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上一个中秋,墨兮是与百里牧云一起过的,那天的玄乾皇宫血雨腥风,百里牧云为了救她身中一刀。
那时的百里牧云还扮演着昏庸失势的糊涂皇帝,一腔雄心壮志深深藏于流连美色的无能表皮下。
那时的墨兮还在苦苦求着生存,挣扎在三方势力之间,主动拒绝打开心门接受百里牧云的爱意。
那时还不知陶泽便是她的主人,不知这世上最沉痛的背判原来就是颠覆她心中整个美好的世界。
那时,以为那时就是最难过的日子,最艰难的路。一心向往着宫外的春暖花开,和风暖阳,盼望着与“君无药”重聚,远离诸事纷扰。
那时,只是那时。
这世间之事总不会为了一两个人的悲愤忧郁而停下,命运的齿轮用他巨大的力量倾轧碾压出一条条或清晰或模糊的轨迹,妄想摆脱这些轨迹的人,总要付出比死亡更惨痛的代价。
不仅仅是墨兮,百里牧云和陶泽亦是。
天边一轮满月如银盆,温柔的月光倾洒在这在个精致的国度,处处静谥。偶尔能听见远处的喧哗声,那里想来应是推杯换盏,唱着盛世太平与我主英明,大约还有轻歌曼舞和丝竹弦乐。虚伪的人们,或真心或假意祝他北清万世昌隆。
帝王,真是寂寞啊。
墨兮抱着一壶花雕,一杯接一杯连饮,偶尔露出嘲笑的表情,看得一边的妹溪莫明不解。只是劝着:“墨姑娘,酒多伤身,你身子不好,就少喝些吧。”
醉意朦胧,媚眼如丝,妹溪几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天下有这么多人对墨兮着迷,她真的是一个妖精,只需眼波流转,便是勾魂斗魄之态,脸颊上的红晕是慵懒的风情,像是透着妖媚的狐狸,这样的风情万种,哪个男人能挡?
大概是因为酒意,她说话的声音还着软糯糯的味道,不比平日里的清冷:“这样好的日子,妹溪你不去陪你家相公吗?”
“主人有令,我要照顾姑娘。”妹溪说着,目光却有些黯然。花好月圆夜,她自然也想与公子瑾花前月下的,只是…
“有令?呵…”墨兮轻笑一声,扶着桌子摇晃着身子站起来,身子软软地搭在妹溪身上,小蛮腰如水蛇般扭动着朝床榻走去,一沾着床便倒了下去,妹溪叹了口气,替她盖好被子正欲退到外间,却听见墨兮带着醉意地声音,似乎感概万千说道:
“妹溪,珍惜眼前人吧。”
妹溪的脚步顿了一顿,珍惜眼前人。她与公子瑾干的都是刀口上tian血的事,为了主人他们隐姓埋名,潜伏在暗夜里成为杀人机器,说不定哪天便横尸街头,草革裹尸。所以,是啊,珍惜眼前人吧!
听到妹溪细碎的快步走出阁楼,圈在被子里的墨兮慢慢睁眼,目光里的漠然看着让人心底生寒,掀开被子,拢了拢发,对着空无一人的小阁却说道:“出来吧。”
从房梁上跳下一个人,一身黑色夜行衣,仅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里跳动着欲火,甚至可见他胸膛都在微微起伏着,他走了两步正要上前,墨兮双手交叠倚着床头栏杆,徐徐说道:“陶赫你若再敢往前一步,就准备死在这宫里吧。”
那黑衣人摘下脸上的黑布,果然是许久不见的陶赫,消瘦了些,只怕这些日子他过得并不舒心。他依言未再往前,但嘴角挂着的yin邪的笑却未减半分,放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墨兮,似乎要将她看个通透。
“你来找我做什么?”墨兮依然倚着栏杆,懒洋洋的样子似乎并不把他放在心上。
“来与你做笔交易。”陶赫执起刚才墨兮喝酒的酒壶,浅斟一杯,说道。
“与我做交易的人多了去,可惜守信之人太少了。陶赫,你在我这里可没什么信誉可言,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墨兮以退为进,除非是足够让她心动的条件,否则她不会轻易允诺。
“你应该知道玄乾皇帝明知我北清将内乱,他却无动于衷之事,你如果想逃离陶泽,已经指望不上他了,只能指望我,或者说,你自己争取。”陶赫毕竟是在王权倾轧中成长的,不说大智慧,一些小算计却是有的。
他的话的确是墨兮的软肋,他戳得够狠,墨兮虽面色无变,内心却好奇起来:“你想我怎么帮你?”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而你一向聪明。”陶赫饮完手中那杯酒,看着墨兮笑得邪恶,从腰间掏出一个ru白色的小瓶,放在桌子上,说道:“这里面是我这些日子为我的好弟弟四处寻来的宝贝。”
墨兮心中掂量了一下,大抵是毒药不错了,所谓四处寻来,也不过是在胡说罢了,说不定他一早便准备好了只是没有机会下手。
看墨兮不说话,陶赫也不在意,拔开瓶塞,一阵清香便弥漫开来,说道:“此物名叫极乐水,无色无味,味道清香,平日里并无害处,但若往酒水里加一滴,便是穿肠毒药。墨兮姑娘聪明绝顶,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陶赫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墨兮,在期待着墨兮的反应,陶泽素日里谨慎万分,哪怕是喝一杯水也是三翻四道的检查,根本别想在他的食物里下毒。他思来想去,唯有在墨兮这里,他才不会有任何提防,墨兮给他的任何东西他都不会拒绝,这是他陶泽最大的弱点!也是自己最大的胜算!
“这种提着脑袋玩命的事儿,陶赫,你是让我与陶泽一同送死么?”墨兮浅笑着并不着急,经历了一番惊讶与震惊,她迅速的冷静下来。
“事成之后,我绝对放你出宫。”
“呵呵呵——”墨兮突然笑起来,声如脆铃,笑得花枝乱颤,连眼泪都笑了出来,笑了许久才抚着胸口轻轻喘着气,想当初陶泽也是说事成之后,放她自由,看他们果然是兄弟啊,连给出的条件都是一样的,并且都是不遵守承诺之人!
“你笑什么?”陶赫皱眉。
“没什么,什么时候动手?”墨兮一手支着额头,目光莫测地看着陶赫,这样问,意味着她答应了。
“九月初九!”
“好。”
第六十七章 变假为真
墨兮看着窗外久久未能收回思绪,起身拿起那一小瓶毒药,陶赫真的相信陶泽对自己毫无戒心吗?他真是,太天真了。
对于一个国家的主人而言他不会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如果他真的相信自己,就不会派妹溪来照看自己,他明知自己对只要跟影子沾边的人和事都万分反感,还让妹溪前来,只有一个解释,妹溪武艺不俗,方便监视她。
握着手中的小瓶子转啊转,墨兮纷乱的思绪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
不知是情绪使然还是其它,她不相信百里牧云会真的彻底放弃她。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百里牧云不是为了她,只为了他自己的雄图伟业,和称霸中州的壮志,他也不会放过如此绝佳的攻打北清国的机会。
毕竟,机会的可贵之处在于一旦错过,就可能永远没有下一次了。
他是一个擅于抓住机会的人,那么他这次放弃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这并不是机会!
不是机会却看似是机会的东西,只有一个词语可以解释:陷阱!
是不是这样?这一切都只是陶泽设下的迷雾阵,让外人以为北清国将要大乱,给人以国家弱势,处于动荡不安时期的感觉,心浮气燥者必然会中计,若真的派兵前来攻打,那必然掉入陶泽设下的圈套中!到时候陶泽再来一个瓮中捉鳖,此等心计不可谓不深沉!这样解释下来,一切都有迹可寻了。
陶赫如此明目张胆在王宫附近出没,私自离开大军,甚至夜入王宫,这一切的一切陶泽不可能不知道,莫要忘记他是从影子出身,最擅便是监视人了!所有唯一的解释就是陶赫的一举一动都在陶泽的掌控之下,他是故意放任陶赫这么做的。而他假装不知,只为了给外界造成假象。
他此举应该还有另一层意思,清洗朝堂!
毕竟他以庶子身份登上大宝,朝中只怕多有不服,坚持拥挤护赫者。此次陶赫谋反,这些人必定大力支持陶赫。陶泽正好等他们全部跳出水面,一网打尽,这是做为国君再常用不过的手段了。
如此说下来,百里牧云未在此时出兵,定是看破了陶泽的计划,故而按兵不动。但如果这样说的话,又有不通的地方。
玄乾打探情报毕竟只能探知表面上的动向,陶赫擅离职守这是事实,在王宫附近纠集党羽是事实,陶泽在朝堂上举步维艰也是事实。百里牧云便是天纵之姿,也不可能就从这些表象分析出陶泽的想法来。
金子心。
这个名字几乎是水到渠成的冒出在墨兮脑海里,是的,金子心。
百里牧云派金子心来北清的目的她一直没想明白,百里牧云有自己的血阁,其中不乏擅长刺探情报者,那么派金子心前来的原因只能是:
这些人靠不住!
这些人给的情报有误,并且是会导致玄乾惨败的错误!
想到此处,墨兮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百里牧云发生了什么?玄乾发生了什么?失去金子心之后,百里牧云他们现状如何?
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百里牧云再一次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吗?这样的危险,几乎是覆国!
陶泽到底在下多大一局棋!这局棋是他在一个人在布局,还是有人在与他对弈?如果是对弈,那他的对手必然是百里牧云,他们手中的棋子都有哪些人?自己…是不是再一次沦为棋子?
终日昏昏沉沉的墨兮终于清醒过来,原来只有她还终日沉浸在自己的那点悲伤中,却不知整个天下都快要变天。霍然惊醒的感觉,让她头脑格外敏锐,她感觉自己快要触摸到事件的核心,那就是陶泽布局的目的!
诱百里牧云冒然攻打北清。
而百里牧云没来如他所愿冲动而来,是他发现了不寻常的气息。
这局棋他们还在下,墨兮还没有找到关键,不知道是谁是扭转乾坤的那步棋,但在此之前,她最好按耐不动。
“你在想什么。”想什么来什么,她正抽丝剥茧地寻找着真相,陶泽一身青色的长袍已翩然而至,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他看上去心情不错,连目光也柔和的像是漾了水汽。
自那日陶泽因为难以克制的痛苦对她做了些冲动的事后,他总是自动与墨兮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以免再一次吓着她。
他在外面看了许久,墨兮呆站在桌子旁,只着了月白色的睡袍,曼妙躯体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小小的嘴唇紧抿得只有一点樱红,秀长的眉毛也蹙在一起,看上去真是娇俏可人得不得了。只是再看到她手中握着的ru白色小瓷瓶,陶泽脸上温和的笑意微微有些降温…
墨兮脑中如一道光闪过,瞬间有了计较与思量,大大方方拿着瓷瓶,看着陶泽淡淡说道:“刚才陶赫来过,让我把这个下在酒里,给你喝下。”
陶泽面色一滞,他想不明白墨兮此举是何意,这样干脆利落就将陶赫卖了是要做什么?
“在想我为什么不毒死你是吗?”墨兮冷笑一声,将手中握得有些久,带着她手温的瓷瓶扔给陶泽说道:“你是该死,但你应该死得光明正大,这样的手段我还不屑用。”说罢,抬起眼皮轻扫了一下陶泽。
饶是他再如何能沉得住气,在此时终于也有些动容。
任何人听了墨兮这番话,都只会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是舍不得陶泽死罢了。而对于陶泽而言,这样点滴的温暖也足以让他动容。
看着陶泽,墨兮心中突生不忍,是不是…太过份了?
不管他当初对自己做过什么,可是自己这样利用他,是不是太过份了?她是故意让陶泽感动的,也是故意把陶赫抛出来的。陶泽不是一直假装不知陶赫等人的阴谋吗,她故意将这层纸捅破,就是要将他逼上台面,再不能假装不知!
一旦他真的与陶赫对峙上,所有的假像都会变成真实!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牧云,我再赌一次,你记得,千万不能让我输。
第六十八章 下一局棋
平静无波的北清王宫与安之若素的玄乾皇宫,都安静得像是两尊沉睡的雄狮,收起利爪与咆哮,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像是怕打扰了什么人。
十一手中握着一张芙蓉色的信笺,这是她喜欢的颜色,她曾对常海说,芙蓉,国色天香,才当得起一国公主的骄傲,此后常海送她的东西总是多与芙蓉有关。那一纸薄薄的信笺上无非是写着他近来安好,皇上安排给他的差事并不难办,让她多注意休养等等,中规中距的几句话,十一越看越气,两手一绞,将信纸撕得粉碎!
只怕如果不是自己命令他必须给自己来信,他根本不会想到要写信给她吧?
听说北方出了旱灾,百姓流离失所,稻谷颗粒无收,饿死的渴死的百姓数不胜数。逃难的人们正从北方向南方迁移,一路上饿疯了的人有的沦落为草贼流寇,沿路打劫逃难的人,更是雪上加霜。
百里牧云亲去司天台,祈福求雨,更开仓赈粮,疏通河道,打井取水,以暂缓旱情。北方的粮食生产占了整个玄乾的三分之一,多小麦玉米一类,这一干旱,只怕来年的收成也要大打折扣。
情况紧急之下,百里牧云给了常海数道密令,令他速速前往旱灾之地。
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乃是廊城,这座扼守在要塞的古城,经历了人祸之后,正承受着天灾的考验。源源不绝的粮草由常海亲自押送,一路上想打这些粮食的的土匪与贪官,都需要掂量掂量是否够格,在御前带刀侍卫手下抢走东西。
常海来到廊城之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将所有的粮食分发到百姓手中,而只是取了一小部分粮食出来,分别用小袋装好,发放给灾民,让他们往南方而去。说是怕他们等不及打井取水,也等不及河道改流,怕运来的粮食不够他们吃太久。
而一直往南的路上,沿途已设了施粥的驿站,他们不会一路饿着到南方去。
一开始这些原住民多有抵触,这里是生养他们的土地,他们终究是舍不得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常海也颇为头疼,如果这些人不走,就没办法向皇上交代了。皇上在他临行前叮嘱得最多的便是这一条,一定要将这些人撤离廊城,甚至廊城附近的城镇也不得留人,说是这里要挖大水道,会导致地面塌陷,上面如果再住人,会很危险。
百里牧云收到常海求助的来信后,摇头一笑,常海啊常海,就是个死心眼。话说回来,若不是他的死心眼,此事也不会交由他去做了。
给他的回信上,只写了两个字:“挖井。”
常海虽然木讷,却不愚钝,看到这个回信,立即吆喝开来,召集所有不肯离开的村民,扛上锄头铁锹,满城挖井。打井之前却也不先勘测,他一时兴起了想在哪儿打个井,就在哪儿插一根树枝,一时之间,满城都是他插的树枝,井是打了不少,井水却不见出来,偶尔好运气撞上一个,他还要嫌井水不够甜,给他填了。
如此几番折腾之下,原本就因为吃不好而面黄肌瘦四肢无力的村民更是吃不消,未过几天,已累得体虚无力,每天又只有两碗白粥,更是体力不济了。
如愿以偿的,这些人最终在常海近乎半逼迫式的遣送下,离开了廊城一带。
这些人离开的第二天,常海便下令,整修河道,挖清这里常来累积的淤泥,疏通河渠。挖井,也挖得更为讲究,先收集水源,再顺着源头由老人带着打桩开井。所有的这些人,都是常海带来的士兵,而令常海惊讶的是,这些士兵多为面生之人。
想他在军中呆的时日也不算短,更是经常与林木樨他们走动,对军中之事不说了若指掌,至少也通晓个七七八八,这些人,却是从何而来?
且看他们行事的速度,体力,武技,对命令的服从,都不像是一日两日可练出来的。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常海脑中冒出来,这些人是皇上的亲兵,连他们也不知道的亲兵!这些人只会直接听令于皇上,而皇上将这些人交给自己带来,只会是一个原因:十一!皇上很清楚自己对十一的感情,哪怕是为了十一,他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苦笑。
只是皇上常日都在宫中,上哪里去找这么些人,更何况这些人都还需要严格的训练。
一个许久不被人记起的名字,浮现在常海脑海中,这个人对皇上有着绝对的忠心。他与花镜缘等人的区别在于,只要是皇上的命令,哪怕是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绝不会对皇上的话有半分质疑,更不会…更不会忤逆皇上的意思。
他,是游乐。
当年皇上敢放他去在宰相府中做卧底,就可以看出对他有多大的信任,毕竟当年只要游乐有半分不忠之心,向宰相透露丝毫信息,皇上就不会有今日执掌大权的机会!所以,只有可能是游乐!且游乐为人低调,不爱多事,经常为花镜缘等人忘记了他的存在,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玄乾皇宫里,百里牧云执着一粒黑子,在指间摩挲了半天却未落下,似乎在考虑如何破眼前这僵局。
“举棋不定,从来不是皇上的风格。”对面那男子,玉树临风,白色锦袍,黑发梳得整齐,看完他一眼,再回过头来想,你会发现你根本记不住他长什么样。那样一张面如冠玉的脸庞,你却无法记住他的容颜。
“游乐,此时常海应该猜出来了吧。”百里牧云笑了笑,仍未落子,只问着对面那人。
“应该差不多了。”游乐也不再催百里牧云落子,陪他说道,“他是明白人,懂得分寸的。”
“游乐,你为何不像花镜缘他们一般阻止朕?”百里牧云抬眸问他。
“因为臣相信皇上。”游乐的理由简单得近乎不算是理由。
当年他被皇上送到宰相的虎口之中时,就相信皇上一定能救他出来,所以他忍辱负重那么些年,一直未放弃希望。
事实证明,他的坚信是正确的。
百里牧云轻笑,“啪”的一声,百里牧云手中的黑子应声而落,之前的死局豁然开朗,再复清明。
第六十九章 渐入迷局
朱笔点奏折,挥毫定江山,只缺一只红素手来添香砚墨。
幽幽的琵琶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珥玉是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乾元宫的女子,身份特殊,倒也无人敢小觑了去。她平日便独居在若大的永寿宫里,打理着花花草草,等着有一天她的主子风风光光重新回来。
只是,她等得太久了。
“皇上,游大人在外面候着。”珥玉收好琵琶,躬身说道。
“嗯,你退下吧,叫他进来。”百里牧云头也未抬,一直看着手中的奏折,淡淡吩咐道。
珥玉抿了抿嘴,想说的话终未说出口,既然皇上让她在殿前侍候着,皇上就一定会救主子的。珥玉知道不是谁都如墨兮一般,她亦学会了谨言慎行。
与游乐擦肩而过时,游乐冲她微微一笑,像是刹那间开出了无数的花,芬芳满了整个心扉,珥玉莫明脸红得像苹果一般,匆匆逃走,却在转角处,悄悄回过头又看了那个面如冠玉的男子一眼…
大殿里,百里牧云放下奏折与游乐坐在茶几边,自斟一杯茶水却说道:“若有机会,你真该尝尝墨兮煮的茶,真正的七泡有余香。”语尽缠绵,道不完的情深似海。
“臣先谢过皇上赏赐。”游乐拱手笑道。
“你这么有信心?”百里牧云笑说,他都未有十足把握之事,游乐倒是信心满满。
游乐起身说道:“臣已按皇上吩咐,将剩余的人马送去了廊城。他们一路化装成逃难的灾民,与常海遣出原来廊城居民同时启程,并且是从另一条路前行,估计此时已进入廊城内。这样即使北清国的探子来查,也不会发现廊城早已成为一座空城,并未留下半点蛛丝蚂迹。而且这样也…”
见到游乐有些犹豫,百里牧云知他在担心些什么,摆摆手道:“无妨,接着说。”
游乐领命,继续说道:“而且这样也不会让花镜缘他们起疑。”
“此事你做得不错,让常海加紧拓宽河道,早些通行船只。另外,北清国怎么样了?”百里牧云示意游乐坐下,拿了杯茶给他问话。
“一如以往。墨兮姑娘虽仍被关在舒心阁内不得外出,但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上品,这些皇上倒可以放心。”游乐知道自家皇上最关心的是什么,很聪明地自己说出来,不必等他来问。
“放心?朕如何放心得下,你不了解墨兮,她智慧卓群,哪怕只是一丁点的痕迹也能推测出大势来,朕只怕她又会胡思乱想。希望她明白,朕并不是不想救她,只是时机尚未成熟。”百里牧云并不知遥远的墨兮早已看明白了一切,他的这些担忧皆是多余,只仍忧心忡忡着墨兮切莫要以为他负了她才好。
“哦对了,皇上,最近臣的探子在陶赫的人中听到这样一句话:九月九,归我有。臣估计陶赫等人是想在九月初九重阳节动手,不知皇上有何见解?”游乐说道。
“九月初九,今日已是八月二十七,那可没几天了。”百里牧云浅饮一口茶水说道:“继续探吧,派两个可靠的去北清,看有没有机会潜入北清王宫,看他们有何举动,不过朕倒觉得,陶赫此去,是去送死呢?”
外面忽然吹进来一阵桂花香,百里牧云神色自若的笑容微微滞住,前些日子的中秋宴,比之去年冷清了不少,没有姬妾成群,没有佳人在侧,只余他独家寡人一个面对着一群尔虞我诈的臣子,突觉心力交瘁。
杯中的桂花酿馥郁芳香,只是香得有些过了头,闻着都有些冲鼻了,始终没有人比得上墨兮的手艺,那样清香淡雅的桂花酿,旁人是做不出来的。
两人正无话间,外面的太监通传了一声:“花将军,林将军求见。”
游乐目光一垂,正欲请旨退下,百里牧云却先道:“让他们进来吧,游乐你也不必走。”
“多日不见游兄,原来是成日呆在皇上这里。”林木樨一进来先行了礼,接着便对游乐说道。
“林将军事务繁忙,自然不似我这等偷闲之人。”游乐悠然回道,也不是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无非是想说他谄媚讨好皇上罢了。曾几何时,几个生死与共的兄弟变成了这样?
“偷得浮生半日闲,游兄果然好福气。”林木樨说话向来尖锐刻薄,此时心中多有不痛快,刀子般的话更是不客气。
百里牧云轻敲了下桌子,唇枪舌战的两人便收了声,回头看着他。百里牧云自然知道林木樨此时来,是一早打听到游乐在此才过来的,也明白他到底在气游乐什么。
游乐掌管钱银,这一个月来拔给林木樨军队的粮晌大大减少,不足以往五成,这笔钱的用处又不会跟他一个带兵的将军说,他多次询问得不到结果,自然是满肚子火气了。
“你有话,不妨直说。”百里牧云看着林木樨说道。
“那臣便…”林木樨后面的“不客气了”几个还未说出口,花镜缘抢先一步拦在他前面。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花镜缘讲话比林木樨有技巧得多。
“启禀皇上,现下已是秋季,再有不久便要入冬,军中银两若不能及时发放,便不能购得棉服棉被等过冬御寒之物。衣不保暖,食不裹腹,必然会造成军心动摇,还望皇上三思。”
“三思?你们觉得朕是将银两用在那些暂不打仗只休养生息的士兵身上好,还是用在饱受天灾流离失所的灾民身上好?你们只想着如何强大军队,却不知一个国家百姓才是基础。若没了民心所向,只用军队来支撑一个国家,那是暴力统治,而非仁治善治。”百里牧云的话极为严苛,镇得花镜缘与林木樨两人都有些怔住。