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呼吸声却清晰可闻。

付尔青看了一眼来电,陌生的号码,却…不陌生。她对数字并不上心,尤其是电话号码,能记住的没有几个,却记住了这个号码和那个很久之前的。

电话那边的人终于开口,低沉的男声,依旧是不辨喜怒,“你在哪?”

她并不擅于撒谎,尤其是对他。

“机场。”

“…昨晚…”秦风说的有些艰难。

付尔青握着听筒的手一紧,匆匆道:“飞机要开了,没有其他的事我挂了。”

“尔青。”

多久了,多久没有听到他这样叫自己,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应道:“嗯。”

她听到他深呼气的声音,听到他的声音那样的轻,即便是隔着听筒也感觉得到他声音里藏着的无奈和绝望。

他说:“你一直在逃,我却已经没有力气追了。”

空姐礼貌的告诉付尔青飞机马上起飞请关掉手机,她慌忙的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小男孩看着他的妈妈问:“妈妈,阿姨怎么哭了。”

男孩的妈妈歉意的看了看付尔青,递上了纸巾。

付尔青勉强的笑了笑,“谢谢。”

天空湛蓝,澄澈。窗外白云朵朵,棉花糖一般。

秦风,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离开,离开你温暖的怀抱。

思绪纷飞,竟然接上了昨夜那个冗长的梦。

那天,付尔青被杨程扶回包间,泪眼恍惚间只能看着秦风远去的背影。该死的铁牌,那高度根本不符合人体尺度,明明就是用来伤人的。

她揉了揉头上的包,觉得有些东西压在心底沉沉的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杨程就坐在她身边,尔青侧了侧身子,低声说:“杨程,我有些不舒服,想先走了。”

“寝室关门了,你去哪?”

“我回家。”

尔青家是本地的,杨程便不再多问,起身说“我送你。”

付尔青按住他,低声道:“别,今天你过生日,一屋子人你走不合适,我出门打个车就能走。”

杨程扫了眼室内,“送你到门口。”

天幕沉沉,一弯上弦月遥遥的发着清冷的光。璀璨星光遥远深灿,无边无垠。

台阶坚硬冰冷,晚风薄凉,付尔青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把头埋进双膝。

不知坐了多久,付尔青意识恍惚中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住,隔了很久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

她睁开双眼,月色下近在咫尺的面容峻冷,星眸清寒,带着不可触及的距离感,而眼底依稀翻涌着几丝波澜,一晃,便已经不见。他额上的伤口还没有拆线,裹着白色的纱布。

秦风放开了她冰冷的手,后退了一步,淡淡的开口,“你来做什么?”

付尔青身子晃了晃,并不答话,急急的去翻书包,掏了半天也没找到额上微微渗出了薄汗。

“找什么?”

付尔青不答,低着头翻过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书本和零零碎碎的杂物铺了一地,她蹲在地上急促的翻找。

秦风握着双拳,三哥的话就在耳边。

“阿风,你们分开吧。你为了她得罪了老九,你想想要还和她在一起老九怎么想,底下的兄弟怎么想,这不是公然示威吗,这么多年,我都动不了老九更何况你。”

“三哥…”

“你信三哥,三哥是过来人。那女孩是好女孩,就算是为了她好,你也应该离开她。我们不是街边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可以说不干就不干,我们这种人手上沾得是什么,是人血是人命。我们有今天没明天的,凭什么祸害人家一个好姑娘。”

“三哥,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而也有另一个声音在说:“秦风,你必须和那个女孩分手。”

秦风吸了口气冷冷说:“别找了,起来我送你回家。”

付尔青停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浓密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我找不到你给我的钥匙,没有钥匙,我就回不了家了。”

秦风身子一僵,眼里的冰冷片片碎裂。家,她给了这间房子一个家的定义。他记得她之前做过一个主题为家的设计,似乎是很难做,很难想,她整日的泡图书馆,皱着眉咬着笔杆,面前全是画废的拷贝纸。午后,他自浅睡中醒来,不动声响的逆着阳光看着她的脸,有几缕碎发滑落在她眼前,几乎是情不自禁,他的手就伸了过去帮她把发丝拢到耳边,他的手划过她细腻的肌肤,她微微一怔,却转过头来对着他灿烂的笑了,一双黑眸格外的亮,堪比夜空中最闪亮的繁星。她说,幸福就是家园。那么,她此刻幸福吗。秦风觉得自己的动作已经先于意识,大步上前拽起付尔青就往怀里揉。她显然已经在外边等了很长时间,全身冰凉微微的抖着。他更加用力的抱紧她,把自己的温暖挤到她身体里。

付尔青木然的重复着:“我回不了家了。”

秦风按住她的双肩,拉开了一丝距离,隔着零碎的星光看着她醉意微醺的双眼,认真的说:“家里的门没锁,你回得来。”

那晚,付尔青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几分醉,几分醒,几分执意,几分犹豫。只感觉身子一会轻一会重,一会踩在云端,一会沉沉下坠。

眼前朦朦的只有秦风的脸和他的汗水。

那晚,她成了他的女人。

清晨,她躺在床上,看着身边沉睡中的人,身子疼痛,心里却有那么一份安定和欣然。因为她知道,自此,不管前路如何艰难,不管别人言语如何,她身边的这个男人都不会再放弃自己,不会再退缩。他们的纠缠自此不清,即便是互相伤害。

小男孩轻轻的问妈妈:“为什么阿姨闭着眼睛也会流泪?”

妈妈看着看付尔青,有些无奈的轻声说:“阿姨不舒服,我们别吵她好吗?”

“好。”

秦风盯着电话良久,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自嘲一般的微笑。她居然挂了电话。要知道他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大的决心才能说出那句话,他追她经年,却只是在追逐她远去的脚印,他为了她一次又一次的违背原则一次又一次的感情用事,她却连一次回眸都不曾留下。三年前她凭空消失,没有人肯告诉他她的下落,他找她几乎翻过了那座城市,他跟踪过张盈,动用关系查过付尔青的户口,可是连张盈都没有见过她,她的户籍也没有便动过,急切的情感似乎蒙蔽了理智。秦风居然最近查看公司账本时才偶然想到去查付尔青父母的账户,果然每个月都会有一笔钱来自这个城市,于是他荒唐的追了过来,茫茫人海却不知何处寻她,在路上开车也会想想,会不会遇到她。然而,他在爱与恨的边缘迷失,在那样的偶遇、在他迷乱的粗暴下,他只看到了她远去的背影。

苏响一进门便看到了秦风这样颓废的模样,一室的烟味。她打开窗户,坐到秦风对面,看着他,“她真走了?”

秦风没有回答,动作熟练的又点了一根烟。隔着他面前的悠悠烟气,苏响觉得他凌厉的眼峰黯淡了几分,竟然露出一丝疲惫。她,那个女人,真的再次离开了。

“那…那,那别墅还盖吗?”

秦风抬起头,看着苏响压抑的眼神里含着的期待,手中的手机缓缓滑落,“盖。”

苏响笑了。隔了一会,她走过去拾起地上的手机,头抵着秦风的膝盖,说:“你再见到她,心里是什么感觉?”

秦风低低的唤了声:“苏响。”

苏响仰着头笑道:“算了,饶了你了。”

“阿姨,阿姨,等等。”刚进大厅,小男孩便在身后追着她喊。

付尔青停下脚步,看着小男孩跑到她跟前,男孩递给她一个棒棒糖,扬着天真的脸说:“阿姨,妈妈说你心里苦,吃个糖就不苦了。”

付尔青接过糖,笑着说,“阿姨谢谢你。”

“靠,你不是连儿子都有了吧。”宁锐晃着一头酒红色的卷发高喊道,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雪糕。

付尔青瞪了她一眼,把行李箱塞到她手里,对小男孩说:“阿姨要走了,你去妈妈那吧。”说罢拖着宁锐就走。

宁锐看了看手里拖着的行李箱,说:“你把老娘当苦力了。”话未说完手里便被塞了个东西,低头一看是个五彩的棒棒糖,便问:“这什么意思?”

“我儿子给你的。”

第十一章杨柳拂岸

Just。黑色的招牌上白色的工体字。在这条著名的酒吧街上,各色的或凌乱或繁复的招牌林立,争相斗奇斗艳,唯有这间只简洁的印着一个,just。

justsoso。张盈的口头语。

付尔青每次给她看自己的设计方案,她总是嗲声嗲气的满含糖分的说:“justsoso。”

似乎唯一一次的例外便是尔青把秦风带给她看时,她把秦风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圈,张嘴便吐出了半句:“just…”付尔青得意的像秦风示意,看,我说什么来着。谁料张盈吸了口气接着说:“just…notsoso。”付尔青收到了秦风挑眉示威的眼神,有些恼怒的瞪着张盈,“你个文盲。”

宁锐看着呆立在门前的付尔青嚷道:“你磨蹭什么呢,不赶紧进去。横竖都是个死,痛快点把脖子伸出来,付胡兰同学。”

付尔青觉得自己和这个元谋人简直难以沟通,索性不理她,径自走了进去。

因为这个点儿还不是酒吧的营业时间,店内没有客人,听到开门的声音自内间走出一个男子,身材魁梧,眉毛浓密,他说:“小姐,我们还没到营业时间。”然后他看到了付尔青身后的宁锐,微微颔首,“来了。”

付尔青看着他浓黑的眉,不大的眼睛,不自觉的便笑了,那笑容潋滟如同心底明媚的欢喜。

男子一愣,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付尔青,成熟的脸上渐渐浮现了然的表情,他看了眼付尔青身后的宁锐,便也笑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去叫盈子,你们先坐。”

宁锐拍了下付尔青的肩,看着单北的背影说,“花姑娘,看来你这几年变化不小呀,北叔叔都认不出你了。”

付尔青拍去宁锐的手,“你还敢叫北叔叔,盈子听到非跟你急。”

“急什么,他们都老夫老妻了,指不定在被窝里怎么叫呢。”

付尔青刚想说话,便见宁锐脸色微变,有点紧张的望向她身后,嘴上却说,“其实吧…”

付尔青转过头去,室内灯光并不明亮,但那个消瘦的身影却清晰无比,她还是那么瘦,零碎的短发,紧身的牛仔裤,麻制的罩衫。张盈站在拱门边,清亮的眸子一片冷然,连嘴角都是紧绷,她并没有看付尔青,只对宁锐微微挑眉道:“其实什么?”

其实张盈最不喜欢别人提起她和单北的年龄差距,她说她心甘情愿和他一起,认识他的第一天她就知道单北年长她十三岁,她根本不当回事,只是不想让单北觉得不自在。

“其实…其实吧…”别看宁锐平时大声大气满嘴跑火车的,其实正是应了那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其实,我说盈子,其实你怎么出来的这么快?”

张盈不答,目光缓缓转向了付尔青。

付尔青只觉得薄凉的光扫过,一片冰冷,难过的情绪、委屈的想念和无法言语的心痛统统翻涌而出,眼泪未及涌出,她已经一头扑进张盈的怀里,抱着她放声大哭。

张盈被迎面而来的冲力撞得向后仰,连退了几步才接住付尔青,推了她几下,谁料付尔青死死的抱住她根本推不开,心却在她这样声嘶力竭的哭泣中渐渐柔软,眼中也漾出泪光来。时光似乎倒转回到她们无忧无虑的童年,尔青还是那个跟在她身后四处惹事的孩子。她缓缓伸出手抚上付尔青的背,说的那样小心翼翼,“好了,别哭了。”

付尔青身子顿了顿,扬起满是泪痕的脸,轻声说:“对不起。”

宁锐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指着付尔青,大声说:“靠,不带你这样的,多大了还玩苦肉计。”

付尔青和张盈对视片刻后同时笑出声来,张盈抹了下脸,“我忍她这么久了,你回来赶紧把她带走,让我清净会。”

“你还敢说我,你没事摆个臭脸爱答不理的,没到更年期你就这样了,北哥哥怎么受得了你。”

张盈斜睨宁锐,“老娘更年期提前行不?”

单北端了三杯可乐上来,这三个性格各异的女人却同时无可救药的对可乐有着执着的偏爱,他也算走过了小半个人生,她们这般小女子的豪迈友谊还是第一次见,也算是横亘时间空间的真情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话篓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直到有客人上门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

付尔青喝干了杯里的可乐,“盈子,你忙吧,我回家看看,咱电话联系。”

张盈点了下头,缓缓开口,“尔青,你每个月都给杨程寄钱了吧?”

付尔青微愣,怔怔的看着张盈:“你怎么知道?”

宁锐也是一头雾水,却问:“杨程是谁?”

张盈瞥了眼宁锐,依旧看着付尔青,“猜的。”

宁锐凑近几分拍拍张盈的头,“这里是怎么个结构,这么没边的事你都能猜到。”

“justsoso。”

“快,说说怎么蒙的。”

张盈睫毛纤长扑闪扑闪的,浓黑的眼线带着几分妖媚几分成熟,她问向付尔青:“你每月给家里寄多少钱?”

“两千。”

“这就对了,你家刚换了房子,拿不出十万手术费很正常,可你这三年累死累活的不应该拿不出几万块钱吧,除非你没把钱留给自己。”

张盈顿了顿,宁锐一脸崇拜,“我怎么就没想这么多。”

“尔青,其实我去看过杨程,没别的意思。我知道秦风是守得住承诺的人,我是怕下面的人不甘心去为难扬程…”

付尔青淡淡的打断张盈,“盈子,别说了,我明白。”

张盈说:“好,不提这个。尔青,我想杨程知道是你一直给他寄钱,她妈说那钱他从来没用过一分。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盈子。”单北那边已经忙的手脚并用了,无奈之下只好开口叫张盈。

张盈应了一声,匆匆对宁锐说:“宁妈,送尔青回去吧。”

付尔青想起宁锐把QQ当跑车开的车技心里一寒,连忙摆手,“我做出租车,刚下飞机我不想再坐飞机了。”

宁锐看着张盈离去的身影,笑得一脸阴谋,“小青子,飞机票还想报销吗?”

“…想!”

宁锐大笑,“ok,showtime。”

第十二章旭日东升

母亲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忙里忙外的张罗着,因为父亲的病新房的装修耽搁了,一家人还住在老房子里。七十年代的老式住宅,两间卧室相对而开,那时还没有起居室的概念,厕所也是小得只放得下一个座便器。然而,这里却有着付尔青最纯真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于是心生感怀。

小时候她淘气的紧,在家几乎坐不住,整日的跟着同龄的男孩们楼前楼后的疯跑,骑马打架、捉迷藏、弹玻璃球,最有记忆的便是一种叫做奇多的小食品,她并不喜欢膨化食品,但似乎每个孩子都有收集的癖好,为了集齐里面的卡片她乐此不疲。晚上天黑也舍不得回家,打着手电筒也要在外面与人斗卡片,那时的她还是极喜欢热闹的人…

而今的这般薄凉又是因为谁?

闲置在家数日,她越发的懒得动弹,已经到了饭来张口的地步,唯一的走动就是饭后陪父亲散步。不想工作,不想出门,不想见人,只想这样做只米虫。

所以刘一凡的电话打来时她犹豫了很久才极不情愿的接起。

那边的声音有些紧张,关心的情绪来不及隐藏便沿着听筒泄露了出来。“付尔青,大连那边的人说你还没去报道,家里又出事了吗?”

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愧疚,付尔青柔声说:“没,都挺好的。就是我刚回来还有些事要办,还没来得及过去。”

刘一凡提高了声音喊道:“那你连个电话也不打?”

“谁让你还欠我工资没给呢。”

刘一凡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付尔青连忙说:“师兄,我承认错误。你老大人不计小人过。”

“那你明天就去报道。”

“…”

“付尔青。”

“有!”

“说话!”

“…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