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后头马车里的人掀开车帘,看着那越跑越快的马,忍不住皱眉:“风月姑娘还有伤在身,不如让她上车来坐吧?”
殷戈止头也没回:“不必,她自己愿意骑马。”
愿意你奶奶个熊!风月咬牙,可怜巴巴地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满是凄凉、不舍、无奈、哀怨。
叶御卿摇头叹息:“殿下实在不懂怜香惜玉。”
“在下自然不如太子懂女人。”说是这么说,殷戈止到底还是有人性的,稍微扯了扯缰绳,垂眸瞥了前头的人一眼。
倒是聪明,知道抱马脖子,不过脸色是当真难看,侧脸连着脖颈都雪白一片。
还真显得他禽兽不如了。
薄唇微抿,手里有千百条人命的殷大皇子难得地动了一下恻隐之心,收手勒马,低声问她:“想坐马车?”
风月已经半死不活了,趴在马背上哼也懒得哼,直接装死!
以前总有人说,殷大皇子冷血无情,不把人当人,她还觉得是人家恶意污蔑。现在落在自己身上,风月才发现,这丫的岂止是冷血无情,简直是畜生不如!妓子怎么了?妓子就不是人了?幸好她会骑马,换个娇弱的姑娘来,还不给人家颠簸得直接坠马见阎王去了?
活该一直娶不到老婆!
正嘀咕呢,背后的人好像就下了马,接着捏着她的腰,将她也扯了下去。
“干嘛?”没好气地问了一声,风月身子软得跟海带似的,就这么挂在他手上,完全放弃抵抗。
反正抵抗也没什么用。
殷戈止没吭声,拎着她等后头的马车跟上来了,便带着她一起坐了上去。
这就让人有点意外了,风月眨眼,被放在软软的坐垫上,冲着对面的叶御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才小声问:“公子这是不忍心了?”
拂了衣摆坐在她旁边,殷戈止面无表情地道:“不是,只是突然记起律法,杀人偿命。”
风月:“…”
叶御卿失笑,摇着扇子道:“外头太阳出来了,还是车里凉快。”
“对啊。”整理好微微凌乱的发髻,风月浅笑:“马车好。”
殷戈止冷哼,转头看向车窗外,不再开口。风月的小媚眼就冲叶御卿直抛,后者眼神微动,勾唇笑得意味深长。
等眼睛累了,风月才侧头,看了一眼旁边这人。
殷戈止今日这一身玄衣很是英气,与穿白衣的时候判若两人,墨发一半在头上梳了髻,另一半垂下来落在肩上,风吹过来就蹭上他钢铁般的轮廓,很是令人心动。
他这副皮囊也真是上天给的恩赐,以至于不管他脾性多差劲,军营里的姑娘们总是前赴后继,比攻高地还跑得积极。年少无知的少女们,总觉得相貌堂堂就是如意郎君,将一颗芳心错付,最后碎得渣子都不剩。
愚蠢又可怜。
轻摇着扇子,叶御卿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或者说,就盯着风月看了。
这姑娘长得极美,至少在他见过的人当中,容颜上乘。两弯柳叶眉,一双丹凤眼,鼻梁比一般的女子挺拔些,带了点英气,但脂粉用得浓,妩媚诱人之感更甚。额间贴了金红色的花钿,映得眉目更加多情。
要只是个妓子,兴许他是会看上,然后与她相好一阵子也就罢了。但眼前,她看殷戈止的眼神实在含了太多东西,也许她自己都没察觉,似爱似恨,挣扎万分,那蒙蒙的雾气,像极了躺在他身下时候的样子。
突然就很想知道,她背后到底有什么故事。
能让他感兴趣的人太少了,这一年里也就出了个殷戈止,甚巧的是,殷戈止感兴趣的这个女人,恰好也让他有了兴趣。
那不如,就一起看看吧?
车轱辘“吱呀”一声,马车停了,外头的奴才搬了小凳子放在车辕边,殷戈止径直就下去了。
风月回神,提着裙子正要出去,却见叶御卿先动,轻声带笑地道:“你慢些。”
嗯?风月茫然,看着他下车,扇子一合就替她挑开了车帘,然后伸手给她,风度翩翩地道:“请。”
还没受到过如此待遇,风月有点错愕,半晌才回神把手放进他手里,借着力下了车。
“多谢。”
殷戈止冷眼旁观,眼里满是讥诮,风月硬着头皮将手收回来,慢慢挪到他身边站着。
“奴家一直没来得及问。”风月道:“这种地方,公子带奴家来做什么?”
“有用。”扔下这俩冰冷得跟冬天的铁块儿似的字,殷戈止转身就往校场里走。
冷得打了个哆嗦,风月耸肩,提着小裙子就跟了上去。
校场是她很熟悉的地方,虽然是吴国的校场,但一闻到沙子跟铁锈的味道,风月就觉得很踏实,心情都好了点。
因着昨日收徒之邀,今日来校场的人还真不少,时辰尚早,已经有七八个少年站在场地里,拿着兵器架上的东西随意耍练。
殷戈止没看他们,招呼也没打,带着观止就先往旁边的阁楼里走。
“主子。”身后人隔得远了,观止才皱眉开口:“您今日心情不是很好,要不要属下拿点降火的茶回去?”
殷戈止冷笑:“你哪里看出我心情不好?”
观止撇嘴:“属下好歹跟了您十年了,您什么样的情绪属下看不出来?不过这般不高兴还是少见的,属下有些担心您。”
这是实话,十年的效忠,观止是唯一得到殷戈止全部信任的人,自家主子总是板着脸,旁人看不出情绪,也只有他知道主子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只是讨厌有人冲撞出来打乱我的步调。”垂了眼眸上楼,殷戈止道:“她不该与太子亲近。”
不与太子亲近,那要是与别人亲近呢?观止想问,没能问出来,因为已经到地方了。
“宋将军。”朝前头的人拱手,殷戈止道:“今日有劳将军了。”
穿着铠甲的中年男人回过头来,爽朗一笑:“说什么有劳,我还得谢谢殿下如此替宋家军着想,请吧。”
阁楼的三楼有个露台,站在上头刚好能将下面校场空地上的场景尽收眼底。
比如现在,殷戈止刚一站上去,就看见叶御卿举了袖子替风月擦着眼睛。
“失礼了。”风月尴尬地道:“这家胭脂铺的妆粉果然不太好用。”
竟然给她花了!
低笑一声,叶御卿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赶明儿我让人给你送些好用的。”
“…不用了,奴家自己去买。”
好歹是个太子爷,怎么这么体贴啊?风月刚开始还想好好勾引一下人家的,但是现在看来,压根不用勾啊,这人简直一上来就如春天般温暖,暖得她都不好意思起什么歹心。
怨不得易掌珠总是被人骂了,这么好的太子,她竟然拒了人家的提亲,也不怪梦回楼里每天都有闲聊的姑娘编排她。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正想着呢,面前这张脸突然就放大了,缓缓地凑下来,似乎是想吻她。
啥?!风月惊呆了,四处还都是人呢,这是要做什么!
“锵!”
眼瞧着嘴唇都要碰上了,一把黑漆长刀突然破空而来,猛地扎在了离叶御卿五步远的地上!刀身震得摇晃,嗡鸣声不绝于耳。
校场上一时安静,叶御卿的动作也停了,直起身子侧头,展开扇子笑眯眯地看了阁楼上一眼。
观止表情震惊,旁边的宋将军脸也发白,只中间站着的那尊魔神,脸上毫无波动,长身玉立,目光平静,仿佛扔刀的人根本不是他。
“太子殿下!”回过神的宋将军连忙狂奔下楼,到叶御卿面前跪下:“卑职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无妨。”叶御卿笑得心情甚好:“听闻这儿有比试,本宫自作主张来看个热闹,将军不必惊慌。”
这让他怎么不惊慌啊?啊!一出来看见殷大皇子扔刀就算了,扔的还是当朝太子在的方向,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风月抬头,看着殷戈止的方向,微微皱眉。后者淡然地看着她,像从天而降的神,目光鄙夷地俯视她这蝼蚁。
第12章 魏国女将军
两厢一撞上,下头的气势弱,立马就怂了。风月眨眨眼,无辜地指了指叶御卿,耸了耸肩,跟只纯洁的小羊羔一样。
是他先动的嘴!
跟看灰尘似的看了她一会儿,殷戈止移开了视线,盯着下头已经规规矩矩站好的几个人,开口道:“比吧。”
就这两个字,别的再也没说,下头一众世家子弟都有点傻眼。
比什么?以什么为规矩?是不是赢了就拜师?好歹多说两句啊,只扔下这两个字可怎么行!
叶御卿失笑,摇着扇子走过去:“殷大皇子要收徒,那肯定是收有天分的佼佼者,既然都到了校场了,不如就比比身手,胜者便上前拜师如何?”
当朝太子的话,那自然是有分量的。见殷戈止没开口反对,下头一群人就激动了起来,纷纷散开,留出中间一块空地。
风月在找死和保命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乖乖提着裙子上了阁楼,缩在殷戈止身后,以免等会再有刀剑什么的飞过来。
殷戈止没回头,轻声哼了哼,然后便专心地看着下头。
“姑娘,坐这儿吧。”把黑漆长刀拔回来了的观止顺手给她拿了张凳子。
风月感激一笑,在栏边坐下,伸长脖子看向下头。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刚刚还只有七八个公子哥儿呢,这会儿倒有十几个人了,稀奇的是,其中竟然还有不少姑娘。
这是什么情况?吴国也允许女子从军?
两个世家子弟先上场,打得如火如荼。宋将军引着叶御卿上楼,一群人就站在露台上看,看到精彩的地方,叶御卿还笑着鼓掌。
客观来说,吴国的世家子弟还真有不少勤奋刻苦之人,至少那个蓝衣裳的和另一个灰衣裳的就打到了最后,看得她都忍不住想叫好。侧头看一眼殷戈止的眼神,大概也是对这两个人最感兴趣。
男人比完了,旁边站着的一群女子才动起来。不过不是上场打,而是直接站到阁楼下头,冲上面拱手道:“殿下,女子虽也能从军,但无论是力气还是体力都有不及男子之处,若是直接与男子相争,恐怕有失公平。”
殷戈止低头,面无表情地道:“行军打仗,对面可不会因为你们是女子,而派女子来同你们打。”
也就是说:打不过就滚!
下头为首的姑娘颇有几分姿色,一身妃色盔甲也煞是好看,想必是常被人捧在手里的,结果对上殷戈止这样毫不留情的话,当即脸就红了。
“小女子觉得,女儿家也可以有上阵杀敌之心,殿下何不给个机会?”
是想上阵杀敌,还是只想当殷戈止的徒弟?风月笑而不语,这样的路数别说殷戈止了,她原先都见过很多次,以为国效忠为名,行勾搭皇子之实。
老套路啊老套路!
换成叶御卿这样温柔的人,说不定还会给个台阶下,但很可惜,上头是殷戈止,冷眼一瞥便道:“你有上阵杀敌之心,那便去兵部招兵处报名即可。殷某只收有本事之人,除了真本事,其余的一概无用。”
“…”下头的人都是一窒,风月都忍不住捂脸。
醒醒吧姑娘们,还能指望这种人嘴里吐出象牙来?
到底都是贵门家的小姐,有人受不住了,顶嘴道:“女儿家的本事又不止打仗,打仗是你们男人最擅长的,但殿下何必以此蔑视我们?”
来校场上,不比武力,还要比女儿家的本事不成?叶御卿都听不下去了,展开扇子挡着脸摇头。娇生惯养的贵小姐,实在不适合来这黄土漫天的地方。
哪知殷戈止竟然没生气,像是一早就料到了一般,颔首道:“女儿家的本事的确是不小,若不论武,那不如就论貌吧。”
伸手就指向风月,殷戈止淡淡地道:“此女相貌平平,下头各位若是在容貌上能胜过她,在下也当收为徒。”
一阵风吹过来,风月一身红纱翻飞,额间花钿灼灼生光,媚眼横飞,妖娆美丽。
这叫相貌平平?叶御卿忍不住笑了一声。
先前还以为带风月来这里做什么呢,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殷戈止也真是料事如神,早知道会有姑娘家来,挖好了坑给人家跳。
下头的几个姑娘脸上都不太好看,瞧了瞧风月,也没人当真傻到上去比。有人想走了,但也还有不服气的,要去跟方才胜了的几个男子比划比划。
于是,该走的走,该打的继续打。风月凑到栏杆边儿上看,那穿一身黑色劲装的姑娘身手还算不错,与蓝衣的小哥打了十个来回,还没落下风。
“这人倒是不错。”宋将军道:“难得见女子有如此身手。”
留下来看热闹的几个姑娘也纷纷点头,有些羡慕地赞叹着。
风月没吭声,看那姑娘一个扫堂腿过去的时候,才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观止小声问:“姑娘觉得那黑衣女子不行吗?”
“有点底子,但是看起来没脑子。”风月道:“蓝衣裳的下盘最稳,她还敢用扫堂腿,以卵击石,白费力气。”
只说了这么一句,下头站着的几个人就不爽了,皱眉看上来道:“这位姑娘既然这么厉害,不如也下去比划比划?”
风月咧嘴,一点气节也没有,举手就投降:“得罪了,我不会武。”
殷戈止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宋将军哈哈笑着打圆场:“卑职倒是听闻,原来的魏国有一位女将军,身手了得,半分不输男儿。若是下头的人有她那样的造诣,殿下肯定见着就收了。”
风月一顿,垂了眼皮。
殷戈止淡淡地道:“是有那么个人,不过无缘得见,如今也是再也不能见识了。”
关苍海的嫡女关清越,传闻里东旷之战时,一把红缨枪直冲敌军之中,顶着劣势直取对方统领首级,满身鲜血,眉目含英,巾帼不让须眉。
那样的女人才适合上战场,可惜一直与他上的不是同一个战场。本来平昌之战要遇见的,谁知她援军还未至,关苍海就先出了事,于是连同她,也被一并关押。
后来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关家满门九族,无一生还。那女子,大概骨头都已经烂在了乱葬岗。
“啊呀,输了。”旁边的人低呼了一声,殷戈止回神,就见那黑衣女子已经败在蓝衣少年手下,颇为狼狈。
叶御卿轻笑:“看起来,还欠些火候。”
“最后赢的两个,是谁?”装作没看见一样,殷戈止侧头问了叶御卿一声。
没多想,叶御卿下意识地就开口回他:“安世冲、徐怀祖。”
“那就这两个人了。”殷戈止道:“观止,带他们随我回去。”
“是。”
“殿下,在下就先告退了。”转头朝叶御卿行了个礼,殷戈止抬头看向风月。
风月起身,正想问她是不是也可以走了,结果他丫的二话不说,过来扯着她的腰带就牵她下楼。
“…您这是遛狗呢?”
“少废话。”殷大皇子不爽得很:“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一个字也不要多说。”
真是不讲道理!风月扁嘴,使劲儿抿了抿唇。
叶御卿依旧摇着扇子,站在露台上目送殷戈止远去。宋将军站在他身边,也不知道这位爷在想什么,大气都不敢出。
“今天的殷大皇子,可真有意思啊。”
等人都走出去老远,叶御卿终于开了口,轻声笑道:“还没见过这样的。”
在吴国一年了,那人始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做什么都没有情绪波动,不管是进宫还是进青楼,仿佛四周的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
直到那天风月掉进他的怀里,就像一颗石头砸进平如镜的湖面,瞬间就起了好多好多的涟漪。
有趣极了。
宋将军有点茫然,他一介武夫,自然听不懂太子在说什么。只能跟着傻傻地点头,然后送太子离开。
殷戈止没回使臣府,径直去了梦回楼。
风月手疼得凶了,也没吭声,就安静地跟着他。一进屋,殷戈止就将灵殊给关在了外头,任凭灵殊直瞪观止,也没给开门。
“您今日,似乎格外小气。”坐在软榻上,风月瞧着他,露出小猫牙笑了笑:“该不是吃奴家的醋了吧?”
难以理解地看了她一眼,殷戈止道:“你以为自己是谁?”
“哎呀哎呀,开个玩笑,奴家这不是看您太严肃了嘛?”咯咯笑了两声,风月道:“既然不在意奴家,那您别这样凶啊,奴家可是水做的小姑娘,经不起吓的!”
还要不要脸了?殷戈止皱眉:“太子盯上你了。”
“这样啊。”风月平静地点头:“挺好的呀,那奴家接下来的生意就不用愁了…”
话没说完,脖子就又被人掐住了。风月抿唇,抬眼看他。
殷戈止满脸嘲讽:“你不是说,仰慕我仰慕了好几年?如今这么快就又仰慕上太子了?”
“公子。”风月莫名其妙地问:“您会娶我吗?”
谁会娶一个妓子?殷戈止黑着脸摇头。
“那不就得了?”风月笑道:“奴家既然嫁不成您,总要试试嫁给别人,万一就飞上枝头了呢?”
第13章 腕上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