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嫂子。是嫂子吗?”

那边声音很大,付尔青赶忙调低的声音,同寝的姐妹早已经不管脸上的面膜,都起身看着她。

付尔青尴尬的笑笑,压低声音说:“请问你找谁。”

她疏冷的语气令那边的人一顿,随即礼貌的问:“是付尔青吗?”

“是我,什么事?”

“嫂子,我是文子,你还记得吗?”

秦风身边的人,她很少接触。认识的人自是不多,文子算是印象比较深刻的。有一次,她和秦风出去买菜,都穿着短裤拖鞋,家常气十足。菜市场也不是规范的摊位,不过是一些小商贩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个买卖的空间。那天的气氛有点怪异,连平日里爱说笑的卖葱的大妈都苦着脸。付尔青正想问询,一向不多话的秦风倒是先出声问了。

“还能有什么事,两帮人为了争地盘都拎出了刀子,你说,我们这些人,卖点东西勉强糊口,谁当家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钱是一份不少交,还得担惊受怕。”

秦风的脸色紧了紧,拨了一个电话,“文子,在哪?”于是,付尔青第一次见到了文子。文子年纪不大,光头,长得有些凶恶,但笑起来却带着几分别扭的可爱。秦风说他笑起来很欠扁,所以文子很少笑。

“操,哥,你怎么来了?”

秦风不说话,直直的看着他,文子的眼神有些躲闪。

文子眼神转向付尔青,上来就握住她的手,“嫂子,嫂子。”

付尔青手被他握着,也不知道该不该应他的那声嫂子。

秦风拍掉了他的手,“怎么回事?”

文子一脸沮丧,挠头,“哥,你还别说,真不能背着你做点事,这都能被你逮到。”

当文子撅着嘴把藏在身后的铁棍掏出来的时候,脸上委屈的表情如同被大人责备的孩子一般,付尔青记住了文子这个人,心生好感。

付尔青握着电话,不动声色,“文子,我记得你。有事吗?”

文子那边环境嘈杂,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喊的:“嫂子,你过来看看哥吧。”

“他怎么了?”

“嫂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操,咱哥不能再这个样子,底下的兄弟都有说法了,我们在丽都,嫂子,文子求你,你过来看看吧。”

一室沉默,付尔青突然跳下床,揭开面膜匆忙的穿好衣服。

坐在出租车上,付尔青还在诧异,那么多话的寝室姐妹们,刚才从头到尾怎么一句话没说。

一下车,付尔青便看到了蹲在正门口抽烟的文子,一脸凶相,身旁的门童神色惧怕,小心翼翼的侯在一旁。

文子冲过来,拉着付尔青的手就往里面走。等不及电梯拽着付尔青爬楼梯,推开包间门,一股酒气就迎面而来,灯光昏暗,只开了顶棚的一盏吊灯,秦风倚着沙发坐在地上,赤着上身…手里拿着酒瓶手臂上的苍狼纹身栩栩如生。秦风周围坐着四五名男子,神色恭敬带着谨慎和担忧。

除了秦风,其他的人都望向站在门口的付尔青,文子松开手,点头示意,和众人一同退了出去。

付尔青一步步的走近,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么落魄的秦风,连眉角的疤痕在这一刻都失了狰狞。

她走到他身前,他才缓慢的抬起头,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眼神已经不清明。

他笑:“你看,我又想起你了。”秦风费力的掏出电话,晃了晃,“还没到时间,我都不敢给你打电话。”

付尔青捂着嘴低声哭了出来,他说“不敢”,仅仅两个字轻易的让付尔青心疼。

清晨,秦风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自己臂弯里的付尔青,一脸安逸和满足。

翘起的嘴角带着无心的诱惑。

于是,他吻了上去。

“尔青。”张盈走进来,“单北请客,咱们出去吃饭。”

付尔青恍然回神,见张盈眼眶微红,神情却是爽朗,不由笑道:“你们去过二人世界吧,我瓦数太高,有碍观瞻。”

“瞎说,单北,你看看这小妮子不给你面子。”

单北倚着门框,“盈子,你告诉尔青,我们是要去吃水煮鱼了吗?”

未待张盈答话,付尔青已经挽过她的胳膊往外走,“走吧,我饿了。”

第十九章

夜。

水煮鱼的香味仍在唇齿之间,舌间微麻。付尔青坐在窗台上,头抵着膝盖,出神的盯着手机的屏幕。

不知是谁家晚归的人回来,入户门被打开再关上,金属的碰撞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突兀。

付尔青叹了口气,盈子,或许是我该未你们做点什么的时候了,我不可以再这么自私的缩在龟壳里看着你们为我承担。于是,她按下了呼叫键。

德国进口的整体浴室,苏响正在洗澡,隔着水声似乎听到秦风的电话在响,她关了水,喊了声:“风,你的电话。”

久久的没有回音,铃声响了许久,终于停止。

苏响披了浴巾走出去,书房的门虚掩着,只开着案前的台灯。

秦风就坐在那里,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拿着香烟,一口口用力的吸着。

苏响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看不清秦风的表情,其实并不需要看。这世间,怕是只有那个女人,那个三年前一声不响离开的女人,才能让他变成这样。挫败感在这三年间从未停歇,在这一刻更加清晰的涌上苏响的心头。早在三年前,在她看到风哥的第一眼,这冷眉冷眼的男人已经在她心里,秦风眼底里藏着的隐隐清澈让她沧桑的心瞬间沉沦。她苏响虽不是风华绝代的美人,但也不是平庸女子,可万般付出依旧换不来他眼中一片流连。那时的风哥,笑容只为一人,在他们的圈子已经不是秘密。苏响很好奇,带着女子特有的嫉妒,去猜测那是怎样的一位女子。一天,她暗自跟着秦风去了付尔青的学校。她看到付尔青穿蓝色棉质T恤,上面印有很大的卡通图案,是一个傻傻的猴子,牛仔裤帆布鞋,素面朝天,标准的学生模样。隔着一道马路,苏响躲在墙后,看着付尔青跑到秦风跟前,拉着他的手跑过马路,秦风皱着眉却任由她扯着跑。他们停在路口,远离校门。距离很近,苏响清楚的听到那女孩不悦的声音,“秦风同学,不是不让你站在校门口吗?”苏响倚着冰冷的墙苦笑,这女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外头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取她现在的位置。然而,秦风似乎毫不在意,竟然用一种苏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轻松语气说:“我怕你找不到我。”付尔青扑哧的笑了,“你那么招风,万一被别人抢走怎么办?”秦风打了她脑袋一下,“尽是些不着边的想法。”付尔青揉着头,委屈的说:“你把我打傻了怎么办?”“本来也不聪明。”秦风握住付尔青的手,拉着她向前走,“我饿,要喝西红柿鸡蛋汤。”“西红柿昨天被你生吃了,只能喝蛋汤。”苏响看着他们手牵着手渐渐走远,眼神久久收不回来,眼泪流了下来居然是绝望的味道。那时她便知道,如果一个女人可以把如此冷酷无爱的男子变得这样温情,那么,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无论她在不在他身边。这世间也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取代她的地位,永远,永远不会改变。

香烟很快被秦风吸完,他看着烟缸里的烟蒂,然后起身。秦风推开门便看到站在门口的苏响。

苏响向后退了一步,“我洗好了,你去吧。”

秦风摇头,拿过车钥匙,“我出去买包烟。”

“明早不是要是三哥出去谈生意吗,记得早点回来。”

苏响的眼泪在秦风关门的那一刻滴落,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头发犹在滴水,身子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安静的落泪。她没有提醒他,家里向来存着很多烟,就在他书桌左手边的柜子里。

深夜,路上车很少,一盏盏路灯把城市变成了橙黄的世界。

秦风开着天窗,风自头上进入,凉风。他试图让自己清醒。然,路上零星的几个人影,让孤寂的人倍感孤单。于是,他更加想念付尔青温暖的身体,没有欲念,只是单纯的想念。

当他把车停在她家楼下,一抬头便看到了她坐在窗台上的身影,她只点了盏床头灯,还是喜欢坐在窗台上想事情。

瘦弱,无助,孤单…他能想到的每一个形容词都令他心酸。

良久。秦风回拨了方才他没有勇气接起的号码,他仰着头看着四楼的那个窗口,她握着手机怔了半响,他也不挂断,听着那个单调的声音一下下的响着。

“喂。”

秦风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什么事?”

“我有事求你,如果方便,可不可以见面说。”

秦风沉默着,他不知道自己不管不顾的冲出来,究竟想要做什么,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人,苏响、文子、扬子、老三、三哥,老九、杨程…

“喂?你在听吗?”

秦风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下楼。”

付尔青听着秦风挂断了电话,有些慌乱的望向窗外,还是那棵老槐树,黑色的奥迪停在旁边,没开车灯,秦风倚着车门站在那里,仰着头不知是在看天上的月亮还是她的窗口。他指尖明灭是香烟的光亮。

她没来由的心慌,披了件衣服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

楼道的感应灯被她一层层的点亮,秦风透过楼梯间的窗户去寻她的身影。

这一刻,或许他们一同回想,想起了似曾相识的过往。

那时,他们的关系很少有人知道。因为尔青告诉他,如果她的父母知道,是不会同意的。他只说了声“好”,再无其他。但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世间本就不存在秘密。就像付尔青所料的,父母勃然大怒,从来都是民主的家庭第一次专横的勒令她断绝和秦风的关系。付尔青知道父母的苦心,也明白他们的苦心,可是,情到深处已然无法自拔。无端的,她想到了一个凄苦的女子,何红药,若是没有遇到夏雪宜,那位使金蛇剑身负血仇的金蛇郎君,她本该心无旁骛的主掌五毒教。可,还是遇上了,他是她的劫,他害了她,亦利用了她。可惜,她不是他的劫,那个女子叫做温仪。付尔青想,世界这样的大,但是彼此倾心的爱人却少之又少,很多时候,你爱的人不爱你,于是,我们要委曲求全与不爱的人相守,何其悲哀。到底是年轻,看多了童话故事,付尔青觉得遇到秦风她比何红药幸运,即便是付出也可以得到回应,却没有想到,同样相爱,夏雪宜和温仪却未能相守。

母亲苦劝,父亲震怒,他们要她每天都回家住,除了上课其他的时间只能待在家里。

想念绵延不绝,那个叛逆的时期,约束反倒起了反力的作用。付尔青深夜窝在被子里偷偷的给他打电话,一块电池在通话中能撑四个小时,他们便说四个小时,其实哪里会有那么多话说,他们都不是多言的人,于是,更多的时候只是拿着电话,听彼此的呼吸声。又是一个深夜,秦风那边突然传来“啪”的一声,付尔青问:“怎么了?”秦风没有细想就说:“你家这蚊子真多。”“你说什么?”

秦风赶忙说:“刚刚走神了,你说什么?”付尔青走到窗前,秦风就倚在那棵老槐树下,右手拿着手机,背影有些疲惫的姿态。她几乎哽咽,却强自镇定,“你这是在哪?”“家。”“让我猜猜,你一定是躺在沙发上,右脚垂在地上,手里还拿着烟吧。”她看到秦风下意识的去摸兜里的烟,嘴里却说:“你是不是在我这按了针孔摄像了。”付尔青终是没有忍住,哭了出来。“尔青?你怎么了?”付尔青吸了下鼻子,随手披上件衣服,“等我一下。”楼道的灯被一层层点亮,铁门打开的一瞬间,付尔青便冲了出来,扑进秦风的怀里。秦风强压下想把她揉进怀里的冲动,手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下来做什么,快,回去睡…”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连同着震惊一同被付尔青吞进了嘴里。她第一次主动吻他,踮着脚,双手紧紧的揪着他身侧的衣服。她闭着眼不敢看他,他看得到她两颊的绯红。她吻的小心翼翼,十分生涩,他却感到一片香甜,沉浸其中。于是,他抱住她,夺回了主动权。槐花飘香,香不过他们心中的甜美。那时,一切俱是美好。那晚后,付尔青在理石的玄关上跪了一天,仍然得不到成全,于是,在亲情与爱情之间,她选择了后者。因为她相信,他们能够获得父母的谅解,他们,她和秦风。可惜,爱情没有守望到那一天。

第二十章

三年后,当付尔青再次站在秦风面前时,他们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两个人的俱是清冷闲定。

付尔青看到他身前一地烟蒂,长长短短的。

秋末,没有槐花,没有槐花香。

付尔青说:“你可不可以告诉宁三,他的手机是你摔坏的,不管关盈子的事儿。”

秦风冷笑:“你以为他是为了手机?”

“不是,但这样他就没有了滋事的理由。”

“他有。”

“什么?”

“爱。”说这个字时秦风眼睛紧紧的绞着付尔青,那种强烈的急于确定的情感令付尔青无从闪躲,直直的被他看进眼底。

付尔青狠狠的捏了一把大腿,别过脸去,“你…你,可以让他不要再闹下去。”

“他有追求自己爱情的权利,我无权干涉。”

秦风缓缓收回目光,眼里冷意一闪而过。他自车上取出烟,含进嘴里,点着,吸了一口,吐出一段烟雾。“你,在求我?”

付尔青怔了一下,点头道:“是。”

秦风笑了,恰到好处的弧度挂在嘴角,俊朗的脸庞犹如神邸。眼里却殊无笑意,“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付尔青脸色有些难看,审慎的看着秦风,他仍然挂着笑容。她说:“你说。”

秦风熄灭了烟,站直了身子,收起了笑容,“我帮你约束老三,你还给我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秦风一字一句的说:“三年前你离开我的原因。”

付尔青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得浑身的力气被人在这一瞬间抽干,她手捂着胸口一步步的后退。她的声音微弱在这样的静夜里模糊不清,然而在秦风耳边却无比清晰。她说:“对不起,我给不了你理由。”

铁门“珰”的一声被关上,楼道的灯开了又熄,自四楼传来的轻微的关门声最终让世界重归安静。

秦风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笑了,至少她没有骗他。其实他很怕她会说,因为我不爱你了。没有人能够体会得到他方才的紧张和惧怕。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久了,他本以为心已经麻木,不会再有恐惧,却不曾想,她,三年前,可以笑容甜美的改变他,三年后,她依然可以轻易的左右他的情绪。

付尔青仰面躺在床上,眼泪就顺着脸庞流到枕头上。

盈子,对不起。我不能说,为了一些人的付出和牺牲,为了一些人的幸福生活,也为了秦风…

相比痛苦,我宁愿他恨我。

小区规划的方案过了初审,于是日子更加忙碌。

“大家先停一停。”刘一凡穿花格子衬衫,白色外套,带着金框眼镜站在付尔青的工作台前。

于是众人戒备,根据长期斗争的经验,这个时候,刘总工这个表情出现,绝对不会是加工资涨设计费之类的好消息。

刘一凡笑,“同志们,甲方来了新指示,最后那几栋点式高层要改成板楼。”

“什么?”路人甲喊道:“这人懂不懂建筑?”

刘一凡好脾气的提醒:“当然不懂。”

路人乙说:“可是,总工,你想象一下,弄一片连续的板楼立在后面,视觉的连续性还能存在吗,造型上也说不过去呀。你看看新希望花园的那片巨型板楼,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刘一凡说:“开发商就是参考了新希望花园的实例后改变了主意。”

“额的娘呀。”

付尔青拿过图纸和规范,在正中的大图桌上铺开,“同志们,工作吧。”

路人丙仰天长啸,做激愤状:“难道我们就这么屈服?”

付尔青拿图纸打他,“人家开发商也有追求的,板楼能提高容积率,容积率就是钱。追求金钱难道有罪吗?”

路人丁:“可是我们也是有追求的。”

路人丙:“难道只有追求金钱才有理?”

付尔青:“是呀,我们追求的是设计费。”

刘一凡正色:“废话结束,干活。”

重做了户型、景观、道路…一上午大家几乎没动地方。中午休息时,付尔青活动了半天才直起腰来,掏出手机看到一个未接来电。宁锐的。

于是回拨了过去。

那边的人显然在补觉,嗓音沙哑,“怎么了?”

“…宁妈,貌似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哦哦,想起来了。我听说宁三这些天没消停,天天去酒吧闹事,你说,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忍着,损失先不说,盈子和北哥哥心里得多憋闷。”

付尔青压低声音:“宁锐,他们那帮人狠起来…”

“我知道。”宁锐打断她,“我不是说和他们硬碰硬,我今晚请全公司的人去酒吧喝酒,撑撑人场,你看成不?”

“行。”

“我说,小青子,你也给妈妈拉几个客人来吧。”

“妈妈,我们五五分账成不?”

又经过了一个下午的斗争,一组人忙的人仰马翻,哭天喊地的。

刘一凡善良的决定不加班了。

付尔青踮起脚说:“同志们,辛苦了。刘总工为了犒劳大家今晚请同志们喝酒。”

刘一凡一脸诧异:“我什么时候说过?”

路人丙:“看吧,这就叫财政不分家。”

路人甲:“错,这叫妇唱夫随。”

刘一凡喜逐颜开,“好,我请客,喝酒去。”

路人甲:“小弟今晚佳人有约,就不奉陪了。”

路人乙:“理由同上。”

付尔青敢肯定他们是故意的,人兽散去后,只剩下她和刘一凡了。虽然没有完成宁妈交待的任务,可有毛就不算秃,刘一凡好歹也算是大活人一个。撑撑人场也是勉强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