血地推着她,换上她的衣裳,戴上她的发钗,一双眼悲切地看着她:“您只有活着,才能让关家冤案有平反的可能!”

平反?风月嗤笑,眼里一片血光:“平反有用吗?哥哥说得对,冤又如何,不冤又如何?就算平反,我关家满门都活不过来了,既然如此,那是谁的血债,谁就来血偿!”

“哪怕下十八层地狱,我都会将这些人一个个找出来,碎尸万段!”

最后一更20点~

第28章 弄死一个是一个钻石150加更

梦里的人是不理解她的,睁眼惊恐地看着她:“将军一生行正道…”

“所以老头子的一生,肯定是会被人歌颂的。”她笑,系上丫鬟的发带,红着眼眶道:“但我不需要,从小就被他骂没个正经,他人没了,我更不会正经。”

“只有杀戮才能偿还杀戮,只有鲜血才能抚平鲜血,别他奶奶的给我说正道、名义、宽容、平反,老头子没了,老子要他们全家死绝,断子绝孙!”

关清越就是这么个放荡不羁的人,不服礼仪,不服管教。一身的好功夫在十二岁之后就能顺利逃脱家法,上天入地,也只有关苍海能让她老实片刻。

这样的人,看上谁了就乔装去他身边守着,嫁不得自己喜欢的人了就跟喜欢的人上个床圆满圆满。谁打她一下她打人家十下,谁给她一块点心她还人家十块。

这样的人,以女儿之身笑傲千兵万马,征战沙场,以血止戈。

这样的人。快意恩仇,敢爱敢恨,一匹烈马一身戎装,潇洒得像阵风。

这样的人,现在是个低贱到泥土里的妓子。

“你叫什么名字?”恍惚间。有人问她。

她咧着嘴笑,说:“我叫关风月,招摇街、梦回楼、关风月。”

金戈铁马之声响于梦里,有战马上的人夺了敌军将领首级回头,看见千万个头盔下,有一抹笑意灿烂如阳。

那笑容很好看,不是男子的,是女子的。蓦然间盔甲里像是有红纱飞了出来,在强烈的光芒之中烈烈缠绵,迷了人的眼。

身子一僵,殷戈止醒了。

好奇怪的梦,盔甲里还能飞出红纱来?

揉揉额头,他觉得最近一定是被风月毒害了,以至于做这些个古里古怪的梦。

“主子。”见他醒了,观止面带愧色地递过一个?梨木的盒子来:“这个东西,又来了。”

嗯?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他的脸色,殷戈止皱眉:“没抓到?”

“刚来将军府,都没有准备好,所以…”

挥袖让他不必再说,殷戈止起身,将那盒子打开。

一张腰牌,一封书信,他先看了信,眯了眯眼。又看了看腰牌。

竟然知道他在查王汉,还将这些东西给他送上门来?殷戈止冷笑出声:“真是厉害。”

“主子,怎么办?”观止觉得背后发凉:“会不会被人设计?”

起身烧了信纸,殷戈止捏了腰牌,面无表情地问:“你传令做事的人,有几个?”

“五个。”

“很好,我给你五道命令,你分发给他们,记着,分开给,什么命令给了什么人,你记下来。”

“是。”

在他面前耍花样?那就好好耍吧。

洗漱用膳,早膳之后,殷戈止出门,正好遇见易掌珠。

“殷哥哥起身了?”朝他一笑,易掌珠道:“今日掌珠要去山间放茶,给过山的路人喝,殷哥哥要一起去吗?”

要是普通人提出这种要求,殷戈止会觉得有病,路人赶路,自己不会带水?不会饮河水?还去给他们放茶,有什么用?

然而,提出这种慈悲光芒万丈的想法的,是易掌珠,他颔首就应了:“去吧。”

易掌珠的菩萨名声在不阴城是响当当的。夏日发凉茶,冬日发棉被,一粟街总会有将军府的救济棚子,虽不论那些个东西是不是都发到需要的人手里了,但有这样的心,就是格外善良,与那些青楼赚钱自己享乐的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

关贱货莫名地觉得背后发凉,抬头往四周看了看,又继续低头吃她的山珍海味。

“要是不阴城每个高门都能捐点银两出来就好了。”易掌珠一边爬山一边道:“光将军府一家救济难民,也不是个事儿。可我每次去别府说道,他们就算肯捐,脸上也是不太乐意的。”

“殷哥哥,你说,人心有时候是不是很冷漠?分明自己能吃饱穿暖,却不愿意让别人也吃饱穿暖。”

殷戈止抿唇,不置可否。

易掌珠自顾自地道:“我有时候也想自私一点,那样爹爹就不会总是说我浪费钱财,可是看看自己衣着光鲜,再想想世上还有那么多人饿死,我心里就难受。”

像是触动了情绪。易掌珠突然就哭了,蹲在山道上,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殷戈止低头看她,突然怔了怔。

易掌珠哭得梨花带雨,很是漂亮,眼泪像珠子一样一串串地往下掉,手帕擦着鼻下,半点鼻涕也没有。

“是个人哭都会有鼻涕,有的姑娘想凄美点,就把鼻涕擦了。”

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就响起风月说的话,殷戈止挑眉,蓦地就笑了。

当真是笑,脸上的轮廓柔和下来,嘴角弯出极好看的弧度,眼里亮晶晶的。光从头顶的树叶间隙洒下来。斑驳迷人。

易掌珠看傻了眼,张大嘴抬着头,一时都忘了哭。

“你…”

回过神,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殷戈止转身。继续往山上走:“要赶在天?之前下山,就早点上去吧。”

“…好。”

殷戈止原来是会笑的啊?走了好久易掌珠才想起来问:“你笑什么?”

她哭得那么伤心,是个男人都该好生安慰啊,他还笑?笑得好看也不行啊,有这样的吗?

哪知前头的人面无表情。很是正经地道:“你眼花了罢?我何时笑过?”

被他这认真的语气一震,易掌珠低头,认真地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山上送完凉茶下来,一到将军府,观止就来低声回禀:“命令已经发下去了。”

“嗯”了一声。殷戈止转头看向易掌珠:“刚刚收到个消息,还请借一步说话。”

看观止那神神秘秘的样子,易掌珠很是好奇,跟着殷戈止就进了客房。

“查到什么了?”

伸手打开桌上的盒子,拿出腰牌看了看,殷戈止道:“这是不是贵府的东西?”

往他手上一瞧,易掌珠吓了一跳:“王总管的腰牌?怎么会在你这里?”

“方才观止说,有家客栈的掌柜发现了点将军府的东西,于是都放在这盒子里送来了。”脸不红心不跳地骗人,殷戈止道:“大概是贼人逃窜之时嫌带着累赘想丢弃。结果被客栈的人在杂物堆里捡到了。”

翻看了那腰牌两遍,又打开桌上的?梨木盒,在看见将军府地图之时,易掌珠脸色变了,倒吸一口凉气:“这!”

她就说么,她就说么!这将军府守卫那般森严,贼人怎么可能进得来,原来是有了内应,拿着这块腰牌,人就能进将军府潜伏。等晚上一到,照着这机关地图就去书房偷东西,必定全身而退!

好个王管家啊!

“我去找他算账!”拍桌起身就要走,眼前却有人影一闪。

伸手按着门,殷戈止皱眉低头看着她:“你先别冲动。王管家在府上尽忠多年,深得将军信任,总得找出他背叛将军府的原因才好定罪,不然将军回来,你怎么跟他交代?”

女子到底是冲动些。听他一说,易掌珠冷静了下来,想了想:“殷哥哥觉得该如何?”

“总要找到他这样做的原因。”殷戈止道:“王管家平时,可有对府上何处不满吗?”

这么一问,易掌珠还真说不上来。开门就喊了个家奴来,低声问:“王管家在哪儿?”

家奴躬身道:“应该是在他的宅子里,不过看起来似乎跟他家夫人吵架了,刚送过去的衣裳都被退了回来。”

“嗯?”易掌珠挑眉:“他跟夫人吵架,退将军府的衣裳做什么?”

“奴才也不知道。瞧着李氏心情不太好,奴才说刚做的衣裳,她还道王管家又不是没衣裳穿,做什么要穿将军府的衣裳。”

说着,还疑惑地摇了摇头:“奴才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吵架了。”

奇奇怪怪的啊,殷戈止侧头道:“你要真是想知道,不如找你的丫鬟去问问王管家宅子里的人。”

好主意!易掌珠立马照做。

也不知道是有神助还是怎么的,套话意外地顺利,丫鬟没一会儿就来回禀,低声说了李氏闹脾气的原因。

“荒谬!”易掌珠恼怒地道:“父亲留他在府里,是因为信任他,有些事不放心给别人做。他倒是好,反而在意个身份,为此出卖父亲?人家给他什么了?金银钱财还是许他官职?”

殷戈止叹了口气:“此事,还得再多查查,等查到背后指使,再问罪不迟。”

不管是谁在背后相助,这件事进行到这一步,那就是顺理成章了,第二天殷戈止就在王汉的宅子里找到大量来历不明的财物,顺便把一脸茫然的王汉送进了大牢。

“证据确凿,我不会放过他的!”易掌珠气得直哆嗦:“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将军府少一个是一个!”

的确是吃里扒外的东西,殷戈止站在旁边,眸色阴暗。

王汉曾在关苍海?下为副将,后被揭穿卧底身份,直接投奔吴国,反手斩杀魏国数十士兵,在后来的战役里屡屡为吴国立功。

他是个魏国人,却甘心做了吴国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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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想当花魁?

这样的狗,死有余辜,报应来得晚,也终归是来了。

“殷哥哥辛苦。”回头看着他,易掌珠万分感激:“珠儿倒是不知道拿什么报答。”

“不必。”朝她颔首,殷戈止道:“事已了解,在下也当告辞。”

易掌珠一愣,看着面前这人,捏了捏手帕,神色有点委屈。

殷戈止仿佛没看见,转身就带着观止回住处收拾。

“点钗。”难过地转身看着自己的丫鬟,易掌珠问:“他是不是一点也不喜欢我?”

点钗瞪眼,扶着她的手臂道:“小姐,您想什么呢?整个不阴城都知道,殷殿下最不爱掺和事。为了您。都住到将军府来了,还抓出了内鬼,还陪您上山发茶。不是奴婢说啊,整个不阴城,能让殷殿下这么看重的。也只有您了!”

是吗?易掌珠垂眸:“可是,换做别人,也应该在这儿多住两日啊,事情一结束他就走…”

“大概是避嫌吧。”点钗道:“毕竟将军不在府上,他长住也不像话。”

这样啊。

缓了神色。易掌珠高兴了些,点头道:“给殷哥哥准备点谢礼吧。”

“是。”点钗笑着陪她回去闺房,路上不断嘀咕:“眼下整个不阴城,所有待字闺中的姑娘,就属您身份最贵重。也最得人心,任是谁都想围着您转呢,您该更加相信自己才是,殷殿下不善言辞,但瞧这行为,心里定然是有您的。再说了,就算身份尴尬不能与殷殿下有什么结果,您还有太子殿下呢!”

易将军的掌上明珠、高贵的出身、柔美的长相、她好像一生来什么都有了,可惜的是,喜欢的人好像不能成眷侣,而叶御卿…又对她好得让她愧疚。

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主子。”

刚跨进使臣府的大门,观止就叫了一声。

殷戈止皱眉抬头,就见院子的空地上,放了一个?梨木的盒子。

昨天放的消息,今天就能送来东西,动作还真是快呢。

冷笑一声,他过去捡了盒子打开看,里头放着的是一张轻飘飘的状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