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北倒了杯苏打水给她,他们相视而笑。
这一刻,付尔青深切的体会到了他们之间比爱情更加重要的东西,却也是她和秦风缺少的,信任。
付尔青说:“你俩去后面休息一下吧。我收拾一下顺便等宁锐。”
在收拾就九号桌时,付尔青看到一个手机放在桌上,纯黑色的金属外壳,应该是老三落下的。刚拿到手里,电话便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座机号。
付尔青想来许是老三想起了自己的手机所以打来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了。
“喂?”
“…”
“老三?”
依旧是沉默和一下下的呼吸声。
付尔青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挂断,却听一个声音轻轻的问,“尔青?”
他问的那样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一碰就会不见一般。
付尔青身子一颤,几乎拿不住电话。肩上却被人狠狠一拍,宁锐的声音就在耳边,“我错过什么了吗,怎么这么少人?”
付尔青仍怔怔的握着电话,宁锐看她一眼,“你接着讲你的电话,帮我和眼镜帅男问好,我先去找盈子。”
那边久久不再言语,她听到打火机的声音,听到他抽烟吸气的声音,听到他吐气似叹息的声音。
说点什么,付尔青告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她说:“老三刚才来过酒吧,走的时候把电话落下了。”
他吐出一口气,“你回大连了?”
“恩。”
“为什么回来?”
“因为我可以回来了。”
秦风手上猛地一抖,烟灰瑟瑟的落地,一种刻骨的疼痛在心里蔓延,牵动着他每一寸的神经,每一处感官。烟燃至指跟,烧到了他的手,他似乎没有意识一般,只愣愣的握着听筒。
在尔青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秦风说:“我过来拿电话。”
第十五章蝶影遗恨
没等付尔青答话,秦风已经挂断了电话,生怕她反悔一般。
付尔青的手支在钢化玻璃上一迈冰冷,心在温情和冰冷间迷失了方向。今时今日他秦风已经是一方霸主,居然会为了给手下的人拿回手机大晚上的跑来跑去…
何苦?
夜色正浓,却被流离的灯火扰乱了满身的端庄,五颜六色的光线、震耳的音响、嘈杂的人声…白日里忙碌而沉稳的钢筋混凝土城市褪去了厚重的外衣,在黑夜的掩护下尽情的释放,有关放纵,有关迷失,有关发泄,有关情感…于是,我们可以听到很多声音,看到很多景象,眼前被酒精刺激的疯狂调笑的人群中亦有白日里端庄文静的女子,运筹帷幄的男子,只是,压抑久了,我们都需要卸下脸上的面具,吸一口纯净或者迷乱的空气。
付尔青倚着门口的一颗大槐树,注视着干道上来往的车辆,眼神迷离。
身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繁华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们的相识,她和秦风的初次见面。
彼时她刚上大三,对学校的课程和制度在摸索中已经掌握完全,自然知道什么课该逃,怎么逃。那时班里的女生不再只埋头于图纸中不理周边事,女生大了爱美之心自然而生,只是有些人早有些人迟,他们这样的孩子,花样年华的大好青春都蹉跎在高考中了,对于穿衣打扮娱乐消遣的事远没有掌握彩色铅笔马克笔的颜色那般容易。但幸好还是年轻,便相约着摸索前进。
一日,心血来潮,同寝室的几个人说起自小还没有去过酒吧,于是一拍即合,几个女孩打扮了一番便一头扎进了一家规模不俗的酒吧。
很久以后,付尔青想,许多时候许多事让你不得不相信命运,信服宿命这个东西的存在。城市这样的大,酒吧林立不胜枚举,人来人往擦肩而过都不曾记住对方的脸,可是,她却刚好遇到了秦风。
那时的酒吧远没有现在这样的商业化,去的多是游手好闲的社会人或是学生,品流复杂。
四个女生,浑然不觉,瞪着好奇的眼睛,在火辣的音乐中四处打量。
付尔青其实是有些怕了,是一种置身于陌生环境中本能的自我保护,于是她去了趟洗手间,其实是想看看逃生门设在什么地方。洗手间里两个穿着暴露的女孩在补妆,都很年轻,衣领低垂隐约露出半边酥胸,短裙低腰一段柳腰露在外面,极具诱惑。
“姐,这片街换了新主?”
“你才知道呀,早前姐怎么跟你说的,黑子做不长的,就他那色心也早晚害死他。”
“三哥也真够狠的,听说黑子的尸首到现在没有找到,警讯上的失踪人口都登了他的名。”
“哼,就这样也许很多人还不解恨呢。妮子,这段时间你做事留心点,听上面说接手酒吧的风哥可是个狠茬。”
“姐,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倒是这个风哥,这些天也没见个踪影,是不是真有传言中的那么可怕?”
“那你是希望他可怕还是不可怕呢?”
“啊,你讨厌。”
“不过我也听到一些说法,这个风哥手段虽然厉害,但却很少伤人这倒不像三哥的作风。”
…
付尔青退了出去反手关上了门。
走回座位,心里的不安感更强。室友们也早已经没有了初时好奇的兴奋感,都有些害怕,便商量着早点回去。
没等起身,便被大约五六个年轻的男子围住,是那种躲在阴暗后巷里拦截过往学生收取保护费的小混混。脸上俱是猥琐的笑,手已经不老实的摸上她们的胳膊。
她们一群女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下就乱了神色,只记得叫救命。
这种事定然是常在这里发生,几声救命并没有唤来一份关心的目光,只有冰冷的漠视。
也是,这样的社会,自顾不暇,谁会理会他人。
其中一人恶狠狠的说:“叫什么,告诉你们,老老实实的陪哥哥们快活一下,完事哥哥就放你们走,要是不听话…”一手抡起桌上的酒瓶,砰的一声敲碎在桌上。
灯光下破碎的酒瓶泛着妖魅的赤绿色,触目惊心。
慌张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她们,付尔青在背后握紧双手,用尖利的指甲来换取强自的镇定。她自小看遍侦探小说,自诩足智多谋,但也只是纸上谈兵在虚拟的世界里称王而已。
付尔青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却没人知道她手心全是汗水。“笑话,凭我和风哥的交情,你们谁动得了我。”
那帮人起初一愣,随后讥笑,“就你?”
“怎么,不像?若是没有风哥罩着,大半夜的我们几个女生敢来这种地方?”
说的在理,但是这帮人也不好糊弄,显然还是不信。
他们的犹疑给了付尔青很大的信心,话也说的有板有眼:“说给你们听听也无妨,小时候住在老式的家属楼里,风哥住在前楼,那时候大人们都忙,放学后我都是跟着风哥玩的…后来风哥的父亲去世…”说到这她故意停下来,黑亮的眼睛闪着几分悲戚。
洗手间那两个女子口中的风哥那么神秘,外人自然不会得知他的来头,就算有怀疑谁还敢追问?
然而当成功靠近,魔鬼亦在背后微笑。
不知是不是吓傻了,同寝室的一女生拉着付尔青衣袖说:“你住过家属楼?”
声音虽轻,却足以震飞付尔青强自打起坚强,自小到大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面对过这样的人。肩头已经微微颤抖,再也无力支撑。
一帮大男人被一个小女生耍,怒气自然可想而知,一下子围了上来,其中一个人抡圆了胳膊就要打她。
很久之后,宁锐听到了这个故事,大喊道:“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英雄救美?”
是的,在那一巴掌落下的时候,秦风出现了,那个一直隐在角落里看戏的硬挺男子,线条冷冽不怒自威。
付尔青愣愣的看着秦风隔开那个男人的手,反手就是一拳抡出,男人应声倒地,摔得很重。同伙的人立马拿起桌上的酒瓶冲秦风而来,却听一人厉声道,“胆子不小,风哥你们也敢动,不要命了?”
说话的人叫文子,秦风的过命兄弟,长相凶恶的男人,每每想起他尔青心里的疼便多一份,重一份。
举在半空中的酒瓶纷纷垂落,那伙人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一般,“风哥…我们不知道,不知道,才会打风哥的人的主意,风哥,饶了我们。”
秦风脸上连半分表情都没有,他明明很年轻,却有着超乎年龄太多的成熟沉稳。他说:“这道上的规矩不能灭,文子,他们交给你了。”
说罢他拉起付尔青的胳膊就把她拽了出去,他拉着她走了很远,他走的很快,她唯有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待停下时,她已经是气喘吁吁,脸颊微红额头渗着细密的汗水。
秦风头一次这么仔细的打量一个女孩,长长的睫毛却掩不住那样明亮的眼睛,亮如星子,光芒内敛却无法忽视。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方纯净和自我的救赎,秦风低头看了眼他们还牵在一起的手,脸上有些不可置信,猛地甩开她。“只此一次,别让我再看到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救她,为了她的那番话,还是她背后紧握的颤抖的手…
付尔青胳膊被他甩的生疼,抬起头,睫毛上翘,黑眸亮丽。只轻轻说:“谢谢你,风哥。”
虽然是英雄救美的故事,却没有故事中抱得美人归的结局。他们在街上分开,彼此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做。这个晚上他们各自只和对方说了一句话,再无其他。那时的他们俱是理智的人,清楚的明白情感的种子未必能结出果实,然,命运捉弄在玩笑和巧合间攻陷了理智的堡垒,从此沦陷。
第十六章
街口拐角处停了一辆黑色的奥迪,车窗半开着,秦风指间夹着香烟搭在上面,一动不动,任由烟身一寸寸的烧尽。他的全部心神都在远处倚着老槐树的付尔青身上。
她穿着棉麻的衬衫,袖子挽起露出一段白皙的胳膊,目光没有焦距的飘向远方,她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只是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他。
一阵秋风过,微凉,付尔青捂着嘴打了个喷嚏,双手环抱住自己。秦风这才掐灭了手上的烟,右手狠狠的捏了一下胃。他嘴角浅浅的抿成一条直线,透着几分漠然的笃定,然后缓缓收回目光,发动了车子。
当秦风停好车子走到付尔青面前时,她的眼神还是散的。秦风高大的身躯挡了部分的光影,她才缓过神来,没有来得及筑起冷淡的墙,眼里竟是浓浓的眷恋。这一份久违的情跌落在秦风的眼里久久不愿散去,亦激起他心底的温情。
他拉过她的手,她在惊恐中不断的后退。
他加了力,拖着她走。
她有些慌了,去挣他的手,“你又要干什么?”
那个又字,让他想起了强迫她的那晚,在她小屋的床上,她一直瞪着他,在疼痛抑或销魂的时候眼底都是薄凉的冷意,冰冷的令他绝望,绝望到他不顾一切的伤害她。有人说,让自己不痛的最好方法就是让别人更痛。可是,她的痛苦,却加倍的刺疼了他的心。
秦风转过身,直视付尔青的眼睛,“跟我去个地方。”
跟我去个地方,这句话带着蛊惑的魔力,让付尔青顺从的上了车。
秦风发动奥迪,目视前方,双手平稳的握着方向盘,他眼角里的付尔青头偏向窗外,嘴角依旧倔强的绷紧。窗外霓虹灯的色彩映在她脸上有些迷离的虚幻,秦风又一次无力的发现自己握不住她,当年的错硬生生的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疤痕,不深不浅却低头可见。
他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事情发生的两个月后选择离开?走的那样悄无声息,那样决绝。
…
车停在一处老式的区民区,路灯年久失修发出昏黄的光,付尔青本就有些夜盲,这样的光线更加辨不清东西。便问:“这是什么地方?”
秦风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刚才的疑问顿时说不出口,他目光仍旧锁着前方,声音冷冷的,“哪里也不是。”说着就要打火,但突如其来的疼痛那样强烈,让他无法掩饰,右手狠狠的按上胃部,呼吸急促。
付尔青急道:“你的胃还没好。”
秦风苦笑,在这一刻略显脆弱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带没带药?”
“没。”
“去医院吧。”付尔青掏出电话。
秦风按住了她的手,“家里有药。”
“那你家在哪?”
秦风深深的看着付尔青,看得她有些不自在。他收回目光,慢慢的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你去哪?”
付尔青跟了出去,看着秦风走进楼道。她抬头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看了看这栋老房子,怔住。这是他们曾经的家。她曾经借着酒醉在这里等他回家。
秦风的脚步沉重艰难,扶着楼梯一步一抬的上。付尔青咬了咬唇,追上他扶住他的胳膊。秦风偏头扫了眼低着头的付尔青,嘴角紧绷的线条有一丝的松动。
铁门还是原先的那个,锈迹斑斑,楼道要是进风门会有吱嘎的响动。
付尔青说:“这门,小偷不是很容易进去?”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一穷二白,今天的风哥宝马香车腰缠万贯…
秦风自牙缝挤出两个字:“谁敢?”
进门开了灯,秦风疼的厉害,扶着墙缓慢的移到沙发边,狠狠的跌了进去。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滑落下来。
付尔青被他吓得不清,忙问,“药在哪?”
“药箱里。”
于是付尔青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药箱,还在当年的那个地方,还是当年她买的那个印着hellokitty的药箱,一切的静物似乎都没有改变。只是静物。
吃了药秦风的表情渐渐缓解,额头大滴的汗珠沿着坚毅的脸侧滑落。
付尔青在厨房里转悠了半天,垂着头出来:“冰箱里什么也没有。”
屋子虽然是干净不沾染灰尘,但一看便知道不怎么住人,也是,就算他如何怀旧,现在有苏响在旁,又怎么会住这种地方。带着新人来重温旧梦?
秦风起身,自她身侧走过,回来时手里拎着一袋方便面塞给她。
付尔青想也没想就说:“你这胃不能吃方便面。我去买点吃的,你等下。”
她拉门的手被他握在手里,有些凉。
秦风说:“一起去。”
付尔青以为秦风会带她去饭店,谁知他拉着她进了超市。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她居然忘记了挣脱。
灯光明净,空间很大,一排排货架林立,背景音乐是梁静茹的会呼吸的痛,伤感的声音在反复吟唱着歌名。
连呼吸都痛,那是因为那个人已经与你血脉相连。
秦风脱了棉质的外衣,露出里面黑色的衬衫,他推着购物车走在前面,单看这英挺的背影倒是有那么点家居男人的味道。
秦风不说话,付尔青也没话可说。似乎是赌气一般,秦风拿起货架上大袋的方便面扔到购物车里。付尔青抬头刚好看到他泛着青色的下巴和两片薄唇,线角冷厉,却似有似无的带着一点孩子气。付尔青拿起一个特惠家庭装的方便面扔到车里,“一袋够吗?”
秦风没有温度的眼神扫了她一圈,扔下车子就走。
付尔青暗叹道,还是这臭脾气。但他好歹是病人,不能和他计较。
赶忙追上去,“不闹了,你想吃什么?”
秦风接过她手里的车子,“你会做什么?”
“就那么几个菜,你还不知道?”
话一出口,二人俱是一愣。秦风无波无澜的眼里终于有了情绪,亮光闪过,刺目的明亮,隔了一会他轻声问:“尔青,你都记得是不是?”
…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尖锐的冷静让付尔青猛然回神,掏出电话。
秦风的手按住了她,目光绞着她纹丝不动,“回答我。”
付尔青的手被他握得发白,心里也是一突一突的疼,苦笑道:“我忘记了。”
秦风的手缓缓滑落,垂到体侧,整个过程如同电影中的慢动作一般,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都那么深刻。他低低的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尓青,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们过一种新的生活?”
付尔青自嘲一般的笑了笑,接起电话。
“喂?”
“你哪呢?”宁锐的大嗓门。
“给盈子买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